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四章 這個人
    第十四章這個人

    送走顧顯,沈盈川看看天色,收起桌上的信件,放進暗格裡,轉身打開書房門。守在廊下的漣叔立刻過來,告訴她蘭塵、蕭澤已經來了,正跟薛羽聲在園子裡喝茶賞景。

    點點頭,沈盈川往花園走去。

    人還未走近,已先聽到了蘭塵的聲音。溫然的嗓音,淡淡的抑揚頓挫,語句中的條理卻十分清晰,不是論辯,而是談天般閒聊,蘭塵總是樂在其中。

    「嚴陌瑛這個人,要說服他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的事。雖然推翻皇帝好像是件不得了的事,可是嚴家世代詩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樣的理念在他心中同樣,甚至更為根深蒂固。何況,建功立業,以獲得自身的滿足,這就是人的一種本性。再者,嚴陌瑛智計傑出,從小便被父母師長寄予重望,卻僅僅因為皇帝無稽的多疑而明珠沉埋,希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淪落這般結局,換了誰都會不服的。所以這種種疊加起來,只要過了家族這一關,嚴陌瑛定然手到擒來。」

    彎過假山,沈盈川剛好看到蘭塵正歪靠著涼亭的柱子,蕭澤坐在旁邊,順手遞過一杯茶去,他的視線與沈盈川相遇,卻只笑了一笑,並未出聲。

    坐在蘭塵對面的薛羽聲皺皺眉,語氣中有著明顯的不信任。

    「把嚴家交給顧顯去解決,能.成嗎?那種傢伙,怎麼看怎麼不可靠!」

    「羽聲,你好像對顧顯有偏見?」

    「他就給我這種印象!」

    「……」

    這明明就是偏見好嗎?

    考慮片刻,蘭塵決定還是閉嘴,畢.竟薛羽聲會對顧顯看不順眼也情有可原。不過既然這樣討厭,前些天幹嘛主動——哦,不,照煦兒描述的,好像還有強制嫌疑地——收留顧顯呢?

    呃,雖然留個人在身邊時不時.諷刺下發洩壓力,確實有益身心健康,不過就對方來說就……算了,反正顧顯好像也沒要落荒而逃的樣子,由得他們自得其樂去好了。

    「顧顯確實是風流了些,不過實力倒是真的,不然也.不會潛身東月國一年都神不知鬼不覺。」

    「把人家的玉璽都偷來了,還惹來萬里追殺,這還值.得誇獎?」

    「呃,所謂,最後的敗筆吧。」

    「哼!」

    蘭塵淺笑著抬頭,恰好沈盈川繞過來,她的笑容.深了些許。上下細細打量沈盈川幾眼,蘭塵道。

    「好像胖了一點.吧。聽說最近都沒有吐了,應該舒服許多。」

    沈盈川進了亭子,薛羽聲趕緊拿了芙蓉壽帶鳥雲錦墊子給她在椅子上鋪得好好的。道了謝,沈盈川坐下,左右手輕輕疊放在腹前,笑道。

    「是啊,現在好多了,前些天可沒把人折騰死。」

    「還說呢!都那樣難受了,你還要人把那些事兒呈上來,哪裡像個要當娘的樣子?用蘭塵的話說,你根本就變成工作狂啦!幸好那太后沒再三天兩頭召你入宮去絮絮叨叨,不然我看你非倒在書桌前不可,不過那倒好了,乾脆讓王爺趕回來日夜病榻侍侯,演一出多情戲碼羨煞天下女人!哦,對,也順帶讓他家那兄弟更加猜疑不定就更完美了!」

