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九章 歸人,或者過客
    第九章歸人,或者過客

    薛羽聲的日子閒得無聊。

    已經贖回自由身的她不需要再被迫接客,沒了那等壓力,日子當然悠閒。東靜王的行動好像是轉入潛伏期了,很久都沒人來找她幫忙;天氣熱,她也懶得再招人去風雨台玩樂;而蘭塵也被她家少主帶到京城去了,連個侃天侃地的人都沒有,莫怪乎日子一天天磨蹭得慢吞吞的。

    優雅地打了個呵欠,薛羽聲倚在欄杆邊。大中午的,驕陽如火,百無聊賴。儘管簡單動作中也是嫵媚風情盡現,卻只有枝頭的鳥兒欣賞。

    「小姐,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煦兒貼心地過來問,薛羽聲散漫地搖搖胳膊。

    「不了,成天睡,骨頭都快酥了。」

    想想薛羽聲這些日子那懶洋洋的情狀,煦兒點點頭,建議道。

    「那要不我們出去走走?蘭姑娘不也說過的嘛,多運動有助於舒活筋骨。」

    「這麼大熱天,咱們走出去,大概就得化在地上了。」

    「不會,我們駕那輛輕篷馬車出去。這時節,蓮花應該開了,我們出城去賞蓮花吧,蘭姑娘那次不是說城門北邊兒那一片湖泊裡的蓮花開得特別有生氣嘛。今年咱們也去瞅瞅。」

    想了想,薛羽聲鳳眼微瞇,放.下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著的扇子。

    「那好吧,我們就出去逛逛。哦,對了,.把蘭塵說過的那個也給帶上,呵呵,說不定有消遣的機會呢。」

    成功了的煦兒急忙命人去准.備馬車,然後麻利地收拾好一大包行李,什麼衣服、扇子、羅帕、解暑涼茶等等,應有盡有。沒一會兒,兩人登車而去。

    野外大大小小的湖泊成片,那密密匝匝的蓮葉中,.一朵朵蓮花紅紅白白地點綴著碧玉盤,偶爾一陣熏風橫過,闊大的蓮葉翻捲著碩大的花朵,滿湖地搖曳得別有風情,果然比人工圍砌的那些池子裡的風景好看。

    找了一處大樹合圍的地方停下馬車,薛羽聲也不.要煦兒攙扶,自己挽著裙子跳下來,蓮香清冽,頓時覺得暑熱去了不少。

    給了車伕一些酒食,讓他自去找個地方歇息,煦.兒打開包袱,在最大的那棵樟樹下先灑上驅蟲的藥水,然後鋪好帶來的絲緞,放上涼枕、扇子、羅帕,最後擺上茶點。薛羽聲走過來,失笑道。

    「煦兒啊煦兒,你可真是會把我慣壞的。」

    「慣壞了又有什麼關係?小姐覺得舒服就好。」

    「唉,小丫頭,你都.多大了,還真打算一輩子跟著我呀!還是早點去找個如意郎君吧,有人疼你侍侯你,多好啊!」

    薛羽聲隨手拈起一塊玫瑰玉露糕送入口中,眸光一掃,卻見煦兒無比認真地湊過來。

    「小姐,你還不肯相信煦兒嗎?我說了要永遠跟在小姐身邊的,就算小姐不要我,我也不走。蘭姑娘都說不結婚了,我也可以不嫁人,就跟在小姐身邊。」

    有點挫敗地揉揉額角,薛羽聲道。

    「首先,蘭塵可不是為了伺候蕭澤才不結婚的,煦兒,你千萬搞清楚這一點!其次,我說了,煦兒,我都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也許一場意外就病死了,也許哪個貴客欺人,把我殺了,這都有可能。你跟著我,能圖個什麼呀?」

    「……反正小姐活一天,我就跟著小姐一天,這世上不會有人像小姐這樣對我好的。」

    「誰說的?這世上好人多了去了,只是你以前運氣不好,沒遇上。現在你有了一身武功,就算遇到壞人,還怕保護不了自己嗎?」

    煦兒不做聲了,低垂著頭,雙手緊緊地抓著衣角,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只是倔強地沉默著。僵持好一會兒,最後,仍然是薛羽聲投降。

    「啊!好了,煦兒,好了,是我錯了,行不行?別這樣,哪,幫我倒杯水吧,我好渴。」

    這話一出口,就看煦兒高興地抬起頭,拿起茶壺,熟練地幫薛羽聲倒好了一杯香醇的茶水。

    端著茶杯,薛羽聲心底直歎氣,每次跟煦兒談到這個問題,最後絕對是自個兒完敗。唉——她啜一口茶水——不過,有這麼周到的煦兒照顧真的是很舒服自在啊,私心地說,她還真不想放煦兒走。

    唔,果然是惡女人!

