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四章 東西公路的商旅們
    第四章東西公路的商旅們

    普通的達西族服裝。再加上絡腮鬍須與滄桑滿面,身材高大的燕南混在以同樣體形健碩的男子為主體的商隊裡,不注意簡直根本就看不到這個人。

    不過,非常團結的達西族人顯然都知道這個多出來的人是誰。他們以自然的微笑面對燕南,當沒有外人在的時候,燕南得到的便是貴賓的待遇。而最常呆在他身邊肩負掩護與照顧之責的是迦葉,那個手腳麻利、反應敏捷的美麗少女。

    敏銳的迦葉很快發現了燕南的失神。

    沒有來自母親家族的支持與壓力,自由長成,又連年征戰在外的燕南有著典型北方男子爽利的氣魄,可以說,他從來沒有這樣迷惘過。

    人不會沒有野心,尤其是皇族裡出來的。不過燕南從很小的時候起就非常清楚他沒有那個身份與勢力去跟他的弟弟們爭奪什麼,立下戰功,受封親王,爾後是可以為新皇所重用或排斥,就需要小心權衡了。

    原本是這樣的,只是這幾日來,那嚴陌瑛和顧顯的話竟如野草的根芽一樣紮在了他的心底。

    打小勤學苦練的身手,刀劍裡摸索出來的用兵之道,假如不為新皇所用,他真的甘心就那麼呆在王府裡閒閒散散。甚至是飽受猜忌地度過一生嗎?

    不,燕南否定,他心底裡不願意。

    可是照以往來看,皇太子並不排斥自己這個大哥,而父皇之所以苦心安排他來昭國,也正是為了讓自己日後能成為皇太子的心腹之臣,所以,他不一定會遇到那樣的結局。

    像是要打斷他的浮想般,燕南耳邊突然響起顧顯譏誚般的聲音。

    「殿下,為了一個皇太子之位,您的弟弟們就能爭個你死我活,可想而知,將來有一日若皇權受到功勳卓著的親王影響時,您認為會如何呢?我想貴國像您的四皇叔那樣下場的人,應不會只有那一位吧?人生活一世不容易,若是被人如此輕賤,還要帶累嬌妻弱子,豈非可惜?」

    ——這話,讓人心顫……

    「砰!」

    猛然一拳打在身邊的草地上,燕南雙目圓睜,瞪著手上的血痕直喘氣。

    他有些恐慌,自己並非意志不堅定之人,怎會如此輕易受人蠱惑?

    不行,不行,那不是兒戲,不是成功成仁的空口白話,那個漩渦一旦踏入。再回頭,便不可得了!

    「晏大哥。」

    帶著隱約的擔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迦葉遠遠地注意燕南已經好一會兒了,終於不放心地走了過來。

    若無其事地拂掉手上手背上沾到的草莖,燕南笑道。

    「怎麼了,迦葉?有何事?」

    視線從燕南臉上移下來,又落到那還滴著血的手上,迦葉的眼簾眨了眨,沒說什麼,只是掏出手巾走近燕南,細心而輕柔地擦去泥土和血跡,輕快笑著。

    「還好傷得不重,不過還是回去擦點藥吧。旅途中受傷既不方便又危險,晏大哥可要多加小心哪。」

    「沒事,一點擦傷而已!」

    「那可不行,我們現在是在旅途中呢,天氣又開始轉熱了,一點小傷也是很可能惡化的。」

    燕南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面前笑容明麗的迦葉。與聰明地不多問,也不多餘地好奇的迦葉間的相處,讓他覺得很輕鬆。這樣的心情,著實是匱乏得太久了。笑了笑,燕南順從地跟著迦葉回到營地。

    他們已出了淥州地界,往北行了一日,便明顯荒涼了許多。安全起見,商旅們多結伴而行,如達西族這樣具備相當武力的商隊,也絕不會拒絕和更多的商人們一起穿越東西公路。更何況這一次,他們還要掩藏商隊中的某人,那自然是隊伍越龐大複雜越好。

    達西族、安西人、樓繁人,再加上一個淥州蘇家和部分零散商旅,這支商隊看起來並無不同,沿途經過城鎮所帶起的熱鬧就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

