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一章 母親
    第一章母親

    休養幾日後,東靜王妃的車駕正式啟程。多了一輛同樣舒適的馬車,丫鬟抱著一對小郡主在車裡,伴著女孩們的笑聲和嬰兒偶爾的啼哭,原本總有幾分肅然的旅程似乎有一點輕鬆起來。

    沈盈川恢復了平日的冷靜,依然是那個美麗、華貴又英氣如雲的東靜王妃。對於已經聽聞了臨海一戰,知道沈盈川帶孕掌水師帥印的百姓們來說,這樣的東靜王妃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期望!

    與沈珈的聯繫已恢復了正常,沈燏的猝然去世帶給京城的震動很大,不過嚴陌瑛把一切控制得很好。他早有準備,不可靠的觸手,在獲知沈燏之死的下一刻,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斬斷了,沒給鬣狗找到本體的機會。

    至於嚴陌瑛和顧顯他們是否願意支持沈盈川,沈珈也沒有獲得確切的答覆,分散、隱瞞他們在昭國各地的勢力,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不過,或許他們無言的努力也是一種答案吧。

    盛春的梨花如雪一般瑩瑩盛放於枝頭的時候,沈盈川回到了京城。

    不知是誰傳了消息出去,京城百姓夾道歡迎東靜王妃的車駕。那是一次奇特的歡迎,之前或之後,在這座都城幾千年的歷史中。再未有過如此景象。

    沒有人鼓掌,沒有人歡呼,最該熱鬧的時刻,這條最繁華的街道上竟出奇地沉寂。人們的目光從禁軍士兵的馬匹進入城門開始就緊緊追隨著護在中間的那輛馬車,連小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的情緒,安安靜靜地擠在父母的腿邊,探著腦袋跟著大家一起望。

    一輛馬車,一具棺木,再一輛馬車。

    去年的這個時候,不,要更早一點,是桃花的骨朵兒紅艷艷地就要開放了。那在昭國人心目中如戰神一般的俊偉男子帶回一名同族的女子,不顧反對,堅持要娶為王妃。萬人空巷的皇家婚禮不知艷羨了多少閨中少女的芳心,那時,誰想得到會由他的妻子和女兒如此護送他歸來!

    在戰場立下一個傳奇的美人,死去的英雄,嬌弱的小女孩,這般不協調的組合,讓人們只能沉默,讓整座京城陷入沉默,猶如哀悼,猶如憐憫,猶如無言的猜測。百川成海,向來如此。

    雅間臨著街,不大,闊葉盆景安靜地隔絕了他人的視線。從裡面看卻又有著極好的視野。一個青衣的書生和一個白衣的書生站在窗邊,極普通的容貌,極普通的裝扮,和所有人一樣地朝下看著東靜王妃的車駕緩緩駛過。

    「比預期的可有氣勢多了,不過你確定這麼做不會有反效果?」

    車駕走遠,白衣書生走回到桌邊坐下,給自己斟了杯酒,卻沒喝,微挑眉峰問仍站在窗邊的同伴。是因為眼睛的緣故吧,這麼一個微笑的動作做出來,那張平凡的臉上頓時漫出風流貴氣。

    青衣書生也走過來,緩緩的步子,沉靜的眼睛,如同正走在金鑾殿上。

    「不會。他什麼都不放心,惟獨放心死人。」

    「呵,的確。主子死了,又沒有兒子,剩下一群無頭的犬,任誰看來,都是無足為懼的了。」

    白衣書生收起嘴角的譏笑,斜眼看向對方。

    「不過我很好奇。那位怎麼會有這麼個念頭?不會也是受那位『姐姐』的影響吧?」

    「……我不知道。」

    白衣書生撇了撇嘴,湊近同伴,壓低了聲音。

    「哪,陌瑛,你會退出嗎?」

    那青衣的書生,也就是嚴陌瑛,手中的杯子頓了頓,卻沒說話。顧顯瞅他一眼,坐回椅子裡。

    「我不會退出,在他治下,我的家族再不可能有重振的機會,這讓人不甘,所以我才不在乎要支持的是個女人。況且這個計劃很刺激,不是嗎?」

    嚴陌瑛這才抬起頭,看著顧顯卻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小心點,現在查得緊,別惹到麻煩。」

    「什麼時候去見她?」

    「剛回來,肯定盯得嚴密,過些日子再說。總之這件事急不來,現在要緊的是把我們自己藏好,別給她帶來麻煩。」

    「說的是。好吧,反正京城交給你了,我想去淥州一段日子。」

    「去找薛羽聲?」

    「不是!」

    顧顯瞪著難得打趣兒的嚴陌瑛,不是他小氣,而是這傢伙挑得太不是地方!

