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一章 水落石出
    第十一章水落石出

    儘管蕪州遠在那條曲曲折折的雍江之南,但作為昭國第二大都市的淥州居民,依然能靈通地得到有關拐賣人口案的最新消息。

    聽說蕪州州府的衙役好不容易追蹤到幕後線索,卻被殺了,這事兒都鬧到聖上跟前去了,龍顏大怒啊!

    聽說不止是平民百姓的子女,有些富戶、士紳家的公子小姐也遭了殃啦,如今蕪州是家家自危呢,都有人開始舉家遷移咧!

    聽說聖上前些日子派去的秘密欽差竟然是新婚不久的東靜王哩,果然還是王爺厲害,已經查到那些歹徒是某些世家子弟勾結江湖惡賊了,估計離揪出這伙兒歹人的日子也不遠了!老天保佑!

    ……

    燕南獨自坐在窗邊,面前的茶杯又空了,他想他該走了。

    在昭國已經呆了一年多,這.個淥州,燕南只怕比當地人還要熟悉,甚至可以說極用心地完成父皇囑托的他現在當真是已無比瞭解這個城市、這個國家,也因此,他更想念北方那不久就又要草黃馬肥了的廣闊土地。

    危險他不怕,即使因為皇太子的.弟弟這一年多來已兩次舉兵侵擾邊境造成昭國境內對北燕人的排斥以及嚴密排查,他也絕未因之畏懼過。他只是變得更加沉默了,在黃昏歸去的人群裡,燕南如再也無力滑過天空的鷹。

    他獨自守著夫婿舊創反覆的.謊言的妻子,他至今還未見過一面的孩兒,他的千鈞長弓,還有他那在馬背上縱橫馳騁揮鞭指戈笑遏行雲的如風般的歲月!

    ——他想回去了!

    旁桌的客人已經把話題從蕪州案轉向了昭國的.江湖,大大小小的門派,正道邪道,說起來那可叫一個熱火朝天。其實不管哪國都是這樣,茶樓飯莊裡總是不斷的有人來,不斷的有人走,倘若坐上一天,那入耳的不知有多少新聞軼事,但其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就端看聽的人如何判斷了。

    許是在宮廷與戰爭中粹煉出來的敏銳,燕南從自.己聽到的和屬下打探到的消息中大致能理清目前昭國的情勢——山雨欲來風滿樓,他想起某次聽蘭塵隨口說起的這個詩句,用來形容昭國眼下,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對昭國皇帝與東靜王這對同胞兄弟之間關係.的揣測,向來也是北燕大貴族的一項熱門話題。從北燕自己來講,這兩人若是不和,那當然是個好消息,畢竟東靜王平西梁、定東月的征戰本事是擺在那兒的,對頗以能征善戰而自豪的北燕人來說,東靜王是個讓他們又敬佩又討厭的人。如今,他離開臨海,離開他人生中已呆了一半時光的邊關,結婚,接連不斷的重賞,交出臨海兵權,作為欽差去查案……

    這背後,當真就如此簡單麼?

    「喂,你聽說沒有,那個蕭門啊,聽說要變天啦。」

    背後一桌的客.人壓低了嗓門,竊竊的聲音裡難掩看熱鬧的好奇。

    「蕭門能變什麼天?」

    「哎呀,你難道還不知道?漕運、馬市、造船,又有絕世武功,那蕭門的錢財跟勢力加起來,比起蘇家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嗯,也是。那到底要出啥事兒?」

    「你傻呀,這樣的武林世家還能出啥事兒,兒孫爭權唄。」

    「誒?但是我聽說那蕭門門主早就定了他那大兒子當少主,好像在咱淥州都管了好幾年的事兒了,江湖上名聲響著呢,哪能說爭就爭得到的?」

    聽到這疑問,有人不屑地嗤了一聲。

    「切,沒當家,啥都說不得准。你以為蕭門門主的二夫人是誰?那可是當今孟丞相家的嫡親小姐!不然這麼多年,光聽人家說那二夫人怎麼樣端莊雍容,咋就一點那大夫人的信兒都沒有?那大夫人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叫韋月城。嘿,聽說當年可是武林第一冷美人,還是醫藥聖手呢,而且是個武林大俠的女兒!不過民不與官鬥,那韋月城再了不得,還敵得過京城孟家?」

