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二章 求不得
    第十二章求不得

    遣開身邊所有侍婢。孟夫人閉著眼睛靠在軟榻上,平素的端莊華貴此刻已被疲憊掩去,蒼白的臉色像簷後久未經日光的花,還透著些青色。回絕了丫鬟去請大夫的提議,她只說是這些日子累著了,想好好歇會兒,命人有事盡去稟報給上官鳳儀決斷。

    她確實是累了,都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一日日地鞏固自己在這蕭門裡的勢力,時時鞭策著蕭澈,努力想要讓蕭澈超越蕭澤繼承蕭門,想要證明她的兒子絕不比她的兒子差,想要證明配站在蕭岳身邊的,是自己!

    可是直到現在,蕭澈還是居人之下,而她,也依然只是他的妾。

    不甘心,不甘心!

    她沒有任何一方面比不過韋月城,她比韋月城更能助蕭門在昭國壯大,而她對蕭岳的愛,遠甚於這世上任何一個人。但為什麼蕭岳念念不忘的還是那個決然遠去的韋月城?

    甚至在她們的兒子這裡,也是這樣。她從小貫注心力養大的值得她無比驕傲的蕭澈,不論多麼努力,多麼優秀,卻總是得不到如蕭澤那樣的關注,這更讓她難以忍受。每每看到蕭澤以少主身份傲然地站在她和她的兒子們面前,她就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緊得發疼,疼得讓人要發狂。

    憑什麼拋下蕭岳的韋月城可以如此深地佔據他的心?

    而這一次一次,她想要為蕭澈爭取的機會也總是功敗垂成,蕭澤還是這蕭門尊奉的少主,蕭澈卻已被放至淥州。

    淥州?

    ——哼!

    孟夫人一陣冷笑,蕭澤在淥州經營多年,蕭嵐、花棘、洪琨那些人皆是他的心腹。蕭澈去淥州,說的是接替蕭澤掌管北方諸分舵,呵,還不知是被誰管呢!她是孟相府中的小姐,自小皇宮裡那些事看得多了去,蕭澤這提議,真當她看不出來麼?

    可是她沒想到,連聖上的密衛都沒能推下蕭澤,明明一切都佈置好了,明明蕭澤都帶人入了套了,怎麼還是這麼好好地得意地又回來了蕭門,回到她的面前,炫耀似的叫她一聲——孟姨……

    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停住了。過了會兒,丫鬟探詢的聲音響起。

    「夫人,門主派了人來問您呢。今晚宴請副盟主、監察及幾位大派掌門等人,也會有女眷出席,夫人若是不舒服,就交由少夫人罷。門主還請夫人好好休息,夫人這一年身體總不大好,要多注意,大夫隨後就到。」

    「大夫遣回去吧,我只是有點倦了,歇歇便好。筵席那邊叫鳳儀先去打理著,我晚點到。」

    「是,夫人。」

    丫鬟得了吩咐便要退下,轉身卻看見蕭漩正笑著走來,她忙道。

    「三公子,夫人有些倦了,正歇著呢,您晚點再來問安吧。」

    「哦,這樣啊。」

    蕭漩輕輕敲了下扇子,眼睛瞥向孟夫人的屋子,眼睛微瞇了瞇。他道。

    「可是我明日就準備走了,母親她很不舒服嗎?」

    「公子又要離開南陵了麼?」

    「是啊。」

    「這……」

    丫鬟為難地看看屋子,孟夫人少有大發脾氣的時候,可是她知道,夫人是不容別人輕易違逆命令的。

    慢慢睜開眼睛,孟夫人一邊坐起身子,一邊道。

    「漩兒,進來吧。」

    「是,母親。」

    蕭漩笑著答應,朝丫鬟點點頭,他舉步上了台階,一襲白衣映著廊下葉片修長且青翠的蘭草,襯得他的身姿越發俊美。

    進了屋子,轉過鳳尾紋牡丹花腳的華美錦簾,孟夫人正坐在窗前的軟榻上,臉色不太好,神情卻還算是平靜。

    「坐吧。」

    指指旁邊的椅子,孟夫人淡淡道。

    臉上依舊掛著剛才的笑容,朝母親揖了揖,蕭漩的聲音很輕鬆。

    「聽說娘不大舒服,如今可好了些?若果然不適,便該說出來,怎麼又把爹派來的大夫遣了回去呢?娘也不要再因人忌醫了,耽誤的是自己的身體,爹他總還是掛心著您的,不是嗎?」

