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無妄之災
蘭塵失蹤了。
當蕭澤回到禮賓台上卻沒看到蘭塵時。就已經感覺到不對了。在外面,蘭塵不是個會放任好奇心驅使自己行動的人,特別是當她瞭解這武林大會的實質後,她就更不會有四處探險的想法了。
「剛才是誰找她的?」
抽出一點空尋到那傳話給蘭塵的丫鬟後,蕭澤淡然地問。
「哦,是少夫人找她。」
「何事?」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少夫人只讓奴婢來傳了個話。」
在蕭門裡,這一聲「少夫人」喚的是誰,當然不必蕭澤去問,揮揮手讓丫鬟退下。他一邊快步走向父親,一邊疑惑著,上官鳳儀剛才確實不在,但她找蘭塵能有什麼事?
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便喚了個丫鬟過來。
「你去少夫人那裡找我的丫鬟蘭塵,叫她等會兒記得趕回去把我昨兒說的那塊前朝暖玉裝好,我今天就要著人給蘇寄寧的女兒送去的。這話你可要當面清清楚楚地告訴她,要是少夫人那兒沒找到,不管怎樣,先來告訴我一聲。」
「是,少主。」
丫鬟答應著去了。蕭澤卻未等到回音。
過後的忙碌讓蕭澤無暇分身,只得命屬下去找那丫鬟,上官鳳儀那裡不便直接詢問,就讓屬下去重新傳了一遍話。
派去的人不久就回來了,說上官鳳儀已經回去城中蕭門宅第。
於是等染兒從清園遞來消息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了下來。到傍晚了,沒有蘭塵的消息,上官鳳儀說她根本就沒找過蘭塵。
這話有五成可信度,畢竟直接把疑線搭到上官鳳儀這裡確實掛得太明顯,讓人難以相信,但也不排除這是對方使的障眼法的可能。
總之,是他失算了!
蘭塵本身並不出眾,作為母親的表現在外人印象中更是笨拙,這令由蘭蕭而起的傳言幾如笑話,反沒人相信。本以為這樣可以保得她平安,但或許,還是有人看破了這小伎倆。
命下屬察訪今日莊園中情況後,蕭澤趕回城裡。門中一派安寧,看不出任何可疑之處。蕭澤的神情終於完全森冷下來,叮囑染兒照顧好蘭蕭,又命人暗中加強內宅,特別是清園的巡護後,他悄然出了蕭門,找到暗潛於城中的蕭翼等人。蕭澤為人雖桀驁不羈,但處事亦圓融有當,武林中跟他有恩怨的不多,一一清點出來。蕭澤告知了這些門派或個人的落腳點,讓蕭翼他們嚴加察看。
「等等,楚懷佩那裡……也去探察一下。」
「是,公子。」
再回到清園已是深夜了,染兒早已安置蘭蕭睡下了,聽見蕭澤回來,她趕緊迎了出來。
「公子,可有什麼信兒沒有?」
「有一點線索了,這邊呢,有人遞口信來嗎?」
「沒,整個晚上一點聲響都沒。少主,會不會是護衛們盤查得嚴了,消息送不進來?」
「或許吧。不過為防萬一,內宅中不能再有任何漏洞。他們帶走蘭塵,十之有九是為了對付我,總會想辦法把消息遞到我手上來的。」
點點頭,染兒憂慮地看看外面沉沉的黑夜。
「那公子就先歇息吧,若他們要對付的是公子,您可更要當心。蘭塵的安危,是全繫在公子身上的。」
「我知道,染兒。蘭蕭就且勞你好好照顧了。」
「公子放心,染兒明白。」
初秋的夜已有了涼意,但蕭澤在屋子裡卻覺得煩悶,在書架前翻了翻,看著蘭塵已寫好的那篇字跡拙劣的《女駙馬》,他皺緊眉,披衣出了門。在廊下的榻上靠著,蓋著滿世界清涼的星月光輝,蕭澤靜靜闔上眼睛。
依然不能成眠,他的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分析著已經掌握到的消息。