    「我說,你不打算去淥州了嗎?那位『姐姐』這會兒應該是在淥州了吧。」

    「這邊的事處理好了就去。」

    「你不是弄得都差不多了嗎?沈珞他們辦事,你還不放心?」

    「孟栩雖然尚在臨海,可是有孟相坐鎮京城,這事容不得半點疏忽。」

    點點頭。顧顯完全明白嚴陌瑛的考量。

    「也是,總之這保根護本的事兒就交給你了,一年之期正好,新主子的耐性與能力需要更多的磨礪,那位的疑心也需要沉澱。」

    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嚴陌瑛起身。

    「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顧顯一手撐著下巴,另一手舉杯揚了揚,悠然笑道。

    「彼此嘍!」

    推開門,嚴陌瑛掩起嘴角淺淺的笑意,平淡地走出雅間,下樓,逆著人流慢慢地往自己那座宅子走去。

    今日這種結局他不是沒算到過,但當初以為可能性太低,以為憑沈燏的身手,再加上護衛們一直很得力,他沒有仔細謀劃過這一項,而把多數心思放在了京城孟栩的動靜上。

    豈知——

    在心底苦笑一下,嚴陌瑛,原來也不過如此!

    許是方纔的震撼還留在心底,人們三三兩兩地站在路邊,邊做著手中的活計,邊小聲地議論著與臨海有關的消息。

    「嘿。聽說了嗎?孟大人不久也要回京城啦,看來臨海那兒,這回真可以得太平了哩!」

    「那是,水師全軍覆沒,東月國還不得乖乖地退兵了嘛?」

    「奶奶的,越想越火大,王爺是什麼人?竟然被這麼一個小小國家給害了,你說,要是王爺還在,肯定得一腳踏平那新月半島!」

    「得了得了,這也挺不錯的了。孟大人逼著那東月國吐出了七星群島,往後就是再有野心,也只得干燒著。」

    「好!憋死那幫傢伙最好!」

    不曉得是誰喊了這麼一嗓子,頓時引來眾人側目,有人閉了嘴走開,也有人點頭附和。

    眼眸淡淡掃過,嚴陌瑛面無表情,如街頭最尋常的書生。

    特地跑去臨海一趟,是想把根徹底拔掉吧。幸好陳良道和沈珈他們處理得乾淨,沒給孟栩抓到什麼馬腳。不過他這個內閣大學士會擔任到什麼時候?如果聖上決意非要把他們全部掃盡的話,將來一段日子勢必會過得十分辛苦,特殊的權力加上特殊的人,別人且不說,孟栩至少會是沈盈川的心腹大患。

    那麼,他真的要轉而忠誠於沈盈川麼?

    嚴陌瑛猶豫地停下腳步,這條路他很少走,兩道岔路,哪條通向他棲身的宅子?放下腦中盤旋不息的問題,嚴陌瑛看看方位,選擇了朝右去的小巷。極輕極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只留旁邊街道上的喧囂在這路口浮浮沉沉,等待被下一個選擇路口的人攪起。

    那天黃昏,沈盈川帶著一雙女兒進宮覲見了弘光帝與孟太后。

    看見孩子嬌嫩的臉,孟太后落下淚來。在兩個兒子中間,她選擇了長子,可是那個讓她驕傲的小兒子,若非已別無選擇,她這母親如何狠得下這個心!

