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三章 手足
    第十三章手足

    楚懷郁從妻子那裡得到妹妹消息的第二天早上。蕭岳便著人來請了。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楚懷郁打發了來人,說片刻便去。誰知那人卻不答應,說是門主吩咐了的,務必請楚大公子即刻隨同他蒞臨蕭門。

    紅榴昨夜的火還沒消,聽了這話,眼睛登時就要豎起來,楚懷郁忙把她攔住,想了想,便點頭同意了。

    妻子帶回來的消息固然讓人震驚,但一則蕭門是武林泰斗,蕭岳又是剛上任的武林盟主,他不能生硬地與之槓上;二則父親曾再三叮囑過他們兄妹,懷佩與蕭澤的婚約之事雙方已有計較,此後再不相關的,那麼這次若真是因懷佩先行襲擊而被俘的話,說不過去的還是他們;第三,卻是全憑那丫鬟在說,紅榴既未看到懷佩,也沒聽到蕭氏父子說起,真真假假還難以確定。

    反正。總要會會才知道該怎麼做。

    目送楚懷郁跟那人出去,紅榴在屋子裡坐臥難安。一會兒出出進進地看著太陽,卻只覺得彷彿被釘在了天上動也不動;一會兒發狠地碾著藥草,邊發洩邊打算配製些厲害的毒藥**好把懷佩從那個院子裡救出去。想得太入迷了,以至於有人敲響了房門的時候,她凶巴巴地跳過去打開門就喝道。

    「敲什麼敲,那麼使勁,門拍壞了你來賠呀!誰——啊!是你呀!」

    門外站著的是昨晚的那個丫鬟,見紅榴開了門,她連忙閃身進來,又把門緊緊關上,扯著紅榴走到裡面。

    「夫人,楚大公子今兒一早是不是被門主請去了?」

    「是啊,你怎麼知道?」

    「聽說昨晚二小姐想逃,結果又被抓回去了,鬧得好大聲呢。這一回肯定是要把少主給惹惱了的,我家主人得了消息,趕緊著我出來。不然的話,沒準兒二小姐一條命就得這麼折騰進去。」

    紅榴氣得直發抖,溫和的優雅的懷佩是她在楚家除了懷郁外唯一可以親近的人,乍一聽聞蕭門竟會奪了她的命去,她幾乎就想直接殺到那蕭澤面前了。

    一口貝齒咬得咯崩直響,紅榴不明白,看著那麼英俊瀟灑的一個人,怎麼能這麼狠心?他已經傷過懷佩一次,還嫌不夠嗎?

    「夫人,你若有心要救楚二小姐。就請早做決定吧。我得先走了,以免引起別人懷疑。」

    那丫鬟說著便要轉身離開,紅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細黑的眉皺得緊緊的。想起昨晚楚懷郁的疑心,她遲疑道。

    「現在一切全憑你說,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那丫鬟生氣了,一把拉開紅榴的手,怒道。

    「我家主人好心幫你們,竟然就得到這麼一次次的懷疑麼?昨夜就告訴過你,主人是念在同為情所苦的份兒上才不想楚二小姐就這麼無辜喪命的,你們愛信不信。我還不想才傳這消息呢,要被發現了,你以為少主在江湖上的威名是靠仁慈立下來的麼?哼!」