    「你是說,這二夫人的兒子要奪那大兒子的權?」

    「沒說,我可沒這麼說啊,只是告訴你們一個信兒。那個大兒子,呃,就是蕭門少主蕭澤啦,聽說從春上就按慣例去了京城查看京城分舵的事務,卻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呢。你們想啊,淥州分舵才算是蕭門在北方的總舵,他沒事兒幹嘛在京城呆那麼久?」

    「也許京城繁華,達官貴人如雲,人家想在那兒多住些日子呢。」

    「切!好,就算這樣吧。可是你知不知道沒多久,南陵那邊就派來個什麼總持接管了蕭少主的事兒?」

    「——呃?」

    「還有呢,蕪州那案子不是鬧得凶著嗎?聽說還有江湖敗類勾結在裡頭,那蕭門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當然要主持公道了,就跟東靜王差不多時候,蕭門門主派了他的二兒子——就是那個孟夫人的兒子——親赴蕪州探查。你想想啊,誰做的事兒多,誰做的事兒大?那門主中意誰,還用猜嘛!」

    「……你這麼一說,倒也是。」

    「我說這是咱哥兒幾個隨口聊聊,你們可別到處亂說,殺身之禍呀!千萬千萬要記住啊!」

    「放心放心,這還不知道嗎?」

    召小二過來結了帳,燕南站起身,悠然地走出茶樓,背著夕陽的艷光朝住處走去。

    不管朝局如何詭譎,生活總是要繼續的,衣食住行,商人們總不會因為今兒王爺挪了封地明兒皇后換了位置而不開門做生意。在這淥州,更是如此。被正午的暑熱逼退的商販店舖重新熱絡起來,操著不同口音,甚至不同語言的人們從各地匯聚到這裡,繽紛的服飾、繽紛的髮色,這就是淥州。

    商業能聚集起財富,能讓生活更充裕,即使皇帝課以重稅,壓制商人,那些失去土地,或者冀望擺脫貧困的人們還是會背起行囊奔走四方。而有了足夠的糧食,有了穩定的財富,昭國百姓便能獲得安樂,也會滿足於這安樂,甚至,為了保護這份安樂,這些沒有狩獵傳統、沒有馬背經歷的人們會僅以一身盔甲一柄長戈擋在北燕凶悍的騎兵陣前,無懼血濺邊疆。

    這是多次與昭國邊關軍隊激戰的燕南最深刻的感受,昭國人在體格、在膽識上並不優於北燕或者西梁,可是百多年爭戰不息,他們始終無法攻破昭國邊防,踏入這片肥沃的讓人羨慕不已的土地半步。

    大概就是因為,他們這源於土地的對安定的執念,更甚於馬背民族吧。

    想一舉揮鞭南下,統治這樣的百姓;想把這片廣袤的國土永遠變成燕京的州郡,父皇需要的不止是強大的兵力,還有更完備的官僚體制,以及,最難得的昭國君民離心離德,禍起蕭牆的機會。

    「啊,對不起。」

    行色匆匆的異族少女閃避頑童時不小心撞了上來,因為燕南敏銳的反射神經刻意壓制了一半,所以他也沒能完全避開。少女手上抱著的食盒翻到他身上,油污頓時髒了好大一片。

    「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幫您洗……啊!您是晏老闆!」

    少女驚喜地望著燕南,停下擦拭污漬的手。

    「我是達西族的迦葉呀,晏老闆,您還記得嗎?我們是班長老的族人。」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那位像沐陽花一樣的小姐。」