    看來薛羽聲的毒舌並非只針對顧顯,被狠批一頓的沈盈川看看蘭塵。

    「別看了,你姐姐早被我罵了一頓,不會幫你的。」

    薛羽聲遞過一盅早已為沈盈川煲在小爐上的養身湯來,知道這定是她細心安排的,沈盈川笑著謝道。

    「羽聲果然還是體貼呢,要是能改改那根過利的舌頭,呵呵,保管早被顧顯娶回家去了。」

    「哼,那只蘿蔔,也就雕朵花的料,我才不稀罕!」

    「無妨,要能雕出朵絕世牡丹來也就可以了。那顧顯眼中的風景太多,想來也不是願意在朝堂上站成木偶的人。」

    蕭澤聽了,瞅一眼沈盈川,目光中滿是讚許。

    「不過這數月之間,盈川識人的能力更了得了。那麼,有沒有意向去見一見嚴陌瑛?」

    「嚴陌瑛?他難道來京城了?」

    「對。」

    「……我們一點都沒發覺。」

    「當然,不然他就不是嚴陌瑛了。」

    這答案讓沈盈川微微皺眉,略低頭想了一想,她道。

    「既是秘密回京,我們還是不要與他正面接觸較好。王爺也說過,嚴陌瑛的界線劃得十分明晰,若貿然打擾,只怕反惹到他。」

    「不用擔心,你可以跟著蘭塵去見他。」

    「咦?」

    蘭塵點頭。

    「我們昨天在挽霞山莊遇到他了,他易了容,公子先認出他來的。嚴陌瑛倒也沒否認,反而邀我去他的書鋪喝茶。」

    「他回京城想幹什麼呢?」

    「不知道。不過他一個人似乎在挽霞山莊的那條河邊站了很久,也不像等人的樣子。公子說,或許他亦是在做某個抉擇呢。」

    「蕭大哥這麼覺得?」

    沈盈川看向蕭澤,得到對方頷首,她皺了皺眉,隨即唇邊泛起微笑。再開口,卻是換了話題。

    「姐姐你們昨日去挽霞山莊,可是為了寂筠與慶王?」

    「對呀,寂筠肯見慶王了。」

    「嗯,她的心結也該解開了,這回可不許慶王再袖手旁觀,我們也是得利。」

    沈盈川放下手中的湯匙,笑意盈盈。

    「現在,就只等燏回來了。」

    與嚴陌瑛的見面,比蘭塵和沈盈川想像中的竟簡單了許多。

    蘭塵先進去的,才報了陸基的名字,就有人趕緊出來帶路。這書鋪外面看著不大,進了庭院,書鋪的人指了路就回去了,蘭塵獨自繞過一面爬山虎的圍牆,月亮門邊站著陸基,而雅致的小花園就在假山堆成的影壁後。

    涼亭裡,清雅的香從鏤空青蓮小鼎裡裊裊地散出來,嚴陌瑛正彈著一架琴。蘭塵就站在亭外一叢修竹邊聽著,她不懂琴,也不懂什麼和弦宮商,可是音樂倘用心去聽的話,便能感受到人內心的情愫。正是因為語言無法表述、不能用語言表述,人才會想要借由音樂來闡釋、來傾洩不是嗎?

    所以蘭塵聽嚴陌瑛的琴,她靜靜地站在那裡,聽著一聲聲弦動,如夏日午後突來的雨點打在蕉葉上。絲竹的柔雅掩不去心尖的躁動,讓她能聽得出平靜水灣下的彷徨與焦慮,聽得出龍欲翔九天的渴望。

    一曲終了,嚴陌瑛閉一閉眼睛,睜開,抬起頭,笑道。

    「怎麼不進來?琴聲偏細,聽琴應該走近些聽。」

    「不好,太近了會打擾你,這可是嚴陌瑛難得的雅興,我會不安的。」

    「……你總是這麼客氣!」

    「呃,我覺得這是尊重,己所不欲,勿施予人嘛。」

    儘管已猜到依蘭塵的性子會這麼說,但實際聽到,嚴陌瑛還是不禁有絲悵惘。斂一斂心神,他起身為蘭塵倒了杯茶。

    「蘭塵,你帶東靜王妃來了吧?」

    「你怎麼知道?不會吧,難不成你真的也會神機妙算?」

    有點心虛,蘭塵打著哈哈,嚴陌瑛淡然一笑。

    「既然我早已知道沈盈川就是馮綠岫,那麼你們之間,我也大致能猜到些。蕭門少主逗留京城這麼久,想必已與東靜王有所聯合。何況——蘭塵,你不是個主動的人,蕭澤既然同意你來找我,大概就是讓你帶上沈盈川吧。」

