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三卷平地風雲(TXT全文字手打) 第三章 風雨台之約
    風雨台位於淥州的東邊,坐北朝南,在三層高台之上面向湯湯淥水,俊麗蕭然,真有蘊蓄風雨之勢。台下則是一片蓊鬱的牡丹園,這時節,花正含苞,只略有幾朵開放的,那等華美氣象,讓人不禁想像其滿園盛放時的似錦繁華。

    今日受邀來赴薛羽聲這風雨台之約的有二十人,王孫貴胄才子墨客,有那等文雅的,也有那等粗豪的。在主人舉杯示意飲宴開始後,眾人便閒散下來。

    這是慣例,薛羽聲不會規規矩矩地跟他們賞詩論文、品字觀畫,那是閨秀的雅集,不適合這滿園牡丹般肆意灼灼的薛羽聲,不適合高臨淥水的風雨台,大家都知道。時辰一到,風雨台便不再開門迎客,而薛羽聲則會拈出個題目給赴宴之人,是否答題卻隨各人的便。總之,當宴會正式開始後,這整個園子都是席筵,想坐想臥想辯論軍國大事想跟美女聊天,全部悉聽尊便。

    跟年前在翡園裡舉行的蘇家大小姐蘇寄月主持的茶會真是完全不同。

    那對來自京城的貴族夫妻邀約的都是出身淥州名門的公子、仕女們,上流社會該講究的規矩一樣沒缺;薛羽聲這兒卻不乏寒門俊傑,以及她請來的那些只賣技藝的歌姬舞女,在這園子裡,散漫得恍如郊野遊春。

    所以蘭塵早早選定了欄杆邊的軟榻,揀了幾樣精緻點心歪在那裡,一邊享受春風拂面的舒適,一邊打量著眾人。至於薛羽聲出的題目——詠硃砂牡丹,蘭塵倒沒多少興趣。

    自恃身份的人絕大多數是不會主動與「沈蘭塵」這樣的無名之輩攀談的,蘭塵也樂得清閒。今天蕭翼當然跟來了,不過他得和漣叔一樣呆在園外。

    宴飲已過去一個多時辰,綠岫的交際看來亦頗有成就。她本就身材高挑,長相美麗,又經過蕭寂筠精心打理,男裝扮相顯得十分高貴溫雅,這使她能比較容易地接近那些人。而進一步的結交就得看綠岫自己的能力了,沒有顯赫的身家背景為支撐,綠岫必須讓這些人真正賞識自己。

    所幸,她從來不是個扭捏的孩子。

    只是蘭塵的觀察沒多久就被打斷了,一名琴師走到她面前。不太算在預料之外吧,這琴師她早認出來,初時卻很是吃了一驚,是嚴陌瑛。

    嚴家二公子,智冠昭國的天才,重瑛書鋪老闆,風雨台的琴師?這個人的身份還真多,他到底有多厲害?諸葛亮那樣的人麼?

    這個……大概有一半是那樣的吧,至於另一半嘛,蘭塵直覺,嚴陌瑛是肯定不會嘔心瀝血地給某人寫《出師表》的,他絕對是斷然掛印而去的那個。

    對方直直地站在面前,讓蘭塵再不能忽視,她便略略昂起頭,淡然笑道。

    「敢問先生有何賜教?」

    「在下嚴陌瑛,不知蘭塵公子可還記得?」

    聽他微微重音點出「公子」二字,蘭塵十分完美地回禮。

    「自然記得,當日翡園蘇寄月夫人的聽雪閣之會上乍聞嚴二公子大名,叫蘭塵好生驚奇呢。」

    嚴陌瑛微微一笑,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道。

    「一般人若著實驚奇,應該會去重瑛書鋪探訪的,蘭公子卻是再未出現,倒叫在下納罕不已啊。」

    儘管他們處在角落位置,但嚴陌瑛謹慎地沒有點出蘭塵女性的身份。

    「沒什麼怪的呀,只是我的好奇心不太重而已。況且我與嚴公子其實僅僅比陌路之人近一點點,我更不會好奇心氾濫到如此地步,那只會無禮地攪擾了嚴公子的生活吧。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呵,的確,我們頂多點頭之交,在下冒犯了。」

