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七章 豪門似海
    第七章豪門似海

    蕭門的氣壓從昨晚門主回府開始就很有點低,雖然蕭岳沒有借題發揮來個雷霆大怒,也沒有陰沉沉如奪命羅剎地盯得人如履薄冰,但京城分舵諸人還是深感壓抑。幸而少主一切如常,門中事務也還是交由少主處理,不必那舵主膽戰心驚地撞到門主的冰山上。

    中午,蕭寂筠送了韋月城制的祛暑藥茶來,蘭塵留她聊了片刻,聽她說等會兒要在城裡轉轉,蕭澤看了蕭寂筠一眼,對蘭塵道。

    「來京城也有好些日子了,整日呆在府裡也無聊,不如跟寂筠出去逛逛吧。」

    蘭塵想了想,還沒回答,卻聽寂筠急忙道。

    「公子,這不妥,您知道我要去哪裡,讓蘭姑娘跟著會有危險。」

    「不妨事,我叫蕭翼隨你們一道,遠點就行了,你再給蘭塵易個容。」

    「公子——」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寂筠,現.在時局不穩,我不想你們有任何狀況。」

    蕭澤的話說得有些重,那幅不容.反對的神情,與他指揮蕭門下屬時一樣,卻是從未在隨風小築的眾人面前展現的。蕭寂筠沒再說什麼,只是低下頭。

    「……是,公子。」

    「你也別多想,有時候,身邊有個.人陪著總好一點。總之,蘭塵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別的我不管,晚上你把她平安送回來就好。」

    「是。」

    蕭寂筠行禮退下,去準備易容用的材料,留下蘭塵.歪著腦袋瞅著蕭澤。

    「今天我要做一回魚餌嗎,公子?」

    「不是,想哪兒去了。」

    啞然失笑,蕭澤望一眼蕭寂筠離開的方向,緩緩道。

    「弘光二年初夏,兵部郎中張享獲罪被誅,被斬的還.有他的兩個兄弟與長子,其餘家眷於同日全部流放西疆,路上遭人襲擊,據說無一人生還。不過,當時外公剛好經過,倒是救下了張家的一個女兒。」

    「……是寂筠,對嗎?」

    「嗯。」

    「今天就是她父兄的忌日?」

    「對。」

    蕭澤輕輕頷首,繼續道。

    「張家這案子說冤屈,也不大準確,朝中權力紛爭.向來如此,寂筠也知道。但其罪不至如此,那滿門家眷終是死得太淒慘,這對寂筠而言,卻是一大刺激。」

    為難地思索片刻,蘭塵皺緊了眉尖。

    「公子是想我勸.解一下寂筠麼?可我不是那能解人心結的玲瓏人啊!」

    「不必想著非得說些什麼開解她,寂筠也並非那等不知世事根由,一味訴冤之人,只是,到底有個人在這時候陪著她會好點。」

    「——好吧。」

    既然無礙性命,又不強求她開導蕭寂筠,蘭塵便答應了。不過,還是有些不情願,這天氣,打掃下房間,再臥在廊下小憩才舒適,不過,還是算了吧。

    任由沉默的蕭寂筠在臉上塗塗抹抹些東西,把自己化妝成一尋常少年模樣,又換了身衣服,藉著蕭翼的輕功與蕭澤大開的後門,蘭塵跟戴著風帽的蕭寂筠不一會兒就走在大街上了。

    七拐八彎,她們在一棟高牆寬廣的宅子前佇立許久。氣派的「齊府」兩字掛在門楣上,朱漆大門緊閉,偶爾有馬車、轎子在門前停下,那門打開,便是一排僕從迎出來,沒有蘇家那等富貴氣象,卻也十足是官宦人家的派頭。

