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業火
昭國有個笑話,流傳不甚廣,但蕪州人都知道,閒下來神侃的時候,不時會有人拿這個笑話打趣家鄉人。
某人去了趟臨海,聽說七星群島上的漁民被海盜侵擾,不堪其苦,奇怪道:「他們幹嘛不趕緊換座島逃命?我們蕪州前陣子鬧水匪,大家船一撐就貓到別的島上了,反正島那麼多,水匪哪裡找得過來?」
海島與湖島有多大區別,蕪州人後來終於是知道了,但是,知道也就是個知道罷。海是遙遠的、不相關的事物,只有蕪州的湖、蕪州的島,是蕪州人日日漁歌唱晚、歲歲春花秋月看不盡的紅塵樂土。
也許除了締造這天地的神,沒人知道湖中到底有多少座島嶼,有的小巧如珍珠,有的大可比蕪州境下的梨川縣城;有的秀美,有的卻又陡峭如倒插水中的劍,若非草木盤繞其上,那峭拔的石壁說不准就會如劍刃般反射出刺目的日光來。當然的,尋常漁民就算靠近了這樣的島,也不會有那等閒情逸致想上岸去瞅瞅那兒是否會有別樣風景的。
其實這裡雖然高、雖然險,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風景,吳鴻站在岸邊,崖岸雖高,但是湖上的風很大,或許要下暴雨了,湖水打著卷兒撲上來,水霧甚至濕了衣擺,他卻仍固執地站在那裡,蕪州、京城,在一條線上。
「喂,你還在這裡看什麼?」
沒有感情起伏的聲音響起.在身後,理當突兀,卻又輕飄飄得像陽光下的灰塵,平凡得緊。吳鴻沒有回頭,他熟悉這聲音,而且對方把距離把握得很好,倘若吳濛再沉默地往前走一步,他的暗器就要出手了。
「有事?」
「當然。」
「說。」
自馮家莊一事後,吳鴻對吳濛的.態度越發輕慢,如今連處理公事時的言語亦是極盡簡單,似乎避之惟恐不及。雖然密衛們之間也絕少交流,但如此刻意的淡漠倒又似乎過了些。吳濛卻絲毫沒有為此而動容,他走到岸邊,平淡地看著腳下喧囂的波濤。
「蕪州案到如今規模,已達到目.的。主上吩咐,要收網了,映水樓餘孽,必須全部處理掉;顧昱暫且留著他性命,待指證時再解決。」
「諭令。」
吳鴻冷冷地循規要求吳濛出示皇帝的印信,吳濛.掏出一枚金質令牌給他對過,確認後收回自己懷中,瞥一眼已經轉身的吳鴻,他露出像是惡作劇般的淺笑。
「這次回京城,聽說了一個讓太后非常高興的消息,.你要聽嗎,吳鴻?呵,放心,確實是好消息——東靜王妃懷孕了。」
那穩健的腳步僅有微微的一滯,吳鴻大步離開.吳濛自然看到了,嘴角的笑容已近邪惡,他繼續道。
「破此大案的人.將會是東靜王,功勞也好,忌憚也好,東靜王都是背定了,而好處,自然是主上佔盡。呵呵呵,這次對世家動了手,那麼下次,吳鴻,你猜會是誰?寧遠侯,還是東靜王?」
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吳鴻背向他越走越遠。不過吳濛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在他心底留下了根芽,那裡早有肥厚的土壤與漆黑的陽光,那根芽,不知何時,便會把這密衛中的佼佼者死死纏住。
呵,這戲裡最精彩的一出,不久就要開始了吧。
那叫沈盈川,哦,不對,應該是叫沈綠岫的女子,南安王的嫡女,既然會突然嫁入皇家……呵,我們的皇帝啊,你猜得真準呢!
