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五章 戰火
    第五章戰火

    五百騎兵無一人如期生還。西梁皇帝冷峻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無法形容的蒼涼。派出的探子也將消息一點點傳回來了,結果讓人驚愕。

    是東靜王的靈魂還在的緣故嗎?他的王妃,竟然指揮著百多名侍衛與鎮民打敗了西梁精銳的騎兵!

    而這個消息,他根本不用費心想去掩蓋,風不止是往昭國那邊吹的,誰能把天地間廣闊的風蓋住?

    他不能,但是他真想,西梁國內的灰黯已經經受不起這點挫敗了。他從沒有這樣痛恨過昭國,即使在當年國都被攻破,父親自盡的時候;即使在昭國上下趁著西梁的天災,用摻了灰土的糧食騙取財富的時候。

    「——陛下。」

    老將軍在身後低聲喚著,剛過而立之年的西梁皇帝沒有回頭,他仍然背著手遙望著窗外茫茫草原。

    頓了頓,老將軍垂首稟報。

    「陛下,倖存的騎兵被昭國人送回來了,但是,他們深愧未能帶回國人期望的戰利品,全部——自刎於城外。」

    年輕的皇帝仍然沒有回頭,就在老將軍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皇帝沙啞得讓人聯想到「蒼老」一詞的聲音傳來。

    「傳旨下去,厚葬他們。」

    「是。」

    「命明王、賢王、左右將軍覲見。」

    老將軍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他吃驚地看著年輕皇帝挺直冷峻的背影。

    「……陛下,陛下您……」

    皇帝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倚重的老將軍。

    「怎麼,你覺得驚奇?」

    深吸了口氣,老將軍稟道。

    「陛下,我們什麼都沒得到,且昭國邊境的情況並不如我們預先所料,這樣的情況下出兵,必定是……」

    「呼延,看來你沒有認真地讀探子們送來的消息。」

    皇帝打斷了他的話,稱呼也變了。年老的將軍僵了僵,垂首站在御前。

    「打敗這五百騎兵的,不是昭國的將軍,而是一個女人,一個偶然經過栗子坡的女人。她確實厲害,不過你真認為這是一場兩軍間的交鋒嗎?不是,呼延,好好想想,不是!朕的騎兵,是敗在大意之下,他們沒想過區區一個小鎮上,會有人設下那樣的陷阱捕捉他們!但若真是兩軍排兵佈陣,這樣的伎倆,你覺得還會有用嗎?」

    唇邊刻出一個冷冽的笑容,皇帝緩緩踱下台階,走向大門。

    「天災肆虐,我西梁若不絕地求生。就再沒有出路了,不管昭國軍隊有多麼強悍!呵,更何況如今這昭國的西北道駐軍,早已不是當年東靜王麾下的雄師。沒有了東靜王,沒有了那些將領,沒有了嚴陌瑛,朕倒要看看,那聊城還能不能擋得住朕這一國百姓飢餓的馬鞭!」

    「呼延,你老了!留守國都吧,朕要親自出征。」

    天邊滾過一個炸雷,把夜色籠罩的草原頓時照得亮如白晝,經過了年初乾旱之災的這片大地終於迎來了甘霖。但已經晚了,這雨來得太晚,在災難中反反覆覆折磨的西梁已經無法等待雨後慢慢迎來生機。

    他們要用刀和劍,去搶奪那富庶國土上豐美的糧食,去搶奪那趁著天災從他們這裡掠走的財富。

    儘管栗子坡一役讓昭國人知道了西梁潛在的威脅,但在警戒了幾日,西梁卻全無反應後,聊城的神經鬆了下來。虎威將軍長舒一口氣,他倒不是怕打仗,而是他清楚地知道手握兵權的將領在皇帝心裡。有著怎樣的地位!

    人說一將功成萬骨枯,豈知那萬骨的頂端,最終必定會擺上將軍的頭顱!

