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四章 傳說的開始
    第四章傳說的開始

    劉若風屬下的第二批騎兵風馳電掣地趕到栗子坡的時候。整個戰鬥,已經完全結束了。

    鎮民、侍衛和前一批的兩百名騎兵正在巡視草原,打掃戰場,為受傷的人們包紮,抬走敵我雙方的屍體,以及拆掉鎮子內外的陷阱。

    老人、女人和孩子已經從地窖裡放了出來,但安全起見,孩子們都還被老人哄著在鎮長家寬廣的宅院裡玩耍,其他人都忙著處理後事。

    沈盈川在沈十四等人的護衛下在鎮子裡看著情況,腰上掛著劍,乾淨的衣服染上了些許風沙血腥,這樣的沈盈川更有凜然氣勢,所到之處,人們的神色、目光裡無不帶著崇敬。

    邊關雖然安寧了十多年,但戰爭的苦難在人們心裡記憶猶新,年輕人雖沒這等強烈意識,然而邊關近些年橫行的賊寇早就讓他們深深瞭解了劫掠與死亡的情狀。這一次西梁騎兵來勢洶洶,他們自然能辨識得清,若非沈盈川帶人如此佈置,他們只怕早成刀下亡魂,眼睜睜地看著家破人亡了。

    出了鎮子。劉若風正好帶著幾人趕回栗子坡。

    沈盈川騎上馬,輕輕抽打著馬鞭,沿著草原的邊線輕馳。劉若風落後小半個馬身跟在左側,右邊緊跟著的是沈十四。

    「草原上的情況如何?」

    「一切如先生所料,這五百西梁騎兵無人返回,那邊立刻就派出了探子,軍隊則仍按在邊塞城關中,卻有整裝待發之勢。」

    「嗯,好。」

    沈盈川點點頭,沉靜地眺望著起伏的茫茫草原。

    「不過接下來的日子才最難熬,若風,嚴陌瑛的計劃,關鍵就在『適度』。日後的敗退程度,西梁的推進領域,都絕不能越過他定下的底限,否則我們的計劃就會拉長,這於昭國不利,於我們,也會帶來不可預知的變數。你要好好參詳,務必讓他的謀劃發揮到最大效果。」

    「是,末將明白。」

    聽到劉若風堅定若金石的回答,沈盈川深深吐出一口氣,使勁兒甩出馬鞭。馬兒吃痛,奮蹄向前奔去,暮色中,紅衣飄飛如火,黑色斗篷高高揚起。沈盈川的背影在馬上沉穩如松柏。

    劉若風緊緊跟著,他仍敏銳地注意著周邊的狀況,意識卻又不自覺地飄回到弘光四年,他與漣叔跟隨沈盈川初赴邊關的那時。

    可以說,他是親眼看著當年猶帶嬌弱的沈盈川如何一步步磨得銳利起來的兩人之一,所以今日,他是沈盈川最忠實的部將,而絕不介意,沈盈川將如何改變這昭國的歷史。

    那個蘭塵在隨風小築裡的時候曾經說過類似這樣的話——芬芳鮮妍的花朵當然會帶來蟲子,青青春草下更可能藏著甫從冬眠中醒來的毒蛇,而這才是現實的美景。那些不願從「如詩如畫」這四個字中走出來的人,還是放下改造的宏願,只把自己放在自己無根的幻想中比較好,這樣至少不會禍國殃民。

    不過,這並不能成為傷害他人的借口,更不能把以「改革」之名,行殘瘧之事的行為高尚化、正當化。須知世上絕沒有完美的君王,只有心中仍保存良知、理想與理智的明君和把握不住權力反噬的昏君,以及自大的暴君。

    劉若風仍然不太想看到蘭塵,但不可否認的是,蘭塵的許多話確實透闢。如上這番見解。劉若風心中是贊同的,他相信沈盈川會是帶來盛世的君主。而這種根據不足的相信,在弘光十二年的春天,當劉若風再次見到沈盈川時,變成了堅定的信仰。

    當晚,虎威將軍親自趕到栗子坡。

    沈盈川率百餘侍衛與鎮民力敵五百剽悍西梁騎兵的戰跡早已隨風在冀州傳開,消息所到之處,無不引起人們沸水般的反應。為可能再度燃起的滔天戰火,為東靜王妃的善戰,也為已陷於剿匪困境的昭國西北駐軍。

    懷著焦慮與疑惑,虎威將軍看到的是和聊城裡一樣沉靜美麗華貴的沈盈川。雍容地坐在廊下,東靜王妃微笑地看著小郡主們跟著護衛們學習劍術,若非已得到確切的消息,虎威將軍絕無法相信是眼前這個女人指揮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

    是巧合麼?還是東靜王挑選出來的王妃,果然非比尋常?