城外莊園裡大半個晚上的搜尋有了初步的結果,下屬告知說蘭塵消失於擂台旁的月亮門之後,而在那之前,有人看到一名紫衣女子曾出現在那邊的竹林裡。昨日莊園上著紫衣的女子排查下來,最有嫌疑的應是曾經被蕭澤一掌廢去其子武功的蒼山派掌門夫人,和蕪州楚家的二小姐楚懷佩。
眼下,他還必須等蕭翼他們探察歸來。不管是她們中的誰動了蘭塵,門中必然出了內應,因為時機與人員都把握得太好了。一直在比武現場的上官鳳儀首先在那個時間點上離開,或許她是同謀,或許她只是被支開的,這一點蕭澤暫不考慮,令他忍不住怒氣上湧的是擂台相距月亮門不遠,蘭塵竟然無法求救而只能跟著對方走,卻完全沒人注意到當時的情況,那唯一看到的人也只是偶然遠遠地瞟到紫衣人的背影,他又完全失去了追蹤蘭塵下落的最佳時間,並且現在他還必須分神與那兩個門派斡旋下午擂台比武的偷襲一事——蕭澤不是個懼怕危險的人,也從不畏於他人對自己的挑釁,但蘭塵……
如果肉體與精神上極度痛苦的折磨並不能帶來多少生存的希望。那麼,她會選擇乾脆的死亡。這是相處三年下來,蕭澤得到的結論之一。
這一天晚上,同樣很晚才回到自己院子裡,同樣難以成眠的還有蕭澈。
稍早些的時候,他才回蕭門就被孟夫人喚了去,那時蕭澈剛剛得知了蘭塵失蹤,以及上官鳳儀被牽扯進去的消息。
「娘找我有何事?」
蕭澈冷淡地在孟夫人下手的椅子上落座,看著孟夫人不加掩飾的喜悅之色,心中已轉過無數個猜測。
「那個叫蘭塵的丫鬟失蹤了,澈兒聽說了嗎?」
「……聽說了。」
「這事兒,是楚家的二小姐楚懷佩做的。」
漠然地看向母親,蕭澈的表情未有任何觸動,或許是因為這答案已在預料中吧,他只道。
「娘跟那楚懷佩是一起的麼?」
「聖上也有派人介入,我們三方是各得所需。也唯有如此,方能壓下蕭澤的勢力,讓你能獲得施展的機會。」
「一個小小的丫鬟,娘以為大哥真會那麼容易遂你們的願。」
孟夫人哂然一笑,道。
「這便是澈兒不細心觀察了,那丫鬟,你真以為蕭澤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麼?我看著他長大,這點心思豈會不知?他必是在意那蘭塵的。否則不會把她放在身邊這麼幾年,還特地帶回南陵。不過現在也只有楚懷佩相信蘭塵是蕭澤心中唯一之所繫,以為抓著蘭塵就能引出蕭澤了。」
「既然不相信大哥肯為了蘭塵犯險,你們又何必煽動楚懷佩抓走蘭塵,還要把鳳儀也牽扯進去?又想要我怎麼做?」
「要讓他讓出少主之位,總需要一個很好的事件做引子。蘭塵與蕭澤有流言,楚懷佩與蕭澤更是曾鬧得滿城風雨,英雄難過『美人關』,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聖上派出的人會安排的,澈兒不必操心,明日開始只管好好表現就是。至於鳳儀。這也是娘特地考慮的,蕭澤出事,難免會有人懷疑到你身上,不如一開始就沾些關係,真真假假,才好。」
淡淡瞥了孟夫人一眼,蕭澈道。
「告訴我他們要怎麼做?既然如此篤定,總該告訴我計劃才是,我不想無意中壞了事。」
「我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如何謀劃的,你知道,聖上的人辦事,是不容旁人插手的。我並不希望引來聖上對我們的懷疑,否則即使你今日得了蕭門,往後怕也會有不盡的麻煩。」
「這麼說,娘對此事一無所知?」
「帶走蘭塵是由我安排的,往後的事,我便不介入,這也是免得你爹察覺。不說這個了,澈兒,眼下最重要的是這次武林大會上你要好好表現,不久,蕭門就得靠你了,所以首先你要在江湖上獲得更高的名聲,就像蕪州案一樣,那明明是你的功勞,可不要被他拿去利用了……」
蕭澈沉默地站在院子裡,許久都未動一下,若非衣擺不時被風吹起,他簡直就如一棵固執的青柏,枝葉永遠緊密地包裹著樹幹,只向天空生長。