    蕭寂筠依然沉默,蘭塵也就靜靜地跟著她。隨她頭也不回地離開那齊府,又是一路蜿蜒曲折,竟往城外而去。

    挽霞山莊是京城最負盛名的景點,四時美景遠播天下。不過這樣初夏時節,還未到賞荷的日子,山莊裡的人也不多,楊柳堤畔,只有碧玉般的荷葉在風裡搖曳生姿。

    蘭塵不知道這山莊於蕭寂筠有什麼關係,她就跟著她,看她在已經沒有了風景的牡丹園裡宛若失魂般站了許久。

    天色有些晚了,躊躇好半晌,蘭塵才走到蕭寂筠身邊。

    「寂筠,走吧,我們回去吧,公子在等著你。」

    沒有回答,在蘭塵以為蕭寂筠還要這樣繼續站下去的時候,蕭寂筠回過頭來,帽上的輕紗被風吹開,蘭塵看到她淡淡笑著。

    「抱歉,蘭姑娘,要你擔心了,我們這就回去吧。」

    「唔,寂筠,你……嗯,我想,跟著公子與韋夫人,也是個不錯的人生選擇。隨風小築裡的諸位都很特別,那兒可以說是頗自在的吧,你覺得呢?」

    「是的,我也這麼覺得。」

    蕭寂筠的笑容看起來似是已平常,蘭塵不慣於直視別人,這會兒看著她,覺得可以放心,但又覺得似乎過於簡單了。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麼,便由著蕭寂筠拉她往外走。

    暮色降臨,挽霞山莊裡已沒幾個人,心思飄忽的蕭寂筠沒有在意遮面的輕紗被風吹起,她拉著蘭塵一步步離開。牡丹早已謝了,縱然年年新開,卻不再是屬於那年的鮮妍,她也早該放下了。

    家仇如何?那人不出手相救又如何?

    是張家自己惹來的劫,早在父親想籍那南安王府獲得更多榮華的時候,他們就該有一朝翻覆的準備,連垂死的母親也說不要再回來了,她又何必一遍遍地午夜夢迴、痛楚難當?所以,在這第三年,她重回早已易主的家,果然沒那麼酸澀了。可是那人啊,站在這園子裡,想起那人那時的決絕,卻還是如此地啃噬她的心……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見呢……

    吏部的繁雜自不消說,工部事務亦是煩瑣,身兼數職的慶王當然十分忙碌,得空閒下來,這位王爺卻從不像其他王孫貴胄那樣在歌舞場中尋歡作樂,甚至連府中皇帝賞賜下來的那些妃妾也很少親近,他有一大屋子的書,日月星空、山川湖海,總能讓他看得忘了用膳、忘了就寢。不過,這三年的這天,無論多忙,慶王都要抽出時間往這挽霞山莊來走走,牡丹園裡停留得最多,卻從不說什麼,跟著他的侍從有時走得近了,豎起耳朵,聽到的卻是沒看著天空的王爺喃喃念著一串星辰的名字。

    鬧不懂的小侍從深知皇室忌諱甚多,也不向人打聽,只是下一年跟得遠了些。還以為王爺又會跟往年一樣黯然離開的時候,卻見自家王爺定定在站在哪裡盯著牡丹園中走出來的一位姑娘和一位少年瞧。

    倒是位大美人哩,可是看到英俊儒雅的王爺,卻沒像別的姑娘家那樣要麼羞羞怯怯地低頭,要麼大膽送秋波,而是……一臉震驚的模樣?

    難不成是王爺的舊識?

    小侍從探探頭,沒敢靠近,只有點好奇,又有幾分忠心地看著似乎艱難地開口的王爺,太遠,聲音太低,他聽不清王爺說了什麼。

    可是那對面的姑娘應該聽清了的,不然怎會臉色變得更厲害?

