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孟氏
日子不緊不慢,依然過得悠閒。
當然,這只是蘭塵個人的一番感受。對其他人來說,日漸炎熱的天氣,雲遮霧掩的時局,聖意難測的皇帝,交織成一帖讓人胸悶氣短的慢性毒藥,奪不奪命這會兒誰也不知道,但著實把人心折磨得厲害。
即使是久經風雨的孟僖,平靜面容下,亦不免憂心忡忡。
身為顧命老臣、當朝宰輔,又是皇帝的親舅父,孟僖的辦公條件自不必說。但終歸已是老人,近來天氣愈加炎熱了,正好女兒遠從南陵歸省,孟僖便告了皇帝,每日得以早些回府。
垂岸楊柳、重台紅蓮、澄碧湖水,一條精緻曲廊搭上水中央的小樓閣,幽雅得令人想起江南,這般景致跟丞相府建築整體的莊麗美頗有不同,卻是老丞相閒居在家時最愛獨坐品茗的小書房。
「爹,您叫女兒來,應該不是單單為了下棋的吧?」
孟夫人落下一枚白子,看著依然沒什麼變化的棋局,略微動了動眉,纖指伸向旁邊的茶杯,依然一派雍容。
老丞相抬起頭,平素的威嚴.與沉穩皆在笑容中化為慈藹。
「下下棋,說說話,二十多年,現在也.該輪到你來陪陪我這老父親了。」
「……女兒慚愧,這麼多年竟未侍奉膝下。」
「呵,無妨,孝敬也不是非要在這上頭。」
睿智的目光梭巡過整個棋盤,.孟僖的黑子在破局之處輕輕落下,看女兒輕輕歎息,孟僖笑著端起茶杯。
「不必懊惱,能跟爹下到這份上,你的棋藝也相當不.錯了。」
「女兒才不會懊惱,爹是聖手,又是長輩,女兒豈能因.這幾盤棋心生不敬?」
「嗯,會懊惱才是對的。雖說這對弈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但謀局佈陣、攻伐策略,也頗能體現幾分。你自小便跟著國中高手習奕,技藝卓絕,也是我孟家驕傲。能贏,自然是好事。」
「……」
看了父親一眼,.孟夫人沒說話,只沉默地整好棋盤。孟僖慢悠悠地品著茶,半晌,道。
「他真的放手啦?」
孟夫人全身一震,卻不敢抬頭看向父親,好一會兒才輕聲回答。
「……是的。」
「這次,他會把你扶正麼?」
「……」
「還是不會,對嗎?」
孟僖重重地歎息一聲,放下茶杯,起身緩步踱到窗邊。
「女兒,爹早說過,那男人,你沾惹不得。堂堂孟家的二小姐,當初費盡心思謀劃,甚至不惜給人做了二十三年的妾室,如今他都已經對那韋月城放手了,卻還是不肯扶你為正妻,你還願意這樣跟在他身邊?」
「……爹,情之所鍾,至死不悔。」
看著孟夫人的目光突然變得嚴厲,這在朝堂上起伏了大半輩子,於三代帝王的風雲中磨礪得愈加輝煌的老人這沉默的注視讓孟夫人不由得一陣怯懦,她咬咬嘴唇,半低著頭靜靜地抵抗著父親。
直到孟僖深深一歎,無奈地搖著頭。
「……你這傻女兒!傻女兒呀——唉,就算澈兒真的勝過韋月城的兒子,做了門主,你就真會覺得能彌補嗎?」
孟夫人露出微微的苦笑,眸子裡卻是對父親的感激,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孟僖已斂起那幅慈父的神情,冷靜無比。
「昨日入宮覲見了聖上與太后,你瞧著,覺得怎麼樣?」
「我看兩位陛下的精神倒是都很好。爹,您是否擔心著什麼?」