    「——娘沒事,只是近來有些累著了。」

    聽見孟夫人這麼說,蕭漩抬手取過桌上精緻的泯窯梅花壺與茶杯來,他先悠悠地斟了杯茶水遞到孟夫人手裡。笑道。

    「今時不同往日。」

    輕輕晃著杯子,看那茶水一圈圈蕩起漣漪,孟夫人半晌才緩緩道。

    「漩兒又要走了?」

    「……是。」

    「這次,又要去哪裡?」

    「到處轉轉吧。怎麼了,娘?您以前可不問的。」

    蕭漩含笑的眼睛盯著孟夫人,看著母親的沉默,他有種明知故問的愉悅。那感覺很難形容,明明是真的想笑的,怎麼心裡還乾澀得很?就像那年在大漠裡遇著風暴,滿身滿臉被鋪天蓋地的沙塵狠狠打過,絕望得以為再不可能回到這煙雨江南了似的。

    「娘,想要求你件事。」

    孟夫人突然開口,蕭漩動了動身體,垂下眼睫呷了口茶水,然後抬眼笑道。

    「對親生兒子的還說什麼求?娘有事,儘管吩咐。」

    「——你手上有人吧?」

    慢慢喝完杯中的茶水,蕭漩才道。

    「是有人,娘要用?」

    「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既能從那兒闖回來,還順利帶回了那個丫鬟,說不定就摸出了些什麼線索,若是查出來,這蕭門便再無我們母子相容之地。而且就算這回我們無事。他日後必定要穩做了門主的,這世上我什麼都能忍,惟獨這件,我絕無法忍受。澈兒,誰說澈兒就比他差?我一手養大的孩子,怎麼能連機會都沒有,就這麼被他比下去?」

    孟夫人的情緒激動起來,雙手緊緊抓著軟榻的邊,指骨一根根泛白,看來既脆弱得惹人憐惜,卻又有幾分獰猙。

    「漩兒。你得幫你親哥哥,幫娘完成這件事。娘知道,這些年你練武很勤,前年跟楊珖去杞州剿滅暗那時候的表現,楊珖回來跟你爹都說了。而且既然你那年能請到暗的殺手去襲擊他,就證明你這些年來四處遊歷定是攢下了人的。漩兒,娘現在只能倚靠你了,你常年在外,不管門中事務,他一定不會太防你。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澈兒絕不能再到淥州去,否則他就真的毀了。去了淥州,他一輩子都會被蕭澤打壓,再別想在江湖上闖出名氣。」

    「……呵呵呵……」

    低沉的笑聲忽然在沉寂下來的屋子裡響起,蕭漩的肩膀都抖了起來,彷彿真有什麼事是極可笑極可笑的。他笑得眼睛都彎了,像冬夜裡的天邊被寒風畫上的那一勾淡漠的月影。

    孟夫人則被這笑聲猛地驚醒,她倏然起身看向窗外,兩手攥得緊緊的。想要叱責蕭漩,嘴唇動了動,卻硬是沒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晌,彷彿笑夠了,他撫了撫臉,似是抹掉笑出了的眼淚,揉平笑酸了的眉骨。手中的折扇開了又合上,蕭漩輕笑著。

    「既然娘都這麼說了,我怎敢不從命?是呢,都是一手養大的孩子,怎麼就比不上他了!娘說得真有理!放心吧,這事,我自然會全力以赴。不過大哥的本事您也是知道的,娘這麼多年苦心籌備的都失敗了,我可沒那能耐誇口說一定給您辦成。反正要是敗露了,娘儘管放心,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你們給招出來。」