    淥州蘇家的生意基本上都在昭國內部,頂著皇商身份,自然和那些跨越多個國家辛苦奔波的商人們不同。本來彼此還有點生疏,不過有昭國人同行,不管是過城鎮還是宿鄉村,明顯方便些,加上蘇家完全沒有仗著那「昭國第一商」的名號盛氣凌人,又與達西族建立了良好的商業往來關係。因此,大家相處得還是很融洽的,尤其蘇家商隊中那位俊雅公子。

    相貌好,氣質出眾,談吐不凡,又有膽量有見識,這樣的人,大家當然樂意親近。而且別看這公子面相雅致,劍術可厲害得很!想起來就覺得精彩呀,那隻老虎跑出來得可正是時候哩!也許有族人得救的緣故吧。即使是達西族中公認的「雪山女神的頭號忠僕」索伽,這下也跟這蘇公子能說笑幾句了。

    「這東西公路上的劫匪,在下以為,大概是無法根除的了,畢竟商隊所帶的財富是個巨大的誘惑。因為出了我昭國關塞往北,並非在下自傲,諸位常年奔走,理應知道,那北方的大片土地除了草原就是荒漠,本來綠洲就稀少,再加上各國互為征伐,更造成百姓傷殘、貧苦,無以為生之下當然會鋌而走險。」

    雄雄燃燒的篝火周圍,幾支商隊的首領圍聚在一起閒聊,話題轉到商旅們最關心的旅途安全問題時,那蘇公子的一席話頓時帶來一陣沉默。

    沒有人認為他是危言聳聽,在座的除了少年,都已不是對東西公路抱持著美妙財富幻想的人。以劫匪而論,昭國境內自然也有,不過至少沒有哪個佔山為王的匪徒敢搶大支的商隊。但在東西公路上,那些騎著馬揮著彎刀狂笑著奔來的人敢,而且是明目張膽地劫掠貨物,殺死男人和少年。搶走女人。

    「公子所言極是,唉,想我們風雪裡來去,交了那麼多通關稅,到頭來還是得自己保自己的命。」

    末了,一個安西人接過話大為感歎,眾人紛紛附和。

    「說起來還是昭國好啊,雖然通關稅還挺多,不過至少進了關塞,白天不用提心吊膽,晚上也能安安心心地睡個好覺。咱這四處不定的。最難得就是一夜好夢到天亮了!」

    「這倒是,嘿,要不是昭國把人戶管得那麼嚴,我都想帶著老婆孩子來昭國得啦,哈哈哈!」

    「別做夢了,你看看你,這麼多年了,昭國話還是帶那麼重的樓繁腔,沒發現每次一吆喝,人家昭國人都躲在旁邊偷笑麼?」

    「是嘍是嘍,不過老弟呀,至少我不會把『桂花布』叫成『鬼畫符』!」

    這話引來眾人一陣哄笑,確實,每次在城鎮裡歇腳時,只要那位安西商人一開口,總是吸引無數昭國小孩圍觀,人家以為他是商隊中說笑話的小丑呢!

    氣氛活絡了不少,那邊達西族商隊中的女人們燒好了她們特有的奶茶,端了好大一鍋過來,每人都有。一片豪爽的道謝聲中,索伽轉頭看看那笑容優雅的蘇公子,想了想,道。

    「我聽族中的長老們說,在好幾百年前,這東西公路上曾經有三個很大的國家,一個是昭國,如今北燕、西梁的大片領土都曾屬於它;一個是孔雀帝國,東西公路中段偏東曾在它範圍內;還有一個是西芝帝國,離孔雀帝國不遠。這三個國家很強大,周邊小國在它們的威懾下從不敢滋事,那是東西公路上最安寧的一段時光,蘇公子覺得,這樣的東西公路,有可能再現嗎?」

    略偏頭沉思了會兒,那蘇公子輕笑。

    「在下以為,是有可能的。」

    「可是別的不說,單單貴國。似乎就無法重回昔日盛況。至於那公路往西去的諸國,更是沒有指望。」

    「內定而後謀外!我昭國沈氏皇朝立國未及百年,已有如今繁華,可見朝氣。然外患未清,北燕、西梁屢屢侵擾,亡我之心不死,這並非昭國願意和解就可以消弭的災難。再者,目前我昭國的邊關並無大險可守,不把疆界外推,一旦北方諸國遭遇大型天災人禍,舉全國之力南侵,鐵騎或可直抵淥州,昭國危矣!故此邊疆一戰,當在所難免。而若我昭國得勝,將這東方重連為一體,東西公路便可有一段最好的起點。」