從母親那裡並未得到真正有用的消息,在命屬下嚴密盤查母親自上個月起所有明裡暗裡的訪客後,蕭澈就一直這樣站在院子裡。
輕輕歎息一聲,上官鳳儀推開門,走到蕭澈身邊。
「怎麼樣,澈?可想出對策來了麼?」
「對方已經混進了蕭門,可我們卻完全不知對方是何人。防範顯得太過於被動,這樣不行。」
藉著月光看見蕭澈的眉已經擰緊,上官鳳儀寬慰道。
「你也別太著急,大哥武藝高強,尋常伎倆傷不到他的,再者蘭塵的失蹤必然已讓他萬分警覺,我想你還是不要介入為好,倘若打亂了大哥的佈置,反是弄巧成拙。眼下你就只能命人好好維護蕭門內外景況,萬一有事,你得幫大哥穩定蕭門,好讓他安心,不給人兩面夾擊的機會,並可以作為一支奇兵來打亂對方的佈置。再者說了,大哥的能力如何,你該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半晌,蕭澈點一點頭,鳳儀說得有理,大哥心思縝密,豈會容人任意擺佈?他放寬了些心,方覺已是深夜,便要鳳儀早些去歇息。
略遲疑一刻,上官鳳儀還是道。
「澈,此事雖然是夫人失當,但她到底是你母親,你,擔待一些吧,別讓她受過大刺激,好嗎?去年以來她的情緒一直不太好,你知道的。」
「……我知道。」
點到為止,上官鳳儀只能在心底無聲歎息。在這件事上,她無法勸蕭澈更多了,儘管她也並不苟同孟夫人竭力要讓蕭澈奪取蕭門權力的行為,只是她仍然不由得同情孟夫人。或許是嫉妒,或許是不甘心,對這位出身高貴的相府小姐來說,二十餘年來甘願為妾的陪伴大概已是她平生最大的犧牲,但蕭岳心裡最愛的妻子與兒子竟還是韋月城和蕭澤。
人的心裡,是最容不得比較的,多一分少一分就有天淵之別。
此次武林大會是蕭門的大事,門中諸人皆謹慎以待,能在這時候偷閒的怕就只有蕭家的三公子蕭漩了。
一手撐在窗台上支著下頜,一手拈著杯清酒不急不徐地晃著,蕭漩悠然地俯視著莊園裡美麗的景色。直到有人閃身進了這小樓,於暗處俯身恭敬道。
「啟稟閣主,今日早上,蘭塵失蹤一事在蕭門中已有流傳,而蕭少主也已經查到楚懷佩頭上了。」
「呵,無妨,由他去吧。」
蕭漩頭也沒回,只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慵懶而又漠然地給了句話。
「是,閣主。另外,二公子今日身邊換了不少人,是否需要屬下去查查這些人的來歷?」
「不用了,必是昨晚母親告訴了他內情,才有今日舉動,你們無需管他,只給我盯住路夫人就行了。」
「是。」
屬下領命後行著禮恭敬地退出房間,蕭漩臉上的表情未有絲毫變動,良久,他一口飲盡杯中清酒,放下杯子,起身也離開了這裡。
那路夫人是皇帝密衛的事,現在已經可以證實。這一次準備得如此充分,必是想要完全置大哥於死地,目的倒是一致了,就是猜不到他們會如何動手。原本他那樣蠱惑楚懷佩,是想在楚懷佩怨憤滋長後,提供機會讓她可以襲擊大哥的,憑那楚懷佩的功夫,不一定真能得手,但混亂一出來,他的人就有更大把握。虧得他還把丹朱仿製的毒閻王那帖名為艷雪的毒也帶來了,這樣看來,倒像是沒什麼用得上的機會。
但對方竟是讓她擄走那個丫鬟,大費周章這麼做,用意何在?
當蕭澤命人在南陵城內外暗地裡找翻了天的時候,蘭塵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與蕭門那座莊園一牆之隔的某個南陵富商的郊外別業的一間僻靜廂房裡。
她被軟禁著,目前還沒有遭遇到什麼過大的人身傷害,不過是被人狠狠推進這間屋子裡的時候,那力道過猛,害得她摔倒在地上,擦破了膝蓋跟手肘的皮。但是比起這麼點疼痛,楚懷佩盯著她的狠厲眼神更讓人心驚——她應該不會被人潑硫酸吧?