    此事,又該如何上報於聖上知道?

    「將軍不必費心,如實呈上奏折就好,我也會遞上折子詳述此事的。西梁受困於這場天災,如今突然興兵而來,只怕不會就此罷休,邊關軍情緊急,將軍可要仔細斟酌才好。」

    聽見沈盈川如此說,那虎威將軍道著謝退下了。

    只要把西梁的突襲重點強調出來,虎威將軍自然不必背上失職的責罰。而有了這份前提,她這場伏擊戰留給昭國朝廷的印象會更深。

    第二天早晨,在人們熱烈的歡送中,東靜王妃的車駕緩緩啟程,邊關的情勢已經危急,他們這趟行程自然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的戰場,在那座金鑾殿上。

    這些年,昭國西北邊境的安定幾乎讓人們遺忘了這裡,他們的注意力,始終放在時不時揮師南下混戰個幾場的北燕。拉鋸戰一樣膠著的狀態,人們簡直都要習以為常了。於是,突然自西北傳來的烽火吸引了人們全部的眼球。

    天災、饑饉、騎兵、偷襲,在這一系列詞彙中,「東靜王妃」四字最能讓人驚歎。為女性的身份,為這個稱號中曾經帶有的昭國軍事上最大的輝煌。而當這個消息在昭國內地傳開後,人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早兩年轟動一時的兩部傳奇,能征善戰的女子,有安邦定國之才能的女子,故事與現實的重疊讓沈盈川的那場伏擊戰頓時成為昭國大大小小茶樓裡說書人發揮想像力的絕佳底稿。

    在這樣熱火朝天的背景下,沈盈川的車駕趕著初夏的陽光回到京城。

    母女三人還來不及回王府換下衣服,就直接被太后派來守在城門口的侍從給連人帶車護送到了皇宮裡。

    心疼地把兩個吹過了邊關風沙的孫女兒抱進懷裡,鬢髮斑白的孟太后連連歎氣。栗子坡那場交鋒,她自然早已聽過最詳細版本的描述。擔憂、感歎,以及勾起的對沈燏的想念,這種種情緒交織在年邁的孟太后心裡多日,而今摟著這對最可心的孫女兒,苦辣酸甜,心裡什麼滋味都湧上來了。

    雲翔最細心。祖母的心情她雖不能領會,卻知道該幫著老人家排遣。朝雲逸使了個眼色,她握著孟太后的手,笑道。

    「娘娘放心,這一次雲翔跟著母妃遠遊邊關,可是長了許多見識呢,還遇到了有好多有趣的事兒。娘娘多年未出宮玩賞,要不雲翔就和姐姐在宮中陪伴娘娘些日子,把那些故事好好說給您樂樂,可以嗎?」

