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四章 破局
    第十四章破局

    自蕪州一別,這是紅榴第三次看到蕭澈。

    記憶中冷酷得讓人大夏天也不想多靠近的蕭二公子。此刻的表情更是陰狠得彷彿地獄裡來的修羅。想起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言,再看看蕭門一干人等掩不住的詫異臉色,紅榴想,怕是蕭澈這樣的神情,只有那次上官鳳儀去以身為餌釣出映水樓那窩匪徒時才有過的吧。

    「你要救我大哥!」

    蕭澈強硬地懇求著,不理會自己和自己秘密屬下的現身會讓蕭門諸人有多震驚,也不去理會蕭漩的屬下是生是死。他現在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他父親母親的兒子,蕭澤的弟弟,蕭漩的二哥,從哪一個人來說,蕭澤都不能死。

    已經說不清對錯,他們都陷在一個迷宮裡了,要得到什麼,要失去什麼,要殺死誰,要保護誰——旁觀者也未必清……

    抿抿嘴唇,紅榴冷冷哼一聲。

    「救他?他殺了我妹妹,我沒取他性命就不錯了,還想我救他?」

    「你是說楚懷佩?」

    紅榴恨恨的目光立刻瞪向已昏迷的蕭澤,她咬著牙。

    「哼!中的是艷雪吧?再好不過了。這是他欠懷佩的,三年前的舊帳加上今天的新仇,總算要清了!」

    自覺忽視紅榴語氣中的怨恨,蕭澈一把扯住紅榴的袖子,目光炯然得竟頗有幾分駭人。

    「艷雪?你知道是什麼毒!拿解藥來!」

    「我不會救他的,你休想!」

    紅榴甩著袖子大吼著,全然不管身邊站著的全是蕭澤的忠誠屬下。蕭澈也不管,只是把她的袖子攥得更緊了,只是目光中的期待瞬間變成了寒冰。

    「如果,不想我滅了楚家的話,你就救他。」

    「——你威脅我?」

    倒抽一口涼氣,紅榴繼而憤然。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想玩弄誰就玩弄誰!想滅誰就滅誰!你們這群混蛋,草菅人命的混蛋!」

    紅榴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大罵著,蕭澈的眼神更危險起來,若非見蕭澤臉上突然如流汗般滲出顆顆血珠,他的手只怕就要揮出去了。

    從沒聽說過誰中毒會是這樣的,所謂「艷雪」之名更是聞所未聞,蕭澈心中陡地冰涼。自知道母親可悲的貪慾時起,儘管明白蕭澤就時刻處在危險中,但蕭澤的能力擺在那兒,蕭澈總還算放心。

    然而這一次,蕭澤卻是真的走到了死亡面前,死亡——

    蕭澈的瞳孔猛然縮緊,抓著紅榴衣袖的手指竟似痙攣起來了似的抖著,他霍一下站起來,手臂一收。紅榴幾乎被他整個拖入懷中。

    「救我大哥,我就告訴你楚懷佩的消息!」

    被嚇到的紅榴回過神,強自怒喝道。

    「你在騙誰?我剛才追著馬車過去,就是最後那批人截住我,逼著馬車滾入雍江中去的。」

    「那是假的!」

    「——你憑什麼這麼說?」

    「既然是我大哥做的安排,你就可以相信,我大哥手下只死必須要死的人。楚懷佩沒必要死,所以她必定活著。可是你若不救我大哥,我保證,楚懷佩、楚家,這輩子都別想安生!」

    黑色眼眸閃著寒光的冷冽,又彷彿帶著血腥氣,讓紅榴覺得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她無法再讓自己不去相信蕭澈,而且,她也希望蕭澈是可信的。