真是的,她和蘭蕭跟蕭澤的流言明明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怎麼楚懷佩還如此堅信她與蕭澤之間非同一般呢?好好的竟突然遇到這般災禍,這三十而立根本就是流年不利!
不止如此,在她和楚懷佩這樣扯不清的時候,還有個女子垂手站在旁邊一直看著她。那種細細探察,彷彿要深入到骨縫裡的視線,真叫人毛骨悚然。尤其臨了,那女子還硬是換走了她身上所有的衣物,連頭上那根木簪都沒放過。幸好她偷偷藏下了珍珠手鏈,有所依護,好歹讓人安心了點。
緊繃的精神支撐到大半夜就受不了了,蘭塵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待到她猛然驚醒的時候,已是第二日一大早,楚懷佩正站在床邊冷冷地看著她。
不由得往後退了退,蘭塵想了想,再次懇切道。
「楚小姐,我想你真的是誤會了,公子與我絕無那種關係的。我們本就有主僕之分,況且我身無長物,何德何能可讓公子垂青於我?」
「……哼!」
楚懷佩扯動唇角笑了出來,她轉身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卻沒喝,只捏著茶杯輕晃。
「你又這麼說了,是想我放你走麼?」
「我說的是實情。」
「——實情?你是這麼多年來唯一可留在他身邊那麼久的人,這個實情你難道不知道?」
「他是蕭門少主,身邊留有丫鬟不是很正常的嗎?我謹守本分,不多說,不多看,不多聽,也莫怪公子允許我留在他身邊服侍了。」
「呵,稱心到連你養個孩子也不介意,還取那麼個名字麼?蘭塵,不要妄圖愚弄我。你最好知道,這種人,我最討厭。」
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蘭塵歎道。
「楚小姐,若你看見過那孩子,就該知道那麼漂亮的小孩根本就不可能會是我的兒子了。再者說了,若真是公子的小孩,又如何會冠上我的姓?公子絕非那種無情之輩,就算真是那樣,只怕門主也不會同意的吧!」
「呵呵呵,你以為別人的眼睛是瞎的嗎?那麼多人,那麼重要的場合,為什麼蕭澤單單會那樣看你?」
疲累加上腹中飢渴,偏偏又怎麼都說不通,蘭塵的好脾氣都被磨光了,此刻之所以還能勉強維持禮貌,是她的理智還記得千萬不可惹惱嫉妒中的人。不管怎樣,保得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她可不想死得冤枉!
盡量放緩聲音,蘭塵抱著膝蓋坐在床頭,談心似的柔聲道。
「你真的就那麼喜歡公子嗎?」
楚懷佩臉色一變,手中的杯子突然甩了出去,貼著蘭塵的臉飛過,砸在後面牆上,驚得蘭塵差點狼狽地趴倒在床上。
「不想死得太慘就給我閉嘴!你已經任我處置了,沒殺你不過是我的恨意得慢慢消解,別以為你真是算得了什麼!」
偷眼看看怒火如山的楚懷佩,蘭塵縮了縮脖子,歎息一聲,悠悠道。
「其實,公子心中從來沒有人!真的!也許是他父母那段往事的關係吧,公子期望情愛,可是他又無法相信這世間真有那種許以生死不變的情愛,所以公子一直都是一個人的,沒人可以走到他心裡去。」
一邊說,蘭塵一邊偷窺著楚懷佩的臉色。怒氣已收斂了起來,楚懷佩有點愣在那裡了,看來這種攻勢有效果。
「但是既然公子遲遲不肯結婚,我想應該是他還是渴望獲得一段真情的緣故吧。尋尋覓覓,只是別說公子了,我常跟在他身邊,看多了接近公子的人。個個當面瞧著都是溫婉紅fen佳人,可一背過身,圖謀未來門主夫人這位子的尊寵的,囂張跋扈的,怯懦得只懂得聽父兄吩咐的……真正竟是沒一個可配得上公子這般英才。連我都不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可以不計身份地位,能與公子相濡以沫、不離不棄、死生契闊的人!」
「楚小姐,你對公子的真情又有多少?公子早說過,他今生絕不輕易成婚,除非那人是他認定可攜手三生三世的摯愛。」
「若真對公子情深似海,楚小姐,那你千萬不可對蕭門動什麼手腳。公子不信任別人的情愛,但他信任蕭門,現在還沒有人值得他愛逾性命,蕭門卻可以。楚小姐,我其實比公子年長,我有自己的遭遇,早已不再想接觸情愛。反是公子,服侍他三年,他看似桀驁實則孤獨,若有人能真心愛他這個人,那她將來必定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
看見楚懷佩狀似恍惚地走出屋子,蘭塵長長舒了一口氣。費了大量口舌,把從前看的言情故事裡的話全套上,她表現得可謂聲情並茂,這回總算是有了點安全保障了!