「唔,用蕙草的話,香味有點明顯,鼻子靈的人恐怕就能識得出來,也不合王爺的要求。」
被楚懷郁皺眉否決了又一項提議,紅榴苦著臉道。
「不是香味過濃易識辨,就是淡得風一吹就散,過了水就更別提,這可怎麼辦?」
楚懷郁不說話,擰著眉沉思,東靜王的要求倘若是在陸地上就好辦,可是蕪州遍地河湖,著實不好處理。
「——誰?」
武功雖然較一般,但楚懷郁五識敏銳,藥圃那邊傳來的細微動靜讓他登時喝出聲來。似乎是被他驚到了,一個娉婷的身影緩緩直起身,紅榴認出來,笑道。
「是懷佩呀!嚇了我一跳,懷郁,還以為什麼東西潛進來了呢!」
「哦,抱歉。」
楚懷郁展眉笑了一下,關切地看向小妹。
「你在這裡幹什麼,懷佩?」
「看藥草啊,大哥。嫂嫂說我雖然識得這園中所有的藥草,背得出它們的藥性,但其實還沒有真正熟悉它們,所以特許我每日來百草園了解藥草,而不是單單死背藥書醫典。」
「哦,這樣啊。」
點點頭,楚懷郁沒說什麼。
這百草園是楚家的聖地,子孫除非特許,否則不得擅入,父親帶紅榴入園的時候曾特意叮囑過這一點。不過,他何嘗不知紅榴在這個家中的處境,若非還有個懷佩對紅榴十分維護,怕是生性開朗的紅榴也早已……罷了,他這妹妹,若是能得紅榴悉心指點而在醫藥上有所成的話,父親應該亦會高興的吧。畢竟,楚家這一輩子侄的能力已到了堪憂的地步。
見楚懷郁默許,楚懷佩側過眼眸,對紅榴溫柔笑道。
「嫂嫂,適才聽到你們說話,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呃……」
紅榴有點為難地看向楚懷郁,剛才王爺一再叮囑他們千萬保密的,不過是懷佩的話……接到妻子的視線,楚懷郁對妹妹溫和笑著,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有個朋友被人尋麻煩,日日擔心家人遭綁,請我們幫忙製作些帶味的藥物,若是出事,也好依味道尋找。」
「哦,是嗎?」
楚懷佩隨口應著,像是接受了哥哥的說法,只玩笑般說道。
「不是聽說南疆的蠱蟲隔多遠都能控制嗎?真要有那種東西的話,與其那麼麻煩想著味道濃淡啊,被河水阻隔啊,乾脆就給下個能跟蹤形跡的蠱蟲好了,多省事!」
聽者有意,紅榴眼前一亮,卻又遲疑著抬頭看向楚懷郁,正好對上楚懷郁看過來的複雜眼神。
「好了,紅榴,我們回去休息下吧,轉了一天你也累了。懷佩,不要在藥圃裡呆太久,光看藥草和光看藥典一樣沒多大作用。」
「是,大哥。」
楚懷佩溫婉地應著兄長的告誡,微笑看著楚懷郁夫婦走遠,紅榴那像是激動得緊緊拉著楚懷郁袖子的舉動自然映在了她淡漠的眼裡。
「蠱這東西,果然存在啊!」
無人的藥圃中,剛過適婚之齡的楚家二小姐喃喃自語了一聲,太模糊,風都沒聽清楚,只有西沉的落日看到那笑容端整得深沉。
到了這弘光五年夏季快要結束的時候,蕭門少主與楚家二小姐的那場風雨,也過去要將近兩年了。楚家畢竟是江湖世族,嫡出的美麗聰慧的楚懷佩儘管遭遇了蕭澤不客氣的冷淡,但也並非就從此無人問津了。同樣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世家子弟有存了與蕭澤競爭之心的,自然不肯上門求親;非江湖的大家族又未免覺得當年鬧得過大,說出去到底不好聽;不過還是有出身名門或江湖闖蕩得不錯的青年上門投貼,只是楚懷佩聽聞後一概拒絕,楚銘本就深覺虧欠了女兒,如今在這些事上雖著急,卻再不敢輕易做主。