手指無心地輕輕敲著窗台,孟僖淡淡瞟著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道。
「聖上與東靜王不和,已經不算是秘密了。」
沒料到父親說得這樣直接,孟夫人微怔,抬起頭,遲疑道。
「東靜王功勳卓著,難免有震主之嫌。但,枉顧禮法,頂撞太后,執意要娶那沈盈川為妻,如此恣意縱情,豈有問鼎之能?」
「想要那寶座的人,又怎會認為自己沒有那份能耐?」
「這兩年,東靜王確實有些惹人懷疑的動靜,但自年前開始,一切都已風平浪靜,若要說有什麼的話,便是東靜王的財富增加了許多。不過從王爺這些時候的舉動來看,那錢財,好像都變成各地的華宅與沈盈川的妝飾了。」
「這些消息,是蕭岳那兒得來的麼?」
「是。」
「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他來京城之前,也是那時才確定這消息的。」
蕭門探知到的消息,孟僖自是不必懷疑,他皺皺眉,連聲問道。
「王爺買了幾處宅子?何時買的?都在哪些地方?」
「京城北郊輞川一處,淥州城內一處,南陵一處,北邊濟城一處,外帶一個小型牧場,西邊莞州還有一處,緊鄰祁山。有的是去年買的,有的則是今年才置的,全是風景獨到的地段。爹,這有什麼問題嗎?」
孟僖沒有立刻回答,他想起孟栩那時告訴他的話,還以為所謂「一陣子在京城享榮華,一陣子信馬由韁、天南海北」的話是隨便說說的,難道東靜王是真的早有此意麼?
「那些宅子,不是以王爺的名義直接買下的吧?」
「嗯,岳說都是他的屬下掛名買的。」
「這些消息,蕭門費了多大力氣追查到?」
「王爺做得很有幾分隱蔽,但要查清卻也不是太難。」
孟僖側首看著窗外沉思半晌,沈燏這個侄兒,他是看著長大的。
那孩子自小性格爽利,對屬於同胞兄長的皇位素來沒表現出什麼興趣,更是諸皇子裡最常逃課的一位,頻頻惹得先帝震怒,後來還是教習皇子們功課的玉昆書院院首,如今的禮部尚書嚴賡見他喜好騎射刀劍,尤其愛聽征戰故事,便請先帝著意培養沈燏的將才,果然,初上戰場的沈燏一戰成名。至今十餘載,沈燏已是昭國赫赫戰神,所立武勳,縱使放到那些彪炳千古的名將中去,也毫不遜色。
這樣,於是讓人不安。
因為沈燏不止是手握重權的武將,他亦是皇后親生的第二子,在梁王死去後,太子過了,就是沈燏。
都說人心最是難測的,的確。一個人少年時的輕狂通常來說,能持續多久?在昂首步入朝堂,在嘗到掌握大權的滋味,在俯身跪伏於階前,由得他人揮斥之後,還能確信這人對皇位仍然毫無興趣麼?
這話,孟僖聽了都只會笑笑,絕不落一語,更何況如今在九五之尊位上坐著的素來多疑的那位!
聖上繼位這幾年,被封為東靜王的沈燏的處境,孟僖最是清楚。但連太后都沒辦法調停的這份微妙,孟僖自是不能出來為他說話。而經歷了這些,沈燏的想法會不會改變?孟僖更無法忖度。
去年秋初,京城中暗地裡已有流言說東靜王圖謀不軌,然而到冬風最盛的時候,這流言卻亡於弘光帝突然的怒火下,沒幾日,便傳來東靜王自臨海遞來的奏章——看臨海已定,懇請准予回京賀母后壽辰。
這麼些舉動,虛虛實實,早已讓人難於看清,如今又加上這些財富、華宅、珠玉寶器,但那沈盈川又並非貪圖麗裳美飾享受之人,儘管聽說東靜王三五不時地獻寶,沈盈川卻只合宜地點綴,不樸素,也不奢華。
到底——
聖上那裡,是否也如此不解?