不知道自己到底被關在什麼地方,蘭塵不想輕舉妄動。唯今之計,只有安撫好楚懷佩的情緒,希望蕭澤可以早一點來救命,而不是收她死狀淒慘的屍體。
從地道裡出來,路夫人在榻上優雅地坐下來,接過丫鬟奉上的茶,輕輕啜了一口,笑道。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真正巧舌如簧!」
「夫人,要盡早除掉她麼?看那楚懷佩的樣子,倒似乎真會被她迷惑。」
「呵,不必,反正原本沒指望楚懷佩能成什麼大事。不過,把那丫頭看牢點,面臨險境竟還能如此冷靜地求生,言語中還處處暗示不可傷蕭門中人,心思倒是縝密得很。這樣看來,那蕭澤留她在身邊那麼久,恐怕還真有點兒意思了,她也許還知道些特別的事。傳令下去,改變計劃,楚懷佩想怎麼玩都不要緊,只別害了這丫頭的性命,找個空,我要親自見見她。」
「是,屬下知道了。」
路夫人點點頭,拈了塊點心,卻沒吃,又問道。
「吳沅可準備好了?」
「適才回報,她已經按那蘭塵的樣子易容好了,夫人可要喚她來看一看?」
「不必了,吳沅辦事我放心。你叫她準備妥當了就直接去吧,成敗繫於一身,要她千萬謹慎行事。」
「是。」
「吳濛提供的消息她盡可相信,只是蕭澤為人機警,蕭岳武藝之高,亦世間少有,時機稍縱即逝,萬不可錯失了良機。」
「是。」
「此事謀劃已久,若是失敗,聖上必定震怒。該如何自處,你提醒她一聲吧。」
「……是,夫人。」
明白這聲「自處」是何意,那丫鬟躬身退了出去。
路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到窗前,庭院裡入眼一片初秋景色,甚是斑斕美麗。
身為密衛中僅有的幾名未習武藝者,路夫人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幸運。有武藝如已死的吳鴻、今日這吳沅,是必定要親身赴殺陣的,死後當然是屍骨無存。可是沒有武藝的自己,此刻雖是安全著、尊貴著,一旦身份暴露,她絕對是無力逃脫的那一個。
所有榮光,所有關於幸福的奢望,連自己親生的孩兒,也定會一起陪葬!但值不值得,卻不是她能說了算的,她只能往前走。
依然沒有蘭塵的消息,連楚懷佩也彷彿是消失了似的,根本找不到她。而原本被壓著的蘭塵失蹤一事竟然也慢慢流傳開來,這令蕭澤臉上的笑容已經冷得像北地千年寒冰了。
「楚懷佩只是幌子,真正劫走蘭塵的人,我想應該是與蕭門有衝突者,昨日暗器傷人一事已有了結果,從暗器材質、射入角度及下屬當時觀察來看,最有可能出自此人。但剛剛得到的消息,這名蒼山派弟子昨天下午偷偷與一名女子私會去了,出現在莊園裡的根本不是他。」
聽蕭澤如此說,蕭岳背起手踱了兩步,沉思道。
「同門師兄弟竟然毫無所覺,這是個易容高手,江湖中精通易容術,又與蕭門有怨的,似乎排不出來呀!」
「……爹,我也以為,不是江湖中人。」
「嗯。」
蕭岳點點頭,沒說話。
正在這時,楊珖忽敲門進來,語氣略急道。
「門主,剛剛得了消息,流雲谷別業忽起大火,似是有人刻意而為。」
「去看看!」
蕭岳臉色一整,疾步出了房間,蕭澤與楊珖忙跟上。
流雲谷別業距蕭門這座莊園不遠,幾人使出輕功直接從屋頂上翻出內宅,騎上馬,飛速出了莊園。流雲谷別業方向騰起一片黑煙,火光倒是小了不少。
