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一章 蟬、螳螂以及黃雀
    第十一章蟬、螳螂以及黃雀

    儘管知道這不是蘭塵。但那張臉太過於逼真,以至於當那慘狀浮現的時候,蕭澤差點就想伸出手去抱住她了。所幸他控制住了自己,因為蘭塵,還等著他去救她。

    蘭塵最是怕痛的,他得趕快把她救出來,趕快!

    「澤兒,這是怎麼回事?」

    不管怎麼見慣風雨,眼睜睜看一個姑娘家在面前變得面目全非地死去,總還是讓人不舒服的。蕭岳彈指解開那屍體的穴道,可怖的屍體頓時軟倒在地上。

    深深吐出一口氣,蕭澤的目光從那塊玉珮上移開,看著父親道。

    「這不是蘭塵,她跟了我三年,我一眼就認得出來。更何況蘭塵不會武、不懂毒,剛才這人卻把毒藏在指甲裡,妄圖行刺您,失敗後,又咬破牙齒中的毒藥毀去面容,叫我們無從查起。至於她臨死前丟出的那半截話,爹。看來有人很想看我們父子反目呢!」

    「哼!」

    蕭岳臉上現出一絲譏笑,吩咐道。

    「先把這屍體帶回去。」

    「是,門主。」

    身後的下屬答應著,因此人是中毒而死,一名下屬解了披風蓋在屍體上,而另一人則趕緊飛身上馬,回莊上取木板過來好運送屍體。

    回頭看看依然騰著黑煙的流雲谷別業,蕭岳背起手,神情冷峻。

    「楊珖,叫人去查一查這兩天出入流雲谷別業之人。」

    這天下午武林大會繼續召開,擂台比武在上午已全部結束,下午各門派首腦聚集起來,正是要根據這比武結果選出最後一名副盟主及監察。儘管暗器事件、失蹤事件、起火事件接連發生,但都不算什麼大問題,各派掌門仍濟濟一堂地分坐在蕭岳左右兩側,只上首空出了兩把椅子。

    完美地表現著蕭門少主應有的氣度,蕭澤很平靜,沒有任何一個小動作可以見出他心中的焦慮。雖然在這樣大的場合裡他幾次走入後堂,但出出進進依然是那樣輕笑的神情,無法讓人窺見絲毫端倪。

    第三次,屬下送來了好消息。

    「稟少主,今日中午,楚懷佩曾在莊園北邊出沒,那裡與我們相鄰的是一座南陵絲綢富商的別院。別路追查均未有發現,少主,這別院是否要派人細探?」

    線索終於連上了,蕭澤心中繃緊的弦這時才鬆了一點。

    蕭翼他們查到的昨日飛雲山莊路夫人私下極秘密地二度拜訪的那名南陵富商的別院正是這座。明明只是個茶商,內裡守衛卻甚是嚴密。那路夫人與楚懷佩自診病以來關係親密,而此前路夫人就是曾攜楚懷佩同去這別院的。如此看,蘭塵,十有八九是在那裡的。

    路夫人麼?

    呵,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弘光帝的人吧。

    攪亂擂台比武,劫走蘭塵,流雲谷別業放火,以及派人易容成蘭塵的樣子來刺殺父親還妄圖栽贓他,這些行動一環扣著一環,別的不說,單是人馬,楚懷佩就組織不起來。看來這一牆之隔的別院,他是非得去探探了,想必對方也極是歡迎的,否則怎會讓楚懷佩宛如提示般出現。

    至於如此處心積慮的目的,他們是想毀掉蕭門,還是單單要毀掉——他?

