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一章 萌動之春
    第一章萌動之春

    弘光十二年,春。東靜王妃奏請孟太后。

    「……故去六載,膝下長成。婦書齋睹物,猶能憶往昔英姿;而女聞亡父戰跡,竟不解何人。夜來夢及,每泣涕神傷,悲思兩隔。昔驍王平戎,歷百代尚有後嗣追憶,今西退胡虜,東平海夷,至身死殉國,功倍先賢多矣。然骨肉至親但無分毫緬懷,實唏噓難止。今跪請聖母皇太后恩典,婦欲攜女北上,為一一指點亡父笑傲沙場處,以全父女未謀面之憾,亦令閨質弱柳得沐我大昭日月風雨,養天家浩然氣……」

    年老的孟太后讀罷此文,泣下如雨,當即准了東靜王妃的請求,並要弘光帝找出當年隨東靜王西征的將領親隨,護送東靜王妃母女這一趟追憶的旅程。

    正忙於重整朝廷權力分配的弘光帝想了想。這六年,東靜王府雖因這王妃與太后的親密而未被邊緣出皇室上層,但也儘是與些日常瑣事掛著罷了。沒有世子的存在來牽繫,舊屬無念可想,加上他的貶斥與籠絡,東靜王在朝中的影響力自然早已根除殆盡。所以,他同意了。硃筆一揮,弘光帝大方地命人去點了幾名當年征西梁軍中的僚屬,陪同王妃母女北上祭掃東靜王。

    一行車馬就這麼出了京都的城門,在寥寥無幾的關注度下,順著當年東靜王西征的路線越過冀州茫茫山脈,月餘後抵達西疆第一城——聊城。過了聊城再往北,就是茫茫草原與戈壁,就是西梁。

    原駐守聊城的虎威將軍金昌已因令當事人頗覺可疑的急病猝死於弘光十年,接替他的是弘光帝從地方世族中提拔起來的一名武將。當年這場任命在朝中引起極大震動,因為虎威將軍執掌西北軍防,關係重大,兵部早有人選,卻沒想到弘光帝會那麼堅持要讓此人任此要職,雖然其妹後宮寵眷正濃,但顯要職位明明並非只有這一個。

    幾方各懷心思,但兵部卻也很快通過了弘光帝的旨意。原因無他,寧遠侯和威遠將軍之間心有自知之明的平衡,不能因這麼一個虎威將軍而打破。

    正是草原春意萌動的時節,沈盈川命人在山坡上停下馬車,將一對女兒也帶了出來。站在這裡朝北方望去,橫亙了整個天地的原野在春風中綠光搖曳。這裡不同於她曾呆了半年多的雁城。但這種遼闊,卻是一致的。

    沈盈川不禁想起了前兩年喬裝南下去南陵城看望蘭塵時見到的那幅剛剛完成預備要送於她的昭國地圖,長河高山,平原草場,海疆澤國,那是這世上最可珍貴的國土,而她現在,正站在西疆的起點。她將從這裡,一步一步,得到這個國家,並將它送上盛世華美的巔峰。

    這樣的想法,在從前,是絕未能料到的。到如今,從它萌芽時算起,卻也已經是第九年了。

    九年前,她還不過是馮家莊上一個初懷閨秀之思的小女孩;今日,她已有二十五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是正要搏擊天下的野心者。

    更沒想到有一日會聽到蘭塵這樣對她說:天下太平,於萬民無份;天下興亡,累匹夫有責。綠岫。不要讓人這樣形容你的治世。

    世事,總是這麼難以預料。

    初見草原,性格活潑的姐姐雲逸一下馬車就驚歎了出來,她迫不及待地拉起裙腳在山坡上跑著,有點矜持的妹妹雲翔看著姐姐的快樂和呼喚,終於也跟著過去。姐妹兩個在大好*光裡玩得自在,根本沒注意到母親沉默的背影在陽光下散發出越來越凌人的氣魄。