    這邊,美麗不被自然景色壓過的兩人悠哉游哉地品茶賞花消暑。順著那湖泊過去,正是淥州的一個小碼頭,一艘蘇家的貨船靠近來,卻沒停下,就見船頭一襲白衫玉立的年輕男子背起包袱,謝過管事及眾人,然後提氣,一個縱身躍過波濤滾滾的水面,穩穩落在碼頭上。

    為了避嫌,他不得不在城外的這個小碼頭上獨自下船。後果麼,當然是這裡沒人接,也沒代步工具可覓,他只能在烈日下靠兩條可憐的腿走到淥州。

    「唉,我為什麼要這麼命苦?又沒人給我銀子!」

    忿忿不平地哀怨罷,男子還是得忍著烈陽與隨即而來的焦渴,認命地邁步走,並祈禱路上能遇到個茶棚啊什麼的。

    於是,所以說啊,這世上果然是有所謂「孽緣黑線」的。

    遠遠看見樹林中那輛馬車的時候,顧顯覺得自己的精神一下子抖擻起來。再等看到那斜倚在樹下的兩名女子的背影時,顧顯簡直高興得要撮土為香叩拜神明了。他加快步伐走近,其中一名女子似乎聽力敏銳,回頭來警覺地看了一眼,隨即轉頭對另一名女子說了什麼,那女子卻未加理會。

    這時,顧顯已不自覺地使出輕功,飛身至那片小小的樹林下,恭聲道。

    「兩位姑娘,在下姓顧,遠從異地跋涉而來,天氣炎熱,未料到這一路連個歇腳的茶棚都沒有,實在是……」

    彬彬有禮的聲音嘎然而止,顧顯驚愕地看著轉過頭來的那名女子。

    輪廓完美的耳朵上掛著簡單的金色細鏈,下綴一顆血紅色寶石,隨著女子轉頭的動作,那金紅一恍,搖出萬千風情,美艷、慵懶、嫵媚——再加上閃亮閃亮的玫瑰刺!

    這樣有個性的絕色麗人,在顧顯的艷遇生涯中只遇到過一位,那就是淥州含笑坊的名ji薛羽聲。看來他的命真的是很苦,因為薛羽聲明顯也認出了他。美人勾起嬌艷欲滴的紅唇,笑得分外狡黠。

    「原來是顧公子啊,真巧!真巧!羽聲幸甚!」

    在外辛辛苦苦臥底一年,回來連匹代步的馬都沒有,被大太陽曬得頭昏眼花焦渴無比之際,還遇上剋星……這一刻,顧顯深深明白了首創「欲哭無淚」一詞之人的悲苦心境。他乾笑道。

    「哈!哈哈!是薛姑娘啊,真的很巧。」

    若非實在累得很,顧顯絕對會選擇躲得越遠越好,可是眼下看見這兩人的舒適,他是一步都邁不出去了。

    「顧公子看來很是倦怠哩,要坐下歇歇嗎?」

    薛羽聲和善的關心讓顧顯如處冰火兩重天,他們二人其實沒多少次交集,但每一次,顧顯都受盡奚落嘲諷,這對自詡風流公子的他來說,實在是難以忍受。如今薛羽聲忽然如此好心,不由得顧顯不心驚,可是煦兒遞過來的茶水——儘管是伴隨著無數眼刀送來的——又真的太誘人了。

    茶喝完,薛羽聲還大方地奉上了點心。

    待顧顯吃飽喝足,整個人看起來已經恢復了元氣,重又神采奕奕了。薛羽聲單手支著下頜,溫聲道。

    「顧公子弄得如此狼狽,是從哪裡來?好像有一年沒見公子出現在含笑坊,真稀奇,莫非……公子也是去往海上求仙了?」

    「哦,不,我是到江南遊歷去了的。」

    顧顯言笑晏晏地撒謊,沒辦法,一是他這趟行蹤可不能變成茶餘飯後的談資;二則——海上求仙?他倒是希望有天仙啦,可是怎麼感覺薛羽聲完美的笑容與聲音結合起來,都像是不屑於此呢,還是別自己往陷阱裡跳的好。