    燕南微笑地看著去年因為齊國公家的那個顧顯而認識的少女,許是因為同為異國人吧,燕南沉鬱了好些日子的心情輕鬆了許多。被認出來的迦葉高興得笑彎了湖水般碧藍的眼睛。

    「謝謝您還記得我!真沒想到能在淥州遇到您,我們是前些日子才從金孜沙漠過來的,長老聽說我們遇見了您,還很遺憾他上次沒同來昭國呢。您呢?也是從北燕國又過來的麼?」

    「不,我一直在淥州。」

    「這樣啊。」

    迦葉點點頭,笑道。

    「我們還不知道晏老闆住在哪裡呢?弄髒了您的衣服,真是不好意思,要是不嫌棄的話,我給您重做一件吧。」

    「謝謝你了,迦葉,倒是不用,我回去叫人洗洗就好。」

    「那可不行,晏老闆是我們達西族的貴人,絕不可失禮。」

    迦葉一邊說一邊打量著燕南的身量,還抬手拿自己對比了一下他的身高。

    「唔,您和哥哥差不多。好了,不出兩天,我就可以給您做好這件衣服,晏老闆住在什麼地方?」

    「真的不用了,迦葉,只是弄髒了而已。你還是趕快回去吧,看看,這是要給你哥哥送飯的不是?趕快回去重新準備,餓著可沒精力做生意的。」

    抬頭看看天色,迦葉想了想,道。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不過衣服我還是要做的,我們還住在原先那間客棧,後天,晏老闆您可一定要去拿衣服,不能忘了的哦。」

    說著,迦葉拾起地上的食盒,一邊往回跑,一點還回頭揮著手叮囑燕南千萬不能忘記。

    無奈地笑一下,燕南繼續朝住處走去。在快到那巷口的時候,燕南不動聲色的瞥一眼路邊茶棚裡那道似乎只是淡淡掃過行人的視線,他想,後天還是去達西族那裡轉轉比較好。

    達西族的經商信譽是這片大陸上最好的,換言之,人們對達西族人有著相當程度的信任。而對他,有些人的懷疑始終未消散。

    嚴家二公子果然名不虛傳!若非父皇一早佈置了多處長久經營的眼線,並不需要他切實指揮,並且把他那個茶商身份安排得極妥當,否則只怕在淥州的點早被嚴陌瑛給摸了個清清楚楚。

    不過,到底是什麼理由讓當年那個名動天下的嚴陌瑛放棄官場,半隱居在這淥州?還有顧顯,那個年輕人真的就只是個縱情聲色的紈褲子弟麼?

    進了院子,囑咐僕役晚點再上晚膳後,燕南回屋換下髒污了的衣服,也搓開了手中已拿到多時的蠟球。

    屬下送來的紙條上只有一句話:「蕪州刺史取得駐軍虎符。」

    弘光五年,由兵部統一掌管的昭國各州兵權,全部集中到了州郡刺史的手中。而這些開始掌管地方軍政大權的官吏,少部分出身京城世家,餘下的,一半來自地方豪族,一半來自科考中晉級的平民子弟。

    當這個統計數據傳到蘭塵手中的時候,她正好坐在竹蔭清涼的廊下靠著柱子搖一柄蕭澤興致盎然時親繪的蘭草素絹團扇翻著本昭國前朝史冊,赤著的雙足懸在青青草地上閒散地晃啊晃,說不出的悠然。

    「給個評價?」

    蕭澤倚著另一根柱子,手邊是一地青如水的蓮子殼。

    今天不算很熱,早起出城了一趟,順手帶回來一堆新鮮蓮蓬和屬下統計上來的各州刺史的完整身家情況。

    蓮子水嫩沁涼,在這樣夏日裡,頗得蘭塵喜愛。她從水晶盤裡拈了兩顆現成的丟到嘴裡,也拿過一個蓮蓬來,一邊剝開,一邊道。

    「短期看,地方豪族畢竟勢力有限,平民子弟更不消說,與其說是他們取得軍政大權,不如說是皇帝借他們拿到了之前被兵部,或者說是由京城世族佔據的兵部直接掌管的兵權。這是很大的一筆寶藏,畢竟目前昭國在各州的軍隊可不少,也不乏精兵。而吏部在此變化後,看來似乎是取得了更大的地位,但各世族本就彼此關聯,相互制衡,所以吏部尚書顧況反而可能處境更微妙,稍不注意,便會被諸世家群起而攻之,以獻寵於君權更集中了的皇帝面前。」