    不再想下去,蕭澤沉聲吩咐下屬。

    「你們在外監視著,別打草驚蛇。一有情況,即刻來報。」

    「是,少主。」

    略站了片刻,蕭澤著人去請了楊珖進來。

    「少主,可是有消息了?」

    「對,果然跟飛雲山莊有關。」

    「飛雲山莊?」

    楊珖側頭看看前面正開得熱烈的武林大會,笑道。

    「是莊主?還是那位夫人?」

    「主事者應該就是那位路夫人吧,當日飛雲山莊匆匆見過兩面,看似溫文秀雅的閨秀,但,可沒那麼簡單。」

    「少主想怎麼做?楊珖樂意奉陪,這邊,就還是請門主坐鎮吧。」

    「呵呵,那是當然的,此行非得楊總持襄助,而這邊就得爹來坐鎮才能把這些人安心留到晚上呢!」

    蕭澤與楊珖向來親厚,有他親自出馬助一臂之力,蘭塵的安危,蕭澤也可稍微放心些了。

    「不過楊總持,這路夫人與北邊兒的那位恐怕關係匪淺,我想先且將人救出來就好,要對付他們,還得容後再全盤考量。」

    「少主放心,門主跟我也是這麼想的,畢竟那位可不好哄哩,咱就先當作不知道飛雲山莊有些個什麼魑魅魍魎吧。」

    「多謝總持!」

    得了楊珖的保證,蕭澤感激地拱手致意,楊珖回禮笑道。

    「少主可別這麼客氣,別說聽命於少主是應該的。再有花棘那邊也是叮囑了又叮囑的,我可不敢懈怠。」

    當下這麼說定,蕭澤先出去跟蕭岳附耳說了此事,得父親點頭後,他接過信物,即刻點召了數名門中直屬於門主蕭岳統轄的隱堂高手待命。

    與監視著別院的下屬聯繫上,詳細詢問過情況,待易過容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蕭翼那邊的消息也送出來了,蕭澤與楊珖迅速擬定了方案。

    這是蘭塵有史以來過得最鬱悶的一天。

    雖說沒被關進地下牢房裡受刑就很值得她俯首叩謝各方神佛保佑了,可是這半死不活地把命懸在楚懷佩手裡,心理上的折磨也實在難熬。而整整一天,除了楚懷佩跟兩個送飯的僕人先後開過那門鎖進來,這院子裡就荒無人煙了,連個阿貓阿狗都沒見著。

    正煩躁著,「吱呀」一聲,門開了。

    蘭塵看過去,又是楚懷佩,身邊還跟著送飯的僕人,另一人依然守在門口,手中拿著大鎖。

    楚懷佩在桌邊坐下,那僕人將飯菜擺到小几上。便躬身退到門外。門又重新關上了,腳步聲遠去,那鎖則被放在了門邊的小桌上。

    沒什麼胃口,不過體力是要保持的,蘭塵自覺地拿起筷子慢慢吃起來。

    吃到一半,楚懷佩終於開口。

    「……蕭大哥,當真心無所繫?」

    蕭大哥?

    蘭塵一愣,隨即瞭然。嘿,稱呼變了,看來有戲!

    慢條斯理地吞下口中飯菜,她溫然笑道。

    「公子那樣的人。桀驁得出了名兒的,若心有所繫,怎會藏著掖著不給人知道?定是要堂堂正正地讓她伴在自己身邊的,就算門主也反對不了。」

    看楚懷佩似是沉思,蘭塵又補充道。

    「公子的母親韋夫人,想必楚小姐知道,韋夫人一手精妙醫術,當年江湖上與蕭門主也是神仙眷侶、羨煞天下紅顏的人物。可惜再怎麼海誓山盟,蕭門主終究還是娶進他人。這段往事,公子雖不說,我常在一旁服侍卻是看得出來,公子始終介懷於蕭門主的變心,他們母子,都屬於那種認定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類型。血脈相承,這在公子身上,更是積澱得濃烈。」

    很成功!

    果然女性最抵抗不了的就是這類既桀驁張揚又癡情專一的俊帥男子,呃,再加上點小糾結就更讓人動心了,看楚懷佩抿住嘴唇目光變得有幾分溫柔起來的樣子就知道了。

    見好就收,蘭塵繼續吃飯。

    儘管她同情楚懷佩當初的遭遇,但冤有頭債有主,她沒有那種替人受過的美德,更別提她與楚懷佩在各方面對比的不平衡了。房間裡一時靜靜的,只聽得見碗筷相碰的輕微聲響,而那突然的喧鬧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先前離開了的僕人撲進來。