    所以,不理會僚屬的勸告,虎威將軍遲遲未對西北駐軍做出任何調整或指示,只是傳了令,要各級軍官警惕草原上的動靜罷了。

    既然主帥都對戰爭抱持著如此態度,自然上行下效,聊城依然一派平和。直到那個陽光明媚的清晨,交班的哨兵互相打著呵欠,說著粗俗的笑話,當他們意識到耳邊逐漸攏來的有若雷鳴的巨響並非來自天上時,聊城那高大的城牆前,已經如蝗蟻般佈滿了西梁黑衣黑甲的騎兵。

    衝在最前面的將領,正是西梁勇猛之名遠播的年輕皇帝。從未正面接觸過戰爭的新兵們自然是不認得,但那有如鷹隼藐視大地的氣勢,讓他們初次嘗到了「可怕」的苦澀味道。

    「——快!快去通知將軍!西梁來襲!西梁來襲!」

    反應過來的校尉大吼著,被那震動天地的馬蹄聲驚醒的人們早已奔竄出來,毫無準備的昭國軍隊如慌亂的羊群一般在城樓上下奔走。

    整個城市頓時為驚惶籠罩,看著滿街亂跑的士兵,聊城百姓更為恐懼,在這騷亂中,嚴陌瑛親自挑選出來的一群人開始行動起來。

    悄悄打開南邊的城門,他們按照嚴陌瑛的計劃勸百姓們捨棄家財並帶領他們較為有序而又不能明顯地露出組織痕跡離開聊城。儘管這些人早已融入聊城各個角落,對一切狀況瞭若指掌,但這畢竟是項龐大的工程,當百姓們奔逃在通往封城的路上時,昭國軍隊已經明顯抵不住西梁兇猛的攻勢,他們。也開始一步步地敗退。

    當日申時,聊城失守。

    作為邊關重鎮,聊城裡留下來的當然不止是百姓們的積蓄,西北道駐軍最大的糧倉也建在聊城中,還沒來得及被退走的昭國軍隊燒燬——西梁人終於得到了他們為之拚命的糧食與財富。

    烽火,也終於傳到了京城,不久,聊城失陷的消息也擺到了弘光帝華美的御案上。當震怒的皇帝失去理智地喝問「虎威將軍何在」時,西梁人正把戰死的昭國人的屍體丟入聊城旁的山谷中,再填埋上土石。一身血污的虎威將軍被壓在層層摞摞的屍體下,早已魂歸地府。

    這時,整個邊關早已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不止是聊城,以它為中心輻射開來的百里之內的村鎮居民都捨棄了家園,帶著僅有的一點財產逃往關內。放眼望去,官道上儘是難民,封城中更擠滿了匆匆忙忙從聊城逃來的百姓。幸而天氣晴好,露宿野外已不怎麼冷,加上封城好心的大戶人家開倉煮粥賑濟,而大批無主的聊城百姓中出來了好些位頗具能力的人,有他們整合,整個封城雖人滿為患,倒也還顯得較為太平。

    至於潰敗的聊城駐軍也在劉若風的整頓下恢復了軍紀。井然駐紮在封城外。劉若風的官階本不足以指揮這支倖存的軍隊,但虎威將軍失蹤,多位高級將領或死或傷,眼下,還就是只有劉若風麾下士兵保存得最為完好,也只有他有能力組織起這支血污淋漓的敗軍了。

    這樣的結果,倒是來得比嚴陌瑛預期的早。本來這種狀況,嚴陌瑛是排在最後一位來考量的。

    局面陷入了膠著狀態,驅使西梁士兵不顧性命地進攻的,是昭國的糧食。畢竟國內的饑饉最為迫在眉睫,所以西梁皇帝也沒有乘勝繼續進攻。站在父親無比渴望擁有的聊城那堅固雄壯的城牆上,沉默的皇帝縱容士兵們狂歡著把聊城內外的糧食牛羊布帛財寶成批成批地裝車運回西梁。

    驛馬在西北官道上奔馳,邊關的消息一條緊接著一條送往京城。其中重複最多的是西梁軍隊的勇猛,在隔了十多年後,西梁人的驍勇善戰再次烙印在昭國的大地上。而這在弘光帝心中,正是最不可容忍的。