    不等孟太后回答,活潑的雲逸早拉著孟太后的另一隻手撒嬌地搖著。

    「娘娘娘娘。您就答應了吧。我和妹妹走了好幾個月,可想您了。」

    話說得一句比一句貼心,孟太后笑得合不攏嘴,點著雲逸的鼻子道。

    「你這丫頭,什麼想著哀家啊!你根本就是記掛著哀家這裡的蜂蜜桃片、藕花栗子糕,嗯,還有什麼,哀家想一想?」

    雲逸不依了,紅著臉抱住孟太后。

    「誰叫外面的點心都沒有娘娘這裡的好吃嘛!雲逸想著它們,也是想著娘娘對雲逸和妹妹的好啊!」

    「呵呵呵,小丫頭,就你嘴巴甜!」

    「雲翔也是!」

    「才不是,雲翔比你乖多了!」

    「那,那娘娘就多疼雲翔一點吧!我也很喜歡妹妹的!」

    祖孫三人笑鬧得十分和樂,沈盈川端坐在一邊,溫婉地笑著,偶爾插上一句話讓女兒們不要鬧得太厲害,以免吵著孟太后。

    一番閒話過後,雲逸跟雲翔照例一左一右地挨著孟太后喝茶吃些點心,精神好了很多的孟太后撫著孫女們的頭髮,視線轉向恭謹坐於下手的沈盈川。

    細細打量了這個兒媳婦片刻,孟太后微笑著點點頭。

    「這一趟,你受驚了!」

    沈盈川忙起身行禮,恭聲道。

    「母后謬讚,兒臣不敢受。」

    「起來吧,沒什麼不敢受的,你保住了自己、雲逸跟雲翔,以及一鎮百姓的性命,這本就該受賞。來人,開庫房,把去年東南上貢的那件珍珠衫取出來。」

    「是,太后。」

    孟太后身邊品級最高的宮女應聲退下,沈盈川於是叩拜謝恩。

    「兒臣謝母后恩典。」

    「好了,坐過來些。給哀家說說現在冀州的情況,你是親眼見了的,又親自帶人打退了西梁騎兵,哀家相信燏兒的眼光。」

    「是。」

    沈盈川依言走到孟太后座前。一旁的兩名宮女早將西北邊關的地圖展開,孟太后微微向前傾出身子,認真地看著地圖。這一刻,她慈藹的神情被肅然取代,身為昭國最有權力的女性,身為先帝的皇后,當今天子的母親,孟太后從來就不只是深宮中安享榮華的貴婦而已,皇宮內外一切的權力紛爭,她未曾遠離過。

    「兒臣愚鈍,然此次西北行之所見所聞,令兒臣不得不反覆思量王爺從前教導。如此,卻越想越心驚。」

    「——哦?」

    「因王爺當年曾駐軍聊城,故而在此多停留了些日子。據兒臣所見,聊城駐軍可謂渙散,對西梁如今危急狀況更是警覺甚低。而隨軍眷屬龐雜,欺壓士兵、百姓現象極為尋常。兒臣記得王爺曾說過,行軍打仗其實就是靠士兵們拚命,假若將帥們只管叫士兵去衝鋒陷陣,自己卻躲起來享受美人歌舞,那麼這支軍隊必定毫無勝算,更何況,剋扣軍餉、凌虐人命已成常事,如此不把士兵當人看,叫他們再如何為朝廷拚死效命!再者,邊境漫長,單靠朝廷的軍隊巡視守護,無異於夢囈。要想護衛邊疆,勢必要讓百姓成為邊關最可信賴的監視。但據兒臣所見,邊地本就苦寒,百姓們還要承擔繁重的徭役賦稅,要貢獻家產兒女給軍營眷屬享樂差遣……母后,兒臣伴王爺僅只一年,卻已不知多少次聽王爺慎重提起西北防務之種種要處,如今這狀況,邊關恐危矣。」

    孟太后的臉色越來越冷,待沈盈川講完,她的臉色已經讓雲逸跟雲翔都安靜地坐在一邊,動也不敢動,殿中上下更是一片冷寂。沈盈川垂首立在一邊,神色恭謹,眼簾微抬,冷靜地注意著孟太后的變化。

    「你說的可屬實?」

    「兒臣眼所見,耳所聞,絕無虛言。」

    「……來人。」

    孟太后坐直了身體,淡淡地喚過心腹的侍從來。

    「去御書房裡傳個話兒,今晚,哀家要請聖上共用晚膳。」

    侍從領命而去,孟太后的臉色緩了緩,殿上的氣氛卻仍有些凝重。看了看俯首的眾人,孟太后笑道。

    「你這一路也辛苦了,且先回府梳洗歇息吧,雲逸、雲翔這兩個丫頭就先陪哀家幾天,你可隨時進宮來探望。」

    「兒臣領旨,謝母后。」

    沈盈川忙又躬身下拜,孟太后揮揮手,又對雲逸、雲翔道。

    「你們兩個,送你們母妃出去,然後趕緊回來陪哀家說說話。」

    「是,娘娘。」

    一樣的回答,兩種語調,雲逸雲翔同時從孟太后身邊起來,一左一右地伴著沈盈川拜過孟太后,出了寢殿。慣常地關照了兩姐妹在宮中須敦睦諸皇孫,謹守禮節,不可亂闖宮禁後,沈盈川上轎離開皇宮,直接回到東靜王府。