    忠心的侍衛們早已在外圍布開警戒線,只餘三人呈弧線站在沈盈川身後,神情恭謹。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那幾名陪同的僚屬不禁互相遞了個眼色,曾共事於東靜王帳下的他們雖然對這位據說出身南安王府,成長於江湖,對兵法亦頗有研究的王妃並無崇敬,但一路行來,這隊車馬的嚴謹態勢仍讓他們忍不住想起了那位有著戰神之譽的人。

    治軍有方,在殘酷的戰場上,這就不是說書人一句套話能帶過的了,它直接關係到士兵能活著回來多少,關係到百姓能否在這一年戰禍中抱住性命。所以,也就莫怪東靜王沈燏能在邊關擁有如此巨大的聲望!

    一名侍衛飛奔而至,左手按刀為禮,向沈盈川報道。

    「啟稟王妃,聊城方向有一隊騎兵正趕過來,看樣子是我昭國士兵,舉的是『劉』字軍旗。」

    沈盈川點點頭,順勢望去,果見原野上正有一列騎兵朝這邊疾馳而來,軍旗上繡的「劉」字在乾燥的風裡招展得分外蒼勁有力。她知道來的是誰了,不過不能說,現在還不能說。

    在那侍衛趕來稟報的時候。沈盈川那三名貼身侍衛就已經敏銳地注意到遠方馳來的騎兵了。此行重大,又不能暴露己方實力,他們早被告誡只可在王妃遭遇生命危險時真正出手,眼下,他們便只能不動聲色地繃緊了神經,以防任何一種萬一狀況出現。這一點,那被人叫一聲「沈十四」的男人記得最清楚。

    他永遠站在距離沈盈川最近的地方,挺直的脊背,溫謙的態度,平凡的臉,像一把永遠放在鞘中的劍。看著並不會覺得粗劣,但是也不覺得會有多鋒利,混在這群英氣勃發的護衛們中間,著實不怎麼起眼。

    甚至連明知他曾是何人的沈盈川也極少把目光投向他,沈十四就這麼靜靜地在沈盈川身後站了四年。

    這時,一名僚屬已上前幾步仔細看了看,回身笑道。

    「諸位放心,那定是奉命來迎接王妃與郡主們大駕的劉將軍。」

    「哦?哪位劉將軍?也曾是王爺當年的屬下麼?」

    沈盈川淡淡地問著,那僚屬笑了笑,回道。

    「非也。這位劉將軍尊名叫做劉若風,前些年才入的行伍。西北邊關雖無戰事,但西梁自當年王爺一戰後,多年未能恢復。導致這邊境上盜匪橫行,禍害百姓與過往商旅,其強悍凶橫,軍隊甚至都會吃虧,是為一大患。這位劉將軍便是以一介甲兵而起,於歷次剿匪中屢立戰功,如今是大大有名的英雄。」

    聽著僚屬驕傲的介紹,沈盈川神色平淡,臉上的微笑恰到好處。劉若風是安排在西疆的重要棋子,他的事,她只會比他們知道得更清楚。而對他來說。這也正好是第十年。

    說話間,那列騎兵轉眼也跑上山坡,在十數米遠處勒住馬,為首的那名將領躍下馬背,大步走到沈盈川面前。當年尖銳如刺般的青年而今披甲帶劍,赫然已是值得屬下士兵們托付性命的一員勇將,那份來自江湖的傲氣也未消失,只是轉化為戰將的霸氣,在這春風青草的山坡上硬生生劃出一份刀兵的剛勁。

    但面對靜靜站在侍衛們中間的沈盈川,劉若風毫無遲疑地單膝跪下,拱手恭恭謹謹拜道。

    「末將劉若風,參見東靜王妃!」

    沈盈川這時的穿著很簡單,深藍色寬袍大袖在春風中招展如旗。若是普通女子,只怕已被扯得站立不穩,但沈盈川就如松柏一般站在侍衛們中間,雙目熠熠似晨星,絕美的面容帶著微笑,高貴而恬靜,威儀內蘊,尊榮天成。