    沈燏戰場上的輝煌,正是弘光帝最為厭惡的地方。而在他殺死沈燏後,當然更無法忍受他的軍隊抵不住慘遭天災肆虐的西梁。

    一連三天,弘光帝把兵部官員押在御書房裡對著西北地圖一遍遍斟酌,商議出兵方案。如何整頓大軍,如何重備糧草,還有,由何人掛帥……弘光帝的表現堪稱勤政君王的典範,然而,結果似乎無法讓人寬心。

    經過這幾年的整頓,在威遠將軍馮家和寧遠侯任家覆亡後,或者是資歷不夠,或者是能力還有待磨練,昭國朝中已沒有可堪當此大任的將領來掛這帥印了。睿王與寧王倒是可以,但弘光帝又如何放心送虎歸山?

    「傳旨,命武威將軍杜長義領兵馬大元帥令,即刻回京,準備出征西梁。」

    常年駐守北疆的杜長義倒確實是名頗有眼色的良將,多年來培養出不少精幹將領,將他調走,一則東北駐軍還有人可指揮,二則以弘光帝個人的心思來講,換個地方,杜長義會更讓人放心。

    然而,就在聖旨頒出後的第二天,雁城來的緊急軍情便風塵僕僕地送進了御書房——北燕皇長子燕南親率大軍南下。

    面對弘光帝黑沉的臉色,自兵部尚書顏杉以下,一應官員們俱都誠惶誠恐地立於階下。

    這著實怨不得他們,北燕向來對昭國有野心,在西梁大舉進攻的時候,北燕跑來想分一杯羹也是正常心理,何況北燕的探子在昭國的也不少。昭國這幾年權力調整帶來的後果,燕帝未必不知道。這是個大好時機,他就算錯過,他那對太子之位躍躍欲試的四兒子大概也不會忽視,再說如今這四皇子有勇武的大皇子效命麾下,當然更不願藏起鋒芒了。

    「陛下,封城八百里加急軍情來報。」

    「陛下,雁城八百里加急軍情來報。」

    「聊城已經被西梁人搬空了。」

    「西梁軍隊開始越過聊城侵襲村莊,封城怕要告急。」

    「燕南率軍駐紮於茭河口。」

    「陛下,杜長義離任,東北道兵馬都督要由誰接任?」

    「燕南是北燕出名的猛將,雁城諸將領,恐怕難有人敵得過他,這都督千萬要慎重選擇。」

    「西梁發出狂言,要一雪前恥,甚至說……說要虜了東靜王妃去做姬妾,並要擒住兩位郡主為侍酒女奴,侍奉階前。」

    「軍情緊急,還望聖上盡快定奪,再拖延,北燕就要佔領雁城了。」

    「陛下,封城失陷,邊境軍民在劉若風指揮下退往晉城——」

    「陛下——」

    堆成山的軍情、奏折在向弘光帝要決定,可沒有一條建議是可以確保萬無一失的,弘光帝整日窩在御書房裡對著昭國北地地圖沉思,卻始終無法下決定。

    第三日,孟太后的鸞駕緩緩抬進這象徵昭國權力頂峰的宮殿。

    「母后來有何事?」

    對著孟太后,弘光帝還能守著母子的禮,但無論神色語氣,都已不如以往客氣。孟太后停下優雅的腳步,她看看兒子憔悴陰鬱的臉色,再看看旁邊比平日加倍小心翼翼的宮女侍從。

    「聖上可還記得自己是天子?」

    「……母后此話是何意?」

    側眼看看滿殿的侍人,孟太后揮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了出去。待御書房內徹底安靜下來,孟太后踱到窗前。

    「天子天子,受命於天,代牧天下,當為萬民之表率。但是聖上,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大敵當前,天子卻如此狼狽惶急,要叫萬民如何安心禦敵?聖上,記著你是百姓的倚靠,誰都可以怕,誰都可以慌,惟獨聖上你不能!」