    「真像,真像啊!」

    孟太后強忍著眼淚摸著孩子的小手,其實才出生幾個月的小女孩哪裡看得出像誰,不過因為長輩心理上的作用,何況是她這母親捨棄了她們的父親。

    弘光帝目光冷淡看著在皇后的勸慰中平靜下來的孟太后,神色卻平靜,甚至,是還帶著和藹的,這個皇帝總是極少極少表現出自己的暴戾面。明瞭母親那愛憐動作的涵義,弘光帝的目光終於完全轉向沉靜地立於一邊的東靜王妃。

    他不瞭解沈盈川。但是因為她是沈燏甘冒忤逆倫常這一忌諱選擇的妻子。弘光帝便本能地對沈盈川有著最大的戒備,即使明知道她不過是個沒有權勢沒有影響力的前南安王之女。

    「王妃,皇弟之事,朕亦深為哀痛。但去者已矣,你要節哀順便,好好養育皇弟這雙骨血。」

    話說了一半,弘光帝絕口未提沈盈川潛出京都,欺瞞太后之事,也未給予一個孟太后所期待的給予關照的保證。聽罷,沈盈川躬身拜道。

    「多謝聖上,臣妾謹遵聖意。王爺亡故,臣妾蒙然無知,一切但憑聖上、太后做主。」

    孟太后哄著粉嫩可愛的孫女,神情安祥,注意力卻是放在弘光帝身上的。

    微微瞇一下眼睛,弘光帝看著面前恭謹的東靜王妃。她是否知道沈燏的心思,她是否參與了沈燏的謀劃,密衛給不出答案,但是他沒法不懷疑這個悄悄前往臨海的女子——說什麼是因為沈燏想讓他的孩子出生在戰場上,這話拿出來能服人,可惜,太不足信,都明白的。

    「……王妃放心,這是皇弟僅有的骨血,亦是朕的親侄女,朕和母后自會萬分愛護。趁著今日覲見,便請母后親自為她們取了名字吧。」

    沈盈川忙依禮跪謝,皇帝的神色雖不明,但果然是不敢對她們正面下手的。有了這一層保障,她才能有餘裕來消解皇帝的敵意。

    「謝聖上,臣妾替一雙女兒叩謝聖恩!有母后親自取名,還望這兩個孩兒多沾些母后的福氣,得享榮寵安樂。」

    孟太后笑著轉過頭來。

    「哀家老了,想不出什麼好名字,不如聖上來取吧。聖上是她們的皇伯父,父親沒了,還有皇伯父照顧著,是這雙孩兒的福氣!」

    「……好。」

    弘光帝應許了下來,淡淡的目光掃過似乎因為賜名而喜悅之色掩不住的沈盈川,掃過神色和藹的孟太后,落在那對小女孩身上。

    真的有那麼像沈燏嗎?

    ——像又如何!

    沈燏,他那不得了的弟弟已經死了!沒了沈燏,也沒有世子,他那幫逆臣能翻出什麼天!這沈盈川一介女子,又能如何!

    「皇弟一生征伐,未能完成雲遊四海的心願,這雙女兒……不如,就叫雲逸、雲翔吧。來人,昭告下去,冊封東靜王之嫡女為雲逸郡主、雲翔郡主,一應規格,比之朕的公主。」

    「臣妾謝主隆恩!」

    沈盈川表現出最大的滿足神情,以十分完美的姿態叩拜了弘光帝,真真切切就是一位終於為兒女有所托而放下心來的母親形象。

    孟太后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兒媳是個有主見又有幾分心機的人。不管她是否知道沈燏的目的,在猝然失去丈夫,己身又無娘家可倚仗之下,她聰明地獲取了自己的保護和聖上的保證,有這樣的娘,至少雲逸和雲翔這兩個孩子,不會因為沒了父親受委屈了!

    幸而沈燏娶了這樣的女子為妻,否則他這麼一去,倘是尋常貴家小姐,那孤女寡母的,怎麼撐得起偌大的東靜王府?

    可惜沒有生下兒子麼?

    ……沒有,也好!