    「哦?不知公子去了哪些地方?羽聲這輩子還沒機會越過淥水去看看呢。」

    「南陵、蕪州、泉城、妍州,這些地方山水秀美,人物俊靈,著實讓人流連忘返。」

    「這樣啊!有如此好地方,公子竟是這麼遲才去,真是可惜了。哦,對了,羽聲粗陋,聽說江南畫舫的景致甚好,不知公子可否描述一二?」

    所謂吃人嘴軟,顧顯不好不回答。幸而他早就去南陵的畫舫玩過,這會兒也不怕被人拆穿。

    「南陵河湖交錯,以船代步都是尋常事,於是便有人特地造了精美的畫舫,載了歌兒舞女泛舟河中,槳聲燈影,絲管清音,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正說到興頭上,生死堆裡打過幾回滾的顧顯警醒地旋過身,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緊緊盯住自己來時的方向。薛羽聲發覺了他的不對勁,側頭看看煦兒,卻見煦兒的臉色這時才凝重起來。

    「上馬車,快!」

    顧顯簡潔地下令,薛羽聲也不遲疑,利落地站起來,兩步就翻上停在旁邊的馬車,煦兒同時去解繫在樹上的韁繩。而就在這一瞬間,草叢裡躍出三道人影,短刀反射著刺目的陽光,直撲顧顯而來。

    韁繩解開了卻沒法走,顧顯只絆住了兩人,還有一人則朝她們攻過來。

    不消說,定是這顧顯惹了什麼麻煩,而她們被當成同夥了。煦兒暗咒著,一邊解開腰上繫著的軟鞭迎敵,一邊對薛羽聲大叫道。

    「小姐,你先走。」

    薛羽聲拉住韁繩,她不會趕馬車,不過這不是問題,反正抖抖韁繩,馬會自己順著大路跑。反而是突然追出的這三人,習武明顯非為強身,那眼睛都是嗜血的,煦兒從沒跟這樣的人對戰過。

    「小姐,快走!」

    煦兒急了,對手出招狠厲,自己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好,我先走,你小心色狼,把這個噴霧彈接著。」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後,薛羽聲扔出一個小布包。煦兒身形一偏,卻沒接住,滿臉懊惱。那男子咧嘴一笑,短刀在這瞬間瀟灑劃過,小布包「嗤」一聲破開,紅色粉末立刻洋洋灑灑地撲了男子滿頭滿臉。

    「啊啊啊——」

    一聲慘叫使顧顯那邊激烈的戰局有了瞬間的鬆動,就是這一閃而過的機會,煦兒迅疾地抬臂指向背對他們的一名男子,飛針射出,男子聽聲避開,卻沒料到那飛針並非一根,竟是連射的。

    「噗!」

    腿部被射中,男子掙扎幾下,無力軟倒。

    剩下一個則在顧顯全力攻擊下,一掌擊中胸口,直撞到樹上,不負眾望地吐著血翻倒在地。

    煦兒早已把那兩名男子捆得死死的,中飛針的那人筋骨酥軟,只眼睛有力氣睜著。而另一人則是涕淚橫流,瞧著好不淒慘,看來那包辣椒粉絕對是由極品朝天椒磨製的——真可憐!

    「你們出門賞個花而已,怎麼備得這麼齊全?『色狼』是什麼,還有『噴霧彈』又是個什麼東西?」

    顧顯蹲下來隨口問著,同時不由覺著慶幸。

    「要你管?還不都是你惹來的禍端!小姐,別理他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好吧,煦兒,那車伕呢?」