    「好,我會盡力救他。」

    那個「好」字一出口,蕭澈的手便鬆開了紅榴。

    「你必須救活他!」

    用冰錐一樣的聲音砸下毫無商量可言的命令,蕭澈便不再看向紅榴。他一個個掃視過圍攏在身邊的自己的和蕭澤的心腹,緩緩道。

    「剛才與楚少夫人的話,待大哥醒來,我自會告訴他。到此為止。除了我們八人,我不希望再有第九個人知道。別試著挑戰我的手段。」

    「是,公子。」

    唯一的一名蕭澈的下屬立刻回答,互相對視一眼,蕭澤的下屬也低頭應道。

    「是,二公子放心。」

    蕭澈沒有任何表情地點點頭,又淡漠地吩咐。

    「你們守在這裡,千萬注意大哥與楚少夫人的安全。記著,除非少夫人差遣,否則不管是誰來下令,你們都不許離開半步。」

    「是。」

    得到五人的保證,蕭漩轉身離開,再不看蕭澤。

    他冷靜地去問跟著跳下山崖的人水下的情況,問抓獲的蕭漩部下的情況,問蕭澤是否還佈置了什麼人來接應,直到不多久又被紅榴派人請了回去。

    沒有問蕭澤情況如何,蕭漩只瞧著紅榴的眼睛。那目光讓紅榴不禁想後退,退得他的視線再也夠不著。

    「很糟。」

    「……說清楚。」

    「蕭少主中的確實是艷雪之毒,但又不是我見過的艷雪,這毒被人改了,我現在只能克制,解不了。」

    「——這毒,若是解不了,會怎樣?」

    「就像剛才那樣,血會從全身毛孔裡流出來,直至流乾。」

    蕭澈的目光終於又落在了蕭澤臉上,這樣的蕭澤,他從九歲之後就再沒見過了。緊閉的雙目,微弱的呼吸。瀕死的蒼白,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大夫無奈地說,他可能救不回來。

    以冷心冷面聞名的蕭門二公子失卻了所有冷靜的表相,他呆愣在那裡。末了,只能喃喃地祈求著紅榴,彷彿在祈求著最後的希望。

    「……你得救他,必須救他……」

    即使是蕭岳,也沒想到三個兒子出去,回來的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鐵青著臉才命洛渠帶人去沿江搜尋蕭漩,就看蕭澤被人抬了進來,那駭人的樣子讓蕭岳的指節捏得啪咯直響,剛巧趕回來的楊珖忙提醒道。

    「門主,少主的情況緊急,還是趕緊先送進去療毒吧。」

    沉重地揮揮手,蕭岳點頭同意,早候著的兩名下屬接過擔架,抬著蕭澤直往宅子西邊而去。那裡有蕭門防衛最為嚴密的宅院,為防有人再度暗害蕭澤,蕭岳直接把他安置在那裡解毒,能跟著進去的就只有紅榴。

    有楊珖安排,蕭岳沒有跟著去,他揮手斥退旁人。僅留下蕭澈。

    「到底怎麼回事?」

    沉默地站了片刻,蕭澈回道。

    「三弟這次的目的就是截殺大哥,大哥一時不察,中了他的毒。」

    「——說清楚!」

    蕭岳陡地厲聲喝道,蕭澈又是一陣沉默,然後他抬眼看著父親。

    「您真的完全不清楚嗎,爹?」

    這輕輕的一句詰問把蕭岳問住了,他動動唇,半晌,才道。

    「我猜到了,可是我沒想到會是漩兒。怎麼會是漩兒!」

    「……本來,是與他無關的。只是您看重大哥,母親看重我,或許這令三弟心生怨憤,就像母親一樣,他渴望擊敗我們,獲得承認。若說之前還有所猶豫動搖的話,昨晚,他徹底放棄了。殺死大哥便是第一步,我獲得蕭門,而後,我與蕭門便是他的目標。」

    不算意外的答案,蕭岳聽在耳朵裡,苦澀得像吞下了滿口黃連。

    「是什麼毒?」

    「艷雪。」

    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名字被這兩個字一下子喚起來,蕭岳僵了僵。

    「艷雪?他哪來的艷雪?」

    「……不知道。」

    「紅榴能解這毒?」

    「恐怕不能,她說只能盡力。」

    蕭岳沒有對這答案表現出絲毫驚異,他對外招了招手,一名直屬於門主的屬下立刻進來,他一字字吩咐道。

    「叫楊珖去請月城,親自去,以最快的速度帶她回來。記得說清楚,要解的是艷雪之毒。」

    屬下隨即領命去找楊珖,蕭岳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轉頭看向仍舊冷漠地站在一邊的次子。