    「……你說得非常對。」

    蘭塵點點頭,忍不住道。

    「嚴陌瑛,你這麼厲害,為什麼始終不願意跟著東靜王呢?」

    「——你問得可真直接!」

    「啊,抱歉,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套你的話啊。」

    嚴陌瑛微微一愣,隨即苦笑了下。這答案,讓人只有苦笑。他看著蘭塵自然若素的神色,動了動眼睫,道。

    「蘭塵,我想先問你幾個問題,能回答麼?」

    「你這樣問,我當然只能說,得先看是什麼問題了。」

    「若能聽到令人滿意的答案,我大概就會立刻同意追隨東靜王了,連我的家族,也可以為東靜王效命。」

    眨眨眼,蘭塵瞅著嚴陌瑛,嘟囔道。

    「這說法可真狡猾,某種程度上來說,你跟我們公子還挺像!」

    「那你就是同意嘍?」

    「……同意。」

    蘭塵一口喝乾杯中的茶水,直瞪著嚴陌瑛。對面那人卻是不急不徐地幫她又斟滿了茶,才開口道。

    「首先,能告訴我,是因為蕭門與東靜王合作,才有沈盈川的出嫁,還是因為沈盈川,蕭門才會與東靜王合作的麼?」

    「你知道綠岫的身世嗎?」

    「我不知道。」

    「綠岫的確是南安王的女兒,弘光帝也知道了,馮家莊十餘口人因此慘死。做這種事情,弘光帝或許有他合理的理由,但那不代表別人就得承受。我一向這麼覺得,所以我就對僥倖活下來的綠岫這麼說了,嚴陌瑛,你覺得呢?」

    「是的,我也這麼想。」

    「所以這算是雙贏吧。蕭門與東靜王正好都有意合作,既然目標俱是皇帝,公子便建議綠岫去見見東靜王,結果,東靜王就向綠岫求婚了。而綠岫覺得以東靜王的身份,能助他登上寶座也等於報了自己的仇,所以同意了。」

    嚴陌瑛點點頭,這跟他猜測的差不多,便又問道。

    「若東靜王登基,他會對世家如何?」

    「他接受了綠岫的建議,給予世家榮耀、財富,與一定的特權,但是世家在朝政上的權力,必須限制。」

    「集中於皇帝?」

    「不,兵權嚴格集中於皇帝,但是其他權力,適量放於相應官職上。人在其位,則有其權,不得僭越。」

    「東靜王同意了嗎?」

    「他在考慮。這畢竟只是個說法,要實踐起來,必須有一套嚴格而細緻的規定與精通朝堂事務且身份和影響力皆不凡的執行人。」

    「都是你的意見?」

    「怎麼可能!他們都是瞭解朝堂利弊的人,既然有心,自會得出不凡見解。」

    蘭塵端起茶杯,嚴陌瑛準備的一定也是什麼上好的茶葉吧。不過還是果汁好喝點,尤其是蕭遠山那位大叔做的葡萄汁,有種讓人懷念的那個世界的味道。

    看著她又是端起茶杯卻不喝,嚴陌瑛問出來他的第三個問題。

    「蘭塵,你對自己的期待是什麼?」

    「——我?」

    蘭塵吃了一驚,沒料到他會問這個,但想了想,道。

    「我以前應該提到過的,今生無所求,唯自在而已。」

    「對,你說過。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會參與到這場風暴裡來呢?」

    「這個嘛,呵,人總是會有點功名心的。」

    「但只願功成身退?」

    「嗯,也有這點意思,雖然不太準確。」

    蘭塵歪歪頭,眼眸閃了閃,笑道。

    「在我們那兒,有一種叫做運動會的集會,有些類似於你們這裡的馬球比賽啊之類的。不過我們最常見的是跑步,劃定一段距離,大家一起跑,看誰的速度快,誰先跑到終點。哦,不能用輕功的,就是憑兩條腿,發揮人最大的體能。每到運動會總是非常熱鬧,跑的人、為自己所屬這隊的比賽夥伴喝彩的人,在那樣一片空地裡,人所有的激情、好勝心,所有的榮譽感都能輕易被調動、激發出來。希望自己取得成功,希望自己獲得眾人的注目,為己方獲得榮耀,不管是自願參賽,還是被迫參賽,多數人在站上起點的那一刻,心臟都會跳得厲害。運動會很得大家喜歡,還發展成有人專門把跑得更快作為人生的目標,就像做官、經商一樣,是種很有前途的工作呢。