    蘭塵也聽清了,那穿著素色錦袍,看相貌應是初來京城時在雲霧茶莊有過一面之緣的慶王,她清清楚楚地聽見這臉色煞白的王爺叫了一聲。

    「……寂筠……」

    夕陽還掛在山腰,將落未落,暈紅的光把對面人的倩影勾畫在牡丹葉上,那麼真實,讓他不再懷疑這場相遇只是一個虛幻的夢。

    寂筠還活著,她還活著,這讓他欣喜若狂,但視線相交的剎那,他心底衝上一股淹沒人的酸澀,幾要落下淚來。

    手腕被寂筠拉得死緊,很疼,但看她咬住的下唇直哆嗦,蘭塵皺眉忍下了。慶王的樣子看起來也很奇怪,叫出了寂筠的名字,卻又僵在原地,似乎……不是情人啊……

    在眼淚好像再也忍不住要流出來,眼睛卻乾澀得疼痛的時候,蕭寂筠猛地扭過頭,僵著脖子拉上蘭塵側身離開。蘭塵回頭,看見那慶王跟著動了動腳,邁出的步子下一刻竟又縮了回去,他就定定地站在原地看著蕭寂筠她們離去,漸漸化作孤寂的花木間一個黑色的點。

    夕陽——落了!

    「公子,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情況?」

    想了許久,終究覺得以蕭寂筠的身世探問這個問題應該不算窺人隱私,蘭塵便藉著這會兒蕭澤閒下來倚在廊下的竹榻上消暑時端來茶水,看了看空中那半殘的月,平靜地告訴了他下午挽霞山莊發生的事。

    「世界果然小得很!」

    蕭澤似乎沒有怎麼吃驚,只挑眉一笑。

    「你早知道他們會遇上?」

    「八分在預料中。」

    「哦,難怪硬要我易容跟著寂筠,那敢問公子究竟有何企圖啊?」

    看著蘭塵斜睨的眼神,蕭澤一陣失笑。

    「別生氣,我叫你跟著寂筠,真的只是請你陪著她而已。至於寂筠和慶王,我也確實有打算,但絕不是把寂筠丟出去做餌,你可以放心。」

    不甚信任地瞥一眼蕭澤,蘭塵轉著手中的茶杯。

    「情字最傷人,公子就是神仙,也沒法保證絕對傷不了寂筠。」

    「嗯,我承認這一點。不過今天他們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情已糾結,是理順還是斬斷,終歸要一個解脫才好。」

    蘭塵抿著唇,沉默過了片刻,方輕聲問道。

    「……他們之間,到底經歷過什麼?」

    「慶王和寂筠是弘光元年結識的,一年後,兩人已要談婚論嫁的時候,張享以貪污軍餉獲罪,弘光帝震怒,下令斬了張家成年男子,內眷與未成年男丁則發配西疆為奴,永不得入關。這處罰可說是極重的,寂筠萬般無奈下,曾找慶王求情,但,慶王連見也沒有見她。」

    「怕被牽連麼?」

    蘭塵皺了皺眉,表情看來還平靜。蕭澤瞅著她,卻道。

    「我以為你會很生氣。」

    「犯不著那麼生氣啊!大家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榮華富貴,身家性命,有幾個能輕易為別人割捨?我又不是聖人,沒那個資格去指責他。」

    偏薄的唇角勾出一個張揚的弧度,蕭澤拿起茶壺為兩人空了的杯子裡再斟入甘冽的茶水,便懶懶地靠著竹塌。晚風清涼,半殘的月亮早已過了屋角的飛簷,彎刀般懸在深黑的夜空中。

    「寂筠大概也不是恨他薄情。張家真正遭此大難的原因是張享抬出了南安王府舊事,他本意應是想籍此獲得皇帝的信任,但南安王與先帝的狀況對弘光帝來說,實在太能觸動他的神經,所以,張家得到的處治才會那麼重。而從後來皇帝還派出密衛試圖殺盡張家人來看,就算那時慶王出面,不僅救不了張家人,還會更加觸怒生性多疑的弘光帝。」

    「……幹嘛要告訴我這些?」

    「我想,你應該不喜歡稀里糊塗地被牽扯進來吧。」

    「明明白白地被牽扯,我也不喜歡。」

    蘭塵不悅地皺緊了眉瞪過來,蕭澤笑瞇了眼睛。

    「沒辦法,綠岫已經跟我們綁在一起了。為了求勝,只好找出所有的機會,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力量。」

    撇撇嘴,蘭塵不再說什麼,一口喝乾了杯中的茶。

    沒得選擇了,他們確實需要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對象,以慶王的身份與地位,應該頗能影響一批人的。而他和寂筠之間,也該有個了結。