「哦,爹,聖上派了東靜王去蕪州,但聽說蕪州那案子,背後不簡單。」
「自然不簡單。那麼大規模地拐賣少年少女的罪行,行蹤卻掩藏得如此之好,甚至若非有人無意中擋了新任南陵刺史李贛途經蕪州的車駕,朝廷大概迄今都不知道有這樁案子存在,背後當然有大人物在撐腰。」
「會是什麼人如此大膽?岳目前也沒掌握到切實訊息。」
「爹也不知道,但三個可能:江湖邪道、蕪州官匪勾結、世族作惡。」
「岳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可供搜尋的線索太少,他目前只命蕪州分舵的下屬嚴密監視各渡口及陸路行旅。」
「怎麼,他有意介入這樁案子?」
「不,還沒有定,但必須掌握足夠的信息。岳說若是江湖勢力作惡,其後極可能會與蕭門衝突,不能坐等對方上門;若是蕪州官匪勾結,也須防範他們敗露後把罪行扣在江湖人頭上,惹來朝廷跟江湖的對抗;若是世族,便要謹慎以待,倘不加節制,欺到蕭門諸人頭上,必定不饒。」
孟僖眸光一瞬閃過,淡淡道。
「好大口氣。」
不過,那蕭岳確實有這資本。
當了這麼多年丞相,孟僖自然知道,朝中對蕭門的查探從未停止過。雖然這個江湖勢力向來沒有什麼特別舉動,但它是如此強、如此重地鎮在朝廷對面,雲遮霧繞,終究掩不住山勢的巍峨。
江湖麼?能把這麼大樁案子藏住,未必沒有江湖門派涉入。蕪州,聽說有個精通醫藥的楚家,還有個與蕭門、飛雲山莊、龍火堡並稱江湖四大家的映水樓,餘下的就是些中小門派。利益驅使下,誰都有嫌疑。
「王爺能破這案子嗎?」
「能不能破倒是次要,得多長時間才能了結這案子?又是什麼人做的?怎樣處理?這裡面才有文章。」
孟夫人蹙禁了秀麗的雙眉,遲疑道。
「假若……假若聖上和東靜王真的起了紛爭,爹,我們孟家該怎麼辦?」
「我們?」
鬢髮已染上風霜之色,卻依然精神矍鑠的老丞相似要付以一笑,嘴角卻只是扯動了下,苦澀至極。
「同母所出,俱是我孟家的外甥。所以誰都能中立,就是我們,不行!」
驕陽如火,即使是這湖心小樓,幽靜中也越來越無法阻去那份來自整個天地的灼熱。
孟夫人收回視線,對父親道。
「爹,夏日冗長,且暑氣又重了許多,您回屋去休息會兒吧,身體要緊。」
「也好,你也回去歇歇,今晚陪爹再說說話,明日。估計那蕭澤也該遣人來接你回蕭門在京城的宅子了。」
微微笑著,孟夫人答應了父親。
兩人才出了那小樓,就見孟栩從對面悠然過來。
向祖父及姑母見了禮,孟栩笑道。
「真巧啊,我才要去請姑母,卻又怕擾了祖父與姑母對弈的雅興,正猶豫呢,你們可就出來了。」
「請我?是你母親想讓我替她參詳你妹妹的婚事麼?」
「不是,是蕭門少主蕭澤來了,問姑母回不回蕭門裡去住些日子。」
「哦。」
孟夫人點點頭,對孟僖道。
「爹,那我先過去了。」
「我也去看看吧,栩兒,你也來。」
蕭澤坐在大廳裡,端著丫鬟奉上的上好茶水,卻沒送到嘴邊,看相府裡的丫鬟退下了,便將那茶水遞到蘭塵手裡。
「好了,別打量了。喝點水,不然中暑了受罪的可是你。」
「這裡可是丞相府喔,公子,等級森嚴,你別害我這小丫鬟被人誤會。」
「又沒人看見。」