    「公子客氣。」

    蘭塵淡淡笑著,心中兀自計量是否該閃人時,嚴陌瑛眸光掃過,又道。

    「上次蘭公子拿來的五篇傳奇均已面世,『鎖玉屑』名震昭國,如此盛事真可算百年難得一見,大家都意猶未盡。蘭公子當真就再不願抄錄更多精彩傳奇,以饗世人了麼?」

    「這個很抱歉,那日之後,我原也有意再抄寫的。但嚴公子,你應該知道吧,近來出現了很多模仿那五篇傳奇的作品。」

    「是這樣,可是沒有一篇能超越你那五篇。」

    嚴陌瑛不能理解蘭塵的意思,想了想,蘭塵道。

    「依你看,我所提供的這些傳奇會是昭國人寫的嗎?」

    「……以文筆、風格來論,我不認為它們會出自燕、西梁眾國,可是聽你的意思,好像它們並非出自昭國人之手。」

    「老實說,嚴公子,這些傳奇是非常非常遙遠的另一個國家的傳世經典文學作品,與昭國文壇沒有任何關係。而從昭國目前的傳奇寫作水平來看,各方面條件俱已成熟,差不多就要邁入其繁榮期了,不朽名作呼之欲出,但我所提供的這批外國文學卻似乎打擾了昭國文學的發展。」

    「此話……怎講?」

    「昭國文學要模仿,也應該是模仿自己的經典。」

    愣了好一會兒,嚴陌瑛才緩聲道:「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人呢?蘭姑娘,你真的是蕭澤的丫鬟嗎?」

    「當然,我要是不幹活,可會被逐出去的,我才不要餓死街頭。」

    「……誰家的丫鬟會穿著男裝來赴這薛羽聲的風雨台之約?」

    「當然是只有我家公子的丫鬟啊!他是江湖客,沒那麼多無謂講究的。」

    蘭塵笑笑,慢慢起身欲告辭。嚴陌瑛也不阻攔,只問。

    「我可以成為你願意深交的人嗎?」

    「應該不太可能吧,我們連攀談的機會都沒有。」

    「若是有呢?」

    「……我不知道,也許吧……」

    說罷,蘭塵不再停留,大步出了風雨台,步下台階,緩緩走進含苞初綻的牡丹叢。嚴陌瑛仍坐在高台之上,俯視的目光圈定蘭塵,嘴角慢慢含了極淺的笑意。他知道蘭塵是個可疑的人,馮家莊未結的血案,馮綠岫,沈盈川,密衛與皇帝,還有十六年前——「沈」是昭的國姓,那個男裝的絕色少女是什麼人,嚴陌瑛大致能猜到一點了。可是,他不想為此避開蘭塵。

    此時,一直慵然地靠在主座的軟榻之上的薛羽聲輕輕打了個呵欠,扶著精神很好的煦兒站起身來,優雅地走出風雨台。

    初次見識到如此規模的天姿國色的牡丹,蘭塵頗為感慨。在她那個古老的國度裡,牡丹曾經是一個夢幻般的王朝夢幻般的追憶,而在這個昭國,牡丹還只是一種美艷的花卉,還沒有凝聚起盛世芳華。

    緩緩走過花叢,循著鵝卵石隨意的鋪設,蘭塵走進園中鄰水的小亭,靠著欄杆伸了個懶腰。

    這園子可比隨風小築華美多了,但如此美景到底是別人的地盤,總不自在。呃,雖說隨風小築也非她的疆域,可住慣了,即使對蘭塵這樣將空間區分得非常明確的人來說,那層隔閡也就沒那麼明顯了。

    人真是慣性超強的動物!