    就像蕭岳和韋月城那樣,塵埃落定,方是解脫。於他們兩人,更是如此。

    從鹽運司裡回來,蘇寄寧如平常一樣進了書房,看書、習字、作畫,以及處理一些明裡暗裡送來的蘇家內部事務。自他前年年底來到京城任這個鹽運司副使的差使以來,除了必要的應酬,每日就都是這樣度過的。

    蘇勻輕手輕腳地送了茶點進來,打小跟著蘇寄寧,他自然曉得自家大公子哪兒有空在這書房裡陶冶性情?做小廝的,尤其是跟在大公子身邊做小廝,既得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又得管好嘴巴,不多問、不多說,公子吩咐下來,就機靈地按著吩咐去做;沒有吩咐,就送上茶點,磨好墨,在外間安安靜靜地候著。

    日漸長大的蘇勻,一天比一天沉穩。

    看出蘇寄寧從前天延續到今日的好心情,蘇勻有點納罕,臉上卻什麼也不表現出來。退到外間便開始回憶前天的經過,沒什麼呀,那天剛好公子休息,早上持帖拜會了管轄鹽運司的戶部尚書,出來時平平常常的,沒覺著有特別高興。然後順便去雲霧茶莊喝茶,哦,遇見了蕭少主,還有蕭門主跟從未見過的門主夫人一行人,不過公子跟他們是老朋友了,自蕭少主來京城,他們也聚過兩次,沒見公子有什麼特別啊。再往後,就是回府,進書房,做事——呃,好像公子就是從出雲霧茶莊那時起心情就很好的樣子!

    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再撥出一隻耳朵、一隻眼睛注意著周圍,好心情的蘇勻盡責地守在書房外,直到裡面傳來蘇寄寧淡淡的聲音。

    「蘇勻,去請五公子過來。」

    蘇寄寧沒有等多久,就聽見蘇寄丞清朗的聲音自屋外傳來。

    「大哥,你找我?」

    話音才落,人也跟著進了書房,笑意盈盈地打著招呼,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放下手中的筆,蘇寄寧端起杯子,溫雅地看一眼似乎永遠都這麼精力旺盛的堂弟。在蘇家,如寄丞這樣單純明快的性子倒是極少見。

    「找我有什麼事嗎,大哥?」

    「沒什麼事,你的武功習得如何了?」

    蘇寄丞的眼睛馬上閃亮起來。

    「呵呵呵,有蕭大哥指導,我的武功自然進步神速,中午才去跟任家小六比試了一場——我贏了,哈哈哈哈哈!」

    「那跟任家四哥呢?」

    「呃,輸了。」

    聽著有點沮喪,但少年人的不服氣又立刻揚起來。

    「四哥他們從小習武,自然比我老練。不過我現在有蕭大哥指點,嘿嘿,再過些日子,我絕對會贏四哥。」

    蘇寄寧輕輕笑了出來,左手撐著下頜,目光飄落在少年身後。窗外,夏陽西墜,熱氣在高大的梧桐樹上蒸騰,酷暑又要來了。

    「——這麼喜歡武功!」

    「嗯,當然,我要成為叱吒江湖的大俠。」

    「可是三叔那裡,只怕不會同意。年初答應讓你來京城,還是因為三叔知道我公務並不繁忙,才托我幫忙好好拗一下你這性子。要叫他知道你在我這兒越發迷戀武功,可不知會怎麼怪罪我呢。」

    「不會啦不會啦!大哥,好大哥,你再幫我瞞上爹一陣吧,等我成了大俠,爹就不會反對了,他肯定高興還不及呢!」

    高興啊……蘇寄寧想起三叔蘇粲那張總是溫厚的笑臉,他真正高興的時候,那張臉上會出現些什麼樣的光彩呢。

    蘇寄寧笑了笑,他沒有什麼好奇心,三叔高興的樣子他也還是不要看了。長房長孫,繼承與維護蘇家,是他的責任。

    或許,也是他的意義。

    「寄丞,真正習武的人,可是很辛苦的。你別看蕭澤他現在那麼厲害,那都是從小一招一式苦練起來的。刀劍拳腳、內功心法,練武可沒有說書人講的那麼有趣,更沒有一蹴而就的奇跡。」