    低笑一下。帶著沉沉黯色,孟夫人撫著額角坐下,喃喃道。

    「你若是失敗,我們母子就一起吧,再沒退路了。」

    「哦,是麼?」

    蕭澈隨意地答著,握著扇子起身,朝孟夫人深深一躬,道。

    「那我今日就在此辭別母親了,您保重身體,不管多久,等著孩兒回來吧。」

    「嗯,去吧。」

    孟夫人歎口氣,沒在意蕭漩的話。

    看著母親雖蒼白卻依然美麗的面孔,蕭漩深吸一口氣,不再說話,他轉過身,挺直脊背大步走出屋子。

    濃濃的夜色已經降臨了,今晚沒有月亮,只有滿天星光,遠處隱隱可以聽到喧囂聲,是宴飲要開始了吧。在空遠的星子和那點喧嚷的映襯下,蕭漩一時竟有些茫然。他站在孟夫人的院中,頭高高仰著,眼睛酸澀得要流點水。

    「三公子,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路過的丫鬟詫異地抬頭瞅瞅蕭漩一直看著的天,什麼也沒有。

    「哦,沒事,我正學著觀天象呢,看明天會不會下雨。」

    「啊?三公子還學這個呀?用得著嗎?」

    「哈哈,當然什麼都得學一點,事事皆學問嘛,絕地求生的時候總用得上。」

    投射到上官鳳儀身上的目光總不外乎這幾種:讚美、欣羨、嫉妒、貪慾以及刻薄。這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美人,或者說,這世上不會有可以得到所有人承認的美人,即使美如上官鳳儀者,也還是會在背後遭人說上兩句的。

    而在她嫁給蕭澈三年後,人們的目光中多多少少又帶上了些看好戲的色彩。

    蕭門是什麼地方?蕭澈是什麼人?

    這一聲聲「少夫人」,叫得可真讓人心癢癢呢!更別說她還是蕭澈唯一的枕邊人了,在男人左擁右抱以為榮的這世界裡,這樣的女人簡直是福氣滔天!

    可惜,偏偏上官鳳儀至今無所出。

    無視客人們種種交流的視線,上官鳳儀只管帶著她優雅端莊的微笑迎入眾女賓們,反正沒人敢在蕭門地盤上給她難堪,她要做的,就是展現此任武林盟主的氣度,克盡地主之誼。

    待客人要入座了,上官鳳儀又恰到好處地安排了她們的座位,又命丫鬟去請了孟夫人來。等到席筵開始,她與孟夫人一前一後相映,滿座賓客皆照顧到。可以說,若沒有最後那個問題的出現,這會是場完美的晚宴。

    紅榴在這樣場合裡,向來是秉持楚夫人再三告誡的「少說話少吃喝多微笑多傾聽」之原則的。她不習慣,可是她不能拒絕,只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有那所謂的名門氣質,但別人看她始終覺得不協調這一點,卻實在不是她能控制的。幸而紅榴也不在意,反正客套就交給楚懷瑾了,她微笑地挨個兒看過同桌人的臉,把醫家「望」之一字的精髓與好學精神發揮到極致。

    話題是從路夫人那兒起的,從初夏時那場驚動江湖的怪病說起,話題很自然地轉到了治癒這一怪疾的楚懷佩身上。

    儘管楚懷佩如今在江湖中也頗有名氣,但或許是蕭門的刺激吧,人們最想議論的自然非當年蕭澤的逃婚及此後楚懷佩一直不婚之事莫屬。

    蕭澤此刻肯定是不敢拿來說的,便有人竊笑道。

    「楚二小姐才貌雙全,世間少有,不過聽聞至今仍待字閨中,嘖嘖,果真是天妒紅顏麼?」

    「這有什麼可妒的?既是世間紅顏,必有可配之人,這江湖年年出才俊,據說登楚家門的更是不在少數。楚二小姐眼界太高,卻也怨不得天吧!」

    「唉,這可就難說了,縱然江湖才俊無數,可論家世、論武功、論相貌才能,有幾個比得上先的那位?」

    聽著旁桌人的議論,紅榴強忍著砸一包毒粉過去的念頭。本來楚懷佩這幾日不見蹤影就夠讓她們擔心的了,這群三姑六婆竟然還這樣詆毀懷佩,紅榴頓時火冒三丈。不過是看到對面桌楚懷瑾的背影,知道這是重要場合,她不能忘了自己楚家少夫人的身份,才恨恨地坐著沒動。