    留下煦兒在亭外幾米遠的地方充當山門,薛羽聲步履慵然地走近彷彿是處於發呆中的蘭塵。不過,在薛羽聲踏入亭子的時候,蘭塵回過頭來。

    「真巧啊,薛姑娘也是來賞這落花流水的麼?」

    露出明媚的笑容,薛羽聲優雅地在椅上坐下,道。

    「應該不能說巧吧,我是特地來找你的。這風雨台迎客也快三年了,沈公子你可是第一位赴宴的女人呢,也是第一個帶大美女來風雨台的人。」

    「……薛姑娘好眼力。」

    稱讚不鹹不淡,蘭塵細細回憶著綠岫的裝扮和表現,雖未易容,但「沈盈川」的溫雅貴公子形象應該說是很成功的,哪裡露出破綻了嗎?

    「你,我記得;她,一半是直覺。」

    「記得我?因為初八那天?」

    「對。」

    「記憶力真好!」

    這稱讚是完全真心的,蘭塵的外貌絕非出眾,能憑兩三個月前的匆匆一瞥而記住她,薛羽聲的識人能力非同一般。

    「沒那麼厲害,那天你的表現十分驚人啊。」

    被真正語震四座的人這樣說,感覺還挺奇怪。眨眨眼,蘭塵正想問花魁小姐是否覺得被她女扮男裝的拜訪冒犯了時,薛羽聲道。

    「那首詩是你寫的麼?」

    「……《蒹葭》?」

    薛羽聲點點頭,蘭塵看著她。

    「不,不是我寫的,可是我覺得它很適合你。」

    「適合我?呵,你敢說我還不敢接受呢!既是身處風塵,我也不在乎什麼,只是有時候脾氣上來了,倒也見不得玷辱那樣一首清俊的好詩。」

    「不會的,耳聞加上眼見,我相信薛羽聲不是庸脂俗粉。」

    那張絕世容顏上的笑容驀地深刻了許多,薛羽聲瞇著眼睛緊緊望向蘭塵。

    「耳聞?眼見?你相信什麼呢?淥州無人不知我薛羽聲早已從含笑坊贖身卻不肯脫離妓籍,這樣執迷於男人和錢財,如何不是庸脂俗粉?不對,應該說,是比庸脂俗粉更不堪。」

    「善與惡並非永遠界限分明,而要評價一個經歷過風塵的人,更不可以一言蔽之。人都有過去的,沒有誰一開始就是滿身污濁,至於是為了什麼陷進這團泥淖裡,我不知道,也不願打聽,因為我沒有那個權力亦沒有那個勇氣去窺探別人的傷疤,對人,我只選擇相信自己的感覺。而且其實我認為女人執迷於男人和錢財絕不是萬惡,且不說飲食男女原就是生活最基本的一些東西,再者,畢竟在這個國家裡,女人大多數都是依附於男人的,不管是青樓妓女,還是閨秀貴婦,都一樣得用心抓緊男人和錢財,方能保證生存。」

    「呵,倒看不出小姐你這麼能言善辯?可惜,怎麼會一樣呢?輕浮與忠貞,怎麼會一樣!」

    「認真來說,的確是不一樣。我也沒有憤世嫉俗的必要,只是比較傾向於認定,做同樣事的人,不一定有同樣的心思。也許別人有理由說你輕浮,但我沒有丈夫被你搶走,沒有兄弟為你耗盡家財,沒有兒孫因你成浪蕩子,所以我可以為初八那天你的表現而欣賞你——沒必要對一個自大的男人客氣!」

    薛羽聲的笑容漸漸緩下來,她抬手支起頭,愉悅的聲音分外動聽。

    「會說這種話的人,想來只有兩種,要麼出身青樓,要麼來自江湖——真正的江湖。你是哪一個?」

    「抱歉,本人就是布衣百姓而已。」

    「我要如何相信呢?連名字,沈蘭塵,沈蘭塵,我有點好奇,能從這三個字裡推出你真正的名字嗎?」

    「姓蘭,名塵,我叫蘭塵。人如其名,是那種微塵般的小人物。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雖然對薛羽聲的印象很好,但蘭塵素不易與人深交,她習慣禮貌地點到即止。看著蘭塵淡淡的笑容,薛羽聲良久才曼聲道。