    弘光帝的眉峰抖動了幾下,他看著孟太后,深吸了口氣。

    「母后說的是,朕受教了。」

    「聖上明白就好。」

    孟太后點點頭,目光投向旁邊豎立的地圖。

    「如何?聖上的決定出來了嗎?」

    弘光帝搖搖頭,端起桌上溫了的茶水一飲而盡。孟太后的視線從兒子身上移開,她自然明白兒子顧慮重重的理由是什麼,但此事今日必須有一個結果,否則昭國哪邊都保不住。

    「杜長義經年戍守雁城,論對地形、敵我雙方的瞭解及與北燕的作戰經驗,無人能出其右,且燕南是大敵,不可忽視,所以,固然西梁不可小覷,但杜長義不能動。」

    「那,西梁怎麼辦?」

    「聖上先下旨,速速追回前一道任命,要杜長義都督東北道兵馬,務須御北燕於國門外。」

    孟太后果斷地做了決定,弘光帝一拳砸在桌上,道。

    「……好,朕先下這道旨。來人,擬旨。」

    凝神候在御書房外筆墨宦侍急忙小跑進來,恭恭敬敬地領命。

    加急的聖旨蓋上玉璽迅速出了皇城,宣旨宦官一路快馬加鞭,不敢稍有歇息地往雁城馳去。

    「若實在無法,這西北道兵馬大元帥就讓栩兒擔任吧,他足智多謀,聖上給他全權挑選領兵將領的權力,應可將西梁逐出國門。」

    孟太后斟酌著說出了自己的考量,弘光帝的眼光閃了閃,沒有回答。

    同樣的黃昏裡,在距昭國京都千里之外的茭河河口,北燕大軍嚴整的軍營與昭國邊關重鎮雁城遙遙相望。

    燕南如往常一樣騎馬巡視,幾名侍衛跟在他身後。隔著開闊的草原注視著暮色裡巍峨的雁城城樓,燕南沉靜得像一尊戰神像。

    「稟殿下,四殿下有急信傳到。」

    身後的侍衛操著一口地道的燕都話,這每每讓燕南百思不得其解,這人明明才到燕都一個多月,怎麼會說得這麼像呢!

    接過信,燕南拆開匆匆掃了一眼,又裝好了,交給那侍衛收著。撥過馬首,燕南最後看了眼高度警戒著的雁城,重重揮下馬鞭。

    回到帥營,侍衛們立刻分散開來守衛在四周,只有方纔那名收好信的侍衛跟著燕南進到營帳裡充任小廝侍侯。在這軍營裡,人們都知道燕南素不喜排場,一切但以戰事為重,所以通常只從侍衛中挑一名機靈點的隨身服侍。這次的這名侍衛,自然也不例外。

    進了營帳,燕南除下盔甲,那名侍衛則歪到旁邊的矮榻上拆開了那封信。一目十行地掃過,侍衛將信揉成碎末,對燕南笑道。

    「沒想到令弟這麼著急,看來似乎也成不了大器呀!」

    燕南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這不是正好符合你們的期望嗎?若四弟太沉穩,你們又怎能如願?」

    那侍衛閒閒地以左手撐著頭「呵呵」地笑著。

    「大殿下息怒,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畢竟能議論上位者的才德品行,可是人生一大享受呢!」

    燕南不予理會,兀自在帳中懸掛的地圖前站定,杵了許久,忽道。

    「能說說麼,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目的?呵呵呵,這還能有不得了的什麼目的呀,當然是要保得我昭國千秋萬代,永世恆昌嘍!」

    侍衛表忠心的話說得極沒誠意,燕南抿了抿唇。

    「牽起兩邊的戰爭,不曉得會染上多少血腥,把士兵的命如此糟蹋,你們當真不在乎?」

    有趣地瞧著燕南的背影,那侍衛抱著雙臂靠上軟榻,表情、聲音中滿是嘲諷,只有眼底透著些嚴肅。

    「大殿下這帽子真是給得太大了,實在叫人戴不起呢!我們可從沒挑起戰爭,平心而論吧,不管是西梁,還是你北燕,這兩場戰爭避免得了嗎?西梁是為了生存,而北燕上下向來對昭國懷著什麼心思,大殿下不是最清楚的麼?怎地如今都怪到我們頭上了?我們只是利用了戰爭而已,既然它不可避免,那麼將之發揮到最大作用,並且盡量將傷亡減到最小,這又有何不可?」