    「我知道,大哥,可我不是為了好玩才想做大俠的。我也知道,行俠仗義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江湖風雨更是能把人磨得什麼雄心壯志都沒有,但我還是不想放棄,即使得罪爹跟祖父,也不想放棄。」

    少年的目光十分堅定,令蘇寄寧不禁想起了初遇蕭澤時,那個同樣想在江湖上闖蕩,卻是堅決要掩去父輩光芒的少年。那時,蕭澤也才十四歲。

    但時至今日,他不知道該說蕭澤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那麼蘇家的生活呢?寄丞,你知道尋常江湖客過的是什麼日子嗎?風餐露宿,粗陋的客店,能像蕭澤那樣恣意的,只有武林世家子弟。」

    「……我不知道,我不敢說我一定不會後悔,但是即使我後悔了,也得走下去,而走下去,也就習慣了,也許,就成功了。可是若要我放棄習武,那我肯定是從一開始就後悔的,後悔一輩子。」

    溫雅中包含著的銳利視線慢慢地從少年尚青澀的臉龐上移回來,蘇寄寧安靜地喝著茶,彷彿又在看著桌面上擺著的信件。好半晌,在蘇寄丞已經頗有些不安,第三次欲張口的時候,蘇寄寧抬頭看著他,笑道。

    「好吧。大哥可以幫你說服三叔,還可以幫你介紹一位武功出神入化的江湖前輩為師,不過,蘇家子弟做事,必得全力以赴,斷不許輕言放棄。」

    「這是當然的,大哥儘管放心。」

    「那位前輩素來隱居山谷,你既從他為師,便也得跟他一樣,學成之前,不得出山。他滿身本領,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這一點,大哥絕不欺你。至於那位前輩怎麼樣教,教什麼,就不許你有異議,一切都須聽他安排,而且最後要經過我的考核,滿意了,方可出師。倘若途中偷跑,不管有什麼理由,就視為你放棄江湖,從此便專心蘇家族中生意。怎麼樣,寄丞,你可同意?」

    「同意同意!大哥你就看著,我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蘇寄丞拍著胸脯大力保證,蘇寄寧點點頭。

    「還有,此事萬不可與別人說起,否則,也作廢。」

    「我絕對不說!」

    蘇寄丞緊張地四處張望,好像生怕被人聽去洩露了秘密。

    「好了,你去休息吧。舉止自然些,別叫人看著就覺得有古怪。」

    「嗯,好,寄丞多謝大哥了!」

    「不用,去吧。」

    「是,大哥也別老悶在屋子裡,得空出來轉轉。」

    蘇寄丞揚起大大的笑臉閃身躍出了書房,年輕的身影穿過院子裡青翠的芭蕉叢,跳動如初夏的陽光。熱烈,卻不像現在這樣,帶著讓人窒息的焦灼。

    忠實守在書房外的蘇勻在門口探了探頭。

    「公子,您要不要先用些晚膳?」

    「好,你去叫人準備吧。」

    「今兒還有點熱,要不在涼亭用膳,還是仍去廳裡頭?」

    「在涼亭吧。」

    「是。」

    蘇勻關上門,趕緊去命人佈置晚餐。

    蘇寄寧深深地呼吸,長長吐出一口氣,拿起桌上那封攤開的信。

    很短,或許稱為便箋更合適,是他的心腹下屬才送來的。信上的消息大概再過兩日就會公開傳到淥州,三叔對寄峰有著厚望,這消息,他一時只怕會接受不了,而那時蘇寄丞失蹤的消息再散佈出去,說不定還會把三嬸嬸給逼瘋……

    呵,可以想像到淥州那邊會有多亂。

    但是已經走到這一步,他們也停不下來了,誰都沒辦法收手了!

