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獵物
匆匆將蘭塵母子托付給這幾年安排於他身邊的護衛。蕭澤先行打馬趕回南陵城中。楊珖與信使早已等候在書房裡,見蕭澤進來,忙拱手施禮。
蕭澤擺了擺手,先問道。
「傷情有多嚴重?」
「回少主,二公子中淬毒暗器,是何種毒尚不知,但毒性劇烈,又被人趁機重擊一掌,傷及臟腑。以二公子的武功,當時即昏厥。至屬下由淥州出發時,已派人急請楚大公子趕赴淥州。」
聽到最後一句話,蕭澤略略放下心來。信使自然不知道,楚懷郁夫婦是按照嚴陌瑛的計劃,正在淥州等著北上聊城的,這回卻是正巧。
「到底怎麼回事?知道是誰襲擊二公子的嗎?」
信使搖了搖頭,歉疚道。
「不知。當日二公子是要依例前往馬市的,夫人與遠公子也一起出門,準備拜訪淥州刺史夫人。在錦繡街上,遠公子突然肚子痛得厲害,二公子便抱起遠公子準備用輕功直接趕回去的,誰知就在躍上屋頂的那一刻。被人襲擊。因懷中有遠公子,二公子沒能全部躲過對方的暗器,混戰中,又被人擊了一掌在背上。對方的武功部分頗為怪異,但都十分高強。」
「沒發現什麼線索?」
「到屬下離開時還沒有,對方有一死兩傷,死者被灑了化屍粉,完全化為一灘膿水。」
聽到信使如此陳述,蕭澤的眉峰緊緊皺了起來。他先對楊珖道。
「楊總持,速去請擅毒的高手來,盡快趕往淥州。」
楊珖明白這指的是冼夫人,也知道除非蕭澤親自拜託,否則那位冼夫人只怕不會這麼乾脆地去淥州救人,他便忙出了書房。
蕭澤又問信使道。
「對方的埋伏手段如何?打扮可有何特點?武功之間的相似度呢?遠兒突然肚子痛,是否另有隱情?」
「埋伏極為精巧,屬下當時正好隨二公子一道。他們全部隱身在錦繡街兩邊的茶樓上,第一波的攻擊便是密集的暗器,到他們出手前,屬下並未感覺到異樣,過後問起來,大家都是這樣的。打扮上也毫無相通處,各式各樣的都有,未見有何特徵,武功上也是如此。遠公子肚痛,回來請大夫診治了,說是中毒,幸而不害性命。但這毒卻中得蹊蹺。公子等人的膳食皆由院裡的小廚房所制,都是門中多少年的老人了,外人混不進來。且單單遠公子一人中毒,其餘人都無礙。」
「——還有別的什麼嗎?」
「回少主,沒有了。二公子是中午遇襲,屬下下午便自淥州匆忙出發,之後的消息,屬下便不知。花舵主已親自探察此事,淥州分舵戒嚴。」
「嗯……好,你先下去休息吧。一路辛苦了!」
「屬下愧不敢當!」
信使垂首而立,蕭澤喚了一名侍衛來,命他帶信使去休息。待他們退出書房,蕭澤走到書架後,轉出暗櫥來,取出各分舵這一年送來的有關江湖新勢力的調查信函,在書桌前一一攤開。
這時,楊珖也帶人來了。
髮髻經年高高盤起的冼夫人毫不在意右臉上袒露的那道從額角直拉到唇邊的傷痕,她悠然自若地走進書房,揀了張椅子坐下,笑道。
「你這書房倒大得很啊,風景也不錯。整個蕭門盡收眼底了!」
蕭澤親自斟了杯茶水奉上,笑道。
「冼姨要是喜歡偶爾看看這高處的風景,只管說個地方,蕭澤一定給冼姨蓋座高樓起來,一覽紅塵小。」
「哦?話說得這麼滿啊,那我要是想選在皇宮正中呢?」
冼夫人挑眉,含著溫然笑意瞅著蕭澤。
拱一拱手,蕭澤喟然笑道。
「冼姨果然厲害!這個地兒嘛,蕭澤不敢保證,不過也許將來,聖上真會准了您這要求。」
「會有這樣的事兒?」
「或許。」
端起茶杯啜了兩口,冼夫人這才慢條斯理道。
「說吧,找我來到底為什麼事兒?」
「冼姨可否救救我二弟?」
視線一斜,冼夫人啜著茶水,明知故問。
「哪個二弟?」
「蕭澈。」
「——不救。」
想起了「蕭澈」是何許人的冼夫人乾脆地蹦出這兩個字。
「冼姨,求您了,他是我弟弟。」
「弟弟?澤兒,你哪來的弟弟!月城可就生了你這麼一個兒子,這麼大個人了,別去給我到處亂認親。」
苦笑一下,蕭澤不禁在心底深歎:這好不容易哄好了一個外公,又來一位冼姨,怎麼娘她那般看得開,身邊人卻都那麼死心眼呢?