    說罷,那丫鬟轉身就出了屋子,留紅榴一個在那裡驚疑不定。

    楚懷郁跟著那蕭門下屬一路進了蕭岳的書房,裡面一個人都沒有,蕭岳正背著手站在窗前眺望著遠處的風景。

    聽見下屬通報,蕭岳轉過身來,楚懷郁拱手恭敬施禮道。

    「抱歉,懷郁來得遲了,不知蕭門主找在下有何事?」

    「哦。先坐吧。來人,上茶。」

    一個丫鬟應聲過來給兩人奉上茶水,然後關上書房的門退下了。楚懷郁抿著茶,尋思著蕭岳的意圖。

    蕭岳在主位上坐下,也不拿腔,直接道。

    「懷佩目前在我門中。」

    沒料到蕭岳會這麼開頭,楚懷郁手一抖,杯中的水霎時潑了出來。他也顧不得擦,忙道。

    「懷佩失蹤了好幾日,我們遍尋不著,正擔心著呢。敢問門主是在哪裡找到她的?可是出了什麼事麼?」

    淡淡瞥一眼楚懷郁,蕭岳簡單道。

    「她與人合謀,擄了澤兒的丫鬟去,又讓人扮成那丫鬟的模樣回來藉機刺殺於我。被澤兒從那夥人中帶了回來,暫且住下了。」

    「啊?有這等事?」

    楚懷郁的吃驚並非完全做假,他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且不管妹妹是否真這麼做過,蕭岳既然說出來,若無有力證據證明,那妹妹這罪名就是背定了的。

    「此事當真麼,門主?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其中確實另有隱情。有人想要害我跟澤兒,而懷佩因為對澤兒另有心思,剛好被他們推出來做了棋子,你們這幾日追查她的下落,應該也聽見過些風傳,說她擄走了那丫鬟吧。」

    「……是。」

    「但是這件事不能再往下追查了,必須就此打住。可若無一個結果出來,那些人同樣不會罷休。懷郁,我只能犧牲懷佩。」

    蕭岳淡淡地說出了決定,楚懷郁的臉色頓時慘白。他的手握緊了又鬆開,好半天才懇求道。

    「不,蕭門主,您再想個辦法吧,求您了,蕭伯伯。我這妹妹,您知道的,她實在、實在是……」

    楚懷郁說不下去了,他是聰明人,雖然父親從未告訴他芫族的追殺如何會停止,但他也大致猜得出來。楚懷佩那場從一開始就無望的姻緣,便是祭品——楚家的祭品,他和紅榴婚姻的祭品。

    蕭岳歎了口氣,道。

    「我知道,蕭門也欠懷佩的,但這件事,我只能這麼辦。澤兒會帶人護送懷佩安全離開南陵,並且給她重新安排一個新的身份,保證她後半生富足順遂;而你們這兩日依舊四處尋找,假屍首我會叫人安排好的,找到屍首後表現要隱秘些,對外只說是意外中毒亡故。不過,會有跟澤兒掛鉤的流言出來。」

    這樣的安排讓楚懷郁一時無言。蕭門不會取懷佩的命,這似乎很好。但是,從此以後,只怕他們和懷佩就永不能見面了,而且那些流言多半會把矛頭對準懷佩,這又未免讓人覺著心寒。

    「懷郁,你必須記著,這件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說起,連一個字也不能透露。不管此刻之後事情會不會完全像我說的這樣發展,你都必須相信我,也得學會做戲。那些人不會放過懷佩。若此事為人所知,我們便不能保證懷佩的安全。流言是必須的,至於你們一家人,如果可以的話,以後相認也並非不可能。」

    聽到屬下來報說蕭澤換裝後押著一輛馬車出了蕭門的時候,蕭漩沒有任何反應,在短暫卻又似有一百年那麼長的沉默後,他彎唇笑了出來。

    「好,好啊,時機終於到了。」

    不去想到底是為了母親還是為了自己,反正他要對大哥揮刀相向。蕭漩只知道,他已經找不到別的路可走了。他想活得痛快一點,想活得矚目一點,讓天下人都看到他蕭漩,而不是附屬於蕭澤或者蕭澈之下。

    這樣的話,就只有殺了大哥,擊敗二哥,毀掉蕭門。從此,這天下只有囂閣,他蕭漩的囂閣。

    一邊命早已準備好的屬下遠遠地跟著蕭澤,一邊召集了自己的人馬,同時又派了人去找紅榴。先的餌已經下得足夠多,紅榴對那楚懷佩頗為維護,多加煽動下,不怕她不來。

    蕭澤不能死在他手上,蕭門在江湖中的地位頗為穩固,若能假紅榴之手,牽動兩大家族和芫族,以及暗中協助母親的聖上,那麼江湖勢必會暴起風雨。這對囂閣籍機壯大,自然是有好處的。況且丹朱那邊,這兩年來盡心盡力地製出了不少好東西,此次呈上來的更是精品,當然也該獎給他一個甜頭。

    他剛出蕭門,蕭澈立刻就得了消息。

    昨天母親一得到蕭漩相助的保證,就歡喜地召了他去告知這件事。到那時他才知道,看似遠離江湖的三弟竟然會有一支自己的力量。並且早與母親有謀害大哥的舉動。他一陣心驚,又覺得悲哀。在三弟心裡,當初大哥對他們的情誼,真就被時光消磨殆盡了麼?