    「西梁雖說曾敗給貴國東靜王,但如今東靜王已去世,而北燕實力又強於西梁,得勝二字,豈是隨口就能說得來的?」

    對索伽的懷疑,蘇公子點點頭。

    「不錯,北燕騎兵確實厲害!然而兩國交兵,不是只有士兵拚殺而已,將領的指揮能力,糧草問題,還有遙控戰場的朝廷局勢,這些都足以改變戰爭的結果,如果你知道去年我昭國與東月國一戰的具體情況就能明白了。再說了,你們真當我昭國練不出虎狼之師?」

    「北燕立國也有百多年,國力並不弱,況且北燕朝廷中頗有原昭國能人,用兵之道,我想他們也不一定就輸給你們。」

    「但是可惜,燕帝年邁,即將繼位的那位皇太子,太不成熟。兩年來的表現,或許是無奈於四皇子黨的競爭,卻足以叫人一笑置之了。且不說最後這兩位孰勝孰負,無論是誰登基,不可避免的剷除異己,足夠震盪北燕!」

    索伽的視線鎖住蘇公子,半晌,冷道。

    「公子對各國局勢如此瞭然,真讓人吃驚!」

    「王公貴族、豪強惡霸,商人的處境是最為動盪的,不未雨綢繆,怎麼能在這世道裡求得平安與富庶?」

    頓了頓,那蘇公子又補充道。

    「況且有個人曾經給我說過這樣一段話:很長一段時間裡,商業都會以陸路和水路為主,水路更節約,只是受限於河流,海運的話,在目前這種地理和航海技術匱乏的情況下,還需要時日來發展。但各國商業已有長足進步,所以東西公路的黃金時期其實尚未來臨,然而若不抓緊把這條公路規範起來的話,待海運一起,東西公路勢必成為明日黃花。」

    預言般的話讓索伽沉默下來,旁邊坐得近的也有人聽到了,飽經風沙磨礪的商人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們的駝隊將被海船取代,愣了愣,有人不在意地笑了出來。大海,對內陸而言,確實是陌生得可以不被在意的事物。

    但也有走得遠的商人擔憂起來,很難想像,假如沒有了東西公路,他們將何以為繼?這片廣袤的土地縱使有豐美的草原,但仍然貧瘠了,而且千百年來戰亂頻繁,更是如雪上加霜,否則他們也不必離開家鄉,消耗生命如此奔波。

    「唉,其實別說海運怎麼樣的,豈止咱們這些商人,這東西公路上的百姓們,誰不想安安定定地過日子?」

    「有人管得住王公貴族的貪婪嗎?」

    「為了水源和那一點肥沃的土地打仗,有時候是為了活命,有時候又是為了神明,誰能做主?」

    苦笑浮起在人們臉上,在這難得的寧靜裡,他們盡情述說生活的苦楚。

    滿天星子溫柔地看著這些跋涉千山萬水的平凡的勇者,夜漸漸深了,被香甜的夢擁抱著,他們抓緊時間緩解身體和精神上的疲勞。明日朝陽升起之後,他們又將認真地迎向無止盡的風霜。

    燕南睡不著,他現在的記憶力出奇地好。嚴陌瑛、顧顯,剛才那些商人們,甚至弘光四年到淥州之後,跟蘭塵有過的幾次閒談,他現在竟然都能清清楚楚地想起。那些話像風,把心底埋進的根芽吹出來——真是危險的春風。

    但是人總是這樣,越說不要去想,往往那念頭就越斷不了。

    耳邊的蟲鳴似乎永不會停止,燕南徒勞地閉著眼睛,這近兩年在昭國的點點滴滴如長流的細水般淌過。儘管他的骨子裡依然刮著草原上的烈風,儘管他的血液裡依然奔馳著北燕的駿馬,但那富饒平和的昭國,還是銘刻在他的心底了。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離人。

    這是那蘭塵曾經說過的,大抵是覺著連生存的尊嚴都不能保有的話,其他的什麼都是空話。燕南直覺性地覺得不能贊同,但是,他也找不到反駁的話。

    迦葉的敏銳沒有僅僅表現在發現燕南的反常後擔心地皺眉,她給足燕南思考的獨立空間,但是在燕南煩躁的時刻,這女孩會適時地出現。她從不刻意要講些什麼開解的話,畢竟她不知道燕南的身份,她只是說些達西族旅途中的見聞,往來金孜沙漠的凶險與東西公路上的各國風情。年紀雖輕,迦葉這世面卻是見得極多,這條縱貫大陸的重要商路,在她口中,已宛然成為淌滿傳奇的河。