    不是想像中深宅大院裡那貴婦人嬌弱如不勝衣的虛幻模樣,也沒有傳言中所謂大小姐們橫溢的傲慢,她耀眼卻無絲毫矯揉,華貴而不見驕矜,讓人覺得似乎跪倒於她面前是理所當然。這樣獨特的東靜王妃深深地映入劉若風身後士兵們的腦海裡。自此之後,沈盈川也多以如此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而且因為是女性,這樣的氣質更讓人印象深刻,就這樣,她一點一點地樹立起在民間的威信。

    虛手做勢扶起劉若風,沈盈川掃視過眾人,朗聲道。

    「劉將軍多禮了,有勞諸位前來迎候,這就請帶路吧。」

    「是,王妃請上馬車,虎威將軍已在聊城恭候王妃大駕多時了。」

    沈盈川輕輕頷首,兩名隨身侍女忙先將雲逸、雲翔郡主帶上馬車,又待沈盈川也上了車。侍衛們驅馬跟上,劉若風帶來的騎兵一半在先開路,一半殿後,隨著那面高揚的軍旗直往聊城而去。

    在南國春色正好,西疆也正迎來真正意義上的春天的時候,沈盈川抵達昭國西方最重要的關塞——聊城。

    這一年已是弘光十二年,距威震西梁的東靜王去世,已有六年。而距當年東靜王平定西梁,已歷十幾載雲煙了。

    比起北燕,西梁的遊牧習性保留得更多一點。在天災相繼撲來的時候,為了生存下去,即使是面對曾經大敗自己的強敵,他們也敢於再度揮刀相向的。更何況,那個有「戰神」之名的東靜王,已經不在人世了。

    其實這一點,昭國君臣未必沒有想到。但或許是他們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的緣故,也或許是兩國邊境安寧了太多年的緣故,西疆邊防的真實狀況並沒有在朝中引起足夠的重視。

    真正注意到西梁如今的困境,注意到西梁朝野中慢慢形成的孤注一擲的企圖,並決定利用的人,是嚴陌瑛。

    軍隊是權力的保證,所以,身為一介親王之妃的沈盈川首先必須成為昭國繼東靜王之後最有力的將領,以實力贏得男性主宰的軍隊的擁護。當然這其中少不了權謀的運作,但沈盈川勢必要踏足戰場,立下真實的武勳。而嚴陌瑛也有那個自信,讓沈盈川成為一代女帝,為歷史創造一個輝煌的傳說。

    弘光十二年,春,由素有「智絕」之稱的天才軍師嚴陌瑛親自籌劃的東靜王妃攜**北上祭掃故東靜王的這一出深情劇目正式上演,就此拉開了昭國百年太平盛世的序幕。

    這是昭國歷史上,最引人夢迴的一頁!

    在昭國文化史上,前後持續了十六年之久的淥州「風雨台之約」無疑是自由辯論與浪漫藝術這一類型文人雅集的發揚光大者。而此集會的主人更因其淥州名ji與女帝密友的雙重身份,以及昭國第一位以女性身份獲封的諸侯——容華侯,而成為後世濃墨重彩書寫的絕世美人!

    當然,這是後話,未來的傳說們這時候也不過是偶爾好得蜜裡調油,偶爾嘴皮子癢癢得要開戰的普通人。他們一邊以玲瓏的手段和身家性命架構起太平朝的基石,一邊完滿著自己的人生。

    在歷史仍不能明確其走向的這弘光十二年的春日,溫暖的江南,人間芳菲正繽紛如雨的季節,一身貴公子打扮的薛羽聲像模像樣地搖著扇子走在南陵城外著名勝景日月湖邊的曲廊上。身後則跟著本也可以風度翩翩,此刻卻垂頭喪氣、滿臉無奈的顧顯。