    我也曾經參加過這樣的比賽,還是長跑,好幾里地啊,一向是女孩兒們敬而遠之的。我也一樣,畢竟很累,我當然不會喜歡。可是我還是參加了一次又一次,還不錯,我很勤快地練習,也很投入地參加比賽,所以最後頗有些成績。那些送給勝利者的掌聲與喝彩,我也很享受。不過我絕不要朝這方向發展。我能接受它,只是因為雖然累,終究有個終點的,跑完了,就啥事兒也沒有了,很輕鬆。雖然很希望贏,很渴望成功,但於我來說到底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說到底,輸贏對我來說其實都無所謂。

    所以說啊,我這個人吶,成不了什麼的。我總想著有個終點,到了終點,就可以休息了,但這世上的事,哪裡有終點呢?沒有終點,就等於要一直跑,一直跑……真累呢,我不喜歡。」

    良久,嚴陌瑛輕吐一口氣,歎道。

    「終點嗎?通常,應該說正是因為一件事有一件事的終點,才會讓人一生為之奮鬥不息吧。」

    「對,所以我是邊緣人群嘛,嗯,好孩子不該學習的對象。」

    蘭塵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撥著琴弦,嚴陌瑛的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睛上。蘭塵並不精緻,但看著那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輕輕地扇,這樣的她,生動得如一幅放在心底的畫。在這夏末秋初的午後,嚴陌瑛微笑著。

    「我這樣的人,蘭塵,你對我這樣的人有著怎樣的期待?」

    「呃?」

    蘭塵停下手指,抬頭略有吃驚地看著嚴陌瑛。

    「不需要問我的意見吧,你自己其實有非常明確的目標啊,只是先前一直被壓抑著而已。」

    「可是我想知道你的意見,為什麼你會希望我追隨東靜王?」

    ……囧,這人,非要別人誇他聰明絕頂才罷休嗎?

    「這也是雙贏啦!你有能力,可惜沒機會,東靜王可以給你機會,正好你的能力能給予他莫大的幫助。各取所需,挺好。何況你們之前也合作過,彼此印象都非常不錯,應該能很快成就一段君臣佳話吧。」

    「除此之外呢?」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個是你從小所受的教育。嚴陌瑛這個人,既然有智計動天下之名,那麼試試出將入相,為這時代開啟一個煌煌盛世,也不錯,是嗎?真正的盛世不僅是國富兵強而已,而是能夠有海納百川的氣魄,有挺直脊樑俯仰天地的驕傲,卻不會妄動刀兵、倨傲得讓人鄙薄,這樣令後代如夢一般嚮往的年代,那便是值得期待的事。」

    「……我知道了。」

    嚴陌瑛輕輕閉一閉眼睛,唇角現出微笑。

    「我會讓你看到這樣的盛世,給你一個像夢一般給後人憧憬的盛世。」

    ——誒?

    蘭塵眨眨眼睛,視線飄到天上。

    嚴陌瑛好像是同意了,可是怎麼會這麼輕易的,他還沒跟綠岫見面呢?就這麼同意跟著東靜王謀反啦?呃——這傢伙,原來是個比她還危險的!還有那什麼盛世,聽嚴陌瑛那口氣,好像簡單得就是給她一團棉花糖……

    正想跟嚴陌瑛再說清楚些,卻見陸基已經帶著綠岫跟漣叔進來了。

    蘭塵還愣愣地坐在那兒,嚴陌瑛起身,走出涼亭,雙方隔著三尺遠站定。綠岫放開扶著漣叔的手,先笑道。

    「許久不見,嚴二公子果然名不虛傳,這般料事如神呢!」

    「多謝王妃誇獎。」

    嚴陌瑛拱手,振衣,單膝蹲跪在綠岫面前。

    「有勞王妃親臨,嚴陌瑛指天為誓,願效忠王爺王妃,萬死莫辭!」

    看著端端正正跪在面前的男子,綠岫露出微微的訝異。她瞥一眼蘭塵,見那人也是皺著眉頭一副不解神色,綠岫忽地想起沈燏的屬下調查嚴陌瑛在淥州的情況後呈上的報告。她笑了笑,伸手做勢扶起嚴陌瑛。

    「能得嚴二公子相助,王爺幸甚!」

    押著一批蕪州案的要犯,沈燏心事複雜地回到京城。

    當初已覺得這蕪州大案不簡單,卻怎能想到顧家竟是栽在這裡!齊國公府獲罪的消息從京城傳來的時候,沈燏倏然了悟——那幾具面目全非的據說是映水樓樓主心腹的屍體,那準確地一箭射死顧昱的嫌犯在捕獲後的自盡,那減慢船速的人,送酒給哨站的人,提議先把手腳皆未綁縛的上官鳳儀關進後院容後再發落的人……除了密衛,再不可能會有別人……

    原來,蕪州案背後最大的推手,竟是這昭國的皇帝,他的皇兄!