    「快跟我走,有人闖入別院了。」

    「是誰?」

    「不知道,不過應該是來救她的,這裡沒有別的人。」

    楚懷佩猛地站了起來,目光陡然射向蘭塵。放下碗筷,蘭塵無辜地看看僕人,又看看楚懷佩,盡量裝白。

    「快點,我得趕緊送你們離開。」

    僕人又催促著,蘭塵於是自覺地起身走到楚懷佩身邊。

    手腕一下子被抓住了,黃昏的光明明暗暗,襯得楚懷佩那糅合了期待、驚慌、狠厲神色的臉幾近瘋狂。蘭塵皺了皺眉,楚懷佩的指甲刺得很疼。她悄悄摸了摸扣在另一隻手腕上的珍珠鏈,快步跟上楚懷佩。

    才出院門,那原本隱隱的刀兵相擊聲就迫在眼前了。

    「——蘭塵!」

    纏鬥的人群中一名揮舞著長劍的男子忽然叫出了她的名字,聽聲音是蕭澤,蘭塵頓時鬆了口氣。可是對手看來也不弱,又佔據了人數上的絕對優勢,雙方看上去難分勝負。

    手腕被抓得更緊了,顯然楚懷佩也認出了蕭澤,而在她來說,這更意味著蕭澤知道是她在對付他的人。從蘭塵的話裡找出來的那一點希冀,如今真的全部成了幻影,這比不給她希望更糟。

    吳濛站在牆頭,指揮這場謀殺蕭澤之局的人是他,但他站在那裡,暗灰的衣袍融入灰藍的天色中,依然如灰塵一般,沒有絲毫的存在感。

    計劃完成得非常好,他都可以想見站在假山後那秘密通道裡的吳沁含笑觀賞這出打鬥的樣子了。不錯,殺死蕭澤,再令楚懷佩背上這罪名,雖然沒能取蕭岳性命,但日後蕭澈理所當然地會成為少主,而聖上也必會疑心蕭門敢如此大膽攻擊飛雲山莊暗地裡的據點是否因為他們想要完全獨霸武林。

    ——吳沁啊,真的當自己就是那飛雲山莊的女主人了哩!

    小巧的弩機托在掌中,淬了劇毒的箭對準蕭澤的方向,吳濛並不急於射出去。對蕭澤這樣的武林高手來說,五識敏銳,要在眾人圍攻下逃過這支箭也並非不可能。而他,比較喜歡一擊必中。

    或許在場的所有人裡,只有蘭塵注意到了吳濛。她不認得吳濛,可是那身淡漠的灰色讓她想起了吳鴻說到過的一名密衛——他永遠不起眼,但因為如此反而更危險——吳鴻曾形容他像是「無色無味的毒灰」。

    輕輕動了動未被楚懷佩抓著的手,蘭塵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小小庭院的情況。不知道這裡離宅子外有多遠,也不知道蕭澤是否安排了接應的人,而那吳濛顯然是準備充分的,庭院外想必也埋伏了人手,如此一來,即便韋月城特製的**再厲害,她也沒法用。畢竟那藥是一揮發出來,在場一切會呼吸的東西就全倒的。蕭澤他們要是倒了,她這兒的解藥可不夠用。

    「你……你要幹什麼?」

    楚懷佩突然丟開蘭塵的手,她衝著吳濛的方向大叫,並且試圖趕過去。

    「這不是說好的!你們說了他要由我處置的。」

    她當然沒能成功,立刻就有人攔住了她,楚家的武功尋常,幾招下來,楚懷佩就被制住了。

    這時候,弩機終於停止了那毫釐之間的移動,就在吳濛將射出短箭的剎那,蕭澤忽然揚手朝他甩出一樣東西。鴿卵大小,挾著強勁的內力激射而來。「咻」的一聲,吳濛的短箭反射性地飛出,正中那未知物。

    兩股力道猛地相撞,那東西霎時應聲破裂,碎片和箭矢一起散落在草叢裡,已看不出來是什麼。

    蕭澤易過了容貌,外表看來平凡無奇,但他那雙略長的黑色眼睛中閃過的戲謔,還有嘴角挑起的那抹笑,令那張臉頓時深刻起來,把蕭澤這個人骨子裡的桀驁表現得淋漓盡致。

    吳濛心中一凜,正想揮手命潛藏的弓箭手出動,忽然身體一軟,竟差點栽倒。中毒了麼?他連忙站穩了身體想運氣,但真氣卻聚不起來了。這不過是恍眼間的事,他的手腳已全然無力,勉強揮出了下手臂,連叫聲也無法發出,吳濛就那麼直直摔下牆頭。