    「你們可算是到了。」

    清清淺淺的女聲從側邊隨風傳來,薛羽聲聽出那聲音,彎了彎唇角,頓時笑得燦爛。右側柔嫩的垂柳枝下,正細密盛放的紫荊花旁,柔軟青翠的草地上鋪著黑白格子的棉布,幾樣精緻可口的點心,一壺馨香的南陵松雨茶,和著一縷湖上清風,便恰是午後悠閒時光。蘭塵正抬頭看著他們,笑意溫然。

    薛羽聲「啪」一下瀟灑地收了扇子,走下曲廊,目光溜過悠然靠在柳樹枝幹上的男子和他身邊正玩著弓箭的小男孩,笑道。

    「竟然選在這塊寶地,果然還是你比較會享受生活啊,蘭塵!如今還能這麼自在,所以說蕭少主您可真好運氣。」

    「嗯,好說!」

    蕭澤可不客氣,十分順口地笑著接了話過來。

    已收拾了神色的顧顯朝二人拱拱手,也在棉布上坐下,蘭塵給他們兩人先各斟了杯茶水。

    「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蘭蕭。來,小蕭,這是薛阿姨和顧叔叔。」

    放下弓箭,小男孩很有禮貌地躬身見過兩位長輩,清脆稚嫩的聲音配上小孩一本正經的表情,讓薛羽聲頓時起了興趣。

    「哦,你就是小蕭啊!真漂亮的孩子,跟煦兒家的那個小傢伙一樣!唉,好希望煦兒這次也能生個兒子送給我喔,不過她家那口子特小氣的!」

    顧顯歎口氣,這兒子是說送就能送的嘛?再說明明是她自己熱心撮合的煦兒那段姻緣,如今反倒來抱怨人家小氣,還……還用這種哀怨的表情,沒看到蘭塵差點嗆到麼!

    「——幹什麼?」

    耳尖地聽到顧顯壓低了的歎息,薛羽聲側過眼睛來。攤了攤手,顧顯無辜道。

    「你可別忘了,煦兒這次可還非要追著到南陵來的,要被她知道你嫌她相公小氣,說不準她回頭真會又撇下他們搬回來。」

    薛羽聲吸了吸鼻子,這動作在素來嬌媚的她做來,倒別有番可愛韻味。如今也不過二十七歲的她依然未減一分美麗,只是褪去了先前的那點風塵,在六年風雨台的歷練下,多了份眉宇間的精幹。

    「沒關係,我再把她趕回去就好了。夫妻嘛,小別勝新婚。」

    「……你會被人怨恨的!」

    「什麼啊,我還沒找他要他妻兒的食宿費呢!」

    「還敢說!那年的彩禮你敲了他多少?我告訴過你嘍,他家那真正主家的娘可精著呢,你要真敢再打她孫子的主意,那最終有可能就是你變成她孫子的奶娘一名而已。」

    「那也行啊。」

    薛羽聲無謂地撐著下巴讚歎地盯著蘭蕭,慵然道。

    「我不介意,你兒子要能像小蕭這麼漂亮,我也給他做奶娘去。」

    「——你什麼時候對小孩子這麼迷戀了?」

    「唔,就從剛才起吧。」

    眼見爭論有演變成打情罵俏的嫌疑,為了自家兒子的幼小純潔心靈,蘭塵咳了兩聲,瞥一眼顧顯,對薛羽聲淡淡道。

    「既然這麼喜歡小孩,幹嘛不自己生一個,非去要別人的?」

    「我可不想受生育之苦。」

    「自私哦——」

    「沒辦法啦,天性如此!」

    薛羽聲聳聳肩,倒是一如既往的直言不諱。蘭塵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聊起這些年各自的景況。

    淥州依然是風起雲湧,換了的刺史,衰落了的蘇家,向京城傾斜的蕭門北方分舵,和不變的風雨台裡那氣勢灼灼的滿園牡丹,淥州的一切基本上是控制在嚴陌瑛的計劃下,它的財富也將自這一年開始發揮作用。