歎歸歎,臉上卻不敢表現出分毫來的,蕭澈的毒很可能至今還未解,絕容不得他這裡耽擱功夫。
「冼姨,您也知道,我娘當年獨自離去的時候。我才一歲。不管孟姨如何,我一個人在這蕭門裡,最維護我的就是我這二弟,後來甚至為了我不惜與他**決裂。這樣的兄弟,我若不珍惜,豈不是忘恩負義?娘說過,冼姨是個重情誼的人,我若涼薄至如此,冼姨您真會看得起我麼?」
冼夫人沒說話,看似悠閒地一口一口將那杯中的茶水慢慢啜完,這才瞥了蕭澤一眼,起身道。
「能說會道這點,你跟蕭岳那傢伙還真是像!可別越長越像他才好,否則哪天死在街頭我都懶得管!得了,你那二弟在哪兒?」
鬆了一口氣,蕭澤忙站起來。
「多謝冼姨相助,可是二弟不在南陵,他在淥州幫我管理蕭門北方的事務。此次遇襲,很可能就是針對我來的,還請冼姨千萬答應北上一趟救人。」
「哼!得寸進尺!」
「冼姨——」
「還不叫人備馬去!」
甩袖走向書房門,冼夫人的表情卻不像聲音那麼冷,蕭澤放下心,趕緊送她出去。雖然對冼夫人言語中怠慢自家門主不滿。習慣了以總持身份要求自己的楊珖還是本著大局為重的觀念,去命人準備馬匹和護衛了。
出了書房,冼夫人在欄杆前站定,展目看向春意勃發的蕭門,忽然道。
「澤兒,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已有31歲了吧?」
「……是,冼姨說得沒錯。」
「到現在還不肯成家的理由是什麼?」
——果然!
蕭澤保持著臉上的微笑,類似的問題他已經聽了六年。因為蕭門的人已充分瞭解到他的堅持而終於得了些日子的耳根子清淨,怎麼,娘那邊的又開始了麼?
「抱歉。冼姨,我不成家自然有我的理由。」
「噢,什麼理由?」
冼夫人裝傻,鐵了心地要為擔憂卻不語的韋月城挖到蕭澤的秘密。
臉上的笑容動了動,蕭澤歎口氣。冼夫人不比蕭門眾人,她是母親的摯友,是答應了幫他救蕭澈,助沈盈川一臂之力的長輩,而且這問題,估計也是替母親問的吧。
想了想,蕭澤微笑道。
「比起把花移栽到院子裡,我想我更喜歡她長在清曠的山谷中,反正我只要守好那山谷就行了。您說是不是呢?」
極有個性但又未免讓人覺得隨意了的答案讓冼夫人瞪了瞪眼睛,道。
「——你們母子倆,還真是一個德性!」
「哈哈哈哈,是嗎?」
蕭澤訕笑兩聲,不予置評。
有意見歸有意見,楊珖那邊一準備好,冼夫人也不勞蕭澤催促,立刻就帶上自己簡單的行李,在幾名護衛的護送下,快馬加鞭朝淥州而去。
當晚,蕭澤在後院開闊的草地上沐著沁涼的月色默然負手站了半晚,忽然轉身,要蘭塵把放在亭中石桌上的黑曜拋過來,一套蕭家劍法頓時揮亮了這沉寂的春夜。
蘭塵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待蕭澤收了劍式,她斟了杯茶水。
「公子,站累了的話就來坐坐吧。」
蕭澤輕輕喘口氣,笑了笑,走回到亭子裡坐下,端起蘭塵推過來的茶杯,一口飲盡。蘭塵淡淡地又給他倒了一杯,蕭澤拿起杯子喝了兩口,放下了。
「你猜我想到誰了?」
擺弄著茶杯,蘭塵挑眉看了蕭澤一眼。
「——誰?」
「是漩,我想到三弟蕭漩了。」
蕭澤深深吐出一口氣。另一隻手輕輕摩挲著黑曜劍柄上的花紋,繼續道。
「我想嚴陌瑛所懷疑的與皇帝合作的那個殺手組織,會不會就是他創立的?而這次二弟突然遇襲,且對方行動如此嚴密,會不會就是蕭策劃的?呵,真這樣的話,他果然還活著!」
「……若真是蕭漩的話,公子準備怎麼辦?」