    「嗯,這是一種可能。不過也別小看了京城這些世家,跟著這個王朝繁盛了百年,他們不會只是被動地被皇帝削奪一切的。那麼長期呢?」

    「長期麼,很簡單,尾大不掉啊!一旦中央王朝勢微,地方必然形成割據,然後四分五裂、外敵入侵、國破家亡、山河不再!」

    不是危言聳聽的發言,不過在這個時代,這到底是大逆不道的話。

    倘若是初來這異域的兩年,蘭塵絕不會如此輕率出口,雖然那時,在隨風小築也好,在隱竹軒也好,周圍常常也是只有她跟蕭澤兩個人。

    蕪州是一座建在雍江南邊的最大支流梨江邊的城市。

    梨江發源於西南群山之中,當它迤邐流到蕪州的時候,已經匯聚了無數細流而成一條大江滾滾地直向雍江逼來。然地陷蕪州,那萬鈞波濤落入湖中,再平緩地北上流入雍江,只在蕪州留下千里玉鑒瓊田,萬頃浩淼水鄉。

    輕輕吐出一口氣,蕭澈的目光從湖面上移回來,茫茫的蘆葦在腳邊連成一片一片,離開花的時節還早,蘆葦還未形成那蒼蒼淒淒的清麗景致。

    「澈,你說這次真能抓住他們的蹤跡麼?」

    溫婉裡帶著濃濃憂慮的女聲卻出自俊美少年口中,少年皺起漂亮的柳葉細眉,一雙秋水般漾起粼粼波光的眼睛牢牢地鎖住遠處兩個沿著湖堤搖搖晃晃前行的醉酒男子。

    「不一定。」

    蕭澈目光炯然,神色卻是淡漠的,聲音更是冷徹。察覺到少年投射過來的視線,他微微動眉,少見地又補充了一句。

    「雖然這兩個人是好不容易才追查到的線索,但是接近得似乎過於容易了些,他們向來狡猾,恐怕其中別有目的。」

    少年聞言,看了蕭澈一眼,不禁微微笑了下,眉卻皺得更緊了。

    跟在他們身後的屬下有人依舊沉默,有人不由得看看蕭澈,再看看少年,心中感慨一聲——果然還是美人溫柔鄉化得了千年寒冰!

    若非這些天跟著來蕪州查案日日相見,誰會相信江湖上有「冷面冷心」這麼個評語的蕭二公子蕭澈會對人解釋敵人的行為?哦,不,或者說是「安慰」。雖然他這安慰,實在是拙劣得除了那位,沒別人會接受!

    看來這江湖第一美人,還真是朵秀外慧中的解語花哩,難怪二公子連來蕪州都要上官夫人跟著,也不怕……

    浮想歸浮想,看見頭兒示意行動的手勢,大家還是迅速地按原定計劃兵分兩路包抄上去。

    在蕪州已經憋了幾個月,每次有點線索就被對方給掐斷,眾人心裡很窩了口氣,這會兒便如鷹隼般無聲掠去,只盼能把籐蔓給抓住。

    蕭澈施展輕功,很快已迫近那兩個醉酒男子轉過的山角,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驚呼,他抬頭一看,山那邊竟突然騰起煙火,蕭澤心中一凜,猜到不好。