    但這樣會讓人獲得滿足的話題怎會就此打住?在座的多是年輕女性,其中不乏蕭澤的愛慕者,更有當年曾與楚懷佩爭勝的江湖世家千金,難得有這樣跟人大談江湖趣聞的機會,她們自不會放過。加上紅榴雖盛名在外,卻總有許多人始終不能平淡看待她芫族人的身份,在場的亦有傾心於楚懷郁這俊雅神醫的,那便是越發找著機會地刺紅榴。

    「別人比不比得上且不說,也該好好看看自己呀,真那麼好的話,怎麼會讓人不惜惹惱門主轉身而逃?」

    「我也覺著倒不見得是她有資格眼界高,死乞白賴想跟那位套關係唄,那楚家能跟這兒比?」

    「呵,你這話,還用說嘛!楚家要了不得,哪會讓那種人進門呀?西南那地兒,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巫蠱之風盛行,儘是些未開化的蠻荒玩意兒。」

    「哎喲喲,醫術也就罷了,竟然還真有巫蠱呢!這可確實挺那個的,嘻嘻,那以後楚家的閨女還有誰敢要啊?」

    人群中發出小小的哄笑,引得更多人曖昧地瞥紅榴。緊緊攥著拳頭,紅榴一遍遍念著楚夫人的三字經,逼自己不去聽她們的嘲笑。

    「還以後啊,這不就已經沒人要了嗎?」

    「哦,難怪自個兒先嚷嚷不嫁啊,原來是早算著這一層,給自己找台階哩。」

    「哈哈哈——」

    一群人握著嘴笑,紅榴的三字心經終於在這笑聲中徹底失效了。不等走過來的上官鳳儀說話,她「砰」一聲拍了桌子,霍地站起來,轉身瞪向那幾個一直在旁邊刻薄人的江湖俠女。

    「你們這麼不厚道的女人,又有什麼資格對別人說三道四?婚姻之事本就是你情我願,何況面都沒見過,哪來的兩情相約?明明自己也沒本事讓蕭少主傾心,還好意思來說懷佩?你們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論家世、論品行、論相貌才能,你們哪一樣比得上懷佩?哼!什麼江湖兒女,還自詡不拘小節呢,根本就是一群只知道拈酸吃醋的市井妒婦!」

    全場啞然,還從沒人這麼直接地諷刺過這些江湖名門的女眷。看看那一張張青白的臉,上官鳳儀心中暗暗歎賞,去年蕪州圍捕映水樓時就知道這楚少夫人性格直爽,只不知道直至如此。不過那些人,也的確是欠教訓。

    「你、你、你說什麼?」

    終於有人伸出手指頭顫巍巍地質問了,紅榴不屑地掃過去。

    「我說什麼你沒聽清嗎?看來不只是背後愛嚼舌根,還耳背重聽。這樣的病人,成聾子了我也懶得管。不過我們家懷佩醫術高明,又慈悲心腸,說不定會不計前嫌幫你治治。」

    「你、你、你……」

    抬起一隻手優雅地按住紅榴的肩膀,暗中使勁,將她按回到座位上,上官鳳儀微笑地看著周圍一圈瞧好戲的人。

    「楚少夫人且消消氣,大家俱是隨父兄夫婿來參加這武林大會的,江湖兒女本當不拘小節,豈可為這些閒言碎語在後輩面前失了分寸?楚二小姐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醫者,在座的誰不知道?不然江湖上便不會尊一聲『玉醫』了!呵呵,我蕭門的座上賓,自非等閒人物。」

    以蕭門如今的地位,蕭少夫人這話的份量豈由這些人不從?