    「我去看看,小姐你把東西收拾下,別給人留下線索。」

    煦兒說著已飛身朝車伕適才走開的方向而去,薛羽聲聽話地收拾著,顧顯從男子身上摸出一塊小小的玉牌後瞭然地笑了笑。

    「大老遠跨海而來,諸位可真是辛苦了!唉,沒想到顧某竟就讓你家主人那麼中意,非把女兒送上門不可!」

    「奸賊!還不快把我家主人的東西還來!」

    對方目眥欲裂,可惜因為中毒,軟綿綿的吼得沒一點氣勢。

    「我可沒拿你家主人的東西,只是打探了些許消息而已,這不是很正常嗎?你們還老來我們這兒偷雞摸狗呢!」

    「胡扯!那個玉……明明是被你偷走了。」

    「玉?什麼玉?」

    顧顯疑惑,對方卻是咬著牙,恨恨道。

    「你少裝傻!」

    眼珠轉了幾轉,顧顯突然笑瞇瞇地看著那人。

    「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雕有新月和曇花的白玉章?怎麼,那東西有什麼大用處嗎?」

    對方在短暫的怔愣之後更憤怒了,大罵道。

    「你這混蛋……」

    「唉!」

    顧顯不奈地打斷那人即將連篇的髒話,順手撿起旁邊珵亮的短刀隨意一揮,刀片涼涼地貼著男子的面皮削過,瞬間有將汗毛也削了去的錯覺。然後,他笑著抖抖那短刀,那雙繼承自母親的漂亮眼睛笑得陰險至極,語氣卻如商量該買哪一匹馬比較好般淡淡開口商量。

    「怎麼樣?」

    薛羽聲搭著兩條腿坐在車邊,煦兒已拎著醉酒的車伕回來了,催著快走,可是她卻兀自這樣坐著,撐著下頜慵慵懶懶地看,看那男子對著顧顯的笑容——驚恐萬狀。

    顧顯這個人,她知道他不簡單,當年與嚴陌瑛在東靜王帳下闖出的威名自不會有假,而他的本事當然也非一閃而過的煙花。

    在戰場上,以淋淋人血澆鑄出來的,必是極度手冷之輩!

    只是短刀而已,但那反射的光亮竟讓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所看見的那把極長極大的刀。那持刀的屠夫想必也是從白骨中錘煉出來的吧,一聲令下,不管是白髮蒼蒼的老者,還是柔弱的婦人,甚至才十歲的男孩子,他都可以毫不猶豫地舉起刀,揮下去,一顆頭顱帶著熱血飛到面前,那是她最喜歡的小哥哥,但只剩一顆血紅血紅的頭顱的時候,竟然會——那麼可怖!

    「等等!」

    要斬向男子耳朵的短刀停下來,穩穩地,只隔了一根髮絲的距離。顧顯回頭看向突然發聲的薛羽聲,神情平靜得可說是溫和,但眸光冷冽。

    「怎麼了,薛姑娘?」

    「這人是東月國的吧,你要問的那個玉章,我知道是什麼東西,你就不必再這麼逼問他了。」

    顧顯笑了笑,審視的目光更銳利,似乎要刮著骨頭。薛羽聲忽然反應過來,苦笑一下,擺手道。

    「算了,他是刺客,即使不是為了逼問,你也必須殺了他,以毀滅蹤跡。呵,抱歉,是我打擾了。那個東西,我想應是東月國的玉璽吧。」

    男子露出驚訝的表情,顧顯瞟一眼,手起刀落。他看看正欲駕起馬車的煦兒,目光中的意味不言自明,煦兒的手都忍不住發起抖來,薛羽聲安撫地覆上自己的手掌,同時把韁繩從她手裡抽出,放到旁邊。這時,顧顯已提起那三人的屍體,縱身掠去,一一丟入那邊水草橫肆的溝渠裡,然後上了馬車。

    伸手點上車伕的昏睡穴,顧顯已恢復成從前那個笑溶溶的公子樣。

    「真讓人好奇,薛姑娘怎麼會知道東月國玉璽的模樣?」

    薛羽聲淡淡道。

    「遇到過一個東月國的客人,談笑間聽他炫耀的。」

    「你確定這個就是玉璽?」

    顧顯隨手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來,丟到薛羽聲手裡。

    那是一個手掌大、兩寸多高的玉件,極好的白玉質,薛羽聲竟是從未見過,只看得出很有些年頭了。玉面上雕著彎新月和一朵曇花,那雕工並不精細但充滿力度,新月淺雅,曇花怒放,兩種美就這樣奇異地融匯在一起。翻過來,那上面的字薛羽聲卻認不出來。

    「那就是東月國的文字。」

    「公子你也不認得?」

    薛羽聲雖問著,自己心中已得了肯定的答案。若是認識,就不會不知道這是東月國的玉璽吧。這麼個寶貝,他到底是打哪兒偷來的?