    可以說,燕南對這商道真正的瞭解,正始於迦葉,始於這趟意外的旅程。

    弘光六年,開始的不止是沈盈川那輝耀後世的太平盛世的帝業,還有東西公路最讓人嚮往的那一段繁華的起點。

    邊關很快到了,蘇家商隊在此跟這些還要繼續遠行的人們揮手告別,各自祝福一路平安。

    索伽負責殿後,似乎做了什麼決定似的,他折到那蘇公子面前,以十分鄭重的達西族禮節向蘇公子折臂彎腰。

    「可否請教公子大名?在下索伽.達利思.庫爾澤。」

    這樣報上自己的全名,代表著極大的敬意。出身商業世家,對有名的達西族人的一些風俗,他自然知道,微微一笑,他拱手道。

    「在下蘇寄寧。」

    索伽睜大眼睛,蘇寄寧,這名字他當然明白意味著什麼。素來冷漠的年輕人朗然笑了出來,話不必多,說到就好。

    「原來是蘇大公子,幸會!一路受教了,後會有期!」

    「不敢當,後會有期!」

    蘇寄寧笑著目送索伽縱馬遠去,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草原很快淹沒了龐大的商隊,遠處,覆蓋著白雪的山巒在晴空下巍然屹立。那裡,曾是昭國,曾是異國,至於未來麼,誰又知道?

    「我就只能做到這裡了,剩下的,就該看那年輕人了吧。」

    蘇寄寧喃喃地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然後優雅而迅疾地轉過馬身,他的商隊就安靜地候在一邊,等待主人出發的命令。

    淥州蘇家,在弘光五年初,以可敵國的財富、因這可敵國的財富正式成為東靜王沈燏的盟友,這是只有四個人知道的事。而在東靜王去後,東靜王妃沈盈川取代了沈燏的位置,因為陳良道的勸說,也因為明白蘭塵與沈盈川關係的他知道蕭澤必定已參與其中,驚愕萬分的祖父最終答應了繼續忠誠於沈盈川。所以,他才會特地跟著商隊北上,只為煽動北燕皇長子奪取皇位。

    呵,不知道是誰定下了這麼大膽的計劃!可以想見,數十年間,北燕、西梁,還有這昭國,必將翻覆天地。

    出了昭國國界,商隊沿著古老的地標蜿蜒北行。

    這裡已是北燕境內,他們行了兩日,並未遇到什麼人來接應燕南。

    儘管面上依然十分沉靜,但燕南看得出來,達西族人的神經已經越繃越緊,雖然他們並不知道他這位「雲嶺的貴人」到底是何等身份。

    第三天,他們遇到了一夥馬賊,有驚無險,卻錯過了宿頭,只得野營。

    安頓好族人後,和從前的每個夜晚一樣,索伽來到妹妹所在的篝火邊,這是幌子,他來這裡是為了保護燕南。

    木頭「辟里啪啦」燃燒的聲音更顯出天地的曠遠,索伽無話,燕南更無話。良久,燕南抬頭看向夜空。

    「索伽,你們希望昭國統一北方嗎?」

    愕然地看看燕南,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索伽想了想,道。

    「如果北燕能保得東西公路平安的話,誰統一誰,我都無所謂。」

    「你相信北燕?」

    「不,我誰也不信,我只相信結果。」

    「……結果?」

    燕南低聲重複著,不等他們再說什麼,迦葉端了煮好的晚膳過來。並不熟識的人們分享著簡單的食物與烈酒,吃飽喝足,留下守夜的人,各自鑽進帳篷裡抓緊時間休息。

    然而,夜半的時候,大地遠遠地轟鳴起來。警覺性早已調起的商旅們立刻從睡夢中驚醒,這聲音對他們而言實在是太熟悉了。那是馬蹄的聲音,有大隊的人馬正向這山谷而來。

    迅速跳起來,大家有序地整理著帳篷及貨物,女人、少年和載著貨物的駱駝與馬匹被護在中間,配著刀劍的男人們騎上馬築成外圍的城牆。聽出聲音單是從後方傳來的,他們趕緊滅掉火種,向山谷外奔去。