    提筆蘸了墨水,蘇寄寧照著先前約定的給蕭澤寫下了信,封好,只等晚間那屬下再度返回書房領命時帶去轉交給蕭澤。

    這樣一來,寄丞這裡,他就不用再擔心了。韋清,這個傳授了風雨劍給自己,於自己而言亦有師恩的江湖奇俠,應該會把寄丞教得很好。至於寄丞出師以後會如何,他現在想不了,只等那時到來,再說吧。

    弘光五年夏,昭國第一商的蘇家先後去了兩個人。

    相對於蘇騁、蘇寄寧、蘇寄月、任夫人、蘇粲這幾個名號響亮的來說,蘇寄峰、蘇寄丞實在不算有名,特別是後者。

    三房裡一個未理事的小公子,本就沒幾個人知道,更何況這留居京城的蘇五公子竟是留下一封書信,說尋到了武林高手,要隨人家習武去。就這麼帶了幾件隨身衣裳就再找不到人了,倒叫那些閒雜人大為嘲笑了一番。好好的富家公子不做,偏去做什麼舞刀弄槍的莽漢,別是給奸人綁了吧。可是半月後,這五公子卻又傳回封信來,說已經拜進了師門,衣食都很好,叫家人別擔心,從此,便再沒半點音訊了。

    要說這三房,也就是蘇粲這一支,也確實是流年不利。

    蘇粲掌了蘇家那大大小小無數間商舖的營運還未到一年,先是巡視南方綢緞莊的大兒子蘇寄峰在山裡遇上洪水,直接給沖了個生死不明,還沒過上個一天,京城那邊又傳來小兒子離家出走的消息。倆晚上,蘇粲頭髮花白,夫人昏了醒,醒了昏,眼睛都哭壞了。

    蘇粲本來能力就沒有那麼卓越,如今兒子們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弄得他更是不濟,商舖各方面事情又繁雜,理不清便出錯;蘇老爺子年紀到底大了,又一下子失去兩個孫兒,精神竟驟然萎靡下來,一時也壓不住陣腳了;任夫人則因去年的病根一直未去淨,此前還靜養著,事務本來都交給蘇粲的夫人管,這會兒只得勉強支撐偌大家族,沒幾日,又病了一場,偏偏蘇寄寧的夫人秦宛青又即將臨產;本家裡其餘有資格來管事的那些男女,沒本事的沒本事,見不得世面的見不得世面,老弱病的老弱病——淥州蘇府,一時亂了!

    直到半個月後,數次請辭方得皇帝恩賜免官的蘇家大公子蘇寄寧匆匆返回淥州,才算壓住了局面。但這期間,蘇家已經不知損失了多少銀子。

    天下人全看在眼裡,警醒的、同情的、幸災樂禍的、渾水摸魚的,林林種種,比東靜王的那場婚禮還吸引眼球。

    「仍然沒有那蘇寄峰與蘇寄丞的消息?」

    高高的宮室裡,依然整整齊齊穿著一身龍袍的弘光帝似乎沒覺得暑熱已有些襲人了,他站在窗前,似看非看地望著湛藍的天空,半晌丟下這句問話。五步遠的柱子腳邊,跪伏著一名簡練黑衣裝扮的男子,他是吳濛屬下的密衛,來稟報蘇寄寧返回淥州後一應情況。

    「是,陛下,臣等完全找不到這兩人的任何蹤跡。」

    「吳濛跟那蘇粲談過了麼?」

    「談過了,但蘇粲的精神大不如前。而且現在蘇寄寧把大半個蘇家牢牢掌握在手中,其他那些臣等能控制的,他捨棄了。蘇家實力已大不如前,然其根尚在,以蘇寄寧手段,至少能保蘇府不敗。」

    「——哼!」

    弘光帝的聲音冷得要結冰,他看著天空中傲然劃過的一隻鷹,漠然道。

    「傳朕口諭給吳濛,殺了蘇粲。」

    「臣領旨。」

    「至於蘇寄寧,先不管他,要吳濛繼續盯著蘇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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