    旅途很累,但沈盈川只是簡單梳洗,換了件衣裳後,就直接進了書房,僕役們只看她召了管家等人進去,還道是詢問府中近況。對這位美麗尊貴而又善待下人的王妃,他們早就滿是好感,如今邊關迎敵一事傳開,他們更滿是尊崇,無一人惡意揣測沈盈川。

    嚴陌瑛親自建立的情報網早已在沈盈川回程的路上就把京城、淥州等地的各種狀況反饋給她,只是在靠近京城後,為免有絲毫紕漏出現,才暫停了這一條傳遞路線。

    細細看過攤開在桌上的文書,沈盈川端起茶杯輕輕喝了幾口,這才道。

    「沒看到北燕的消息,如何了?」

    「回殿下,顧公子已親赴北燕與那北燕大皇子交涉,無消息回來,正表明公子行事較為順利。他以性命擔保了的,此行必成功。」

    點點頭,沈盈川放下杯子。由淥州的情況便可看出顧顯有著絕佳的遊說與組織能力,這人看似閒散,重要的事上卻極能自律,他既願下如此重誓,可知是大有把握的。只要選對人,權力當該放則放,沈盈川絕不事必躬親。

    「聲勢已經造足,再過的話,皇帝就該警覺了,要我們的人趕快退出,暫停一應活動,萬不可叫密衛查出蛛絲馬跡。」

    「是,殿下。」

    一名管事拱手拜過,立刻退出書房佈置去了。

    「此事,孟府的反應太過平淡,加緊察訪,務必要知道孟相與孟栩的看法,隻言片語也好,不能完全沒有。」

    「是,殿下。但屬下們緊盯多日,孟相與孟栩除了這樣對西梁的憂心表現外,再無任何言談涉及殿下,更深入的話,屬下恐其察覺,未敢貿然。」

    沈盈川皺了皺眉,派去孟府的是漣叔訓練出來的好手,若他們都無法,其他人怕也無能為禮。

    「漣叔回來了嗎?」

    「稟殿下,漣大人預計今晚會到。」

    「嗯,若漣叔到了,不論時刻,即來稟報。」

    「屬下遵命。」

    「我帶回的禮品,你們按要求今晚之前就分發出去,只留下容太妃、馮太妃的那兩份,待我明日親自送去,你們先遞上我的拜帖。」

    「是,殿下。」

    王府總管躬身領命。

    吩咐完這些事,沈盈川微微向後靠著椅背,身體放鬆了些許。

    「沒什麼其他事的話,你們先退下吧。晚膳直接送到書房裡來,無事不要來打擾。哦,對了,有沒有南陵送來的信?」

    「沒有,只有臨海陳先生,淥州薛夫人、蘇大公子,和王殿下,睿王殿下,以及蕪州楚大公子的信,因並未註明緊急,所以沒有給殿下傳去。」

    總管一邊按信件送達的時間說著,一邊打開桌上存放信件的小屜。沈盈川抬手拿過最上面的一封,拆著火漆。

    「好了,你們先退下吧。」

    「是。」

    眾人恭謹地躬身行禮,退出書房。和平常一樣,書房裡沒有留人服侍,只沈十四守在窗邊,丫鬟們則在門外小廳裡聽候吩咐。

    沈盈川一一看過信,臨海與淥州來的是例行回稟近況的信件,全都能依著嚴陌瑛的要求,也就無可憂慮的了。

    和王的信來自江南,他任職戶部,前不久剛奉旨往江南巡視,據說是得了名醫指點,特求東靜王府上的一株碧梗花來為產後一直身體虛弱的和王妃調理的。在朝中和王雖表現寡淡,然其於戶部掌理重職,這樣的機會,沈盈川當然不會放過,她當即喚人進來速取了碧梗花給和王府送去。