    燕南不再說話,對方的口才好到何種程度,他早已深有體會。

    「大殿下也不要想得太多了,這場戰爭已經無可挽回,我們能做的,就是把它的激烈程度拘定在最小範圍內,畢竟對面的也是我昭國軍民,我同樣不希望大地上佈滿屍體。但若這次連一場交鋒也沒有,令尊、令弟們會有如何舉動,想必大殿下也能想到。如果真派了別的將領取代大殿下領兵,屆時,你認為帳外的這些人,還有多少可以活著離開這茭河口?」

    大搖大擺的侍衛執起壺給自己斟了杯茶,一邊嘀咕著對醇酒的想念,一邊悠哉地品著不甚名貴的茶水。他的容貌很普通,但當他一挑眉,一帶笑時,他的眼睛就會顯得非常有神采。儘管那神采有時是風流,有時是譏誚,只偶爾才算是俯仰天地的無畏與自信。

    「大殿下是行軍打仗的好手,這戰爭的節奏自然不必我多嘴,至於軍中諸將領,還有燕都中急切期待戰爭爆發的那些人,大殿下無須費心,我們自會安排妥當。時候不早了,我去讓人送晚膳來吧。」

    侍衛說著,就起身退了出去。

    眼角斜瞥著他的背影,燕南不禁輕歎了一聲。那人是顧顯,單看臉的話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的,但若是看背影,卻能猜得一二。偏偏這人一到眾人面前,這等風流俊賞便掩蓋得極是徹底。

    這樣的人,到底在為誰誓死效命呢?

    而他的背後,還站著一個嚴陌瑛,或許還有更多想不到的人物,他們的勢力早就滲透至這三個國家,至少在北燕是已成氣候的,否則今日,他燕南就不會乖乖地在這裡打一場注定會輸的戰爭了。而在這之前,燕南從未如此深刻地認知到朝廷的權力爭鬥會上演得如此慘烈,竟讓見慣了血腥殺戮的他不敢亂動。

    敢把網撒得如此之大,他們要謀劃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結果?

    戰爭是人類社會最大的消耗品,但戰爭又往往可以帶來橫財暴利,這是後世得出的結論,異常明確而偏又無法擺脫這荒謬。

    不過對於這時候的多數奔走東西公路的商旅們來說,他們沒有那個空閒去想戰爭的意義,兵戎再可怕,為了生存,他們還是得趕著駱駝奔走。古老的商路被佔用了,憑著對星月山川的熟悉,他們會朝著遙遠城市的方向選擇另一條荒寂古道。也許有一天,這條路會重新繁盛起來。

    以達西族舉族為商的規模和在東西公路上的好名聲來說,他們本可以和那些大商團一樣,與各國朝廷緊密聯繫而搏得更大財富的。但就如他們既與各國王公交好,但又絕不涉入朝廷爭鬥一樣,在戰爭中,達西族永遠保持中立的立場,他們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商人,以著誠信重諾的名譽奔走各國的商人。

    遠遠地,翻山越嶺的商旅們遙望著茭河口駐紮的軍營,腳步停留片刻,便又加快步伐離去,只求快點避開這是非之地。

    挽起的頭髮表明她**身份,卻是著一身簡易白色男裝的迦葉稍稍勒住馬,側頭朝東方望去。萬千營帳在暮色映襯下,略略減去了殺氣,染上了些許的安詳,這或許也是因為戰爭還未真正爆發的緣故吧,聽說那人……

    「迦葉,在看什麼,我們得趕快越過這山嶺。」

    哥哥索伽的聲音帶著慣常的乾脆利落從身後傳來,迦葉忙轉過身去。

    「哦,沒什麼。哥,前面就放心交給我吧,你顧好後面就行了。」

    沉靜的藍色眼睛掃過妹妹身上的衣服,索伽終究沒說什麼,只道。

    「好,你要當心。」

    說著便撥過馬頭,向商隊後側而去。

    六年過去,索伽已經成為達西族商隊裡獨當一面的人物,商隊紮營、安全方面的事務,早就全權交給他來負責了。至於迦葉,當年美麗活潑的少女也在四年前嫁為人婦,但守護婚戀的女神似乎總不眷顧她,去年穿越金孜沙漠時,那才剛剛享受到做父親的喜悅的男子,永遠地倒在了馬賊的刀下。