    果然,山這邊一片火海,一座山莊正熊熊燃燒著,先前那兩個醉酒男子手足斷裂,以極淒慘的死狀倒臥在湖堤上。眾人驀然看見,久經江湖風雨的這群蕭門高手竟也是一怔。

    蕭澈倒是沒什麼反應,銳利的視線迅速掃過周圍,落定在湖中已走遠的小船上。那船上只有兩個人,一人搖櫓,一人站在船頭面向湖堤而立,雖然看不見對方表情,卻總覺得那遠遠投射過來的目光裡帶著譏誚。臉色難看至極的上官鳳儀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那艘小船。

    「是他們幹的?」

    「十之八九。」

    「……這樣殘忍地殺了同夥,是想向我們示威麼?」

    蕭澈沒回答,他的眉峰忽地緊緊皺起,又散開。船上的聲音破空而來,那股渾厚明顯是由強勁內力催動的。

    「蕭二公子,這兩個廢物有勞你們如此用心,讓我有了以儆傚尤清理門戶的機會。作為答謝,下一批美人,我想就從蕭二公子身邊的絕色佳麗開始選吧!哈哈哈哈——」

    船上人猖狂的挑釁讓蕭門諸人氣憤填膺,不管他們跟蕭澈的關係有多淡,這是他們蕭門的公子,豈容人如此相欺?無奈相距已遠,任憑輕功再好,想追上去給對方一點教訓是不可能的了。一個使刀的中年男子恨恨地啐了一聲,怒罵道。

    「他娘的,不過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了不成?」

    此先河一開,這些江湖上已有大大小小名氣的漢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叫開了陣。沒辦法,自從來到這蕪州,他們那口惡氣鬱結在心底都要轉成毒氣了,再不發洩出去,遭難的恐怕是自己。

    一群人罵罵咧咧,蕭澈看著那艘遠去的小船,轉身拉住上官鳳儀,朝燃燒中的山莊走去。

    即使來蕪州不是為了打仗,但慣性使然,沈燏還是命人在房裡擺上了一面十分詳盡的帛制蕪州地圖。

    獲知又一輪追捕失敗的這個夜晚,他站在地圖前,夜風陣陣吹來,燭火一陣陣地搖動,他的身影也跟著在地圖上晃。沉默許久,沈燏開口道。

    「這麼說給曹峻說中了,藏在我們中的內奸果然是他。」

    「是。」

    蕭澈一如既往地簡潔,上官鳳儀想了想,補充道。

    「但是我們還是不能確定他是怎麼把消息傳遞出去的,府中出出進進的人太多,我們又不便盤查。」

    沈燏點點頭,回身走到書桌前坐下。

    「沒關係,這個完全可以交給曹峻,我們要做的,就是將計就計,給他們來個釜底抽薪,就能一舉抓獲這些惡賊了。不過,本王倒還真是沒想到,顧昱,顧昱——堂堂蕪州刺史卻跟這案子大有關聯!哼,吏部尚書,齊國公府,那個顧況竟養出了這麼一個敗子!」

    「那齊國公跟這件案子,也有關係麼?」

    上官鳳儀皺緊了眉問,沈燏的手撫過桌上橫放的佩劍,緩緩道。

    「說不準。齊國公幾代世襲,身家顯赫,顧況自己名氣在外,又是朝廷裡風風雨雨見慣了的人,本應不會跟這種事扯上關係。不過,白玉堂看來光鮮亮麗,內裡卻是眾人皆知的骯髒。呵,這種事,皇家做了個表率,世家如何不會效仿?」

    上官鳳儀聽了,眉頭皺得更緊,又慢慢鬆開。蕭澈瞥見了,沒說什麼,只對沈燏道。

    「怎麼做?」

    「用魚餌,不怕釣不到大魚。」

    「對方不會輕易上鉤。」

    「那就用猛藥,我們查得緊,最近他們都沒有收穫,貪財之徒,豈會看見好貨色不出手?」

    「好。」

    事不關己,蕭澈簡單利落地表示同意。

    反正這抓犯人到底是官府的差事,他蕭門肯如此熱心,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而倘若熱心過度,則又有多管閒事之嫌。這種麻煩,除非必要,否則蕭澈向來不會主動沾惹。