    人卻沒有昏迷,吳濛能清楚地看見庭院中的情形。

    那鴿卵大小的東西一定是**,他看見蕭澤抬手又向四周彈出幾枚,所有人都已棄了刀劍軟倒在地上,包括蘭塵和楚懷佩,除了隨蕭澤潛入的那批人。沒有表現出絲毫得意,蕭澤直接躍過去抱起蘭塵,另一人則遵從命令抱起楚懷佩,一行人立刻頗有默契地護著他們跳上屋頂,以最短的直線距離離開。

    蘭塵這才知道,原來這宅子就在蕭門那莊園旁邊。

    留下楊珖與接應的人殿後,蕭澤直接抱著蘭塵飛過幾道院牆進了自己的院子。把蘭塵放在廊下的榻上,他從懷中摸出解藥塞進蘭塵嘴裡。

    「等會兒再動,這**跟娘給你的那種差不多,藥性太強,你又未習武,服下解藥怕也一時無法完全解去。」

    蘭塵從善如流,乖乖地靠在榻上。

    「這次可多謝了,公子。」

    細細看過發現蘭塵未受傷,聲音表情也正常,蕭澤放下了心,笑道。

    「這聲謝我可不敢受啊,還以為你會責怪我呢,畢竟對你來說,這還真是場無妄之災。」

    「兩碼事兒,公子救了我,這聲謝肯定不能少。再說會給人造成那種印象,我也是同謀,怪不得人。不過好像除了楚懷佩,沒人真是為了我與公子間的緋聞才摻和進來的吧?那個人,是不是吳濛?」

    蕭澤大大方方地點頭。

    「對。」

    「……他們想殺你,再嫁禍給楚懷佩?」

    「應該是。」

    「誰可以從中獲利?」

    「很多人吧。」

    蕭澤笑得很輕鬆,不知道他到底有幾分把握,但這樣的蕭澤確實很讓人安心。他既不說,蘭塵也不再問下去,想起剛才的事,她笑道。

    「我想那些人肯定沒想到你堂堂蕭門少主竟然會用**吧,嘻嘻,而且還是一丟就丟一大把,也不曉得這會兒能不能靠近抬人?」

    「現在應該是可以了的。」

    蕭澤給蘭塵倒來一杯茶水,又抹去自己臉上的易容。

    「還是用**好啊,不傷人不傷己,也平安把你救出來了。再說我這不是易容了嗎?呵呵,誰知道那是蕭澤啊!」

    「都猜得出來的好不好?」

    「不說就不是了唄。」

    「公子就不會覺得勝之不武?」

    「這叫爾虞休怪我詐。」

    「呵呵呵,該說這也是桀驁不羈?」

    「當然!」

    「嘻——」

    蘭塵一陣輕笑,眉眼彎彎,在夕陽下柔和得像三月的柳枝。蕭澤挑著眉,似乎對她這種笑不滿似的,但自己眼裡卻也是笑意。

    蕭澈按捺著心中惶急和上官鳳儀走進院子裡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畫面。尋常,卻也寧靜,正配這樣的黃昏。

    「大哥。」

    「哦,是二弟呀,坐。」

    蕭澤沒有起身相迎,他坐在椅上,隨意地舒展著雙腿,笑容溫和。蕭澈和上官鳳儀便也在廊下坐定,丫鬟端上茶水來。

    眼神早溜過蕭澤一圈,確定他應該是未受傷後,蕭澈垂了垂眼眸,放下心來。當然這點心理變化,從他那冰山臉上根本看不出來。

    而上官鳳儀早瞅著蘭塵高興道。

    「太好了,終於找著蘭塵了,你沒事吧?聽說這兩天小蕭雖然沒有哭鬧,可是都不怎麼笑呢,肯定是想你這娘親了!」

    「多謝少夫人關心,我沒事。」

    身體還是軟的,蘭塵便略欠身,微笑著謝過上官鳳儀。雖然接觸並不多,但這位武林第一美人優雅又不失爽麗的言行舉止還是給了蘭塵很好的印象。加上雖然蕭門中有蕭澤他們兄弟相爭的傳言,但蕭澤本人不以為意,那她這做丫鬟的自然不會招人嫌地亂出頭了。