蘭塵輕輕捧著自己的杯子,語氣平平常常,蕭澤彎著嘴角想了想,道。
「還能怎麼辦?把他抓回來丟給孟姨和我爹嘛,反正,我這雙手就算殺過再多的人,也不能害他的性命。」
「可是,你有做人大哥的自覺,別人卻不一定領情啊!」
「不領情啊——不領情我也沒辦法,總之沒法逐出家門的話,就只能先打昏了帶回來,再希望他能早日領情吧。」
「果然是做慣了長子的人!」蘭塵感歎一聲,「我在家裡也是長女的,不過我就沒法這麼付出,已經成人了的話,我就覺得他應該要負擔起自己言行的責任,結果總也搭不到一起去。」
這還是蕭澤第二次聽蘭塵提起自己家人的事,以蘭塵的性格,這樣的感歎說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想起日漸長成的蘭蕭,他含糊笑道。
「男女之間嘛,總是會有差別的。」
點點頭,蘭塵未置可否,只道。
「那眼下就是得趕緊找出蛛絲馬跡,確定對方到底是何許人嘍?」
「嗯。就是這兩年開始活動的話,那就一方面,找找那些消失了蹤跡的江湖人;另一方面,得好好查查那個『囂閣』的來路。不管它是新興的江湖黑道,還是真跟那個神秘的殺手組織有關,總之,太過簡單直白的東西背後,往往都藏著秘密。」
這樣追蹤索跡的具體問題不在蘭塵能力範圍內,她想了想,只提醒了一句。
「不會給對方襲擊蕭門的藉口麼?」
「呵,不必擔心,你忘了我爹還掛著武林盟主的名號嗎?這東西,除了擺排場,也就這時候用得上。何況現在二弟當眾被襲擊,我要是不找出點兒事來,別人還當暗中欲除掉二弟的人是我呢!」
「也是哦!」
蘭塵便不再問了,她輕輕打了個呵欠,起身道。
「那我要去休息咯,明天說好了要帶小蕭去騎馬的,他很期待呢!公子,你也早點睡了吧。哦,對了,前兩天送來的船隊的資料已經整理好了,就放在書房裡,公子明天要有時間就看看。」
「已經全部整理好了?你的速度是越來越快了。」
蕭澤也站了起來,幫著把杯子擺到托盤裡,自己拿上了黑曜。聽到稱讚,蘭塵笑道。
「嗯,因為我很閒嘛。」
「那麼具體情況如何?他們收集到的資料可齊全?」
「這次遠航南海應該說是挺成功的,他們大致摸清了往西南去,彎過翡翠海峽後折向西北的航道,而且與先前收集到的古籍記載及西洋遠洋商隊的記錄也比較吻合。打通這條海上公路,運輸成本比陸地減少很多。而且珍稀香料、海水珍珠及貴重木材主要產自南海,先例已經證明,它會帶來更豐厚的回報。
「那麼航線安全、距離方面呢,是否更具體些了?」
「安全主要來自天候、地理方面,海上風暴、暗礁、漩渦是最大的威脅。海上風暴不可避免,只能依靠經驗豐富的船工總結海上氣候,提供更多借鑒;至於暗礁和漩渦,他們已經探出一條教平穩的航線,這個要等待下一次完善。海盜方面倒不是問題,這條航線上的都是烏合之眾,很好收拾,主要就是佔了個地利之便,所以建立中轉站還是挺有必要的。再不濟,也是明確一個補充淡水、食物的地標嘛。」
蘭塵說著端起托盤,卻被蕭澤接了過去,她也不強求盡這麼點丫鬟的本分,拍拍裙子,跟著蕭澤走出亭子,往臥室走去。
思考著蘭塵的提議,蕭澤穩步走在月光下,步子邁得不大,是顧及到夜間視物能力不大好的蘭塵。
轉過竹林,蕭澤側頭道。
「對了,你對海運雖然相當瞭解,可是卻連海都沒見過,想看看嗎?」
「——這個嘛,說不準啊!」
看著蘭塵認真思考後模稜的回答,蕭澤十分好笑。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這個問題還有說不准的?」