    「那麼,我就相信吧。」

    「謝謝!」

    「不客氣。」

    薛羽聲輕輕點頭,慵散地伸手折下欄邊一朵半開的白色牡丹。

    「如此算來,你們來我這風雨台的目的亦不可說了?」

    蘭塵想了想,略歉然笑道。

    「也不是不可說。我們,是想結識朋友,薛姑娘的風雨台之約聞名遐爾,我便斗膽借用了這個場合,還請見諒。」

    「她是大家閨秀麼?」

    「你說盈川?這個……嗯,應該說是家道中落吧。」

    「哦。」

    薛羽聲微微挑眉,那模樣極是嫵媚,頗有「名花傾國兩相歡」的韻味。抿一抿嘴唇,她輕笑道。

    「你們兩人,真是奇怪。」

    「為家計所迫,只得如此行事。」

    「不,不是這個。」薛羽聲搖頭,看著蘭塵道,「我好奇的是你們兩人,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呢?」

    「姑娘方才不是說相信了麼?」

    「是的,我相信你是布衣百姓,但那不代表你們就普通。怎麼說呢?她,沈盈川,溫和有禮,帶著些貴氣,帶著些魄力,很耀眼,假以時日,倘若以這身男裝處世,她定然可以成就一番事業;但是你……你似近而遠,似遠而近,好像總隔著這麼一條溪水的距離。」

    「呵,因為我沒有盈川的魄力……」

    一朵朱紅色牡丹突然疾射而至,猛地撞上欄杆,花瓣嬌艷地碎了滿眼。

    蘭塵忙抬頭看去,只見煦兒靜靜站在亭外的花叢邊。那頭的鵝卵石路上,綠岫正緩步走來。

    「煦兒,請沈二公子。」

    薛羽聲很自然地吩咐,對那朵碎在面前的花視若無睹。蘭塵明白了煦兒的身手,便從善如流地沉默,等待綠岫。

    「大哥,薛姑娘。」

    綠岫標準地使用了貴族男子的禮節,蘭塵拉著她坐下,道。

    「盈川,不必再這樣了,薛姑娘已經看出了我們倆的女子身份。」

    眉峰一擰,綠岫僅露出幾分驚詫的表情。

    「姐姐,應該不是我們扮得很假吧?」

    「不是。我與薛姑娘在大年初八那日的比武會上有過一面之緣,沒想到薛姑娘記憶好,竟還認得。所以連帶的,她分析盈川你肯定也是女扮男裝。」

    「原來如此。薛姑娘,我們冒犯了,還請見諒。」

    蘭塵的目光從綠岫臉上移開,這孩子進步很快,舉手投足間已顯得非常沉穩。

    「沒關係。」

    薛羽聲慵然回話。

    這一來,氣氛倒有點尷尬了,三人沒有話題可聊。

    「我想,你們最後的目的,應該不是為了復興那所謂落魄的家族吧。但是不願讓我知道的事情,我是不會打聽的。我只是邀請你們,含笑坊和風雨台,倘若有意,薛羽聲隨時敬請上座。」