「一萬與萬一,別說公子你不知道。」
「好吧,那我就自己喝了它吧。」
蕭澤搖搖頭,端過茶水喝了。蘭塵的警惕心實在太強,尤其怕風言風語沾上自己一丁點兒,所以除了在他們獨居的院子裡隨性外,其他場合,都十分地中規中距。
「怎麼樣?這丞相府有什麼獨特之處惹得你非要跟來?」
「也不是啦,我只是想感受下鐘鳴鼎食之家的氛圍而已,可惜他們沒請公子你進內院,不曉得是不是能讓我覺得是進了大觀園。」
「不可能的!你說過的吧,那座大觀園融南北風情於一體,又是用文字架構在人們印象中,無形中更是美化了不知多少。就算這丞相府的園子再華美,也不會讓你有那種感覺的。」
「我知道,但是鏡中花、水中月再美,也不至於讓我不去欣賞真實的花與月啊,那就走極端了。」
蕭澤偏頭瞧她一眼,彎起唇角。
「等會兒我可以要求順便去拜見府中的老夫人,或許能讓你一窺。」
「能成嗎?」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可以。」
想了想,蘭塵問道。
「公子以前來過這丞相府麼?」
「來過,每年上京城的分舵來查看時,都得上這府裡來拜見,畢竟是孟姨的娘家嘛。不過我也沒見過老夫人,只是在廳裡坐坐便走了。」
正說著,蕭澤突然望向廳外,笑道。
「來了。」
對他這等敏銳聽力,蘭塵早已見怪不怪,見他這麼說,便收了聲,靜靜站在蕭澤身邊。
來的果然是孟夫人,她扶著一位老者,老者另一邊跟著的是剛才管家引蕭澤他們進來這廳堂稍候時遇到的年輕人——孟家風雅無雙的四公子孟栩。
如此說來,那位威嚴內蓄的老人,就是丞相孟僖了。
蕭澤起身相迎,幾人分別見了禮,敘了幾句,各自落座。
這還是蘭塵第一次看見蕭澤收起所有桀驁與灑脫,笑容輕淺,舉止溫雅,一如貴家的詩書公子。但骨子裡的江湖氣勢自是不能抹得一乾二淨的,這卻反為他增了幾分力度,絲毫不給人弱質之感。
「孟姨回京歸省,本該在丞相府中享團聚之樂,但孩兒正在京城,理應接孟姨回門中侍奉才好。」
「無妨的,澤兒掌著北方各分舵事務,本就繁忙,毋需如此。我也只是在京中小住數日,陪伴父母,好敬幾分孝心。」
這是意料之中的拒絕,大家都不過盡著禮數罷了。蕭澤便笑道。
「孟姨說的是,那要是孟姨有什麼吩咐,儘管派人來找孩兒。門中事務有各處舵主處理,本也不用我管,閒居京中而已。」
略疑慮地打量一眼蕭澤,孟夫人道。
「說來澤兒如今怎麼不在淥州?難道,是北方分舵中心移至京城了麼?」
「不,沒有。父親令我在京城呆些日子,另派了洛渠洛總持去淥州掌理北方總務。」
「這是為何?」
蕭澤笑一下,道。
「大約是我辦事不力,父親責罰吧。」
孟夫人面露詫異,正想問出了什麼事,忽地想起蕭澤來京城的理由是被蕭岳三言兩語帶過的,便住了嘴,只道。
「出些小差錯也是難免的,人豈能無過?澤兒也不必焦急,待你父親火氣過去,自然還讓你回淥州主事。」
「是,多謝孟姨。」
蕭澤略低首表示謝意,正事已說完,便閒問道。
「聽說三弟也隨孟姨一起來了京城,我們兄弟許久未見了,不知他又遊歷了何方名山大川,這會兒可是在府中麼?」
「哦,漩兒啊?」
孟夫人的臉色略閃了閃,笑道。