    「聽說江湖中又出了殺手組織,少主這裡可有什麼消息?」

    顧顯閒閒地看向正指導蘭蕭玩弓箭的蕭澤,這是他親來南陵的目的之一。世上的殺手是從來不會缺少的,但若國中出現嚴密的殺手組織,那就不可小視了。暗殺這種事,或許無法杜絕,但必須埋在黑暗裡。

    笑著讓蘭蕭自己去練習後,蕭澤靠著柳樹慢慢道。

    「說是殺手,行事卻十分囂張,更像是砸各門派場子的,依我看來,倒可能是黑道中新起了欲謀霸業的主兒。不過,顧公子特地問起此事,可是那邊有了什麼發現?」

    「不,也沒有明確的跡象,只是陌瑛在審視國中情況的時候感覺到了一些異常。這幾年,多位京中王公重臣和地方世族的人物或老死,或病故,雖然看起來這本不值得懷疑,但整合起來察看的話卻能發現,這些死亡多多少少都會使弘光帝獲利,就不得不令人懷疑其中有鬼了。再者馮家那場殺戮,雖然我們認為密衛最有嫌疑,但從吳鴻透露的密衛規模來看,密衛的人數在分散到其餘世家及軍隊中監視後,並不足以支撐他們在別人毫無所覺的情況下,於數個時辰內滅了威遠將軍幾乎整個府邸。」

    低頭思索了片刻,蕭澤肅然了神色。

    「與殺手組織合作借刀殺人,這也的確有可能。我會叫人好好去查一查的,三個月內必定給你們答覆。」

    「好,那就有勞蕭少主了。」

    「客氣。」

    蕭澤拱拱手,想了想,又道。

    「北邊兒的事情,進行得可還順利?」

    「嗯,放心,陌瑛早已經去了冀州。有令弟全力相助,邊疆情況能瞭如指掌,一切必會按著佈置來的。這會兒,深受青黃不接之困的西梁騎兵應該已經兵臨城下了。」

    顧顯悠然地端著茶杯,臉上的笑容卻因那炯然的目光而顯得頗有幾分危險,薛羽聲側目瞟著,忽然道。

    「你就不想也親自跑一趟邊疆麼?」

    「沒必要啊。現在不過是個引子,到重頭戲的時候再看吧,能走一趟也不錯。呵,在淥州憋久了,也確實挺想去戰場上去盡興一把的。」

    薛羽聲便不再說話,拈起一塊小點心自去優雅品嚐,顧顯卻又湊過來。

    「聽我一聲勸吧,羽聲,戰禍中的邊疆只是一片修羅地獄,靠近了就會被捲進去。你要真想去的話,待王妃有朝一日平定了江山再去恣意玩賞大漠草原風情,才最是愜意。不信你問問蘭塵?」

    挑了挑眉,蘭塵看一眼這兩人,照例沒先發問。

    薛羽聲瞥向顧顯,看來剛才那場的爭論只是噎得他說不出話而已,根本沒讓他放棄。這也算是種照例吧,顧顯善辯,能力如何,她是見識過的。但他似乎總說不過她,但她又總說服不了他,就這麼六年的嘴官司過去,她的風雨台高踞淥水之畔,而顧顯也搭好了京城與淥州的台——習慣了,都習慣了!

    「好啊,那就等著唄。」

    這等爽快的回答頗有點出乎顧顯意料,不過他立刻收起了臉上的驚詫,微笑著點頭。不管怎樣,答應了就是答應了,還有倆有力證人,很好!