    「說吧,你的人馬又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你母親對澤兒不滿,那麼你呢?對你母親陽奉陰違麼?從何時起這樣的?」

    「……從一開始就這樣了。」

    蕭澈直視著父親,語氣聽來平緩淡漠。

    「母親被嫉妒沖昏了,她希望我能比大哥更出色,可是我不想,便培植了自己的勢力,以求暗中相助於大哥。今日事,便是昨晚聽到母親說三弟要插手,就帶人去攔截了。正好,這件事早該結束了,被困在這個局裡面已經太久,大哥、母親、三弟、我,還有父親您。就給我們一個解脫吧。」

    「——解脫?」

    蕭岳輕聲重複著,神態有幾分茫然。

    一直以來,他做門主、做大俠都極成功。做丈夫麼,他負了月城,當然也就失去了月城,可是孟夫人,難道竟也是他負了麼?做父親呢,他自問確實因為那是月城留給他的孩子,而備加悉心培養蕭澤,但他也從未漠視過底下這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啊,為什麼得來的會是這樣一個「局」字和一聲「解脫」?

    這也是蕭澈第一次看到父親露出這種表情,想起母親這麼多年的癡戀,他只覺得心中空蕩蕩的。當年那樁婚姻,儘管門中無人議論,蕭澈後來也還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了。

    母親一番設計後,終於得償所願地嫁入了蕭門,韋月城則決然離去。從此蕭門正夫人的位置就那麼一直空著,空得母親失去了最初的心滿意足。

    「先把我們軟禁起來吧,待三弟行蹤查明,爹,還請您能許我帶他們離開。我保證,我們再不會問江湖事。」

    這話彷彿一根烙鐵,灼燙得令蕭岳幾乎站不穩身體,他猛地抬眼盯住蕭澈,那張年輕的臉上仍是冰封般的冷,但那種漠然下已無力遮掩的疲乏卻讓他顯得無比頹然。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之後,蕭岳揮揮手,倦道。

    「鳳儀已經去陪著你母親了,你也去吧。」

    武林大會昨天才算結束,赴會之人卻未散盡,蕭門這場風波,多多少少還是傳了些出去。看剛剛無限風光的蕭門突陷入如此境地,南陵城中流言四起,有好事者還特地推遲了行程。

    兄弟鬩牆並不稀奇,尤其蕭二公子與自家大哥不對盤更是早有人在偷偷地說了,可怎麼最後下手的是那個據說性好遊山歷水不關人情的蕭三公子,而二公子卻是拚死相救呢?

    唉,豪門大宅裡邊兒,這不可思議的事就是多呀!

    聽屬下報上這樣的消息,蕭岳未加理會。他下令各分舵嚴加約束弟子行事,下令馬市與漕運主事更嚴密注意國中動靜,下令順雍江往下細加搜索蕭漩蹤跡,下令加強內宅防護,一應人等若非准許,不得出各自院落。

    眨眼功夫,已到黃昏了。

    蕭岳坐在書房裡,也沒讓人掌燈,只獨坐在書桌後,看著窗外一層層昏暗下來的天色。

    良久,他才起身,往蕭澤療毒的西院去。

    一箱箱的珍貴藥材堆在屋子裡,紅榴、楚懷郁,再加上蕭門自己的大夫,個個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蕭澤的情況仍舊未有好轉。除了紅榴曾偶然見過,其餘幾人竟都不知艷雪,他們拼盡全力,也只是讓毒性再未侵蝕罷了。

    一步一步走出院子,蕭岳站在長廊上,應該是禁令的緣故吧,今日這宅子顯得尤為空曠。已到晚膳時間了,他一點胃口沒有,也不想到孟夫人的院子裡去。

    至少今晚,他不想再應付任何人。

    蕭岳就這麼聽任雙腳空空地在廊上走著,夜風沁涼,可他感覺不到。待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無意中竟走到了蕭澤的清園前,這時候,天已經黑了。

    歎息一聲,蕭岳停下腳步站在園外。

    看著天上圓圓大大的月亮,向來豪邁的他陡然間只覺得淒涼,如今這狀況,竟頗有幾分家破人亡的徵兆。失去月城的時候,他還有這麼一個家,還有蕭澤,可是若失去他們,他還有什麼?蕭門?