    至於目的,想來不過是想讓蕪州刺史獲得兵權,讓顧家退出吏部,讓他,成為顧家仇視、諸世家防備的對象。

    那麼下一個,會是誰?會是哪一家?

    金鑾殿上,得到皇帝許可「平身」後,沈燏謝過恩,退回到武將這一列裡。

    弘光帝緩緩掃視了群臣一眼,慢慢開口道。

    「此一案牽連甚廣,朝中官員獲罪者眾,朕雖寬待了顧家,但再有此等為禍百姓之事,絕不輕饒!望眾卿引以為戒。」

    殿上一片沉寂,群臣垂首,從高高的丹陛上看下去,只見各色等級的官帽與朝服,所有人的表情和目光都向著地面。俯視,絕對無法看到。

    這種無聲的服從讓弘光帝既高興又有些不滿,比起這樣深如海的沉寂,他更喜歡聽到腳下響起一片叩首和高呼「遵旨」的聲音。

    微微皺一下眉,弘光帝又道。

    「蕪州案已結,如今吏部尚書、翰林學士、蕪州刺史等職盡數空缺,眾卿倘有合適人選,盡可推介。」

    殿上有了些許的騷動,群臣或以目視,或交頭接耳,卻無人出列上奏。弘光帝一排排看過,視線落在孟僖身上。

    「孟愛卿,你為朕提個尚書的人選出來吧。」

    孟僖穩步出列,躬身回稟。

    「陛下明鑒,京官及各州郡官吏的考評結果已明瞭,想必能從中挑得合適尚書人選。」

    「哦。京官——顧況多年掌理吏部,卻出如此大過,京中各曹須著力整頓,吏部尚書一職,暫不從京官中選。各州郡官員的考核,朕已看過,政績佳者倒不少,孟愛卿覺得何人為佳?」

    弘光帝追問得更為明確,孟僖頓了頓,緩聲道。

    「臣以為,冀州刺史顏杉,才德兼備,可當此任。」

    「哦?顏杉——」

    弘光帝微微點頭,視線再度從群臣身上掃過,落定到禮部尚書嚴賡這裡,問道。

    「嚴愛卿以為如何?」

    嚴賡走上前,躬身長揖。

    「陛下明鑒,顏杉多次政績考核皆為上評,確有掌理吏部之能。然吏部尚書畢竟責任重大,且品級與刺史相差亦不小,是否可先讓顏杉任職侍郎,再從容升任尚書?」

    「任愛卿,你以為呢?」

    兵部尚書任宏抬了抬眼,上奏道。

    「臣以為嚴大人言之有理,再者,冀州為京畿北防重地,若調顏杉回京,還請聖上迅速定冀州刺史繼任之選。」

    「慶王,你是吏部侍郎,你來說說?」

    「臣不才,但憑聖上定奪。」

    朝堂上頓時沉默下來,弘光帝看到的依然是官帽與朝服,但他知道,顏杉的任命讓有的人戒備有的人嫉妒,即使同是忠於自己的臣子,也有不服顏杉這一飛昇的。半晌,弘光帝沉聲宣佈。

    「擬旨,擢冀州刺史顏杉為吏部侍郎,吏部尚書一職暫由慶王兼任;命淥州長史崔皓遷冀州刺史,命即日到任;孟栩直接出任翰林學士。蕪州剛歷劫難,刺史需慎重選擇,命蕪州長史先行代理,日後再擇優出仕。退朝!」

    群臣忙躬身下拜,送弘光帝離開金鑾殿後,三三兩兩走向各自的官署。沈燏雖是東靜王,但兵權已解,欽差之職又已完成,弘光帝卻還沒有給他具體官職的任命,所以出了大殿,他站了站,折轉方向,往後宮而去。