    連夜召了下屬監視,此刻見蕭漩緊隨蕭澤離開,便知是想要行動了。忙讓上官鳳儀在門中穩住,他帶人追趕而去。

    這樣兄弟鬩牆般的內鬥是絕不能在蕭門中打起來的,何況武林大會剛結束,蕭門一旦產生騷亂,必定立刻傳遍江湖,那將帶來無盡的麻煩。

    這一切,就讓它在城外結束吧。

    一個時辰後,又一輛極普通的馬車從蕭門側門悄然離去,親自駕駛這輛馬車的是蕭門總持洛渠。當然,易過了容貌的洛渠,是無人識得的。

    這時候,蕭澤等人早已出了南陵,逕往西南駛去。在已經荒廢了的古渡邊,蕭漩追上了這列車馬。

    看見遠多於己方的包圍者,蕭澤唇邊挑起一個桀驁的弧度,他悠哉道。

    「劫囚?呵,新鮮體驗,有趣得很呢!」

    蕭漩沒有回答,這是他第一次與蕭澤以如此敵對身份對上。雖然江湖上蕭澤已是盛名遠播,他也非常清楚蕭澤厲害到什麼程度,但那銳利得彷彿看透了他臉上那張面具的視線,貌似輕鬆地坐在馬背上卻散發著有如崖下那洶湧波濤拍岸般逼人的氣勢,還是讓蕭漩止不住掌心裡滲出的汗。

    以大哥為對手,這感覺,讓他幾乎要放棄一切思考,只想拼上全部性命,僅為求得一刻勝利!

    深深吸入一口氣,蕭漩拔出劍,刀劍相擊的聲音便在下一刻響起。

    以馬車為中心,兩隊人馬激烈交戰。

    蕭澤帶的人不多,但卻俱是門中頂尖高手。而蕭漩的屬下是他這些年遊歷昭國內外網羅的奇詭之人及如當年那殺手組織「暗」中留下的亡命之徒,加上有人數優勢,雙方一時竟未分勝負。

    儘管知道自身與蕭澤間有差距,但只有到這樣實際的生死搏鬥中,蕭漩才真正體會到這份差距的壓力。面具下的他已開始滿頭汗水,心中的不服卻燃燒得更旺,以至於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都染上了血紅的顏色。

    劍刃與劍刃刮過的聲音刺耳得撓心,蕭漩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擊敗蕭澤上,這讓他注意不到蕭澤放緩了的攻勢,注意不到己方已隱隱處於下風,更注意不到遠處奔過來的又一撥馬蹄聲響。

    是從來時的方向傳過來的,看來並不是預先埋伏在城外的蕭門弟子。一劍逼開著了魔般纏鬥上來的蕭漩,蕭澤提氣縱身躍過聯合絞殺過來的又兩名對手,穩穩地落在馬車頂上,他順聲看去,一騎人影捲著煙塵奔過來。只這一眼他便看清,為首的那人,竟是蕭澈。

    蕭澤苦笑一聲,他們兄弟,真要在此攤牌麼?

    做了這麼多年的少主,切切實實地分管門中權力也有好幾年,加上自己也有一支力量,若說蕭澤還對孟夫人這些年的作為一無所知,對蕭澈還毫無想法,那他就不是天真純良,而是太缺乏警惕心了。

    但這個家,他不想捨棄。

    「門主」這位置他不在乎,他只擔心,假若沒有「門主」牽繫著,是不是他就跟他們散了?是不是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就這麼算了?