    不過,沈燏顯然不這麼想。

    「既然你也同意,那麼就由你幫忙去找個人來當餌吧。」

    抬眼瞧了沈燏一眼,蕭澈冷冷道。

    「我找不到。」

    「你是江湖人啊,要找位武藝高強的女俠總比我熟悉吧,實在不便,就易個容。反正我們不指望她作證,能指准路端了老巢就行。」

    蕭澈不說話,只冷冷地看著沈燏,那神情,實在讓人猜不出他這是表示反對,還是在思考可做餌的人選。

    上官鳳儀看看他們兩人,輕聲道。

    「讓我去罷。」

    「不行。」

    蕭澈想也沒想地反對,沈燏愣了下,笑道。

    「還是算了,對方已認得你,如何還會上當?」

    「正是因為認得,我才是最合適的。那人的話,不就有這個意思麼?」

    上官鳳儀的聲音依然不重,但是十分堅持,她盯著蕭澈。

    「你應該同意,澈,我知道你會同意。」

    「我會想出別的辦法,對方素來狡猾,就算虜了人去,也未必就能給我們追蹤到的機會。」

    「所以這次,你必須追蹤到。澈,我可還不想就此陪上自己呢,你也不能忘了我們的約定。」

    蕭澈不再說話,上官鳳儀看了半晌,這回卻是不知道他這算不算是默許,便轉向沈燏道。

    「王爺,倘是我們故意疏於防備,想必對方不會上當,這可如何是好?」

    「對方已經放出那種話來了,敵意既然如此明顯,鳳儀,本王也不同意由你來當這個餌。」

    「可是王爺,此案為禍已久,對手又經營多年,狡猾難當,若虎穴不得入,又焉能取虎子?況為阱設陷必有所失,鳳儀作餌不忍,他人作餌,王爺又豈能狠得下心?」

    「鳳儀,你是澈的妻子,我們追查他們這麼緊,若是擒住你,怎麼會平平常常地當作以往那些女子般對待?沈燏在戰場多年,見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絕境,然但凡有一點機會,我就絕不會把士兵們放到死地中去求生,不管他們是不是我所率領的部下!這次,也是一樣!」

    不愧是沙場征伐多年的名將,沈燏說這話給人無比的說服力,讓上官鳳儀都忍不住想要服從他那隱性的命令了,但她終是笑了笑,道。

    「王爺之命,鳳儀萬不敢抗。只是家仇不可不親自報,要是能盡早了結這案子,以蕪州安寧告慰九泉之下的親族,鳳儀才能早一日安心。」

    沈燏皺起眉,他早就有點奇怪蕭澈為何硬要把上官鳳儀帶來破這案子,現在聽來,倒是另有隱情。

    「鳳儀這話怎麼講?」

    上官鳳儀看看正轉過頭來瞅著她的蕭澈,沉默了下,道。

    「王爺如今已經知道蕪州案其實在十多年前就發生了,那時這伙惡賊的勢力還沒有這麼大,所以有人查出了他們的賊窟。可惜,不等官府出面,那人全家就被那伙惡賊殺人滅口,屍體隨著家宅一把火焚燬,迄今卻仍被人以為是樁失火慘劇而已。鳳儀,本不姓上官,鳳儀姓呂,蕪州前招討使呂欽正是家父,十一年前全家死於火災中的呂欽。」

    「——呂欽?」

    想起這個名字,沈燏有著微微的吃驚。十一年前,即使是遠在京城與邊關的他也還是聽說過這個人的,連破數件大案的蕪州呂欽,曾得他的父皇親自頒下獎賞。後來再無消息,原來竟是……

    「不行,鳳儀,我不同意。」

    蕭澈終於打破沉默,開口,但為什麼不同意?蕭澈在脫口而出的瞬間也茫然。他這人涼薄得很,假若是對方自己堅持做的決定,那麼是死是活他都不會放在心上,但上官鳳儀——他名義上的這妻子,如果她的決定會令她面臨死亡的話,他就必須打消她的決定。

    理由,理由是她與他有著契約嗎?也許吧,他要履行的部分不需要她以性命冒險;也許,還因為她還未完成她的那部分責任;更可能,因為她是唯一分享他的秘密的人,這世上除了她,再沒人知道他多麼尊敬他的大哥,多麼想保護他的大哥,甚至不惜與母親敵對……這秘密,一個人真的很沉重!