    孟太后正跟幾個來請安的妃嬪閒聊,聽見侍女通傳沈燏來了,一邊忙宣他進來,一邊不禁笑罵道。

    「這小子,回京兩天,可算想著來見娘了。」

    眾妃嬪陪著一陣笑,沈燏進來,與眾人各自依品級見了禮後,妃嬪們告退,留下母子倆說話。

    「母后,近日天氣已有些轉涼,晝夜冷暖相差大。宮人們雖還細心服侍,母后自己也還是要多注意才好。」

    聽著總不在身邊的兒子的問候,孟太后笑彎了眼睛。

    「你放心,母后都到了這把年紀,整日除了養生還能幹什麼!倒是你和盈川,總在邊關,王府裡幾個打小貼心服侍的人都跟著混得粗手粗腳的,留下的那些更是連個服侍的經驗都沒有,盈川現在有了身孕,更讓母后放心不下。」

    「母后多慮了!府裡幾個人也細緻,況且一直跟著兒臣,兒臣也習慣了。母后派去的人雖伶俐,但規矩太多,兒臣在邊關野了性子,倒不自在。」

    沈燏笑著謝過孟太后關心,那爽朗的笑容看在孟太后眼裡,忽有一瞬的恍惚。不知是否真的人上了年紀就愛回憶,孟太后想起很多年前的午後,宮裡的陽光鮮少能給人明媚的感覺,可是那日裡隨著這孩子跑進來的陽光,每次回想起來,總讓人覺著舒心得很。

    那年,他才十三歲,她還在皇后寢宮裡住著,萬人頂端的風光迷人卻不安。她聽見兒子跑進來,大笑著說——母后,母后,我要去邊關,我去給太子哥哥當將軍——真好,一個做太子,一個做將軍,兄弟內外聯手,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讓人安心的呢?有這樣的一對兒子……真好啊!

    「皇兒。」

    「什麼事,母后?」

    「皇兒,你邊關辛苦多年,如今戰事終於平息,可該在京中好好享樂了。」

    「母后說得是,兒臣也正有此打算。」

    眉峰極輕微一聳,孟太后慈藹地笑道。

    「算日子,盈川是明年春上生產,這兩年,你就留在京城裡吧,時不時的也進宮來陪陪母后。自你十三歲從軍,母后就難得看到你了。」

    「兒臣不孝,還請母后見諒!」

    沈燏心下也有幾分愧意,當年從軍,完全是因為自己分外憧憬在邊關建功立業的豪邁。對母親的不捨,才出京城就拋諸腦後了,這確實不孝。

    「咱們母子倆,還說什麼見諒?皇兒你如今回來了就好,安安心心地做個王爺,嬌妻愛子相伴,也學著享享尋常富貴人家的福氣。皇上是你親兄長,有你們兄弟兩個在,母后自然能好好養老。」

    孟太后倚著扶手,滿面笑容如一個最尋常的母親,但到底是多年掌管六宮的皇后,是當今天下最尊貴的太后,她的慈愛,是不會不計算的。

    到了這個年紀,自小身處宮廷最核心的沈燏也不可能不懂他的母親。

    「皇兒,你該明白,母后答應你娶沈盈川的理由。」

    「是,兒臣明白。」

    「那心思,是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都會有的,皇兒也該知道才對。何況自古父子君臣是天理,誰也不得反抗的天理。」

    「……母后說的是。」

    沈燏略垂眸,神色一片平靜。會這樣說的,才是太后啊。

    「聽說今兒個朝上,聖上讓栩兒出任翰林學士了?」

    「是的,母后。」

    孟太后點點頭,笑道。

    「你看栩兒那孩子,人都說那嚴府的二公子智計卓絕,其實啊,跟栩兒比起來,還不曉得誰更勝一籌呢!怨不得你舅舅要把他藏起來,恃才傲物可不是什麼好性子,雖然栩兒也不是那樣的人!如今聖上用人,還不是著力徵召,給予重用?皇兒,母后知道你喜愛沙場征戰的生活,也別多想,邊關若有事,聖上自然還要你帶兵的——他必得信你!」

    沈燏抬起頭,笑容一如最初般朗然,看不出來是否聽進了孟太后若隱若現的勸誡,他只恭聲道。

    「母后,兒臣都明白。」

    「明白就好!皇兒是聖上的三弟,既是皇弟,就該明白皇弟的本分,好好輔佐聖上,做個忠勇王爺,這就是最好的!」

    不再多說什麼,母子二人又閒敘了幾句,以關心盈川為由,沈燏便起身辭別母親,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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