「懷郁,懷郁,王爺只給了我們一個月,這方法就是最直接最有用的。」
「別急著做決定,紅榴,你該清楚可能的後果。」
「僅僅是可能而已,不是嗎?懷郁,你放心,我會萬分小心的,只要謹慎,就不會出現反噬。再說追蹤形跡這種蠱是比較簡單的,又不會很久,過後立即清除掉就沒關係。」
「不,我們得再想想。」
「——懷郁!」
不再跟在他身邊轉,紅榴走到楚懷郁面前,一站一坐,紅榴捧起丈夫的臉,直直地看著他,不容許楚懷郁再逃避。那雙總是平和的深棕色眼眸中的憂慮與焦躁,讓紅榴不禁微微笑了出來,她輕聲道。
「懷郁,不要擔心,你應該相信我。我是誰?我可是紅榴啊,芫族的紅榴,連楚懷郁都要佩服的紅榴呢!」
蠱蟲這東西,但凡聽聞過的,除非是有所圖,否則基本上都會不自覺地有敬而遠之的想法。別說身體裡有只蟲子在爬的感覺有多毛骨悚然,再加上這東西似乎對人體似乎有極強的控制作用,再加上,這小小一蟲子還能置人於死地,且似乎藥石輞然,那就莫怪人聞之心驚了。所以,在聽完紅榴的意思是說給上官鳳儀下蠱蟲是最好的方法時,蕭澈頭一個反對。
沈燏也跟著點點頭,他雖然沒蕭澈那麼瞭解,不過也耳聞過蠱蟲的邪門,安全起見,也不大贊成紅榴在自己和上官鳳儀身上下蠱。
至於曹峻,因為此前曾見過一卷有關蠱蟲害人的卷宗,那印象之深刻,足以叫他現在回想起來,仍噁心得一陣惡寒加反胃。看看眼前這據說是江湖第一美人的妙齡女子,曹峻對沈燏的看法亦是深表贊同。雖然蕪州這案子已到了惹民憤的地步,然而單單一個兩年前才到任的蕪州刺史顧昱的加入果真能讓那伙惡賊發展到如此龐大規模麼?曹峻直覺性地感到不對,但假如其後果真還有勢力支持的話,那麼……曹峻深鎖起眉頭,齊國公真沒感覺到長子在蕪州的異狀嗎?
「可是王爺,隔著這麼一片大湖,單憑藥物根本無法追蹤,若是跟丟了上官夫人,那豈不是更危險?況且這對我來說真不算難事,我不會出錯的。」
紅榴耐心地解釋著,上官鳳儀也早收回了初聞蠱蟲的驚訝,笑道。
「我相信楚夫人,這樣來看,下蠱確實有用得多。」
「即使是芫族高手,也絕不輕易動用蠱。楚夫人,我沒說錯吧?」
蕭澈冷冰冰的目光像搬來了座雪山震在屋子裡似的,這大熱天倒正好降溫,紅榴無謂地撇撇嘴,道。
「那是自然,養蠱蟲多費精力啊,還得擔心反噬,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給人東下一個西下一個,又不是像毒藥可以隨手一灑一大把的!不過我說了,追蹤形跡的蠱並不難,所以我保證上官夫人不會有事的。」
冷面冷心的蕭二公子冷冷地瞅著嬌小的紅榴,擺明了不信任。紅榴不甘示弱,一雙大眼睛反瞪回去,氣勢上絕對不弱,而發覺不妥的一婦一夫則苦笑著上前隔開兩人的鬥法。
果然是龍生九子哩,這蕭家兄弟見了兩個,聽說還有個老三也是完全不一樣的性子,差別還真是大啊!他那表姐夫著實有「福氣」!