    掃過蘭塵一眼,蕭澈對蕭澤道。

    「這次失蹤,還有上午刺客偷襲父親,是否有人針對蕭門?」

    「嗯,確實是針對我們的。就算不接這武林盟主的位子,以蕭門的實力,實在容易成眼中釘肉中刺。」

    蕭澤說得含糊,蕭澈也不追問,沉默半晌後,他只道。

    「大哥,蕭門是你的責任,只能是你的責任。我們誰都不能承擔蕭門,所以大哥——定要顧好自己。」

    這話,說簡單也簡單,但,突然。

    上官鳳儀瞄了蕭澈一眼,她早已明白蕭澈的心思,自然不會訝異,只是未料到他會現在說出來而已。蕭澤卻是不由得一愣,探詢的目光落在蕭澈臉上。眼簾垂下,蕭澈看著手中的杯子喝著茶水,從那張淡漠依舊的臉上,蕭澤根本看不出來什麼。

    唇角彎起,蕭澤笑道。

    「二弟何時對大哥這麼不放心了?哈哈,別擔心,長兄如父,大哥不管怎樣,總還會記得自己這份責任的!而且,蕭門非一人之蕭門,它是我們兄弟的。眼下局勢不明,二弟也要多注意。」

    「……是。」

    送走這夫妻二人,蕭澤還沒來得及回屋換下那身衣服,蕭岳就來了。

    「爹,您怎麼現在就過來了?那些掌門呢?」

    「我安排了筵席,洛渠在頂著,我先過來看看。怎麼樣?」

    蕭岳一邊說著,一邊直接往屋內走,蕭澤跟了進去。丫鬟們奉上茶也趕緊都出來,而蘭塵早在蕭岳進院的時候就從榻上起身,看他們進了屋,更是直接走到庭院中那棵大梧桐底下避嫌去了。

    有了楚懷佩的前車之鑒,她可不想再給自己惹上這種麻煩。

    「如何?」

    待丫鬟們遠去,蕭岳走到窗前,那張與蕭澤七分肖似的臉上有著蕭澤還沒有的歲月積澱下的威儀。

    「吳濛出現了,那位路夫人果然不是尋常官家小姐。他們抓走蘭塵,又讓人易容成她的模樣來行刺您,就是逼得我不得不親自帶人探那別院。所以一進去就被人發現了,圍殺陣勢佈置得很嚴密,若非用藥,我們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至於由楚懷佩出面,應是想讓她背上殺我之名,此事便沒任何可疑了。」

    「聖上此舉有何用意?沒聽說王妃之事暴露啊。」

    「我想這兩者應該無關。」

    蕭岳沒說話,若說三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弘光帝還沒有表現得太明顯的話,那麼這三年間他的舉動就再明顯也不過了。

    蕭門太龐大,對弘光帝來說,這是跟淥州蘇家、跟齊國公顧家、跟東靜王一樣危險的勢力,他自然不放心。早就知道會這樣,才先後選擇協助東靜王與東靜王妃的不是麼?