    話音落地,早有那等機敏的收回了目光,自若地跟旁人聊起別的來,如此一帶動,席上氣氛慢慢地又恢復了。只是紅榴坐在那裡已興致全無,她不想再跟這些人周旋了,比起這華美的筵席,坐在動植物們中間不曉得有多自在!

    正自為著楚夫人的譐譐告誡忍耐時,一個丫鬟過來說外有人找,紅榴立刻就起身跟著丫鬟離開了。

    出了大廳,左拐過一條長廊,眼見周圍全無人影,紅榴停下腳步。

    「到底是誰找我?」

    「夫人,您再跟著我走就知道了。」

    翻翻白眼,紅榴沒好氣道。

    「我怎麼知道走過去了不是個陷阱在等著?」

    丫鬟偏頭想了想,左右看看,她靠近一點,低聲吐出四個字。

    「楚二小姐。」

    「什麼?」

    紅榴一把抓住那丫鬟,大聲喝問。丫鬟吃了一驚,忙「噓」了一聲,謹慎地看看四周,見紅榴也冷靜下來,這才悄聲道。

    「夫人可當心些,我家主人也是無意得知了楚二小姐的下落,這才讓我來帶夫人去的。蕭門防衛嚴密,等會兒也請夫人千萬要忍耐,否則既救不回小姐,還很可能會禍及楚家。您也別問,到了就知道。」

    越聽越心驚,楚懷佩失蹤已有幾日,紅榴本就惶急,此刻也不及多想,忙道。

    「好,好,我知道了,你快帶我去。」

    兩人籍著夜色遮掩,七拐八彎後,來到一間偏僻院落。

    那丫鬟扯著紅榴藏身到院外一排紫荊下,隔著杜鵑花叢窺看,這裡離院門還很有點遠。

    「懷佩……」

    紅榴耐不住,才說了兩個字就被丫鬟掩住嘴巴,然後手被抓住了,丫鬟在她掌心畫著字。

    「別說話,這裡由門中高手看守著。」

    眉頭皺得死緊,紅榴也在丫鬟掌中寫字問道。

    「懷佩難道是被關在這裡的?為什麼?」

    「聽說是綁走了少主的丫鬟,又易容成那丫鬟的樣子襲擊門主。」

    紅榴險險驚呼出來,趕緊掩住嘴,又寫道。

    「她現在如何了?有沒有事?」

    「不知道,不過聽說少主大為震怒,她恐怕有危險,所以主人才命我帶夫人來的。」

    正在這時,輕而沉穩的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她們趕緊伏下身子,只從杜鵑叢的縫隙中小心地看著來人。

    月光並不很明亮,但有著那樣軒昂的氣質,又能如此正大光明地走在這蕭門內院的兩個人,紅榴一細看,果然是蕭岳和蕭澤。

    他們交談著走過來,聽著像是在閒說武林中事,看來宴會已結束了,紅榴一邊想著楚懷郁,一邊小心地不讓自己的目光帶給對方警覺。

    待蕭岳父子進了那院子,又過了片刻,丫鬟拉著紅榴悄悄退開。待遠離了那裡,丫鬟才輕聲道。

    「我家主人只能助夫人到這裡了,二小姐就是被關在那裡的,對少主來說,二小姐……已是障礙。」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們?」

    紅榴瞅著丫鬟,突然問道。丫鬟苦笑一下,歎了一聲。

    「同是為情所苦之人,主人實在不忍二小姐如此丟了性命。好了,夫人,您也趕緊回去吧,此事萬不可張揚,不然不僅救不出二小姐,還可能從此失去這條線索,你們早些做個打算。若有機會,主人也會盡力相助的。」