沈燏好笑地看著,問楚懷郁道。
「這麼說,楚公子同意尊夫人的意見嘍?」
「是,王爺。我也擔心蠱可能會有的後果,但如內子所言,這確實是追蹤形跡的最好方法。」
「……好,本王也同意。楚夫人,請千萬謹慎,這次成功與否不僅是關係到鳳儀的性命,更是蕪州這樁案子能不能破解的關鍵。」
沈燏炯然的目光一一掃過諸人,那在沙場上磨礪出來的無言的魄力讓人不禁挺直了脊背,猶如最後的決戰即將展開。視線在曹峻身上停留片刻,最後鎖定蕭澈,東靜王沉聲道。
「澈,不許你反對。就算有危險,也必須這麼做。」
參與這樁案子的俱是精英,時間還剩下二十五日,紅榴專心致志地養起了蠱蟲,楚懷郁則和蕭澈、上官鳳儀等人一起排查所有跟蕪州有關的江湖勢力,這已是最後一次。映水樓在江湖上畢竟頗有勢力,蕪州更是其根之所在,不把映水樓的情況摸清楚,行動起來必定無法斬草除根,若留下後患,蕭門跟楚家,肯定首先會遭遇他們的報復。
而沈燏和曹峻,一面監視著顧昱的行蹤,同時與蕪州駐軍司馬聯繫,以便到時能調動軍隊圍湖剿匪;一面讓分散在城內外的蕪州及直屬刑部的捕快往湖上移動,盡量明確那伙惡賊的據點範圍。
「聽說曹大人與齊國公家的麼公子昔年曾是同窗好友?」
「是的,王爺,少年時我們曾同在玉昆書院求學。」
「呵,很巧。」
沈燏笑著撫過地圖上林立的島嶼,歎道。
「七年前顧顯與嚴陌瑛曾在本王帳下為攻破西梁立下汗馬功勞,想必曹大人也有所耳聞。遙想當年金戈鐵馬,多麼快意,若非後來的變故,這兩人必定已成為我北疆一道塞上長城,北燕,無可懼矣!」
曹峻抬眼看看東靜王全然放鬆的背影,頓了頓,回道。
「顧顯精通兵法、武藝超群且辯才無礙,確實是我昭國不可多得的人才,雖風流多情,但為人一片赤子忠心,當年西疆將士理當共鑒。若顧顯知道王爺如此器重他,必對王爺知遇之恩感激涕零。」
「赤子忠心?呵,已過去七年,白衣蒼狗,誰知今日顧顯可還是當年那個?」
「古語謂志不堅者,但美酒一樽,美人一笑,其心亦失;志堅者,酒為池,美人如雲,漫步花間而片葉不沾,其心如金,不可移。顧顯,即是後者,他有他的驕傲,豈能容自己變得不是顧顯!」
「是嗎?」沈燏輕描淡寫地一笑,「那如果齊國公府不存在了呢?」
縱使已經猜到東靜王這番問話不簡單,突然聽到這句話,曹峻還是忍不住渾身一震,抬起的視線正與東靜王撞在一起。手掌在身側攥成拳,繼續了乃父執法如山之盛譽的年輕人看著這昭國權勢最重的王侯,肅然道。
「假如顧昱,或者是整個齊國公府都真的與此案有關聯,那麼刑部定當依律而辦,還蕪州一片青天。顧顯若還是顧顯,就該不因家族之罪而棄青雲之志,以他的能力,日後重振顧家,或未可知。此為顧氏之幸,昭國之幸!」
沈燏朗聲笑了出來,連連道。
「好!好!曹峻,不愧是曹峻!」
從前便聽聞東靜王生性豪爽,愛護將士,後來雖因沈盈川成為東靜王妃之事而在面對沈燏時多少有些不適,但這些日子共事,曹峻對這位毫無皇弟架勢,處事又頗有手段的王爺已好感倍增。見沈燏如此,便知他並未因顧昱而對齊國公府產生惡意,一顆心放了半截下來,笑道。
「王爺過獎,曹峻身在刑部,自當秉公處理。」
「這話不知多少人說過,但如尚書父子這般踐行者,古往今來,又有幾人?得你父子如此,如何不是我昭國百姓之福!」
曹峻躬身謝禮,只口稱不敢,想了想,又道。
「齊國公明理守信,必不是那等勾結江湖盜匪胡作非為之人,這一點,曹峻必將嚴查,若齊國公果如此便罷,若此事只系顧昱一人,與國公無干。王爺,臣以為,顧昱乃國公長子,子有過,如何能帶累老父?然國公任職吏部尚書多年,朝中恐有不少臣子欲藉機攻擊國公,王爺若是能向聖上奏呈此案,可否為齊國公一言?曹峻恣意請托,還請王爺恕罪。」
「不,曹大人為摯友請命,本王豈能怪罪?不過曹大人可知,到時若群臣果真彈劾齊國公,那便是天意!」
「——天意?」
「對,天意。曹大人,天意不可違,縱是本王,也在這天意中。」
沈燏淡淡地說著,一雙眼睛卻興味盎然地看著曹峻。他很想知道,這曹峻父子所忠誠的,到底是皇帝,還是昭國?