    呵,他蕭岳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天下功名。

    風一陣一陣吹過,背起手,蕭岳正想離開。園內忽傳來輕輕的女聲,雖不大,卻抑揚頓挫,極清俊地吟誦著什麼詩句。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今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這是蘇軾的名篇《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蕭岳當然從未聽過,但聽這句子,聽那女子的朗誦,他心中正鬱結,也不禁共鳴起一份深遠的悵然。而聽到「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時,更牽起他如今的悲涼,末尾一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眼下卻只能令他不禁長歎。

    「嬋娟」二字他不解何意,卻能理解這十個字中的情懷。只是世間凡人,有幾個能在自身惆悵中折向這境界求得解脫?

    蕭岳正歎著,園內沉寂了的女聲再度響起,像對人說話的樣子。

    「小蕭要記住哦,剛才娘朗誦的可是娘家鄉那邊鼎鼎有名的千古佳作啊,很美吧!因為太美了,在曲子失傳千年以後,人們還特地又給它譜了曲子再度傳唱啊!嘻嘻,小蕭雖然不是華夏子孫,但既然娘收了你做兒子,你也算半個了,哪天要是能穿越到那個世界去,好歹也有件娘傳下的精神遺產嘛。」

    清清淡淡的聲音帶著輕輕的笑意,不是寵溺至極的溫柔,卻自有一番溫和恬淡在裡面,像初秋的風,微涼宜人。蕭岳對這聲音沒印象,但從那聲「小蕭」裡猜到了,這是兒子帶回的那個丫鬟在說話。

    「哪,小蕭更要明白,這首詞好就好在那份豁達。這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又何必怨那月亮『何事長向別時圓』呢!正如說求不得為人生之一大苦,但求不得,求不得,萬古人間,何嘗有求便非得,得了便能要個完滿的道理?反而是不論得不得,人都得放開的。放不開,就成了執念;成了執念,也就是蛛網裡的蟲,戀戀紅塵從此唯余一個『苦』字了!」

    「小蕭,我希望你今生過得快樂,而快樂來自於自己。知道嗎?富貴、順遂、卑賤或苦難都受限於命運,但快樂的人生卻只能是自己才能給予的。」

    瞧著天上銀果盤似的月亮,蘭塵坐在廊下的軟榻上點著蘭蕭的小鼻子說教。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她說話的聲音和蘭蕭的笑聲,平日蕭澤不在時也這樣,但今晚,就是覺著空曠得很。