    蕭澤這個人,其實沒那麼桀驁不羈、脫略瀟灑的。他可以不在乎許多東西,然而他終究沒有他**那般縹緲的性子,天下之大,總希望有一處恆定的牽絆能將他牢牢掛著,有無關緣由的血親能在命裡相繫著這一世人生。

    蕭澤只偷得了這一點空隙,迅速追上來的蕭漩凌空一劍刺來,蕭澤輕巧地以黑曜化去那攻勢,就在這個來回間兩人的戰場已轉換到了馬車的另一邊,唯一的後果就是馬車棚毀在了劍氣中,整個塌落在車板上。

    「懷佩——」

    紅榴驚慌地叫了出來,從隱身的草叢中一躍而起,只想衝向那因受了驚而奔走了的馬,奈何自己武功不高,這殺場她闖不過去。手探進袖子裡,紅榴武功不高,她能倚仗的只有自己制的毒。

    能撕開一道小口就行,讓她可以去救懷佩。

    「閣主!閣主!」

    一直默不作聲的襲擊者中終於有人開了口,這一次,他們不是來跟蕭門少主硬拚生死的,所以早先便已都謀劃好了,也不在乎此刻明顯居於下風。只是看閣主與那蕭澤拚命搏殺的模樣,似乎已忘了時機,再聽見後方傳過來的馬蹄,反正不管是誰,肯定不會是己方的同伴,他便不得不出聲提醒。

    而相同的焦慮顯然也存在於蕭門眾人心中。他們雖處於上風,但卻不能完全壓制住對方,少主遲遲不發出信號喚早已埋伏於前方的同伴來接應,後方又不知是誰奔來了。情勢難辨,於是也有人大叫著。

    「少主!快放信號!」

    恍若未聞,戴著面具的對手殺招愈見凌厲,蕭澤的眼睛猛地緊了緊。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只從懷中摸出一顆門中傳信用的煙火丟給外圍無甚壓力的屬下。幾人快速配合隔開那人,讓他騰出空來點火。

    「彭——」

    白晝的煙花看不清,有聲音便足夠。

    而在這一刻,蕭澤突然變換招式。出手的仍是蕭家劍法,但腳步錯開,以韋清獨創的雙雁步法避開狠戾的劍鋒。黑曜虛指兩招,隔開圍攻上來的幫手後,劍法竟又是一變,是韋清曾傳授給蘇寄寧的風雨劍,配合著靈巧的輕功,不過三招,圍攻上來的兩人便均被刺穿握劍的手腕。下一瞬,本應強勁襲來的劍氣忽地散去,黑曜呼嘯的劍尖直直抵上額心,那薄薄的面具卻還好好地覆在面上。

    蕭漩一滯,劍僵在半空,他輸了!

    說不上心中翻滾的苦澀源自什麼,他看見蕭澤微微皺眉,輕輕張口,喚了很熟悉的一聲。

    「三弟!」

    ——三弟——三弟——

    再尋常不過的兩個字令蕭漩的眼神陡地獰猙起來,不顧蕭澤的劍尖還指著,他的劍就狠狠刺過去。猝然的事態讓蕭澤大吃一驚,忙退後一步,收回了險些刺入蕭漩額頭裡的黑曜,但隨著蕭漩那柄劍揮出的不止是劍氣,還有漫天白色粉末。

    蕭澤沒有專門研習過醫毒之術,只是韋月城在他當年行走江湖時曾攔下他專門對此提點過:無味有形之物毒性通常尤為猛烈,遇此類毒,以勿沾惹為宜。

    今日江風不算小,他自己已是不可能完全避開,後方又是蕭門下屬,若盡數中毒,當前有蕭漩為敵手,緊跟著還有蕭澈帶來的不明追兵,埋伏的同伴不一定能在他們倒下前趕到——後果,可能不堪設想。

    這想法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蕭澤自小接受嚴格訓練,又是個親身走過生死一線的人,剎那考量在白色粉末撲向自己一刻便化作了行動。

    黑曜反射著灼眼的秋陽斜鏟向地面,蕭澤激起十二分內力,地面的塵土砂石隨劍氣高高揚起,逆著江風反撲向那白色粉末,兩股力道相沖,塵土裹著粉末壓向地面。而劍氣未及的這一邊,飛揚的長髮、翻捲的衣袍,蕭澤直接用自己來擋了那部分毒粉。

    在感覺到皮膚刺痛的瞬間,他突然想起了蘭塵從前談笑間說到過的某國的一種極便利的衣服。笑了笑,他想,幸好沒興之所至地推廣那種窄袖無袍的便利衣裳,不然這會兒可拿什麼來擋呢!