曹峻的臉色難看至極,他豈會不知沈燏語意下的暗示之意?那麼,真的是皇上要藉機對世家下手了麼?不管齊國公有沒有參與蕪州這樁案子,顧家都將不保?如此說來,是不是還有下一個?
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二十一日後,紅榴把蠱蟲種入上官鳳儀體內,三十七日後,上官鳳儀在獨自由城外返回蕪州城內蕭門分舵時失蹤。
當昏迷的上官鳳儀被一輛馬車載到湖邊,被人送上船,消失在茫茫湖水中時,得知消息的蕭漩迅速調動蕭門下屬出城搜索。這自然驚動了蕪州的江湖門派,無人知是上官鳳儀失蹤,只道有了匪徒的線索,為保自家清白,眾人紛紛出手相助,在蕭門蕪州分舵舵主率領下順利達到暗中包圍映水樓之勢的目的。而蕭門下屬則按計劃悄悄撤離映水樓,與這些日子來混熟的漁民們往外圍的島嶼摸去,以形成最後一道包圍圈。至於蕪州駐軍司馬,則已將半數士兵轉移到早就備好的一批快船上,跟著沈燏、楚懷郁和紅榴等人循跡而去,另外半數則由曹峻和蕪州長史指揮,在蕪州全城戒嚴。
佈置好映水樓的攻防策略,蕭漩匆匆下湖,帶了幾名得力下屬登輕快小舟追趕沈燏等人。船行了半日,風平浪靜,一點緊張的氣氛都感覺不到。蕭漩按下心中不安,命船夫繼續照沈燏留下的記號往湖深處趕去。
也許是覺得這是自己的地盤,匪徒劫走上官鳳儀進入湖中群島後,速度慢了許多,這使全力追趕的蕭澈比沈燏預期的還要早與之匯合,這自然讓沈燏萬分滿意。映水樓畢竟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勢力,武功定然不弱,有蕭澈這幾人在,既能逮住那映水樓樓主等案犯,也免了士兵們的無辜犧牲。
「王爺,您一直在看什麼呢?」
發現沈燏站在船頭審視著前方小島,眼神如鷹般敏銳,紅榴奇怪地問。沈燏掃視著周圍的島嶼,皺眉道。
「我們的船隊雖然已散開,但對方的哨站如果稍加注意點,就會發現不對,那時即使我們仍然可以甕中捉鱉,損失也必定不小。倘若我們能先發現哨站,那就更好應對了。」
「唔,可是,這怎麼看得出來?」
紅榴也皺起了眉頭,周圍島嶼上樹木蔥茂,簡直是天然屏障。
正煩惱時,忽見前面匪徒所乘的船上突然有人揮起一面用黑線繡了個「水」字的紅色大旗,沈燏心中一動,急忙順著那旗幟不甚明顯的傾斜方向看去,果然,旁邊一座峭拔小島的峰頂上有人揮了揮一面紅色小旗。然後,那船上的人就收起旗子,繼續前行。
看來,那就是哨站了!