「這孩子,我早說了他該先去蕭門見你這哥哥的,昨兒看他出去,指不定又是去會他那些文朋詩友去了,真不懂事!」
「孟姨別怪他,三弟只是性情素來灑脫罷了,這般明淨,卻是深得大家喜愛的,何況我們又是兄弟,哪須在意這些瑣細禮數?只要他有空去蕭門看看就好,論起見識,我可要向他多多討教。」
一直安閒地坐在上位的孟僖這時放下茶杯,看向蕭澤,讚賞道。
「都說蕭門少主桀驁不羈,今日一見,亦頗有長者之風,果然是青年俊才!」
「不敢當,孟大人過獎了。」
「栩兒。」
孟僖微笑著喚過愛孫的名字,那如一幅清遠山水般的貴公子起身。
「祖父,喚孫兒何事?」
「你與蕭澤年紀相仿,卻是終年在書畫裡廝磨,如今蕭澤跟漩兒都在京城,你既閒著,就常跟漩兒去拜訪蕭澤吧,增些見識才好。」
「是,祖父。」
孟栩笑著領命,轉而對亦忙著起身說「在下不才」的蕭澤拱手為禮道。
「蕭少主不必謙虛了,說來我還長了一歲,卻是連京城都甚少出過,跟蕭少主比起來,自是孤陋寡聞。」
不等蕭澤說什麼,孟夫人便也笑著贊同,要蕭澤以後多照拂他們兄弟幾個。蕭澤無奈,一面拱手自謙,一面應下了。
蘭塵在旁邊看著,心中微微咋舌。平時看慣了蕭澤主導場面的自如樣,今日卻看他沒幾句話就繳械投降了——這感受,實在是新鮮。
更新鮮的還在後頭。
蕭澤還記得蘭塵想看看丞相府的內院,便說了拜見孟老夫人的請求,當然是得了允許。孟僖要去休息,就由孟夫人帶蕭澤跟蘭塵去了孟老夫人所居的院子,孟栩也奉命陪同。
對這種貴族世家的眷屬來說,江湖是個頗富傳奇色彩的地方。遠嫁蕭門的孟夫人攜江湖第一美女的二兒媳與性喜遊歷山川的三公子歸省已是引得各房夫人公子小姐表親們齊聚孟老夫人處遐思不斷,如今竟然來了個江湖少主!真真實實的翩翩江湖俠客啊,爹娘俱是江湖風雲人物的那種!而且聽說脫略不羈、英俊瀟灑、武藝高強、卓越不凡……等等等等!所以,當蕭澤他們來到孟老夫人那寬敞的院子的時候,一路看到的小廝僕役已是多得不可勝數,進了這院子,丫鬟僕婦更是站滿廊下,至於屋裡頭,只聽釵環搖動,女子的聲音不大,卻多。
然後,因丫鬟的一聲通報,屋子裡霎時安靜下來。
蕭澤沒什麼表情,似是安然地跟著孟夫人往屋裡走,但蘭塵卻是苦苦撐著不要笑出來。這怨不得她,實在是這陣勢,不由不讓人想到那個時代的帥哥明星與少男少女瘋狂追星族。
哈哈哈,當時蘭塵還只想著,不會有人要蕭澤來耍段劍舞再順便擺個落葉飄飄的深邃目光狀pose以供花癡吧!
進了屋子,果然,這時代雖也有男女內外之別,但倒也沒豎一道高高的屏風把女子擋得一輩子見不了幾個陌生男人。
衣香鬢影,俊男靚女,環拱著正中主位上坐著的老婦人。孟夫人介紹過,攜蕭澤在下首落座,蘭塵跟著站到後面。
無數道好奇的打量目光中,孟老夫人先開了口。
家常話而已,蕭澤倒是應付得宜,但聊多幾句,場面就開始不受控制了。從蕭澤的武功,到童年生涯,到闖江湖的經歷,到他迄今未婚的理由,到鍾意什麼樣女子……總之到最後,向來可以笑看眾人的蕭澤已經完全被孟府中男男女女的熱情給淹沒了。
沒被當場給定下終生,還真是意外!
哦,不,或許要是不趕緊逃出這孟府的話,也許到年底,蕭澤就成奶爸了!