還好,起火的是一處偏僻院落,火勢很快控制下來,並未蔓延開,沒有人傷亡,也沒有驚到蕭湘。
不便多詢問,父子二人探望過蕭湘,正好孟夫人今日也來小聚,便又關切地問了幾句情況也就離開了別業。縱然這火起得不尋常,但流雲谷亦是江湖大派,這火災的真相,他們當然願意自己調查,蕭門絕不宜介入。
回程的路上,他們放慢了馬速,路邊的草叢還繁茂得很,整個原野半數已染上了秋意,天空高麗俊爽。
一雙眼睛隱在路邊的草叢裡,灼灼地盯著蕭澤他們過來的方向。待到那幾騎人影近了,更近了,已快到眼前的時候,她從草叢裡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迎上去,啞著嗓子大叫道。
「公子!公子!」
熟悉的身影讓蕭澤猛地拉住手中的韁繩,同時翻身下馬。突然從草叢中竄出來的正是蘭塵,她頭髮也亂了,臉上也髒了,衣服上還有好幾個破第一次,腰上掛著的玉珮還在,卻也不復先前的靈動。蘭塵就這麼一身狼狽地跑到他面前,氣喘吁吁,卻笑著。
「總算活著見到公子了!」
「蘭塵?真的是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弄成這樣?」
蕭澤勾起唇角輕輕地笑著,走近蘭塵,仔細地看著,自然地伸出手要拂去她臉上的污跡。蘭塵也不躲,只歡欣道。
「昨日被楚懷佩抓了去囚禁起來,硬說我與公子有私情,要懲治我。被我偷了空子,放火燒了那間屋,這才逃了出來。啊,對了!」
蘭塵看向蕭澤身後也下了馬走過來的蕭岳,蕭澤讓開身體,放她走向蕭岳,只見她焦急道。
「門主,我逃出來才知道竟是被囚禁在流雲谷別業的偏院裡,而昨夜還有人送水送飯,這樣看來,流雲谷與那楚懷佩之間,定有玄機。」
「哦?」
蕭岳面色嚴肅,他看看唇角勾著輕笑站在蘭塵一步之後的蕭澤,轉回頭又打量了下這只有幾面之緣的女子,皺緊了眉,問道。
「這麼說,適才流雲谷別業裡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是,我逃出來後便藏身在這草叢裡,偷偷往莊園方向走。」
「聽澤兒說,你不會武功?」
「是的,萬幸如此,他們才沒對我過多防備,叫我找著了機會。」
「——哦。」
蕭岳點了點頭,似沉思著。蘭塵面上微笑依舊,說話間,她已經走到蕭岳面前,手指輕輕一動,但還不等她揚起指甲中的毒,背後突然而至的掌風電光火石間已點上她週身大穴。再也無法動彈,她眼睜睜地看著蕭澤轉到她面前來,笑得如同凜冽的北風。
「你不是蘭塵,說,是誰?」
「你說什麼啊,公子?我就是蘭塵呀。」
她咬住下唇,驚慌地看著蕭澤,強硬回道。
蕭澤笑得更冰寒了,方才溫柔拭去她臉上幾點污跡的手又緩緩伸了過來。
「看來你是非要我就這麼撕下這張皮了?」
「不,公子,為什麼?不是你讓我趁機殺門——啊啊啊啊!」
她忽然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已要觸到她皮膚的蕭澤陡地縮回手。剎那間,那張臉恐怖地扭曲起來,從嘴開始,血肉迅速腐蝕,整張臉立刻獰猙如鬼面。而被點住了的穴道令她的身體仍筆直地站在那裡,那污血就這麼淌下來,在仍然繼續腐蝕的臉與慘叫聲中顯得可怖至極。
待那容貌終於徹底毀去,人,也已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