    得知這一噩耗的時候,迦葉沒有哭,她再沒有哭過。生下那個健康的男孩子後,她就把家交給嫂嫂,自己換上男裝,跟著哥哥重新踏上了漫長的東西公路。

    美麗的臉在歲月的打磨下不見衰老,反而增添了許多成熟風韻,挺直的脊背有如青柏,那一身簡單的男裝裹住了她窈窕的身姿,卻也襯出許多英氣來。在東西公路的商旅們中間,達西族的索伽、迦葉兄妹,已成為人們廣為傳誦的對象。

    「迦葉,山路畢竟不好走哪,你別光顧著大夥兒,自己也要小心些。」

    同族的大叔好心地提醒著,迦葉綻開笑臉。

    「嗯,我知道的,再說我的馬術如何,你們還信不過嗎?大家再稍微快一點吧,離前面的鎮子還很有段距離,我們得在天黑透之前到達。」

    「好,放心吧。」

    「我到前面去看看,大家跟緊點,大叔,麻煩你多提醒那些孩子們,一定不要走到深草叢裡去了,荒山上的蛇說不定就是劇毒的。」

    「你去吧,我會看住他們的。」

    在人們關注的目光中,迦葉熟稔地駕著馬離去。

    夜色完全籠罩之前,這支商隊終於抵達了那個小小的村落,一路的疲乏頓時湧上來,大家匆忙吃了些東西,就著村民們給的柴火搭起營帳便趕緊休息。

    夜晚的山風還透著涼意,無邊夜色下,只有值夜的人靠在篝火邊說著閒話消磨時間,再就是索伽兄妹和蘇寄寧。

    蘇家商隊稍早一點到達,雖然現在淥州蘇府的實力已不如從前,但人們見到蘇寄寧,還是會尊稱一聲「蘇大公子」的。達西族和蘇家的商業持續了許多年,尤其這五六年來更是緊密,彼此也更為熟悉些。而索伽兄妹在族中掌事後,與蘇寄寧多有接觸,倒頗談得來。

    夜已深,在索伽的催促下,迦葉先去休息了。蘇寄寧本不必值夜,但他撥著篝火,毫無睡意。

    「大公子,你那位朋友,果真在造海船了麼?」

    點點頭,蘇寄寧笑道。

    「是啊,航線已經探得差不多了,他的船塢又大得很,已經開工了。」

    「海運——當真有如此前途?」

    「探好航路,備好堅實的船隻和優秀的舵手,除去風暴災難的話,海運因為龐大的運量優勢所帶來的利潤確實遠大於陸路。而且往南邊海洋去,香料、象牙、珍珠等等商品的來源明顯比北邊豐富。」

    咬著一根草莖,索伽陷入沉思。

    「照此看來,東西公路的衰落不可避免,但它也不會消失。首先,造海船不是項小工程,非大商家無力承擔。其次,北方的毛皮、礦藏、木材都是人們不可或缺的東西,且目前來說,東西公路上的人口明顯多於南方海域,若能保得這一段公路的平和,倒也不必憂慮。不過,單純依靠駝馬,索伽,你很清楚,運量太小,速度太慢,沙漠風暴、水源匱乏和來自盜賊的威脅,瓷器類貨物易損毀,這終究是不行。而最大的麻煩,就是戰爭。各國王侯對外對內大大小小的戰爭,是最大的障礙。」

    火光跳躍中,蘇寄寧把自己的考量一一道來。

    他跟蕭澤不同,蕭澤想到大海上去的最大理由是陸地呆得太久,他需要新的挑戰了,蘭塵對海運的描述,對風浪的感慨正好對了他的胃口。而那「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的場景,連他都很想體會一下,就更莫說是蕭澤了。