    說罷,在蘭塵的道謝聲中,薛羽聲裊裊地出了亭子,帶著煦兒隱沒在花叢中。這邊,蘭塵跟綠岫對視一眼,便默契地起身,跟著離開了風雨台。

    蕭翼騎著馬走在前邊,漣叔駕馬車跟在後面往淥州城方向駛去,不緊不慢的速度,簡樸的車馬,他們普通得難以引起任何人注意。

    蘭塵撩開簾子看了看外面,馬車剛剛行過東與北的岔路口。前些日子,因為燕國的太子曾有揮師南下之舉,淥州那條往北經雁城通向燕的商道蕭條了不少。

    「這薛羽聲……她很特別呢!」

    綠岫沉吟半晌,突然給出了這句評語。

    「哦?怎麼特別?」

    「她為什麼要舉辦這個風雨台之約?」

    「青樓名妓召集聚會,也不算特立獨行吧。」

    「類似的茶會,多少都還是談詩論畫,主人即使不是中心,也該有個主要人物。她的風雨台卻任由賓客圍棋品酒,那個詩題,只是列出來而已。」

    「這大概就是她的特色吧。薛羽聲不是大家閨秀,以她的性子,想來也不會附庸風雅。」

    蘭塵的解釋只是讓綠岫微微蹙起眉頭,她想了想,轉開話題。

    「姐姐,那嚴家二公子為何會以琴師身份出現在風雨台?怎麼看,他都不像是薛羽聲的裙下拜臣。我倒覺得,他……」

    綠岫皺緊漂亮的眉尖,略有遲疑。

    「你覺得他怎麼了?」

    「……他像是衝著姐姐你來的。」

    「啊?」

    「真的,從我們一到,那嚴陌瑛就總是看著姐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倒是姐姐你太悠閒,只撥空睜了一個眼睛看我跟別人應酬。」

    蘭塵瞅了瞅單聽語氣完全不見怨意的綠岫,辯道。

    「唔,別見怪嘛,綠岫。我有幾斤幾兩重你已經很清楚,交際方面我真的不行啦,還是站在旁觀的立場上,我才有能力稍稍統籌一下全局。」

    「這句話,姐姐你說過很多遍了,我明白。」

    綠岫輕輕歎口氣,轉頭直直看著蘭塵,道:「可是姐姐,我認為你並不是不擅交際,而是你不喜歡,所以在可能的時候,你都會選擇遠離。正像姐姐你說你缺乏謀略的能力,但從去年你兩次救我於那張衙內之手,到今年你助我奪取帝位的所有安排都顯示,姐姐是有能力謀劃的——我希望姐姐可以更投入,我不會放棄。弘光帝,我要在他還活著的時候拿到他的帝位。」

    愣了足足好一會兒,蘭塵倏然笑道。

    「我說過幫你,就定會做到。這你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等有閒雲野鶴品質的人物。」

    「可你也沒有追名逐利之心。」

    「不,怎麼可能沒有?我又不是聖人。只是……記住這句話,綠岫,性格決定命運。世上從不缺少聰明人,但成事者稀,因為才能無法彌補性格上的不足。有能力,卻無法馴服自己善盡這能力的人,等於沒有能力,甚至還會讓他的本領變成自戕的匕首。」

    「姐姐認為自己是無法馴服自己的人嗎?」

    「對,在這一點上,我最瞭解自己。」

    「……那麼在皇帝這裡,能力與性格,到底怎麼樣才算好?將相將相,帝王難道在各方面的能力定要超出於將相之上嗎?這——很難。」

    原本嬌美的臉龐因為數月來的男裝打扮和此刻嚴肅的神色而頗有幾分英氣,再假以時日,那股子威儀定然會像太陽散放的光亮一般耀眼,讓人不敢逼視。

    華貴的冕旒,明黃的龍袍,當綠岫以帝王的姿態站上這昭國至尊頂點的時候,會是怎樣煌煌的一頁歷史!

    ——這可真讓人遐想!

    呵,有點矛盾,她還隨時準備著退路啊!

    蘭塵不由得退開身體,背部直抵上左側的車壁,她看著綠岫,然後微笑道。

    「綠岫,你比我想像的更堅定,更有海納百川的氣度。這很好,身為帝王的人,其實不需要多麼精於行軍打仗,或者多麼善於出謀劃策,那是臣子們的權力與職責。帝王最要緊的,是會識人,會用人,會把才幹、品行各異的臣子安排得當,發揮他們的能力,平衡他們的勢力,籠絡住他們的心。明君必然是由名臣拱衛的,駕馭臣民比指揮兩軍交戰難得多,也複雜得多。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句話說來輕鬆,要踐行,卻不比登天簡單。」