    蘭塵依舊不說話,只管單手撐著下巴要看不看地瞅著他們。

    她素來直覺不靈敏,不過也不是遲鈍得要讓人想拿錘子砸的那種。眼下這兩位之間,人生實際經驗匱乏的蘭塵說不出那種感覺,他們不是戀人,這一點很明顯,但是又真的很……很有默契……很親暱……

    她不禁偏頭看向蕭澤,正好撞上蕭澤的目光也是淡淡微笑著從那兩人身上挪過來。看到蘭塵眼中的探詢,唇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許,蕭澤也不出聲,只管悠然給自己斟了杯茶。

    「這就算正式開始了!陌瑛的意思,暫緩一切行動,把王妃的聲勢造起來。另外,慶王的安全要請蕭少主再多費些心思,他已經開始假意籠絡弘光帝的心腹,真正要被當作眼中刺。至少,在王妃可以出面之前,他絕不能出事。」

    放心了的顧顯繼續道,蕭澤點點頭。

    「我也正考慮此事,已派去京城慶王府的人俱是武林高手,這點不必擔心。但是我x前終於請到的毒術方面的這位前輩,堪稱當世無雙,只性情有些不同,慶王府要妥帖安排。」

    「有什麼要求儘管說,我會安排。」

    「她已被我請到了南陵,稍後顧公子可直接與她商談,稱為冼夫人即可,她是芫族人。這件事,她本身沒興趣,只是山中閒居太久,想找些樂子而已。」

    聽著蕭澤輕描淡寫的介紹,顧顯沒覺著奇怪,反正世上千怪萬怪,總不及人怪,對方有本事又肯幫忙就好。

    他們這次離開淥州,除了有事跟蕭澤當面商定。另外一則是因為風雨台勢頭過盛,據說弘光帝也開始特別關注了,是以打算停上半年;二則就是想借遊山玩水之名拜訪一些曾到過風雨台的名士,畢竟王妃事成之後正式登基,還得靠他們堵悠悠之口,穩定萬民心;再就是其中有些人,嚴陌瑛打算趁此吸吶到王妃幕僚中。正好,這位冼夫人真如此了得,以後王妃身邊自然也用得上。

    聽著他們兩人的談話,蘭塵想了想,見他們暫停了商議,便道。

    「寂筠那裡,是不是讓她搬出慶王府比較好?不是說她有了身孕了嗎?」

    蕭澤搖了搖頭。

    「寂筠的易容術是一絕,她又長期在慶王身邊,已能把王府置於監控下,如今確實不便離開。安全方面倒是可以放心,畢竟她對外的身份只是慶王一名普通侍妾,慶王又已有子嗣,他們不會把矛頭對準寂筠的。再者,我也派了人在她身邊。若果真有不測,立刻便可以離開王府,隱入京城。」

    既然蕭澤如此說,也明白這答案定是蕭寂筠的原話,知道寂筠柔美外表下剛強一面的蘭塵便不再多話,僅是轉過頭淡然地看著在旁邊專心練著弓箭的蘭蕭。想起已遠赴邊關殺場的綠岫,她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

    薛羽聲就坐在她身邊,這蚊蚋般的動靜,她似聽到未聽到,只是也側頭去看了看蘭蕭。片刻,回過頭來,她道。

    「蘭塵,王妃見過他嗎?」

    「不,沒有,王妃沒提,我們也覺得還不是相見的時機。」

    「……是嗎?那如果她將來想要回他,會給嗎?」

    蘭塵愣了愣,目光忍著不看向蘭蕭,怕引起那早慧得不行的小孩子的懷疑。但又有點心亂,便不由得將視線移向蕭澤。

    對上蕭澤平靜的神色,心緒被牽扯著的蘭塵平淡下來。

    這孩子,原本就不屬於她,朝夕相處算是六年,然而生出的不捨再怎麼多,也抵不過他們的母子天性吧,正如她的心中也始終存在著關於責任的不安。她不敢要求蘭蕭留下的,之所以早早告訴蘭蕭自己不是他親生母親這件事,細究起來,不就是因為知道自己能給予的愛實在不多麼?真的呢,一直到現在,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愛著這孩子。

    沒關係的,有不捨就好了,牽掛總比疏遠和冷漠要好。她很幸運了,什麼都沒付出,竟然也能做蘭蕭這麼優秀的孩子一段時間的母親。

    笑了笑,蘭塵緩緩道。

    「只要他自己同意,就可以。」

    如果綠岫的帝業能順利建成,那麼蘭蕭應該就是未來的皇太子吧,也不錯嘛!至於她麼,其實真正照顧蘭蕭生活的根本就不是她……那,要是自家這位公子喜歡的話,呃,再抱個孩子來也行吧。