    睿王是武將,目前是他鎮守臨海,聽聞沈盈川栗子坡力戰西梁一事後,他立刻來信詢問情況。多年征戰沙場,睿王非常明白其中厲害。而他的關切也讓沈盈川不禁會心一笑,這自然是好現象,若睿王在此危機下都能首先顧慮邊關,而不問她以一介女子之身指揮戰爭的異常的話,那麼在這兩個月內,陳良道一定會讓他成為上書擁護她掛帥出征的人。

    最後楚懷郁的信,則是答覆。楚家到底是江湖上的大族,其醫藥世家的影響力及實用能力早讓沈盈川與嚴陌瑛想招攬於麾下。以前時機未到,而今西北邊關已成定局,到時,楚懷郁若能率楚家投效,那自然是振奮軍心。

    當晚入夜時分,漣叔風塵僕僕地自南疆趕回。

    詳細稟報過在南疆所能調查到的密衛的活動情況,漣叔依舊沒什麼表情地接下了沈盈川的新命令。

    「孟相,尤其是孟栩的反應至關重要,雖然目前孟栩不過是太傅,但籍由太子,他能自由出入宮禁,已是皇帝實際上的關鍵謀臣,孟栩的意見必然會影響到皇帝,我們要盡快掌握了。漣叔,你只有一天的修整時間,明日這個時候,就必須行動了。」

    「是,屬下明白。」

    目送漣叔退出書房,沈盈川左手食指輕撫著下頜,腦中飛快地串起有關西南的情報。

    弘光十年開始,他們不斷地發現有密衛悄然出京,直往西南趕去。所有的線索都斷在了西南,而不久,京中或地方,便會傳來重臣豪紳的死訊。這讓嚴陌瑛懷疑弘光帝是與秘密組織有所勾結,密衛從殺手的身份中脫離出來,整個昭國的監視網絡織得更為緊密。

    但漣叔親自趕赴南疆也未能得到答案,眼下西北邊關一事更為要緊,她不得不趕緊召漣叔回來,至於南疆的秘密,可能還是得要蕭澤派人細查了。

    不過,照漣叔的意思來看,若要蕭門出手,勢必要是蕭澤的心腹暗中探訪,而不能交由他人負責了。

    蕭門裡,不穩的因素一直都存在,還是後來才被人鑽了空子?

    這個,得提醒蕭澤了!

    第二天,沈盈川車駕所到之處,無不引起人們矚目。

    東靜王驍勇善戰,是昭國早已家喻戶曉的英雄,但沈盈川,當年臨海雖曾臨危受命,安定軍心指揮了林海水師的大反攻,但在他們有意的輿論導向下,沈盈川的作用被削弱,加上沈燏的死太過突然,因而沒有引起舉國震驚。如今栗子坡一戰當日就星火燎原般從冀州擴散開來,越傳越不得了,引得當年臨海的戰跡也被人重新提起,人們側目之餘,更多的是對沈盈川的感歎。

    內地不比邊關,戰爭的殘酷沒有體現得那麼直接,京城的百姓更不會像邊關百姓那樣崇敬最直接的力量,人們的感受多數還是與流行的傳奇聯繫起來,看的是一個有趣。

    進了寧王府內宅,沈盈川拜見過馮太妃,親自奉上從邊關帶回來的養生聖品蘆楊果,又問候了太妃近況,閒話了些家常。不多久,果然寧王也來了。

    馮家世代武將,熏染出來的子嗣也頗有英武之風,馮太妃長居深宮尚如此,經年隨武威將軍杜長義駐守雁城的寧王自然更有虎將威儀。雙方見過禮,客氣地相互問候著,馮太妃揮揮手,笑著吩咐道。

    「今兒個趕巧,我們家的老親戚從江南帶了些菜蔬來,雖是尋常,可這時節就圖嘗個鮮兒,盈川來了,就一起用午膳吧。沁雪,你們去廚房好生叮囑著,午膳可得拿出看家本領,家常菜才最是難做的,做好了有賞。」