一出了孟府諸人的視線,蘭塵就再也忍不住地抓著牆壁「噗哈哈……」一陣大笑。幸好這是京城裡的高級住宅區,沒有行人看到蕭門少主的丫鬟這幅瘋樣。蕭澤這時也不再掩飾被轟炸過後的憔悴,只瞪著蘭塵道。
「沒良心,我是為了誰才去內院的呀?」
勉強抑去些笑意,蘭塵回頭看他。
「是我說想見識見識,可我沒讓公子你帶著這麼大魅力去招搖,惹得孟府家眷總動員啊!哎呀,說不定孟老夫人這會兒正悔著呢,瞧瞧你害得那些典雅的貴人們都忘形了!」
「什麼呀,說得好像我是禍水!」
「……哈哈哈哈!」
蕭澤無心的一番話惹得蘭塵又是一陣大笑,活像只撓牆的瘋貓。好半晌歇下來了,蘭塵瞇眼瞅著蕭澤,唇邊漾起會心的微笑。
「原來公子你頂不擅長的,是這個啊!」
「這種陣仗,誰會擅長?」
蕭澤反問一句,拉著笑夠了的人的手腕,往蕭門方向走去。
「嘻嘻!是麼?」
蘭塵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她知道那不擅長,是連蕭澤自己也未意識到的對親朋間關心的手足無措。看來,不管那孟夫人如何地溫柔,依舊不能抹去孩子心中對母親的依戀吧。即使後來淡漠了這種依戀,但蘭塵卻覺得自己能感受到,那個知道所有人都有母親,惟獨自己沒有的孩子曾經在每一個不得不獨處的深夜裡,對母親的關愛會有著多麼強烈的嚮往。
沒有什麼痕跡是能完全消抹的,在人心中更甚,不管傷害出自有心,還是無心,所以才有了「呵護」這個詞。
蕭澤這人啊,再強韌,亦是如此。
孟夫人回到母親的院子,剛才滿滿一屋子的人都已散去,只有一個丫鬟半跪在榻前為閉目養神的孟老夫人捶著腿。
「娘,您要是乏了,就回房去睡會兒吧。」
孟老夫人睜開眼睛,看了看女兒,揮退丫鬟,由女兒扶著坐起來。
「那個蕭澤走了?」
「是的,澤兒已經走了。」
起身走了兩步,孟老夫人忽然道。
「你的心思,娘知道,但這個蕭澤,只怕不是輕易能對付的。」
「是,女兒明白。」
「我孟家的子孫沒有永遠屈居人下的道理,你既要讓澈兒得到蕭門,就要加緊準備。鳳儀那孩子我看著倒還好,雖然無身家背景,但身負武功,又很有處事能力,進退亦頗為得當。澈兒他喜歡,也就罷了。不過如果今年內她還是不能有孕的話,你就必須從世家女兒中為澈兒選取妾室,由不得他們反對。」
孟夫人聽著母親冷靜的評述,心中安定許多。
「至於漩兒……怎麼啦?」
敏銳地感覺到女兒瞬間的失色,孟老夫人停下腳步。
「哦,沒什麼,娘您繼續說,女兒聽著。」
「……漩兒必須收斂性子。他今年也已經21歲,你為他找一門親事安定下來,讓他好好地助他哥哥。」
孟夫人動了動眼睫,平靜道。
「母親覺得,什麼樣的姑娘家適合許給漩兒?這孩子個性太強,女兒怕弄巧成拙。」
「那就直接問他,只要不太過,就從他所願。」
「是,女兒明白了。」
一抹嘲諷的笑泛起在薄薄的唇角,蕭漩靠在牆壁上,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看起來俊美、邪佞且危險。
呵,誰都想讓「他」得到蕭門,誰都想讓他「好好地助他」——可惜呀,可惜呀,蕭漩這個人,也是有野心的。
母親,如果你想讓他得到蕭門,那麼,我,就要毀了這蕭門!
我會讓這世上從此再無蕭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