「那當然!雖然潔白細軟的海灘、漂亮的貝殼、層層翻捲的浪花都很誘惑人,但海也代表著未知的新奇與莫測的詭譎。想不想看,還真是難說!」
「……算了,由我決定了吧。等綠岫的事定下來,我們也跟著船隊去看看,大海麼,還是很值得一看的,至於那莫測的詭譎,到時候再說囉!」
蘭塵笑了出來。
「也行啊,我還是挺想見識一下汪洋大海的!哦,還有海上的夜景啊,以前讀過一句詩——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雖然不是寫大海的,但我當時看到這句時,想起的就是海上生明月的景象。公子覺得如何?」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嗯,有意境!結海樓,雲生結海樓,此處可虛指,亦可實指,倒是別緻。」
聽見蕭澤如此說,蘭塵頗為高興。
說話間,已經到了門前,他們止了話題,各自回了臥室。蘭塵這些年已養成了十分規律的作息,不多久便安然入夢,蕭澤卻睜著眼睛又躺了好一會兒,才輕歎了一聲,淺淺睡去。
沈盈川的邊境之行進行得頗為順利。
她在聊城停留了近一個月,這裡既是護衛昭國的第一道也是最堅固的關隘,同時還是西北道駐軍都督府的所在地,因為沈燏當年的力主上諫。
背倚崇山峻嶺,面朝茫茫草原,這邊塞第一城雄壯的城牆不知抵禦過多少戰火烽煙,也不知曾有多少鐵騎踏過這裡長驅直入中原大地,或者是折戟沉砂鎩羽而歸,更數不清這方土地究竟承載了多少錚錚英雄和拋屍異鄉的亡魂,數據是史官在記錄,歷史只記得結果。沈燏的威名同樣是在這裡成就的,但那最終卻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而今,嚴陌瑛同樣為沈盈川選定了這個地方作為起點,未來會如何,可以設想,卻不能預言。
「——拿弓來。」
沈盈川沒有回頭,只淡淡地吩咐。
恭順地站在她身後的沈十四轉述了她的話,守護城樓的將士們奇怪地看著侍衛借來一張戰弓呈給那美麗如同女神一般的東靜王妃。
接過這未加任何雕飾,純粹只是為了在戰場上射死敵人的武器,沈盈川拉了拉弓弦,她抬頭看著蒼遠的草原,輕輕吐出一口氣。下一刻,就見她利落地移動步伐,同時套上托盤中擺著的護腕,搭了一支箭在弓上,以十分標準的姿勢滿滿地拉開這張勁弓,瞄準了天上盤旋著的一隻鷹。在那些將士們愕然的注視中,箭「嗖」一聲閃電般飛入蒼藍的天幕,那翱翔著的鷹瞬間跌落到城外的草地上。
半晌後,城樓上響起一片抽氣聲。
且不說這弓的勁道尋常人能否輕易拉得開,單看這精準度,就足以叫這些驍勇男子刮目相看的,何況對方還是名美麗尊貴的女子,是他們敬重的東靜王深愛著的人。而在這些以命搏擊生還機會的將士們的意識裡,什麼都比不過力量。尤其再加上城中這幾日都盛傳東靜王妃當街懲處欺凌弱小的隨軍貴戚的義舉後,更讓沈盈川的形象從模糊的貴婦人群中清晰起來。
從這一日起,他們的目光裡開始滲入對沈盈川的尊敬。
側過身,沈盈川看向那些普通的中下級將士,微微一笑,她朗聲道。
「家國天下,亡夫平生無所憾,只恨不能再守護這萬里江山,幸而你們還在。諸位將士,這西北的門戶,就交給你們了!沈盈川在此發誓,但有需要,我東靜王府絕不推拒任何一名將士的求助!」
說罷,沈盈川再看一眼茫茫草原,轉身離開了城樓。