    「不認得,這好像是東月國的古字。」

    顧顯頓了頓,有點得意地笑道。

    「沒想到我的運氣這麼好,只是想說乾脆順便帶個土特產給老爹,在那書房裡溜了兩圈,覺得這玉件挺有東月國特點——就那個曇花啦,是只有東月皇室才能使用的徽章——可以證明我到此一遊,拿回來給老爹壓壓紙還挺不錯。」

    薛羽聲終於明白蘭塵用「滿頭黑線」來形容這種感覺的絕妙了,這傢伙,的確是叫人……很無言以對!也難怪剛才那刺客那麼憤怒了,自家珍貴無比的玉璽被人當成一鎮紙,沒吐血才叫強悍!

    停止無益的感歎,薛羽聲難得地皺眉,道。

    「那你現在要怎麼辦?東月國不可能只派出了那三個刺客,後邊兒肯定還有一籮筐等著修理你呢!」

    「沒關係,既然發現了這麼個好東西,我就可以回京跟我爹討賞了。」

    「這明明是個禍害好不好?你們顧家再強,齊國公再疼愛,還能跟一個國家對著幹?」

    「怎麼是我們對著幹?」

    顧顯不在乎地甩甩馬鞭,城門已經在望,想到等會兒可以好吃好喝好睡,他就精神煥發,他大笑道。

    「呵哈哈,怎麼會是我們要對著干呢!」

    薛羽聲抿抿嘴唇,沒再說什麼,她知道了,顧顯定是在東月國查到了什麼消息,或者掌握了什麼情勢,才會如此毫不在意。

    這人,這個叫顧顯的年輕男子,是那種真正可以笑談天下的厲害角色!世人都說薛羽聲狂妄,薛羽聲無謂世俗,但沒人知道,薛羽聲骨子裡其實有著多麼囂張的冒險因子。

    大概,是她早就什麼都沒有的緣故吧。

    日子太無聊了,再這樣下去,她可能會被悶死在含笑坊裡。

    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著,終於在沁涼的玉簟上完全安定下來,薛羽聲的意識抓著白天裡興奮的最後那些片斷在睡夢中漂浮。

    ……這可不行……這可不行……得更精彩才好……在那染著血光的久遠以前的夢裡,小哥哥拿著父親贈與的寶劍,意氣風發地說……說,要踏著風雷行遍九州,縱然,馬革裹屍以還……

    「你真的是個禍害!」

    嚴陌瑛放下杯子,冷冷地吐出這麼一句潑冷水的評語。大熱天的,雖說正好可以消暑,不過顧顯當然頗覺不公。

    「說什麼啊!我明明立了大功兩件。」

    「不錯,探察到東月國國情算是一件,但想借這玉璽確實能跟東月國好好『談一談』,哼,倘若東月國反而把偷盜玉璽之名坐實到你頭上,籍此發兵,你認為那位會放棄這麼一個扳倒顧家的好機會麼?」

    「要怎麼坐實?」

    「人證、物證齊全,你就只剩辯解了。」

    「所謂人證,是指東月國的刺客、含笑坊的薛羽聲跟煦兒,還有你嗎?至於物證,就是這個了?」

    顧顯無謂地拋一拋手中瑩白的玉璽。

    「你,我就不用擔心了吧。薛羽聲跟煦兒,呵,陌瑛,你覺得薛將軍的女兒會甘願就這麼跌在風塵裡麼?我倒不信,雖不能十拿九穩,但也不用太擔心的,不過她們的安危倒是不能輕忽了。至於東月國刺客,他說我拿了,我就只能認麼?這麼個小東西,哪兒不能藏?哈——顧顯不想承認的事,誰都別做夢啦!」

    嚴陌瑛睨他一眼。

    「既然這麼喜歡被人追殺,幹嘛還要躲到我這裡來?」

    「怎麼說得這麼絕情?我們可是至交,提供下衣食不為過吧。」

    「若我沒猜錯,齊國公這次給你的銀子絕對是筆大數目,就算你在東月國奢華無度,也不該如今連衣食都成問題。」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既然陌瑛你在淥州有這麼好的宅子,我怎麼還能去住客棧呢?那太不夠義氣了!」

    「沒關係,如果你根本是一瘟神的話,那我寧願不要。」

    「……」

    顧顯決定止戰,雖然跟嚴陌瑛這樣互相打擊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但多數時候,他都是被駁得啞口無言的那個。真不划算,明明這傢伙只有腦子好使,嘴巴可不比他那頂多算是能強身健體的武功好多少的,他果然是太好心了!