    略坐了坐,弘光帝先走了。他很忙,御書房裡還有無數的奏折等著他細細地揣摩、批閱;還有密衛們帶來的各種消息,他也要聽聽的;還有因刺殺沈燏而死的吳鴻的位子,也需要欽點人來接替。

    和太后、皇后又敘了一陣,沈盈川也帶著兩個女兒退下了。這一晚,孟太后恩賜她們母女宿於宮中。

    宮廷是個把一切都細化在品級中的地方,從屋子的大小,到雕樑畫棟的精美程度,到服侍的宮人,到所有生活用具。沈盈川是親王王妃,和以往入宮來一樣,她這次依然宿在冬華院裡,給予她的待遇沒有改變,這,也可看作是一種保證。

    慈愛地哄著女兒們睡下,沈盈川走到窗前。今晚的月光很朦朧,院子裡的風景影影綽綽的看不分明,再往遠處,便是高高的院牆擋住視線,只有牆角那一樹梨花在這月色下映得粲白如開了滿樹瓊琚,淡淡的花香隨著仍帶寒氣的夜風吹過來,讓沈盈川的眸子越發清明。

    現在,蕭澤應該帶著姐姐回到淥州了。

    京城終究是弘光帝的天下,以自己的身份想在這裡尋找機會奪取皇位,自是無比艱難,稍有不慎,還會把大家的身家性命給搭進去。如此,還是姐姐的意見最為適宜——把勢力逐漸滲透到整個昭國,再籍機掌握軍隊,最好能以將軍的身份獲得實際的戰功借此進入朝堂,這代表著榮耀、威嚴與實力,畢竟要奉女子為帝,不是件易事。

    這是基本方向,定下了這一點,她要開始行動了。

    目前來說,屬於她沈盈川的力量,有漣叔和劉若風,有蕭澤的蕭門,有沈燏留下的最核心的衛隊如陳良道、沈珈等人,單憑這些,遠遠不夠。

    她自是不能離開京城,首先得找一個人來助她規劃一應事務。陳良道要避嫌,必須留在臨海軍中,再者,他更長於軍務,對朝堂、對世家、對江湖,終是缺了那麼一點敏銳、詭譎和犀利。

    她需要一個能把覆蓋這整個昭國的網織起來的人。

    ——嚴陌瑛!

    看著站在院子中的人,嚴陌瑛難得愕然。

    他猜到與沈盈川見一面在所難免,卻沒想到她竟這麼快找上門來。不過,要不是這個傢伙,只怕這東靜王妃也找不到自己的落腳點吧。

    一派悠閒地擋回嚴陌瑛切割豆腐般的視線,身著布衣的顧顯仍舊有著貴公子的風流氣度。

    「呵呵,陌瑛,幸好你在家,不然我家主人就得白跑一番了,唉,如今這世道,出趟門可不容易啊!」

    瞪了這個笑得不真誠的傢伙一眼,嚴陌瑛拱手對站在顧顯身後易了容的女子施禮道。

    「不知夫人大駕光臨,未能遠迎,還請夫人見諒!」

    「二公子客氣,是我貿然拜訪,打擾了公子清淨,當請公子寬宥才對!」

    「在下不敢!」

    嚴陌瑛讓開路,請道。

    「陋室寒門,幸有幾盞香茶,夫人如不嫌棄,請!」

    「那就有勞二公子了!」

    沈盈川微微一笑,舉步上階,進了屋子。

    想了想,顧顯嘿嘿笑兩聲,沒有跟著沈盈川和漣叔進去,留在屋外對著監視般的陸基自個兒賞月去了。

    嚴陌瑛的茶藝確實很好,三杯碧茶香霧裊裊,他沒有忽視一直沉默地站在沈盈川身後的漣叔。適才進屋時沈盈川要攔住漣叔時,他甚至阻止了。

    「京城戒嚴甚重,王妃這個時候蒞臨寒舍,著實不妥。」

    嚴陌瑛微垂眼眸淡淡地說著,語氣中聽不出來他說的是件多大的事。沈盈川一笑,道。

    「此舉確是不妥,但二公子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錯過今日,就不知下次何時才能找到二公子了!」