    至於他,他也許天生是個商人。

    性格中固然有喜愛冒險的一面,但他顯然更樂於享受經營上的成功。就像蘭塵說的那樣,用商業把這個世界連在一起,這更能吸引蘇寄寧。

    索伽吐出草莖,換了個坐姿。

    「大公子也會考慮轉往海運上去嗎?」

    「會,不過我希望的是把東西公路與海路聯繫起來。」

    「……是嗎?」

    索伽望著熊熊燃燒的篝火,喃喃了兩聲。蘇寄寧看看他的臉色,順口道。

    「哦,對了,索伽,聽說你們兄妹與北燕的大皇子,也就是這次統兵南下的燕南頗有交情,那據你們看,這燕南對海運可有何看法?」

    「殿下並非商人,自然不會真正瞭解其中關係。不過他倒是很看重各路商隊的,也問起過海運的情況。但他問的重點,不是大公子所指的遠海,而是近海。」

    「近海的糧食運送?」

    蘇寄寧挑明了話,索伽頓了片刻,終是點頭。

    笑了笑,蘇寄寧沒再細問什麼。

    一觸即發的戰爭在這深夜裡似乎離人們遠了許多,但當黎明的太陽一升起,戰爭便會以它最真實的獠牙戳破這虛假的寧靜。這是生活在北地的人們早已具有卻至死無法習慣的生活,但王朝的戶籍制度把他們釘死在了這裡,除非北燕人把戰火燒過雁城,或者是他們去做行走四方的商戶,否則他們的肉體和靈魂,將永遠棲息在這片土地上。而這兩種方式,更讓人無法接受。

    他們對這土地,懷有最複雜最直白的感情。

    相比之下,溫暖富饒的江南就真的是無愧於「天堂」美譽了。儘管知道邊關烽火正起,然而在這個資訊落後的年代,騎兵、戰場、血腥蓋滿大地,這樣的景象遠得他們無法想像。夏初,正是南風微薰的好季節。

    打來一盆沁涼的井水給才從船塢回來的蕭澤洗過手臉,蘭塵又去端過早已備好的茶水,問道。

    「公子,遲一點用晚膳可好?小蕭還沒回來。」

    「好啊,他幹什麼去了?」

    「染兒一家人今天出去上香,我看小蕭平時難得出門,就硬要染兒帶他一起去了。這孩子,老跟著我在公子的書房裡打轉,都快變成小老頭了。」

    蕭澤笑了出來,蘭塵現在心心唸唸的還是這個。

    「我倒不知道你竟會這麼多疑且固執的,小蕭確實有些老成,卻不是木訥,也不是圓滑,沉靜的孩子多了去,你就別老為他擔這個心了。」

    偏了偏頭,蘭塵歎口氣。真正是屢教不改的典型吧,這都成她本能反應了,沒準兒小蕭還沒長大,她倒先成碎嘴的老媽子。

    「那麼,公子可有京城裡的最新消息了?綠岫也該要行動了吧?」

    「嗯,按照嚴陌瑛的計劃,也就是這兩天的功夫。」

    「……真不會出什麼問題的吧?密衛的鼻子畢竟那麼靈。」

    蘭塵微微皺著眉,還是輕聲問了出來,蕭澤歪著身體靠在椅子的扶手上。

    「有嚴陌瑛親自坐鎮京城指揮,你還不放心麼?」

    「事有萬一,我不是天生多疑的嘛!」

    蕭澤聽著直笑,蘭塵也不在意,逕去接了果盤擺到桌上。跟著也在桌邊坐下,想了想,蘭塵道。

    「公子,綠岫得勝回朝的時候,我想帶小蕭去京城。」

    「——怎麼?」

    「從那一日開始,就是綠岫真正奪取帝座的時候了。她畢竟是小蕭的母親,不管成或敗,我想,至少該讓小蕭離她們近一些。」

    「會有危險,你不怕小蕭也被捲進去?」

    「多小心一些吧。」

    蘭塵笑了笑,化去了初時的凝重,神情語氣皆舒緩了下來。

    「這種堅持其實毫無價值,但人嘛,又哪裡能做到萬事都算得清值得與不值得?一切,不過是憑著心罷了。無論怎樣用理智去思考,都是建立在心之所向這基礎上的。」

    「……這就是你的責任感?」

    「不,我想應該說,這是我道德上的負擔。」

    「你這想法,果然要至死才改麼?」

    「大概,至死也改不了吧。」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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