    「說真的,京中的局勢,到底是怎樣?」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聽來似乎別有玄機,其實就是大家誰也不知道事態嘛!

    顧顯翻了個白眼。

    「也就是聖上跟東靜王明裡暗裡的舉動全都銷聲匿跡了,各大世家全知道,可是那兩位沒反應,也全裝作不知道。不過,倒不可能什麼都不想?什麼準備都不做吧?」

    「哪有那麼容易下決斷的。」

    「就這樣乾等著?不怕坐失良機麼,夏天雷雨可是說來就來的。」

    「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唔,也對,不過這是最狡猾的說法,怎麼著都錯不了。哪,說真的,陌瑛你這次會回京城去嗎?」

    嚴陌瑛沉默不語,顧顯停了停,又道。

    「你離開京城也有七年,伯父他們什麼都不說,但其實心中想念得緊。既然隱瞞行蹤於你來說也不是難事,不如趁此機會跟我回去看看,至少,讓伯母放心。再說了,我聽薛羽聲提起,那位蘭姑娘跟著蕭門少主去京城都這麼些日子了,你不趕緊去盡盡地主之誼?單單在淥州這麼等著,人家要是被別人捷足先登了,你可怎麼好?」

    不滿地瞪了顧顯一眼,嚴陌瑛道。

    「別亂說話,蘭姑娘與我只是秉燭之交。」

    「有幾個人能跟你秉燭暢談?」

    「縱然不多,也是有,難道都會讓人往旖旎方向去想麼?」

    「拜託!她可是其中唯二的姑娘家之一好不好?紅顏知己,你認為這個詞多半用來形容什麼?」

    顧顯鄙視地瞧著自己打小玩到大,沒有一天不頂著「天才」金冠的「畢生之交」。這傢伙,白長了一幅玉樹臨風貌,真的只有玩陰謀詭計跟賺錢在行。

    實在很同情嚴伯母,她這兒子,不曉得何年何月才能娶上個夫人回去,幸好嚴家大哥是才情並茂。

    「陌瑛,並非我多管閒事。你知道的,顧家么子雖多情,但也只是多情而已。能讓我這麼苦口婆心的人,還實在是少得可憐呢!」

    輕輕扯動唇角一笑,嚴陌瑛斜眼瞥顧顯。

    「我知道。」

    「你知道個鬼!你嚴陌瑛家世超拔、智計動天下,有幾個人能以平常心相交?好不容易遇上一個,你還不給我趕快哄住嘍,難道真想這輩子孤燈長夜,連個紅袖添香的回憶都沒有麼?」

    嚴陌瑛涼涼地瞅住他,慢條斯理只來一句。

    「總比紅袖太多,煙火嗆人要好。」

    又是一針見血!

    顧顯憤怒,可是面對一個知道你一切底細,而且奸詐狡猾的「至交」,除了氣得找人練身手洩憤又能怎麼辦?

    嚴陌瑛這傢伙,是不是算好了這個才不習武的!

    看著院子裡打得熱火朝天的顧顯與陸基,嚴陌瑛神色未動,依然悠閒自得地品著茶,嘴角的微笑卻是慢慢地淡了下來。

    京城的局勢雲遮霧繞已有半年,雖然皇帝拿到了東靜王手中臨海水師的兵權,雖然東靜王安安份份地做了蕪州案的欽差,依依不捨地別了新娶的王妃一去數月,但相信沒有人覺得一切真的是已經結束。一波風浪暫平,往往只是在蘊蓄下一波更猛烈的風浪。而這風浪會捲了多少人去,現在,還沒有誰能知道。他們這些高門世族只能確定,假如自己翻下去,那麼最好的下場就是比尋常百姓還不如。至於附著於世家的那些人和家族會遭遇些什麼,他們早已無力去考慮。

    ——京城,他真的有點想回去了。

    那風雲永不停歇地變換著的地方有他的家,他的過去,他的驕傲,還有他初次這般掛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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