    「王妃言重了,倘有吩咐,陌瑛能做到的,一定效命。」

    沈盈川卻又不語,只笑著拿起杯子輕啜一口香茶,讚了一聲,才緩緩道。

    「不是吩咐,但二公子確實能做到。」

    「世事有可為,有不可為,若是可為之事,陌瑛敢不從命?」

    「物換星移,浮雲變幻。世間事,從來都是可為者能變成不可為,不可為者或許最後又變得可為,二公子以何為準?」

    「家國兩端,卿卿性命相系,陌瑛也只能顧得了當下罷了。」

    抬眼看看這滿屋的書,沈盈川想起蕭澤的提醒,笑道。

    「二公子天縱英才,既能助王爺,那盈川以為王爺之後,盈川當是最佳選擇。繁華盛世,蘭姐姐說的那些,沒人比我更瞭解,也沒人比我更期待。」

    嚴陌瑛沉默了,不知是沈盈川的話打動了他,還是因為提到了蘭塵。良久,他才開口問了一個沈盈川未料到的問題。

    「王妃,假如我的第一個要求是娶蘭塵為妻,您可會賜婚?」

    別說沈盈川驚訝,就是漣叔的目光也瞬間射過來,原本寬敞的書房頓時感覺狹窄了許多。沈盈川換了個坐姿,嚴陌瑛對蘭塵特殊的態度,她自然早就看在眼裡了,卻沒料到會在這當口提出來。

    「抱歉,二公子,你的第一個要求,我不得不拒絕。蘭姐姐不是我的家臣,她的婚姻,我無法決定。」

    「王妃不希望在下娶到蘭塵麼?」

    想了想,沈盈川坦然道。

    「不,從我這邊來考慮的話,這自然是好事,但是我絕不會拿蘭姐姐來交換。除非她願意,否則我不會讓任何人強迫她的婚姻。」

    「王妃,假如您要這天下,就該知道,聯姻手段是免不了的。」

    「我當然知道,但這並非唯一的手段,更不是絕對有用的手段,我不希望自己只會用這個。」

    沒什麼表情地點點頭,嚴陌瑛站起身,在距沈盈川三步遠處單膝跪下。

    「嚴陌瑛但憑王妃吩咐,在所不辭!」

    這是蘭塵教養出來的人,她的能力如何,她的潛力如何,在前年成為武威將軍杜長義的幕僚和去年成為東靜王妃以來的所有表現中,嚴陌瑛已清楚知道。沈盈川還不成熟,但沈盈川有最大的可能。

    而倘若讓沈盈川成為帝皇是蘭塵的願望,那麼,他會助她。

    因為也渴望治國平天下,因為也期待那樣的盛世出現在自己手中,因為這是他可以接近她的理由。

    還記得大哥結婚的前夜,他們兄弟曾在院裡對月酌酒,大哥說。

    「那一眼我就知道,這輩子若要有人共度,我只希望是她。」

    這輩子麼?

    嚴陌瑛送走沈盈川,回到屋裡,桌上隨手寫了一半的字帖正散著墨香。他寫的是初見蘭塵時,蘭塵留給那幅月夜美人圖的「詞」。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

    提起筆,嚴陌瑛慢慢寫下早已爛熟於心的那幾個句子——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不在乎這輩子能否許下三生的白首,他其實沒有那麼多情,他所在乎的不過是,這天下若能有人共賞,只希望是她……

    當下以掩藏己方勢力為要務,沈盈川當然也無從得知蘭塵回了淥州卻並未跟著蕭澤回到蕭門的消息。

    世事向來紛擾,最少的是真實,最多的是流言。

    去年夏天才因為蕭門少主閒居京中而傳出兄弟內訌的八卦,才入秋,那看似失寵的少主竟然又回淥州重掌大權了。不過說起來,少主那個丫鬟哪兒去了?

    倒不是大家對那個怎麼看都平常的丫鬟有什麼特別關注,而是一個人慣了的少主身邊有人服侍著,不管多少,總算是有幾分對得起蕭門的地位跟少主的名望嘛!誰想才一年多點兒,少主又是一個人自己料理起居。唉!這麼說的話,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才會看到少主娶妻吶!