蕭澈帶了幾個水性不錯的下屬潛入湖中,無聲無息地接近了那哨站,不多久,一支長箭射來,箭尾被人草草刻了個「澈」字,沈燏便命士兵們小心地將船隊駛到哨站前。四名男子背靠背地被捆在一起丟在岸邊,渾身濕漉漉的蕭澈冷著臉站在那裡,看來已經把周圍的情況問清楚了。
他們著實有點僥倖,哨站通常要求站在峰頂巡視,不過最近上頭查得鬆了,當然就不會每個人都能自覺地做到幾個時辰目光炯炯地盯著湖面,何況今日還有人給他們送了好酒過來,就更加沒人有心思站在頂上吹風了,不然早在沈燏他們靠近這裡時就給發現了。
順利通過哨站,接下來的行動有如一場小型攻城戰,對先後轉戰西北與東北邊境的沈燏來說,剿滅一班為惡內湖的匪徒實在是不足掛齒。
縱使對方多是武林中人,但論起團體作戰的配合度、協調性,包括指揮官對戰場局勢的把握,即使蕪州駐軍並沒有邊境軍隊在實戰中磨礪出的殺氣與進退如一的高度契合,然而對方畢竟是鬆散的江湖組織,如何能與之相比?何況蕭澈帶來的幾名下屬俱是蕭門一流高手,聞聲趕出來的映水樓樓主等人被他們絆住,餘下的便更像烏合之眾。
楚懷郁與紅榴的武功並不算高強,但擅醫者必擅毒,紅榴早為今日興致勃勃地準備了一堆**毒粉,此刻所向披靡。兩人竟最先衝入島上的建築裡,並逼問出了才被送進來不久的上官鳳儀被關的地方。
聽到外面喊殺之聲震天,裝作**藥性仍未去的上官鳳儀悄悄凝氣於掌,劈昏了蒼蠅般纏在身邊的映水樓大公子,才打開門,就跟紅榴他們碰面了。
看上官鳳儀衣衫整齊,並無凌亂痕跡,紅榴放下心來。
「太好了,上官夫人你沒事。快把這顆解藥吃下去,明**身上那些可怕的紅疹就會全部消失了,蠱蟲的話,待今晚回去,我就幫你取出來。」
「多謝你了,楚夫人,鳳儀感激不盡!」
「不用客氣呀,上官夫人,說起來我們還得多謝你們呢,對不對,懷郁?除掉了這伙惡賊,蕪州才會太平嘛。況且能夠盡情地灑我做出來的那些藥粉,哈哈哈,真解氣呀!」
紅榴笑嘻嘻地彈出拇指,一些粉末灑入屋裡,她同時快手快腳地關上門。
「嘿嘿嘿,我精心煉製的成果之一,只要呼吸進這個,就會不停打噴嚏,直到藥效過去。」
楚懷郁好笑地拉住紅榴還欲展示其他藥粉的手,無奈道。
「好了,紅榴,玩夠這一次就算了,我們快出去吧。蕭二公子正跟映水樓樓主交手,怕是已為上官夫人的安危而心急如焚了。」
紅榴吐吐舌頭,看來十分俏皮可愛,拉著上官鳳儀趕緊往外走。想起蕭澈那張寒冰臉,上官鳳儀不禁笑了下。那人即使真的心急如焚,只怕也不會對勝敗產生什麼影響吧,因為就算是最讓他掛心的那個大哥蕭澤的消息傳回來,也沒見他臉上有露出一點表情,至於他們倆麼?因為利益合作假扮了夫妻,但畢竟相處了這麼久,對蕭澈來說,她應該可以算作是他唯一的朋友吧。
嗯,還不錯,他有一點擔心,也足夠她笑上半天了!
蕭澈最擅長的武器是劍,或許是因為十八般兵器皆使得順手的蕭澤獨獨留了一柄黑曜在身邊的緣故,蕭澈從十三歲後就只習劍。不同於慣常的一身黑衣,他的劍是簡單的白色,他的劍術也去掉了所有的花招虛招,簡單而異常凌厲,舞起來時似一把寒氣凜冽的冰刃。與黑曜的大氣不同,蕭澈的劍,名寒江,冬月下孤澈清絕的寒江。
映水樓樓主到底曾是江湖上佔據一方的梟雄,蕭澈已與他過了不下五百招,竟堪堪打個平手。至於其他人,多數就擒,少數還在試圖奔逃。
「王爺,怎麼樣?」
楚懷郁急急走到沈燏身邊,憂心地看著這兩人的戰局。
「唔,單憑蕭澈,只怕拿不下來。」
沈燏撫撫下巴,轉頭命親兵取過弓箭來。彎弓搭箭,瞄準,沈燏唇邊勾著笑,一雙眼睛卻厲如閃電,他移動著箭頭,猛地一聲大喝。
「澈!讓開!」