    毒性立時就發作了,越是要運真氣壓制,毒性翻騰得就越快。蕭澤強撐著沒丟下黑曜,卻也已經單膝跪地,勉強才能支起灼痛的身體。

    他無暇再去顧及有多少人仍是被毒粉所害,總之基本上是被他清除掉了,剩下的傷害不大。他們至少可以撐到己方來援。

    還未到那崖邊,隨著蕭門那顆煙火響起,蕭澈更是加緊驅馬奔來。及至看到蕭澤倒地,他便不顧真氣損耗,就著馬匹奔跑的力道騰空躍起,又踩著屬下自覺跟上來供他借力的手掌一個翻身,前腳掌恰恰夠到崖壁,蕭澈趁勢向前一滾,上了山崖。也不管自己的姿勢有多狼狽,蕭澈提劍便縱身掠向蕭澤,堪堪擋住蕭漩淡笑著宛如得勝將軍般要朝蕭澤刺下的劍刃。

    「呵,怎麼會是你來攔我?」

    蕭漩譏誚地瞅著蕭澈,他這聲音,不怕蕭澈聽不出來。冷冷地擋在蕭澤身前,蕭澈盯住三弟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

    「這世上沒人可以傷到大哥,你和她,都不行!」

    「哼!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最真實的一出。」

    擰緊了眉頭,蕭漩死死瞪著蕭澈,目光凜冽,神情決然,那是從這個冰一樣冷的二哥身上從未見過的執著。蕭漩一瞬間意識到蕭澈並非做戲,意識到他這麼多年所謂的隱忍都如笑話,他突然一把扯下了面具。

    蕭門三公子秀雅的容貌就暴露在了秋天晴朗的陽光下,只是眼神太過於狠厲,表情太過於陰沉,讓那秀雅生生折成了邪佞。

    看清這張臉的蕭門諸人心中倒抽一口氣,他們沒少懷疑過二公子的居心,但這個三公子,沒人以為他會參與到蕭門奪權之爭裡來的。

    蕭澈的臉色更冷了三分,手中劍卻紋絲未動。

    「三弟,放下劍。」

    「你說放便放?呵,可沒那麼好的事!」

    蕭漩驀地笑了起來,那樣的眼神,給這本應美好的笑容更增幾分危險味道。

    「除非,你殺了大哥,同我一起去見母親,不然她又會當我不存在了!」

    聲音沒有刻意放大,但是一字一字吐得清晰,在場的俱是武林高手,就算江風再狂烈些,又如何會聽不清?

    「——你瘋了。」

    蕭澈冷冷的三個字有如冰刃,話音甫落,他突然抖動長劍,直取蕭漩咽喉。因蕭澤中毒而暫停的打鬥頓時又起,但戰況已全然改變。有了蕭澈帶人加入,本已處於劣勢的囂閣更是雪上加霜,眼見前方又有人趕來,料定應是蕭門埋伏的接應者,他們縱然不甘,也只得勸蕭漩撤退。

    兩兄弟正打得激烈,劍刃都摩擦出火花來,激狂的劍氣讓旁人眼看著他們越打越往崖邊去,卻無人能插入其中分開他們。

    不讓屬下觸碰到自己,蕭澤趕緊吞下備著的解毒丹,無濟於事。儘管試著調息也只是刺激毒性罷了,但他還是強撐著沖兩個弟弟吼道。

    「放下劍,你們兩個!聽到沒有!再胡鬧,我就把你們都丟到刑堂裡去!」

    蕭澈的動作稍遲緩了一下,蕭漩反應卻更激烈。

    「少主!」

    接應的人終於趕到了,中間還夾了個被點了週身大穴的紅榴。看到三方糾結的戰場、正生死相鬥的蕭澈蕭漩兄弟,以及倒在那裡滿頭大汗、臉色白中泛紫的蕭澤,眾人不禁愕然。

    蕭澤艱難地撐著黑曜立起上身,咬牙下了死令。

    「給我擒住他們!兩個都綁起來,帶回門中直接交給我爹,任何人等,不許插手過問此事!」

    令行禁止,蕭門諸人遵少主命令圍住蕭澈與蕭漩,卻也不敢擅闖戰局。這樣兩個高手過生死招,他們弄得不好傷了自己好說,傷了兩位公子,那就難講了。畢竟少主剛才那席話裡,可壓根兒沒提「處治」二字。