    「誰——」

    身後突然傳來染兒一聲斷喝,蘭塵忙向院中望去,只見一個人影從小徑上穩步走過來。她一時沒認出來,染兒目力好,來人一出現就認得了。

    「門主?啊,屬下冒昧了,請門主見諒!」

    「無妨,我就是來轉轉。」

    蕭岳不在意地揮揮手,視線轉向抱著蘭蕭從榻上起身了的蘭塵。

    「——這就是你收養的兒子麼?」

    略欠一欠身,蘭塵答道。

    「是的。」

    彷彿明白在說自己,蘭蕭「咯咯」笑得很歡,軟軟的手掌搭著蘭塵的脖子,大眼睛直瞧著蕭岳,臉上兩個可愛的酒窩像要把這銀色的月光裝滿。

    蕭岳笑一下,走過來在椅子上坐了,又指指那軟榻。

    「你也還是坐著吧,陪我說說話。」

    狐疑地與染兒對視一眼,知道蕭岳今日心情肯定不好,卻沒料到會到這裡來。頓了頓,蘭塵還是坐下了,染兒進屋去泡茶。

    「剛才聽到你說話,是對這孩子說的麼?他還這麼小,哪裡聽得懂!」

    想起蕭澤也這麼問過,蘭塵的唇勾了勾,道。

    「其實哪裡是說給他聽?都是說給自己聽的,世上沒有一定的事,總得常說常念著,才不會迷失了自己。」

    「迷失自己?你是有什麼長遠打算嗎?」

    「不,門主高估了,我一個丫鬟能有什麼長遠打算!只是人活一世,最長的是日子,我只不想自己被日子磨成死魚眼罷了。」

    「……這份心思,倒是難得!」

    蕭岳看著被月色洗成黑白的庭院,這裡很寧靜,卻又不會死氣沉沉的,壓抑得要讓人發狂。他接過染兒斟上的茶水,輕輕啜了幾口,才想起自己這大半天竟是滴水未進,不免又是一陣苦笑。

    蘭塵看看蕭岳,她拿不準蕭岳來清園的用意。而蕭澤又情況不明,雖消息傳出來說無事,但若真無事,蕭澤豈會不回清園?

    正遲疑著,就聽蕭岳道。

    「你怎麼——哦,是想問澤兒的情況麼?」

    「……是。敢問門主,公子他……何時可以回來?」

    蕭岳淡淡地從蘭塵臉上轉開視線,毫無隱瞞地回答蘭塵。

    「我不知道,艷雪之毒他們無能為力,我派人去請月城了,只要能撐到月城趕到,澤兒就可以沒事。就算連她也解不了艷雪,也只有她能通知到冼來救澤兒性命。」

    得了答案,蘭塵略略鬆了口氣,既然有韋月城在就沒問題的話,那便沒什麼好擔心的了。相信這會兒,韋月城肯定正趕過來,不會來不及的。似是察覺到蘭塵放鬆了的表情,蕭岳瞥她一眼,又問道。

    「你不想去看看他?」

    想了想,搖搖頭,蘭塵老實回答。

    「我不懂醫藥,論照顧病人,也做不到細緻體貼,更遑論飲食生活的禁忌。還是不去添亂了,就在這兒等著公子回來吧。」

    「你這丫頭,倒冷靜得很!」

    「不給人添亂是第一準則,在這基礎上再求有所作為,我認為這很正確,公子也同意這個意見。」

    笑了笑,蕭岳伸手接過睜著雙圓溜溜的黑眼睛看著大人們說話的蘭蕭。

    「還是小孩子好啊!小孩子,什麼怨憤都沒有,在一起和和樂樂的。澤兒給你說過的吧?他們三兄弟,小的時候真是親密,怎麼長大了,就成這樣了呢?澈兒的意思,是我令他們母親因嫉妒而瘋狂,而他們又因他們母親變得異常——我不明白,她早就知道我心裡裝著月城,我永不可能忘記月城,她當初明明是最清楚這一點的。嫉妒,嫉妒的話,她為什麼會為我說下又一門親事?」

    彷彿找著了聽眾,蕭岳抱著蘭蕭說個不停。在這月色下,他彷彿又回到了韋月城消失後的那段日子裡。那時,他也總是在這樣寧靜的夜晚抱著安安靜靜的小蕭澤,看著天上遙遠的月亮。

    「我確實看重澤兒,因為歉疚,我更關心澤兒一些。可是澤兒他是長子,又頗具才幹,我著力培養他,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而且我也絕未因此而漠視他們兄弟幾個,指導武功,歷練江湖,除了少主這個位子,我給予他們的究竟還少了什麼?我現在真的不知道了。」