喝聲出口的瞬間,箭矢如流星劃過,擦著蕭澈的劍氣倏然射入映水樓樓主的腰腹,那力道,竟似要穿透人體,整枝箭只留了一點箭簇在外面。那樓主的身形霎時不穩,蕭澈趁機一劍斬去,帶著重重內力的寒江,生生斷了他的右臂。
「——啊啊啊——」
慘叫聲中,沈燏將弓箭拋還給親兵,不屑道。
「本王最不齒偷襲,就算是敵人也一樣,不過僅限於邊關戰場上為國赴死的將士。對付這等惡賊,哼!本王要怎樣就怎樣!」
沈燏在軍中向來享有盛名,蕪州駐軍初次受命於他,卻已是全部折服於東靜王魄力下,當然也有對那武藝高強的蕭門二公子欽慕不已的,不過對方氣質實在太冷,凍得一群崇拜者齊刷刷站在安全範圍小小聲發表讚歎。
上官鳳儀看得有點想笑,其實蕭澈冷漠歸冷漠,倘不惹到他的忌諱,他對什麼都毫不在意,絕不屬於危險系生物。
「——呃?」
精神不集中的下場就是人家已經走到跟前並說話了,她卻沒聽清楚。蕭澈冷冷地瞅她一眼,卻沒再重複,只道。
「回去吧。」
「哦,好,不過澈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
「……真的嗎?」
「真的。」
「是嗎?」
「……」
此一役,東靜王毫無爭議地大獲全勝。除兩人逃走外,其餘匪徒全部擒獲。
押著匪徒回城的眾人獲得了蕪州百姓狂熱的夾道歡迎之勢,不過大家期待中的東靜王、蕭門二公子等人均不在其中,他們早已先一步趕回城裡,被團團圍住刺史府的將士擁入蕪州長史鎮定地等著的大堂上。
幾道命令下去,傳令兵飛速趕往已經被包圍住的那幾名州府官員及富商家前通知抓捕嫌犯,而蕪州刺史則從臥房裡直接被抓到堂上。
沈燏背著手瞧著堂中掛著的青松仙鶴立雪圖,聽到來人戰戰兢兢地報。
「蕪州刺史顧昱參見王爺,不知王爺叫下官前來,有何吩咐?」
半晌,沈燏才像賞夠了那畫卷似的,回過頭看看差不多要跪在堂下的顧昱,笑了笑,道。
「顧大人缺銀子麼?」
「呃?」
顧昱愣了一下,抬頭看向沈燏,又慌張地低下頭,忙道。
「不缺,朝廷俸祿豐厚,下官家中又有些田產,倒也不缺銀子花銷。」
「呵,本王想也是。齊國公府百年大族,豈會讓顧大人匱乏至要落得與那映水樓狼狽為奸,拐賣州中少年男女的境地?顧昱,你到底有何圖謀?」
帶著冷笑的聲音越來越重,最後那聲斷喝更是讓顧昱險些癱倒。儘管已知東靜王此來是要瞭解這個案子,儘管那人已給了他保證,但顧昱沒想到直接面對東靜王的審問竟會如此讓人恐懼。那凌厲如刀刃的銳利眼神,那怒極盛威的氣勢,都令顧昱感覺有如正生受凌遲酷刑。想起先前的謀劃,顧昱忍著幾乎那幾乎要壓得他窒息的目光哆哆嗦嗦地開口。
「是……是顧……顧顯……」
太過意外的名字讓沈燏跟曹峻都不由得一陣愕然,曹峻忍不住大喝道。
「顧昱,不許胡扯!」
抱定這根救命草的顧昱即使害怕,仍是頑固地堅持著。
「真、真的,是顧顯,我弟弟顧顯,還有我三叔和……和……」
顧昱的話到此為止,一如他的生命。
毒箭從遠遠的屋脊上準確射中了他的心臟,他應是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死去吧,明明計劃就要成功了!明明顧家被人寄予厚望的,就要是他了!
不再是那個總在美人堆裡打混,卻還被所有人誇獎,被祖母疼愛,被父親期待的……顧顯……他的弟弟,親弟弟……
見血封喉的毒沒有給人們留下一點希望,顧昱死了。
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在他把顧顯、顧凌招認出來後,顧昱死去,留給昭國一片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