    燕南沉默地跟著商旅們轉移,身後的馬蹄聲終於明顯了起來,無需趴在地上也能清楚地聽見。那種整齊如奔湧的河流的氣勢,燕南知道追著他們的是什麼人了——是騎兵,北燕精銳的騎兵。

    不知道來者何意,但他們肯定是逃不掉的。

    被騎兵團團圍住的時候,天邊已經晨曦初現了,清清楚楚地看見這支黑鴉鴉的整肅的軍隊,饒是這些見慣各國風雨的商人也心驚不已。而達西族人更是將手搭在了刀柄上,就算不為燕南,他們也不會甘願束手赴死。

    看見跟在虎衛將軍身後的趙元方,燕南放下心來。當初嚴陌瑛要他修書一封給心腹下屬,告知自己將潛藏在商旅中返回北燕,看來這信,確實送到趙元方手中去了。只是,為何帶著虎衛軍來?

    視線相交,一眼便認出燕南來的趙元方強忍住欣喜,驅馬上前附在虎衛將軍耳邊說了幾句話。緊張以待的商旅們就見那威勢迫人的將軍大聲宣佈:

    「我乃大燕虎衛將軍溫隸,接獲密報,這支商隊中藏有昭國奸細,現全部押回盤查,不得抵抗。若無事,本將軍承諾,當即放你們北行。」

    敏銳注意到燕南與那將軍身後的年輕人之間無聲的交流,達西族首領與其餘幾位商隊首領互看幾眼,見燕南點頭,他便默默走出來。

    「我等願接受將軍盤查。」

    他們也不得不接受,虎衛軍的威名,他們是知道的。

    想起離開淥州前那冷漠的年輕人帶來的最後一句話,索伽淡然掃過團團圍住他們的虎衛軍。昭國奸細?哼!總之眼下插翅難飛,不過既然那人已事先告知會遇到大情況,那就姑且先看著吧,是棋子也好,是伏兵也罷,他們不會輕舉妄動,如果這情況真的不牽扯到達西族人性命的話。

    虎衛軍沒有解除商旅們的武裝,他們就這樣圍著商隊沿東西公路往附近的城塞馳去,到達城塞後,按不同商隊分開,隔在不同的院子裡單獨檢查。

    當別的商人們全部退出這間院子後,燕南走出人群,迦葉忙伸手拉住他,擔心地叫了一聲:「晏大哥……」

    「放心,他們是我的人。」

    燕南安撫地衝她笑笑,把迦葉的手交到索伽手裡。

    達西族人們沉默地注視著他們這位「雲嶺的貴人」以威嚴的氣勢走向士兵,那個跟在虎衛將軍身後的男子顯然知道燕南的身份,他恭恭敬敬地跟在燕南身側,引著燕南消失在門後。

    一隔開室外達西族人和士兵們的視線,趙元方便單膝跪地,對燕南行禮道。

    「元方參見殿下,恭賀殿下自昭國平安歸來!」

    「起來吧,元方。」

    「謝殿下。」

    燕南走到堂中主位上坐下,趙元方站起來,見燕南看向左右,忙道。

    「殿下放心,我已讓人清理了這裡,守著的都是自己人。」

    點點頭,燕南克制著多日來積聚的疲倦,先吩咐道。

    「外面的達西族人,還有別的那些商旅,都好好招待,下午再放他們出城,不過那之前先依然隔開他們。」

    「是。」

    趙元方退下,轉達了燕南的命令後又匆匆回來,手上端了盤茶點。

    「殿下一路辛苦,先用些點心,我已經吩咐膳房準備了。」

    「嗯。」

    燕南隨口應著,接過趙元方斟上的茶喝了幾口,才道。

    「把你知道的情況說說。」

    「是。」

    趙元方把點心擺在燕南手邊,退開幾步。

    「四天前,我接到殿下送來的密信,才知道殿下竟然在昭國遇到如此驚險,便按照您的指示面見聖上,方知安插在淥州的密探竟無一人回報。聖上亦大為擔憂,命虎衛將軍速沿國境搜尋,幸而前夜接獲了您送來的第二封密信,說藏匿在大商隊中,這才趕上來。」

    「……送信的人呢?」

    「第一個,傷勢嚴重,屬下才見到,就不支而亡。第二個,是屬下正與虎衛軍在國境搜查時正巧遇到了,他與三人交手,屬下救護不及,當面被殺。那些人還想毀屍的,還好硬被虎衛軍逼退。」