    蘭塵沒有接話,清官難斷家務事,人的心最是難以明瞭的,何況這次鬧得這麼大!再者,她又不瞭解蕭岳此來是何意,怎麼好亂說話。

    蕭岳似乎也無意於她的回答,長歎一聲,摸著蘭蕭的頭忽問道。

    「……蘭塵,你叫蘭塵,是嗎?」

    「是。」

    「你是異國人?」

    「……是。」

    「澤兒很看重你。」

    「不敢,蘭塵只是公子身邊侍人,公子使喚得久了,比較習慣罷了。」

    側頭看一眼動作端端整整似恭謹的蘭塵,蕭岳淡淡道。

    「能讓花棘點頭說不錯的人,總該有過人之處。」

    蘭塵不說話了,蕭岳既然能把花棘給扯出來,就證明他至少聽聞過她們間的些兒事,再努力撇清,恐怕會惹火這位門主大人吧。畢竟今天發生的事,對他應該刺激非常大。

    「我命人去請了月城,可是我現在怕見到她,她是知道我會照顧好澤兒,當年才會獨自離去,哪知道澤兒留在我身邊反而……我也怕去看他們母子,澤兒與漩兒俱是生死不明,他們應該都怨著我的。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局面,我無法把一切歸罪於自己,但不怪自己,又能怪誰?呵,真沒想到啊,我蕭岳竟會有這麼軟弱的一天!」

    蘭塵動了動嘴唇,還是沒做聲。

    正在這時,園外忽傳來屬下一串呼聲。

    「門主,門主,夫人到了。」

    蕭岳一下子站了起來,腳邁了出去,卻又硬生生頓住。他的胳膊不自覺用上了勁兒,勒得蘭蕭不舒服地哼哼兩聲,掙扎著就要哭出來,蘭塵趕緊伸手去接。蕭岳反應過來,鬆了胳膊,對屬下吩咐道。

    「即刻請夫人去西院為少主療毒,楚懷郁他們一個都不准放走,所有人全力協助夫人,要什麼藥材儘管來報,不得有絲毫耽擱。」

    「是,門主。」

    屬下領命而去,蕭岳抬頭看看天上那輪高掛的月亮,轉頭問道。

    「你也知道月城就在附近?」

    「……聽公子說,因為韋老先生想來武林大會上玩玩,而這次武林大會是由公子主持,夫人擔心老先生過於愛護外孫而闖禍,就跟來看看的。」

    蕭岳自然清楚岳丈大人韋清那「江湖奇俠」的赫赫名號是由什麼功績累積起來的,他也知道已經放手的韋月城不會是為他而重回南陵,明明適才自己也說過怕見到月城。可是聽到蘭塵這麼說,心裡卻又是一陣酸澀。

    「是嗎?這樣啊——呵,幸好,幸好!」

    舉步下了台階,蕭岳正要離開,忽又停下,回頭道。

    「蘭塵,你若是想去看澤兒,就去吧,只不要打擾到月城療毒就好。」

    「呃,是,多謝門主。」

    擺擺手,蕭岳慢慢地朝外走去,蘭塵抱著蘭蕭看著他的背影。

    實話實說,她並不同情蕭岳。這裡面有對男子三妻四妾的反感,也有對他一味以寵信來彌補對韋月城和孟夫人感情上這份虧欠的不以為然,可以說,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地步,固然主要在孟夫人失去理智的嫉恨,可居於這一切的中心的蕭岳,同樣負有難以推卸的責任。

    但蘭塵一向篤行「責備於事無補」,她也會喜歡想「如果當初」這樣的假設,也會在怒氣上湧的時候,百般熱烈地問候那點火的人,然而這也僅是片刻而已。出了事,她就會要求自己盡快做出決定,並且在做決定的時候,只從當下的實際考量。

    就在蕭岳要繞過溪水時,蘭塵終於忍不住道。

    「門主,但凡過去了的,不管如何便都是前塵往事了,追無可追,我家鄉有句古話——不如惜取眼前人!」

    蕭岳的腳步停了停,在蘭塵的聲音沒入黑暗中去了後,他長長地歎息一聲,背起手過了溪水,消失在桂樹後。

    不如惜取眼前人麼?

    他何嘗不知道,又何嘗沒有努力去惜取?但月城啊,那有如高高掛在曠遠夜空中的滿月般光輝清冷而又絕艷的人,他怎能忘得了!

    這,便是負心的下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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