    「是,娘娘。」

    一直隨侍在馮太妃身邊兩個有點年紀的丫鬟答應著福了福,退下了,屋子裡便只剩下主賓三人。

    沈盈川平靜地喝著茶,寧王有什麼話,她知道,但不能先說。

    這邊,母子二人對視一眼,馮太妃歪了歪身體,笑了笑,對寧王道。

    「你早已是獨當一面的將軍,母妃雖不放心你那風風火火的脾氣,不過我兒絕非庸碌之輩,這一點,母妃還是很放心的。所以,萬事母妃都只給你意見,想怎麼做、要怎麼做,母妃絕不干涉。」

    「……兒臣謝母妃。」

    寧王起身,鄭重地朝馮太妃深深一揖,待到直起身體,他轉向沈盈川。

    「皇嫂想必知道,我已見過四皇兄了。」

    放下茶杯,沈盈川面上微露驚詫,心中卻十分明白。寧王不可能知道她與慶王的關係,用如此肯定的語氣,只是為了從一開始就把她拉進這件事情裡。這樣的說話技巧,不知是出自馮太妃授意,還是寧王自己的想法。

    心中百般思量,臉上卻是自如地在那驚詫後露出微笑,沈盈川輕道。

    「是的,剛巧今兒來你府上的時候,遇到慶王的車駕,聽見我要來拜見太妃,慶王這麼提了一句。只不知寧王跟我說起,可是兄弟間有何事要我這嫂嫂出面來談的麼?」

    「四皇兄沒跟皇嫂明說過麼?」

    寧王與馮太妃對視一眼,沈盈川不動聲色地笑道。

    「匆匆忙忙的,我也沒明白慶王是什麼意思,寧王若是有心問我,就細細說來聽聽吧?不管是什麼事,說開了,就是大家的事。」

    馮太妃優雅地端起杯子,她拿開了蓋,杯子遞到唇邊卻又沒喝,聞著茶香似的,笑著看看寧王。

    「盈川說得對,什麼事,說開了,就是大家的事,含含糊糊的,反而大家都鬧不明白了。皇兒,你就把慶王的意思,說給你皇嫂聽聽看吧。」

    沈盈川但笑不語,寧王側頭想了想,坐正了身體,單刀直入地道。

    「這等惶惶不知明日風雨如何的日子,我們過膩了,我想跟著四皇兄找出個解脫之的時候來。四皇兄本應是個靜享讀書之樂的文士,兩三年來的處境,倒逼得他成了個出頭的人。我們商談後,四皇兄的意思,卻是要我來找皇嫂也說一說,皇嫂才德重於天下,滿朝深敬,而今更是名震四方。我不善勸解,但以那位的性格,放任下去的利害,相信不必我說,皇嫂也早已想到。別的不說,這趟西北之行,不知皇嫂讓雲逸雲翔她們記起了三皇兄多少的雄才武略?當年驚聞三皇兄遇刺噩耗,我初時始終無法相信,但細思下來,才猛然了悟這不過是那位為了三皇兄的本事而深覺如芒在背,不拔除不快的障眼手法吧!」

    依舊捧著杯子淺淺啜著已經溫了的茶水,沈盈川眼簾低垂,這讓寧王看不出她的心思,連久歷人事的馮太妃也摸不著沈盈川的反應究竟是何意思。

    「皇嫂,不知你意下如何?」

    「……」

    「倘若皇嫂能答允此事,我敢保證,四皇兄一定不會虧待了皇嫂。將來兩位侄女的終身大事,也一定讓皇嫂滿意,絕不讓人怠慢了她們,更不會為了籠絡權權顯貴,甚至異族王侯,而犧牲族中弱勢皇孫。」

    沈盈川直到這時才緩緩抬起頭,銳利的視線直視著寧王。那種冷峻睿智,不止是寧王,連馮太妃也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在皇族的印象中,這位東靜王妃是冷靜而隨和的,何時見過她這般鋒芒畢露的神情。

    「弱勢皇孫?是指我們孤兒寡母嗎?寧王既如此說,可是聽說了什麼。念在寧王與亡夫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可否明示一二?」

    「不,目前是沒有,她們畢竟還小。但,一待雲逸雲翔及笈,皇嫂以為這種結局會是完全沒有可能的麼?別說三皇兄已經故去,就是他還在,如我等兄弟而今這樣,又真能保得兒女得意順遂?呵!」