見他們走遠,一排人互相看了半天,突然都大笑了出來。遠離故土,遠離親人與安寧,這些人是提著腦袋在這裡守衛著昭國的大門,可惜,作為小小的士兵及下級校尉,他們注定從這苦寒的戍邊生涯裡什麼好處都撈不到,責罵懲罰背黑鍋送性命卻是家常便飯。還以為就這麼著了,如今卻得高高在上的東靜王妃如此看重,這感覺真是……感動之外,心中亦不由起了一份悲涼。
回到下榻館驛,沈盈川問了問女兒們的情況,知道她們已經回來了後,就帶著女侍進屋換洗去了。關上門,沈十四等侍衛謹慎地守著小小的院子,隱隱透著些肅穆。
屋子裡早有人在等著,聽見外面的響動,那人轉過身,從窗縫裡往外看了看。沈盈川進屋,門一關上,那人恭敬地一長揖。
「陌瑛參見王妃殿下!」
「先生多禮了!」
沈盈川虛手扶起嚴陌瑛,兩人分主次在椅上坐下,女侍趕緊奉上茶水,隨後便伶俐地退了出去。
從緊閉的門上收回視線,沈盈川看向嚴陌瑛,淡淡笑道。
「先生今日趕來聊城,是一切都已佈置好了吧?」
「是,殿下,各處都已打點妥當。探子也傳來消息,西梁的一支騎兵已經確定不日便會出發。所以,殿下明日就該啟程了,我們必須『正巧』與他們相遇。」
「還能探聽到更準確的消息嗎?騎兵的人數、戰鬥力、具體目的,以及西梁謀劃的後續戰略?」
「回殿下,這支騎兵人數約五百,在西梁不算十分精銳,但也不可小覷。西梁的目的,是以這五百騎兵為前鋒,一方面出其不意地劫掠我昭國邊民的牛羊糧草,一方面則是試探我方軍隊的反應。若西北駐軍行動遲緩,西梁大軍必定轉瞬即至,如疾風過境般席捲冀州。同我們預料的一樣,西梁這次出兵不為別的,他們連遇災荒,早就窺視著昭國百姓的財富了。」
「他們的路線呢?西北邊境這麼多的村鎮,他們到底會從哪裡進攻?有多大把握是會跟我們預期的一樣?」
嚴陌瑛展開一卷小小的畫軸,三分之一的花鳥後,畫捲上呈現的是西北邊關詳盡的地形圖。指著聊城東邊偏北的兩個點,嚴陌瑛的語氣相當肯定。
「如早先預期的,屬下肯定西梁必定會攻擊這兩個鎮子。郭家鎮、栗子坡,這兩個鎮子距西梁近,路途通暢,且小鎮較大,相對富足,西梁首選的必是其中之一。而且屬下也仍然以為,栗子坡的可能性更大。」
垂眼看著地圖上那兩個小小的點,沈盈川保持著沉默。這個計劃是嚴陌瑛早就提出來,並花大力氣在邊關滲透、安排了的,這是機會,他們蟄伏四年後,用兩年時間精心籌劃出的一個她可以展示能力、並利用弘光帝與慶王之間慢慢升級的矛盾而走入權力中心裡的絕好機會。連這西疆的地理,沈珈他們細緻勘探了不下一年,郭家鎮背靠大山,一旦鎮民能較早發現西梁來襲,是有時間躲入山中與西梁騎兵周旋的,若僅是試探及劫掠,地勢平緩的栗子坡更易得逞所願。
「還是不能完全確定啊!能探知到更準確的消息麼?」
嚴陌瑛搖搖頭,道。
「此事由西梁皇帝直接佈置,探子很難查到那麼詳細的計劃。不過殿下也可放心,我在草原上佈置了人手,他們化成西梁牧民,約定以狼煙為號,報告西梁騎兵行進方向。而且兩邊鎮子我們都已做了安排,不會讓鎮民突然受難的。」
沈盈川點點頭,嚴陌瑛的謀劃能力如何,單由沈燏猝然去世後他力挽狂瀾的處事手段便可以見出。沉思片刻,她忽然歎道。
「果然國有外患才能讓人時刻警醒著,誰能想到西梁不過安寧了十餘年,這西北道駐軍就已亂到如此地步!」
「王妃觀覽史書無數,這樣的事件,古往今來已數不勝數。上位者不懷危機之心,又如何能讓臣民時時警惕內憂外患爆發的可能?」
「嗯。兵者,國之重器。我也以為為君者縱然不癡迷於開疆拓土,但內匪外敵,卻必須有鎮壓的資本。國之重器,不可示人,更不可虛有其表。」