    沒記錯的話,少主今年已二十有五了,看看人家蘇大公子,聽說兒子都開始學走路了。再看那飛雲山莊莊主,弘光三年的冬上娶了夫人,聽說又添了個小子,而那長子聰明伶俐,都會叫人了。唉唉唉,這樣下去,他們蕭門的下一代豈不是要比別的武林世家要晚上好幾年?那可不利著哩!

    咱家門主怎麼都不著急呢,也不來個逼婚啦相親啦啥的,要知道,少俠沒有美人相伴就少了五分瀟灑,而江湖太平靜就不叫江湖啦!

    在門中諸人憂心加期盼的目光中,蕭澤晃晃悠悠地出門。陽春三月,花紅柳綠,這大好時光自然該出去逛逛。

    在城中轉了圈,蕭澤悄然從後門進了隨風小築。

    「乖哦,寶貝乖,睡覺吧,乖啦,要睡飽了才能長得英俊瀟灑喲……」

    蘭塵的聲音不可謂不溫柔,至少在這兩個月之前,蕭澤從未聽蘭塵對誰這麼說過話,以前的那頂多叫溫和。

    可惜,小子不領情,依舊哭得震天響。

    「哇哇哇——」

    看來已經哭了有一陣,蘭塵滿面焦急,抱著孩子在屋裡直轉圈,看到蕭澤進來,立刻眼巴巴地看過來。

    「怎麼啦?」

    「不知道啊,他睡醒後沒多久就一直哭。」

    「你又沒給他換尿布?」

    「呃,可是他一醒,珍娘就給他換了呀。」

    蕭澤掃一眼蘭塵,這回,某人終於先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舒口氣道。

    「沒濕,這就不用換啦。」

    「那是不是餓了?」

    「不會吧,睡之前才抱到前面去給珍娘餵過的。睡飽就吃,吃飽就睡,這樣對寶寶的健康沒問題嗎?」

    蕭澤無語,看來這小子哭得不冤。

    「他還是小孩子啊,不睡飽吃吃飽睡,還能幹什麼!」

    「可是不會過猶不及嗎?」

    「……」

    放棄語言的功用,蕭澤直接抱過蘭塵懷中依舊哭鬧的小子。

    「珍娘呢?」

    「回去換衣服去了,一會兒就過來。」

    「算了,我先帶他去前面吧。」

    「哦,好。」

    不管怎樣好歹鬆了一口氣的蘭塵目送蕭澤飛身離開隨風小築,捶捶酸軟的胳膊。唉,養了這麼兩個月的小孩,簡直要折去她二十年的壽。

    胳膊終於緩過勁兒來了,趕著又喝了幾口水潤潤乾渴的嗓子,蘭塵整整衣服,也往外堂去了。

    留園裡一片春色燦爛,不過蘭塵瞧著只得一陣感歎,什麼時候這悠閒時光竟然難得了!

    就是從玉陽縣的那晚起,蕭澤抱了孩子回來,直接往她懷裡一放。

    「還是你來收養他吧。」

    「啊?」

    「與其不放心,還不如留在身邊。再說這孩子有對了不得的父母,想來天資聰穎,你收養了應該也無需多費心,如何?」

    「你明知道我怕孩子。」

    「沒關係,你既非他親娘,也不是會虐待他的繼母。」

    「——不是這個問題好吧?」

    「我也會幫你的。」

    蕭澤摸一摸嬰兒還未長開的臉蛋,很真誠地不遺餘力地一條條列舉著蘭塵應該收養這孩子的理由。

    「你看,沈燏的兒子呢,你不是很欣賞他嗎?這孩子說不定會更出色。」

    「我還會教他一身武功,我娘的醫術也可以教給他。」

    「況且不用忍受生育的痛苦就可以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很划算啊。」

    「再說你不是希望百年之後能以火葬結束嗎?人死萬事終,由自己撫養長大的孩子操辦不是更放心?」

    懷疑的神色終於直接表現了出來,蘭塵乾脆地問。

    「……公子,你有什麼目的?」

    蕭澤在榻邊坐了下來,笑了笑,道。

    「沒什麼,就是覺著你身邊需要個小人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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