    對上蕭澈沉默依然但這次是透著少有的堅持的目光,許久,上官鳳儀終是歎息一聲,道。

    「一個月,我等你一個月,澈,假如一個月後還沒有辦法,對不起,我希望你能同意我的意見。」

    蕭澈不說話,斜眼看看這似乎從小就冷漠如冰的侄兒,沈燏心中大致有了個底。想起他的母親,孟家那個當年執意要嫁入蕭門,甚至不惜為妾的二小姐,他不禁勾起唇角,這對母子,說像也像,說不像卻又真是不像得很呢!

    「一個月麼?這個時間的確是比較恰當。假如一個月內還是想不出別的辦法,那麼我也同意由鳳儀出面來引蛇出洞。不過即使澈剛才同意,鳳儀你也必須等一個月。對方不是貿然之徒,我們必須把線放長一點,偽裝要像,也要更有耐心,才能釣到大魚。而這一個月內,除了想別的辦法,也必須想法保證沒辦法時,鳳儀你的安全。」

    沈燏帶笑的目光掃過蕭澈,又落在上官鳳儀身上。

    武林第一美人麼?

    的確是位相當美麗的女子,而且極有個性,讓沈燏不禁想起遙遠的京城那裡,他那基於一個契約而嫁給他的妻子。昨天才得到的消息,盈川有了身孕。這個喜訊讓沈燏歡欣異常,不止是初做父親的喜悅,更因為那是他的盈川,如星辰般耀眼的盈川會誕下怎樣傑出的孩子?

    這讓他無比期待!

    「不過鳳儀,你要記住。如果你只是想剿滅那幫匪徒為親人報仇,而不是覺得下黃泉與故人為伴也無所謂的話,那麼,不惜一切,你也必須活下來。我想,應該有人在等著你的吧。」

    愣了一愣,上官鳳儀垂眸,笑一笑,點頭道。

    「我知道,多謝王爺。」

    「如果你想,我會幫你滅了映水樓。」

    蕭澈突然開口,鄭重而冷靜,彷彿只是要剿滅一夥山賊。上官鳳儀看了他半晌,有點無奈地笑著,歎道。

    「澈,多謝你,可是我的家人是因為我父親要為民除害而死的,所以我不想只是殺了他們,我要他們跪在堂下受審,在萬民矚目中付出代價。」

    吹入蕪州的風都是從湖上來的,帶著清冽的水汽,驅散了夏日白晝的焦熱,也驅散了籠罩沈燏等人多日的重重迷霧。

    內奸已確定,而通過這麼久以來細細的盤查、追蹤與被匪徒自己毀掉的十座大大小小的據點的分佈,他們巢穴的範圍也大致可以圈定了。

    官府、富商,加上江湖世家之一的映水樓,這是組成這蕪州案犯的三大勢力,前面兩者好辦,藏身點俱在蕪州城內,且估計只能負責後路,那承擔主要行動與剪除威脅者的映水樓卻是建在湖邊的一座大莊園,內裡蕭澈去探過,沒什麼收穫,人雖多,但都是女眷、弟子、僕役,映水樓主事者皆不在其中,看來對方早有準備,巢穴已挪往浩淼的湖中去了。

    千里平湖中大大小大的島嶼星羅棋布,不知道多少都無人踏足過,也因此成為匪徒最好的藏身點,也莫怪他們可以那般恣意地嘲弄他這欽差了。不過,現在該到他沈燏反擊的時候了。呵,映水樓啊,希望他們足夠強,強得能承受得住他這一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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