    燕南沉默地掂著茶杯,若說從前對嚴陌瑛的認知來源於昭國對西梁的那場戰爭中人們的傳頌的話,那麼現在,他終於接觸到這人謀略佈局的本事了。

    在整件事裡,燕南只起了一個作用,就是寫了第一封給趙元方的信。信裡簡單地說自己被昭國密衛盯上,冒險逃亡,要求速至國境接應。這封信是由燕南自己帶去的人送回北燕的,而燕帝的探子,自然已是全軍覆沒於昭國。想來嚴陌瑛的目的應不只是剷除探子而已,更是為了增加燕南在燕帝心中的份量。至於第二封信,則定是模仿筆跡寫成的。兩封信送達得那麼晚,就是想留下足夠的時間給他體會現實。

    兩個國家之間的差別,行走其間的商人們是最清楚的,而不相關的人總是能給出最真實的答案。

    對看重民心之所向的昭國來說,比較的結果一定相當令人滿意。不過要憑這個來刺激他這皇長子奪權,是否想得太簡單了點!

    東靜王已死,弘光帝心頭大患除去,昭國政局將呈現安定,這時若他北燕因三子相爭而大亂,想必昭國將如那蘇公子所願,一舉安定東西公路的起點吧!

    這是昭國皇帝的意思,還是臣僚的諫言?

    呵,嚴陌瑛,智計動天下麼——

    被帶進堂上的時候,儘管那官吏的臉色很和藹,但看到旁邊按刀持槍的黑甲士兵,迦葉仍然緊張地拉住了哥哥的手。她很想問晏大哥去哪兒了,怎樣了,但是看見首領和哥哥肅然的神情,迦葉壓住了疑問,不安地走進屋子裡。

    讓她擔心不已的人正站在中央,是,又不是。臉上的滄桑看來是早已洗去了的,樸素的達西族服裝也換成了雖簡單卻一看就知道是精工細制的北燕服飾,笑容中有著迦葉熟悉的豪爽,那氣勢卻是迦葉不知道的強勁。

    愣愣地看著首領和哥哥向燕南行著僅次於族長的面見長老的大禮,在聽到他們稱呼燕南為「大殿下」時,迦葉這才回過神,不敢置信地看著燕南。

    「迦葉,不可失禮,這是北燕皇長子殿下。」

    索伽皺了皺眉,對妹妹輕斥著。燕南攔住回過神來欲行禮的迦葉,笑道。

    「不必多禮,達西族於我有恩,無需行此大禮。」

    那首領在旁笑著。

    「殿下太客氣了,原本殿下就是我達西族的貴人,此番能相助殿下,是我族的榮幸。迦葉這禮,殿下受得。」

    「一路同行,聽慣了迦葉叫我『晏大哥』,如今這般生疏,倒見外了。」

    「之前是殿下處境特殊,如今殿下已恢復身份,該有的禮節自然該鄭重以待,否則要叫人笑話達西族人不懂規矩了。」

    面相敦厚的首領笑容慈藹,但既是能獨立帶領大隊達西族人往來各國的人物,自然不會只有溫厚的個性而已。

    「迦葉,還不趕快向殿下行禮?這些日子雖說是要你照顧殿下,但其實是多得殿下周護你了。快,我們達西族認可不能亂了對貴客的禮數!」

    手臂緊了緊,一直垂著頭的迦葉看著眼前燕南那明顯是貴重絲綢的黑色衣袍。末了,她屈膝彎腰,雙手疊放於膝前,向燕南行了一個達西族的大禮。

    「迦葉謝過殿下!」

    聽見這話,燕南心中明瞭了,他是北燕的皇子,他們是自由的達西族商人,雙方永遠只限於「雲嶺的貴人」這個身份。正如他已有妻子,而達西族沐陽花一般的女子,只能自由盛放於東西公路上。

    這天下午,當虛驚一場的商旅們離開這小小的城塞時,沒有人注意到達西族人中少了一名高健的男子,他們只知道有一個獨行的商人消失了。顯然,那人便是昭國奸細。不過抓捕的事就交給北燕人去煩心吧,東西公路還漫長得很,他們要做的就是感謝神明保佑沒有被牽連,還得了一頓好飯好菜的招待。

    啊,對了,還有一個回家後可以說給兒女們聽的冒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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