側身頓首,嚴陌瑛淡淡道。
「王妃能如此想,是我等之福。」
「好了。嚴先生,我這就命人給虎威將軍去一封信,明日上午我們便離開聊城。你還需要跟劉若風再見見嗎?」
「王妃放心,屬下已約了劉將軍今晚見面。剩下的這點細節問題,我會盡快與劉將軍敲定。」
「那就好!先生且去休息吧,這裡畢竟是聊城,如今的虎威將軍是弘光帝親信,先生也須小心,萬事以安全為上。」
「是,陌瑛多謝王妃指教,先行告退了。」
起身朝沈盈川一揖,嚴陌瑛退出廳室,閃身沒入側廂。那邊早有人等著接應了,都是漣叔從一幫少年中親自挑選出來後訓練出來的好手,既然能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進來,當然也可以再悄悄地給送回他們在聊城的據點。
奔波一日,沈盈川也有些累了,她靠在椅背上,閉著眼,輕輕揉壓額角。
女侍敲了敲門,在屋內傳來沈盈川淡淡一聲「進來」後,端著盆熱水打開了門。這時,沈盈川已直起身體,端整地坐在椅子上。女侍進來,在那瞬間飛快抬眼看了看室內的沈十四又規規矩矩地關上門。這瞬間,沈盈川只看見那雙溫然的眼睛——記憶裡還留有影子的眼睛,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王妃,您先換身衣裳休息一下吧,女婢已經命人傳了晚膳。」
「好。」
沈盈川起身走向內室,又道。
「等會兒記得派人把那封信給虎威將軍送去,同時通知大家,我們明天就離開聊城。去叮囑郡主們那邊,今晚好好休息。」
「是,王妃。」
當晚,嚴陌瑛與劉若風反覆推敲著他們擬定的戰術。
邊境這場即將燃起的烽火不過是蠟燭伸到外面的引子,整個計劃是早在弘光六年嚴陌瑛正式成為沈盈川幕僚的那年秋初就已定好了的。六年,他們已經把地基打得紮實,厚實的磚牆也開始初具規模,眼下,等待已久的時機也終於來了。他們不能放過,更不容錯失。
「先生放心,我的這支軍隊謹遵先生當年叮囑,人數不多,但絕對驍勇、忠心,俱能以一當十。」
「好,劉將軍,明日起,請提起十二萬分的謹慎,戰場瞬息萬變,我隨時會傳信於你的。千萬注意,西梁向朝廷借糧,卻只得到一點賞賜乞丐似的糧食,昭國糧商又投機,從中大發橫財,這在西梁國中早已招來憤懣。他們雖不知這場投機中最大的獲利者正是聖上,卻已深恨昭國。所以,我們可以預料到這五百騎兵的攻勢會有多猛烈。」
「事關王妃安危成敗,劉若風不惜性命也定會漂亮完成。」
「——那麼,嚴某就先告辭了。」
第二天,東靜王妃的車駕靜靜地駛出聊城城門。
有認得那馬車的人自覺地讓開了路,沒一會兒,喧嚷的街道就自動自發地為他們讓開了一條路。這趟追思東靜王的旅程,不僅喚起了邊地軍民對當年那位性格豪爽的王爺的懷念,而且,沈盈川自己的形象也開始在人們心中紮下了根。隨後發生的事,則讓她的巾幗之名在昭國引起如地震般的轟動效應。
《沈書》裡如此記載:弘光十二年,春將末,梁兵忽現。聊城震動,急點兵而發,然邊民已遭劫掠。昭軍至,不能及。
這是一場因為災荒而引起的戰爭,在這片土地有邊塞建成的千百年的歲月裡,戰爭從來就是最不缺少的東西,歷史已經懶得一一去記憶。可是這一年,這一場小小的遭遇戰,在之後千百年間總為人們所津津樂道。他們公認,這是沈盈川走上歷史舞台的開始!
栗子坡,也因此成為了許多人命運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