    「……這倒是,你說得對,的確是大有可能。不過,我這麼一個深居王府的女人,寧王以為,我能做得了什麼?」

    寧王大喜,忙道。

    「這皇嫂不必擔心,四皇兄自會安排,定不叫皇嫂擔大風險就是。」

    垂眸沉吟片刻,沈盈川抬頭道。

    「若我有一日執掌朝堂權力,寧王可會反對?」

    「不,絕不會,我雖不瞭解皇嫂,但我相信三皇兄甘為之捨棄天下芳草的人,定非凡夫俗子。何況栗子坡一役,皇嫂的膽識謀略,都叫我深為敬佩,又怎會反對皇嫂心憂天下?」

    寧王想了想才說的,那種慎重與坦誠讓沈盈川微笑了出來。

    「好吧,如若慶王與寧王皆不嫌棄,我願盡我所能。」

    與母親對視一眼,寧王忙起身朝沈盈川一揖,歡笑道。

    「不敢不敢,能得皇嫂相助,是我們的福氣。」

    沈盈川回了禮,又給馮太妃行了禮,斂起臉上的微笑,正聲道。

    「此事干係重大,今日這麼一說著實匆忙,但定了就是定了,盈川是女子,行動有限,一切還待寧王從中周旋,只要最終能如寧王所保證的,就好!」

    「皇嫂儘管放心,我願以性命擔保!」

    寧王的信誓旦旦讓馮太妃的手緊了緊,她看著兒子,又細細看看沈盈川,眸光微動,但究竟沒說什麼。沈盈川卻敏銳地注意到了馮太妃那細微的神情變化,她卻沒挑出來,只對寧王道。

    「那就多謝寧王關照小女了。」

    裡面他們才談妥,外間就傳來丫鬟們稟報午膳備好的聲音。賓主三人且壓下這大逆的話題,轉去共用了午膳。

    席間寧王的興致很高,沈盈川仍是沉靜優雅的,偶爾與馮太妃略敬兩杯。馮太妃也仍是一派矍鑠長者神色,笑容慈藹。

    用罷膳,沈盈川又與馮太妃閒話了會兒,便告辭離去。下午,她要去拜見的是和王的母親容太妃,容太妃無顯赫背景,與孟太后關係又很好,所以和王得掌天下財政,一方面固然因為他的本事,另一方面也與這母族的寒微及孟太后的熟絡有關。

    寡言罕語的和王,他下江南,便有可能發現民間流動的巨大財富。

    為了避嫌,寧王用過午膳就離開了,馮太妃走到屋外,站在廊下目送沈盈川遠去。那挺直的脊背,沉穩的步伐,自然而然的華貴威儀,都讓馮太妃遙望好久,即使人影已出了院落,再看不見,她也還是扶著丫鬟站在那裡。

    宮中日月長,其間風雲詭譎不下金鑾殿,馮太妃早煉出一雙看人的火眼。沈盈川她見過不下百次,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從東靜王府如今的超然地位就可看出來了。但慶王何以堅持要拉攏沈盈川?

    初時,她以為是為了借助東靜王當年的影響,如今看來,恐怕不全是這樣。這沈盈川,掩藏起來的能力,是否已為慶王所知?

    馮太妃不敢肯定,她看不透沈盈川的深淺。聰慧到何種程度?果決到何種程度?氣魄又大到何種程度?

    出身武將世家,馮太妃是唯一隨先帝出征過北燕的後宮妃嬪。儘管她根本沒有近身感受過戰場的氣勢,但僅僅是那遙遙望去的一眼,就足以讓聽慣了父兄縱論戰爭的她大為震撼。

    五百騎兵,五百精銳的深受饑饉之苦的西梁騎兵,那呼嘯的刀劍,震天動地的馬蹄撲過來的時候……一個深居王府的女人,要以何等模樣站在陣前指揮這場突如其來的勢不均力不敵的戰鬥?

    再推而至當年臨海之戰的時候,這沈盈川又是抱著怎樣的態度在沈燏死後,以有孕之身指揮了對東月國最後的反攻?

    馮太妃無法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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