    薛羽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著蘭塵,見她的目光平淡下來,薛羽聲便猜到答案了。算是意料之中,蘭塵的想法初聞覺著奇怪,但知道後便不難猜測了,她其實就是個簡化生活的人。

    若這樣選擇的結果會比較好的話,那麼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捨不得的,留著真切的記憶就好,然後,用一輩子去淡淡地想念。

    這樣的是蘭塵,那多情而又無比英朗、無比冷靜的是沈盈川,溫柔卻獨立的是蕭寂筠,活潑果決的是紅榴,沉靜且癡情的則是上官鳳儀……她們每個人,不管曾經如何,總歸是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而她,她早已丟棄了可以選擇的權利,不悔,但也不再想去管心中是否會有悸動了。

    不多久,顧顯便提出告辭。

    他這趟只是陪薛羽聲過來南陵而已,不久,他就得趕赴北燕了。大家都明白,便不多挽留,薛羽聲也起身瀟灑地朝蘭、蕭二人拱手別過,「啪」一聲打開扇子,又信步沿著曲廊一副繼續散步賞風景的模樣。看著已經又恢復濁世佳公子風貌的顧顯緊跟上去,兩人慢慢走遠。

    看著他們的背影,蘭塵歪了歪頭,對蕭澤道。

    「公子,你是見多識廣的了,能看出他們兩個到底如何了嗎?上次煦兒捎來的那封信,幾乎是痛哭流涕地把劍架到我脖子上求我勸羽聲不要再跟著顧顯廝混。為了不被人在背後咬牙切齒地念著,我想我還是回一封信比較好。」

    蕭澤笑出了聲,他一邊招手示意蘭蕭過來,一邊道。

    「那你就實話實說好了。」

    「實話是什麼?」

    「很簡單的三個字嘛——不知道。」

    「……公子,我會被煦兒扎小人的喔,絕對!」

    蕭澤朗聲笑著給蘭蕭糾正了射箭的姿勢,這才道。

    「你呀,既然自己都看不出來,又何必管這件事?看重薛羽聲是一樣,但情愛本來就難說,如薛羽聲、顧顯這樣洞明世事的男女之間如何,別人還是不要置喙的好,他們兩人,即便發生過什麼,即便心裡真放進了誰,都是得等他們自己去想通了才算的。你不是總這麼要求自己的嗎?怎麼到了別人身上,這條標準就拿捏不住了呢!」

    蘭塵換了個坐姿,歎口氣。

    「反正我是不善於看人心思的啦,既然公子這麼說,那我就不管嘍?」

    「嗯,不管唄。反正你本來也不想管的吧!」

    毫無被蕭澤看穿的羞赧,蘭塵直點頭。

    「的確是不想管!倒不是覺得顧顯怎麼樣,而是所謂『蘿蔔自有兔子愛』嘛,男女之間啊,理性衡量得了,也衡量不了,至少我不想斷這等混水案。」

    認識足有十年,這說法完全在蕭澤意料之中。笑著輕搖了搖頭,蕭澤沒再說話,蘭塵熟練地幫他又斟了杯茶水,他接過,淡淡地喝著,尋思起顧顯剛說過的殺手組織的事。

    若果然如嚴陌瑛猜測的話,那這個嚴密至如此地步的門派,會是何人所創?而與皇帝聯手的目的,就是分得江湖麼?

    刻意放重的腳步聲從紫荊花樹叢後傳來,蕭澤抬起頭,樹叢後傳來護衛壓低了的聲音。

    「少主,門中有急報傳來。」

    「什麼事?」

    另一個聲音隨即響起,是趕來傳信的人。

    「回稟少主,淥州傳來消息,二公子遇刺,傷情嚴重。」。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