    說完,丫鬟又給指了路,就轉身拐上另一道走廊,很快消失在黑暗中。留下紅榴憂心地看著那院落的方向,心中沒個著落。

    自被從莊園帶回蕭門內的這個小院中起,楚懷佩就一直靜靜地坐在窗邊,兩眼望著窗外,動也不動地坐了近兩個時辰。連蕭澤進來,她也一概不理,仍維持著那樣的姿勢。

    走近幾步,蕭澤拱手一揖,平淡道。

    「楚二小姐,在下蕭澤,深夜來訪確有要事,冒昧相擾了。」

    楚懷佩依舊不動,蕭澤看看她的側影,儘管光線並不明亮,但那指尖微微的顫動他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在聽著,他便繼續道。

    「我不想追究楚小姐是受了何人蠱惑,不僅綁走我的丫鬟,還派人易容成她的模樣襲擊我父親,畢竟蕭門、蕭澤都欠你一個解釋。總之至此兩相抵消吧,為了我們三方,蕭門、楚家及楚小姐不再被流言相擾,我希望楚小姐能捨棄『楚懷佩』這個身份重新生活。」

    沉默如雕像的人終於轉過頭來,黑色的眸子死死盯住蕭澤。

    「——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你將換一個名字以另一種身份重新開始生活,而『楚懷佩』將被人發現因採藥草意外亡故於山中。當然,參與楚小姐這次事件的人會認為這是蕭門逼供不成,索性以儆傚尤。」

    嘴唇顫了顫,楚懷佩的指甲深深刺進掌心裡。

    「你要殺死我?」

    「此殺死非彼殺死,楚小姐應該明白。」

    「……這有什麼不一樣?不,不對,這樣更殘忍!蕭澤,蕭澤,你難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對你……」

    深深一揖,蕭澤神色冷淡。

    「在下感激楚小姐厚愛,但感情之事,勉強不來。」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理直氣壯得很,楚懷佩呆呆地盯著蕭澤半晌。末了,她慘然一笑。

    「蕭少主這話,可真是說得對極了!哈,勉強不來,真的是勉強不來……」

    聽著楚懷佩空洞的呢喃,蕭澤微微皺起了眉頭。腦中不禁閃過蘭塵淡然的身影。恍惚覺得到這時,他才真正瞭解了蘭塵——那個如枝頭一枚安靜綠葉,水邊一抹恬淡清風的蘭塵。

    不是不關情,而是情到了至深處,便淡了,才不會為情所苦,才會得到情帶來的淡淡幸福。

    蘭塵曾說過的,人這一輩子能有多長?六十年七十年或者百來年,倘若是和著廟堂無休止的算計,和著江湖夜雨十載風霜,這一輩子大概就長得乏味至極。可是早起那葉間滴落的露水,午後榻上一枕清夢,還有晚風乍起時天幕的深遠……呵,其實,桂子不必三秋,荷花也毋需十里,守著日日夕陽到老,原來一輩子,也就那麼長。

    但是,人卻又好像總得過完這輩子,才知道平淡到底算不算得真。

    「楚小姐,在下保證,楚小姐日後必會獲得這世上最優厚的待遇,還請萬勿拘囿在『楚懷佩』這個名字上。不叫這名字,你依然還是你,沒人可以抹去。」

    蕭澤說完,即轉身離開,再無隻言片語。楚懷佩直直地盯著那扇已關上了的門,彷彿那人的身影還留在門上,儘管決然,卻是無人比得上的卓越風姿。一如那年,她還風華正茂的那年。

    很久之後,楚懷佩才捂著臉嗚咽了一聲。

    極低極低的嗚咽,像是從靈魂最深處溢出來的一點,在這靜寂的朦朧的深夜裡,悲哀得讓人惶然。

    為什麼?

    她也只是愛上了一個人而已,為什麼要受這些折磨?

    若是一開始不給她那個婚約的希望,她大概也就是把他放在心底罷了。不會希望了又失望,以至於想不惜一切地報復他、抓住他,然後因為那個丫鬟的話再度充滿希望,誰知得來的,卻是無底洞般的絕望!

    為什麼?

    她就該認下麼?就得捨去「楚懷佩」這個名字,彷彿要捨去前半生所有的快樂、憧憬、驕傲,以及這輩子的愛戀?

    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明明她愛那個人,比誰都愛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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