    「是的,姐姐,我知道的。」

    綠岫只是輕輕一笑。

    這些道理,她已從蘭塵多次講述、評價的那些異國歷史中深深地記住了。

    一如既往的,風雨台在黃昏的時候,就只剩薛羽聲一人在高高的樓閣之上望著滔滔江水了。

    不過今天,在她也打算離開的時候,煦兒帶來了客人。

    依舊一身俊雅男子裝扮的沈珈拱手為禮。

    「今日之事,沈珈代三爺謝過姑娘。」

    「多禮了。沈公子這時候還來找羽聲,有什麼事嗎?」

    薛羽聲問得直接,沈珈也不拖泥帶水。

    「今日席筵上的那位琴師,敢問姑娘是從何處請到的?」

    「他自己要來的,我沒問過他的名字。怎麼,是不得了的人嗎?」

    「的確是不得了的人。如果我沒有認錯,他應該就是掌管玉昆書院的禮部尚書嚴賡的二公子——嚴陌瑛。姑娘應該聽說過這個人吧。」

    沈珈看著薛羽聲,平淡地陳述。

    這個名字還真是讓薛羽聲愣住了,好一會兒,她才極為粲然地笑了出來。

    「哦——哦,竟然是那個智冠昭國的嚴家二公子啊!呵,我這風雨台今日可受寵若驚了呢!」

    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沒聽到「嚴」這個姓了,小時候,當母親還活著的時候,儘管她們已經是朝不保夕,可是每個夜晚,身體越來越瘦弱,咳嗽越來越厲害的母親都會提到「京城嚴家」,那似乎是她們在這個漆黑的世界裡僅剩的希望。然而母親終於在瘦成一把乾柴的情況下死去,從那以後,大概就只有她才知道遙遠的京城裡曾經有過一戶姓薛的人家吧。

    只有她知道,曾經有個薛姓人家的孩子,是與大名鼎鼎的玉昆書院嚴家有過一段指腹的婚契的。

    雖然那婚約不過是當年午後的戲談,假如十五年前薛家沒有垮下,也許偶爾還會有人拿來調侃。

    「據我所見,嚴陌瑛今天只與一位叫沈蘭塵的少年公子有所交談。這兩個人,姑娘可有什麼線索嗎?」

    薛羽聲搖搖頭,輕輕笑著。

    「沈蘭塵是我的客人,她前天去含笑坊送給我一幅畫,所以我才邀她來風雨台,至於她到底是什麼人,我卻是不知道。嚴陌瑛我勉強算認識,初八那天救走我的人是他的朋友,過後的幾天,我就住在嚴陌瑛那裡。怎麼樣,需要我告訴你嚴陌瑛的宅子嗎?」

    沈珈想了想,道。

    「那就煩請姑娘告訴我吧。不過嚴陌瑛乃稀世之才,既是避居於此,我們不會冒然打擾。要等請示過三爺後,再做決定。他若是再來拜訪姑娘,姑娘也只當沈珈沒有問過這回事就好了。」

    「放心,我知道。」

    這天晚上,薛羽聲直到淥州城要關閉城門的那一刻才自風雨台返回。熱鬧的街市已經變得冷清,只有那一條花街燈火輝煌,歡鬧聲陣陣如潮,諷刺般地逼退了春夜的孤寒與料峭。

    她們從側門走進含笑坊的後院,寬闊的庭院隔開了前面的含笑露與後面幾棟獨立的小樓,一般不會有客人來這裡的。薛羽聲便叫煦兒使輕功先回她的小樓,叫丫鬟備好熱水,她自己就著月光慢慢地走著。

    「撲通」的聲音在這樣安靜的地方,便會顯得十分響,更別說緊接著的爭吵了。一男一女,在這種地方原是再尋常不過的。但薛羽聲來不及迴避,因為其中一人恰好朝她這邊躲過來。

    ——是那個愛顯擺自己溫柔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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