    他們的顧慮,蕭澤自然明白。毒性猛烈,他自身也容不得再拖下去了。看情況,至少蕭澈是拚命要護他安全的,那麼只要分開鏖戰的兩人,他這邊應該不成問題。不顧下屬勸阻,蕭澤狠命運起真氣,瞅準時機提起黑曜擲向弟弟們。

    裹挾著渾厚內力的黑曜準確擊中那兩把絞在一起的劍,三股力道相撞,只聽得「噹——」的一聲響,那感覺就如把人罩在寺廟大鐘裡一般,呼嘯的音波直刺耳道。也幸而如此,蕭澈與蕭漩方才分開。

    眾人忙湧上去,兩圈刀劍立時包圍住他們。蕭漩冷笑一聲便揮劍與他們打起來,蕭澈則立刻收了劍,淡漠道。

    「大哥身中劇毒,快點帶他回去。」

    「……得罪了,二公子,少主要二公子也一同回去見門主的。」

    「你們放心,待擒住三弟,儘管拿繩子來。」

    淡漠得好像因兄弟相殘而將要被送到父親面前的不是自己,蕭澈的配合反而讓眾人不敢有所懈怠。至於另一邊正搏殺的蕭漩,接連與兩位兄長交手,又經這一番纏鬥,他體力已耗盡,身上又帶傷,明顯被壓制住了。

    蕭澤早就無力支起身體,靠著屬下支撐,他勉強對蕭漩道。

    「三弟,胡鬧夠了,跟大哥回去。」

    停下攻擊,蕭漩偏了偏頭,輕飄飄地笑著。

    「回去?呵,大哥,早就回不去了,我怎麼還回得去?」

    「胡說些什麼!我們親兄弟,沒什麼事是說不開的,就算狠狠打上一架,又有什麼不得了。」

    蕭澤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但蕭漩卻像是聽見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般,他盯著蕭澤放聲大笑。真的,如果忽視蕭澤極力壓抑的痛苦神色,那麼兄弟間就算打一架,又有什麼不得了?

    「哈!哈哈哈!大哥啊,知道你中的是什麼毒嗎?知道命令我取你性命的是誰嗎?你知道,你肯定都知道!萬事都有個限度的,誰能容忍身邊一直有那麼幾個人時時刻刻謀劃著要殺自己?」

    「……家大業大,總不能貪求萬事和樂,不碰到底限也就罷了。」

    「呵呵」地輕笑著,蕭漩瞥一眼神情依舊淡漠,冰冰冷冷地站在包圍圈中的蕭澈,瞇了瞇眼,道。

    「大哥,你真看得開,真好!可是我不行,我沒那麼大度,什麼事我都會放在心上,丟都丟不走。我想活下去,我想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啊,大哥,就請你先為蕭門陪葬吧——」

    不祥的一句話說完,蕭漩已縱身躍起。他這時離崖邊極近,眾人只防著他攻擊,卻未料到他會猛地向後跳。

    阻止已是不及,在這片江天遼闊的背景中,一身白衣的蕭漩在空中劃過弧線,如一隻被箭射中心臟的大雁般直直跌落下去。

    反應過來的人們慌忙奔過去,蕭澈手中的劍早已丟下,他第一個掠至崖邊。淡淡印象中總是白衣玉扇風流歎賞的三弟,染著一身刺目的血紅,帶著決然,正墜入腳下波濤滾滾的雍江水中。

    他要跟著跳下去,卻一把被人拉住了,要甩開這些人本不成問題,但是他聽到身後傳來驚呼。

    「少主!少主!快來人——」

    只這一瞬的猶豫,蕭漩已被江水吞沒。那看向崖上的最後一眼,彷彿他們兄弟永世的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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