    呵,這也算是亂臣賊子了,當然可以得而誅之,雖然聖上還不知道。

    「目前王妃的力量尚未形成,此事不可放大,但也不可化無,否則更會招來聖上懷疑。一旦出事,便是血雨腥風。澤兒,就找人來抵了這過吧——我會與楚家談的。」

    「您的意思是順著楚懷佩與我的這番恩怨走?」

    「對。」

    蕭澤低頭想了想,道。

    「這樣的話,就做得隱晦點吧,反正此事江湖上並未傳開,也就不缺這一個解釋。不過是我們知,他們知就行。」

    「怎麼個隱晦法?」

    「讓楚懷佩這個名字自盡而亡,為她另外安排一個身份,本來姑娘家的歲月也經不起蹉跎。」

    「她會願意?」

    「這是最好的辦法,她該慶幸沒有傷到蘭塵。」

    看了蕭澤一眼,蕭岳點頭。

    「也好,那就這樣吧。至於那間別院,我們就當作不知道吳濛和那路夫人曾出現在那裡,直接找那富商的麻煩就好。」

    「是,爹,那此事就由我來處理,好麼?」

    「嗯。不過你要多加小心,他們未動根本,斷不會如此輕易罷休。」

    「我知道的。」

    「先把這件事解決,然後我們得想個法子解了這困境才好,蕭門終究不能跟聖上這麼直接槓上。」

    「爹說的是,我想過些天,嚴陌瑛應該也會傳信過來,此事須整體考量。」

    「嚴陌瑛?好,就看看他能有什麼法子。」

    隔著窗前一株梅樹,蕭岳看見庭院中那棵梧桐樹下正活動手腳的蘭塵,微微歎了口氣,他忽道。

    「你母親,近來怎樣了?」

    蕭澤愣了愣,自去年京城一別後,他再未聽父親問起母親,眼下突然提起,卻又是為了哪樁?

    「應該還好吧,離開京城後,我也沒見過她了。」

    「……澤兒,你是否也怨爹負了她?」

    更突然的問題砸過來,蕭澤的臉抽動了下,道。

    「說不清楚,孟姨對我很好,也就沒覺得她是搶了我娘的位置。等到後來知道爹娘曾經的誓言,還有孟姨寧願為妾這回事兒了,也就知道三妻四妾是這世間正常。爹負的是娘,不是我。如今娘也看淡了這些,我當然更無所謂怨了。」

    蕭澤的聲音平平淡淡,臉色靜,身體也靜,沒有任何不對勁。

    蕭岳定定地看了兒子半晌,腦中晃過次子冷峻的臉孔,他苦笑一下。

    「你們兄弟兩個,我好像都看不懂。你性情散淡卻又桀驁,爹把握不住;澈兒麼,除了堅持娶鳳儀,爹就沒看他真正在意過什麼,但偏偏還不時對你挑刺兒。澤兒,讓他接替你掌管北方分舵,爹真不知道對不對。」

    「您多慮了,爹。」

    蕭澤想起蘭塵對蕭澈那些挑刺兒舉動的評價,笑道。

    「聰明如二弟,若真是想要蕭門,他會先在江湖上闖出更盛的名氣,而不是在門中惹起流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蕭岳歎道。

    「你知道就好!澤兒,你是長子,是大哥,有些事,你還是多擔待些吧。」

    對吳濛來說,被人抬回房間可算得上是這一生中最奇特的體驗了。從前那些年在殘酷有如地獄的訓練裡,他曾傷重瀕死,都不過是得到被人扔在一旁的待遇,如今不過是中了蕭澤的**而已。

    真是大意啊!若這是在從前,只怕他會死得連骨頭渣都不會留下。

    等了半夜,藥效終於過去了一點兒,吳濛艱難地調整著內息。到天邊陷入最深沉的黑暗中的時候,他終於可以起身了。

    掬了捧水洗洗臉,吳濛少有地呆了呆,摸出藥水撕下了臉上那層易容的皮,露出一張可以稱得上清俊但蒼白得有些過分了的臉。

    太久沒把這張臉露出來,吳濛竟還覺得有點不習慣了。他抬起冰涼的手指摸了摸,終究沒去揭開鏡子上的布來看看。

    吹熄了燭火,他仰面躺倒在床上,窗外淡淡的月光透進來,吳濛靜靜地看著。他這一輩子,經歷的事多,記得的人極少。在這樣閒下來的夜裡,他想不到自己可以去想誰。

    ……吳鴻?

    就吳鴻吧,這照探查來看是已經死去,但有可能仍活著的人。

    如果還他活著,是否也如他這樣,繼續頂著一張虛假的臉來來往往地取人性命?而如果他已死去,又是在地獄的第十八層,還是十九層裡贖今生這厚重的殺戮之罪?

    不知道,反正這一切都不是他能決定的,所以從前,他從不去想。今日,大概是唯一的一次反常吧。

    等過了這個夜晚,他便又是那「無聲無味的毒灰」吳濛。

    他會繼續為他的主子用盡一切陰謀詭計,殺一切該殺或者不該殺的人,然後,看那個如今被人稱為東靜王妃的女子,何時來打亂這天下;看這紅塵世界,最終會變成個什麼模樣。

    這,已是他生命裡僅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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