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風是個極高傲的人,就算此刻他已被蕭門丟到一邊不聞不問地軟禁了大半個月,見到花棘的時候,他依然顯得十分冷傲。
「軟劍?倒是特別,使棍的劉家竟然出了位將軟劍玩得這般出色的九公子,倒叫我有那麼點兒好奇了。」
坐了半日,花棘的視線終於從手中那柄銀劍轉向劍的主人,被點了穴位端端正正放在座位上的劉若風。
「與你無關。」
劉若風冷漠的神色顯得極為無禮,花棘不為所動,只是輕輕抖了抖軟趴趴的劍,將它自然地換到右手,便轉頭去端起茶杯。突然,她手腕一轉,在蘭塵還沒眨眼的瞬間,那劍倏地刺破了劉若風的衣服,竟是筆直地插進他身後的椅背,但又沒有沒柄而入,僅僅是貼著劉若風罷了。不過,那冰寒的劍刃離皮膚有多近,只有劉若風最清楚。
花棘卻悠然地抿一口香茶,溫言道。
「年輕人,要懂得禮貌。」
「——我的武功確實不如你,那又怎樣?」
「放心,輕而易舉就能殺死的東西,我沒興趣。」
「悉聽尊便。」
「……真無聊!」
花棘微微歎口氣,索然地轉頭看向蘭塵。
「一點興趣也沒了,隨你便吧。」
「哦,好的,謝謝花舵主!」
蘭塵非常懂禮貌地對花棘報以感謝的微笑,抬起頭來看著劉若風,很直接很平淡地問道。
「不好意思,可以請問你一個問題嗎?」
「……哼!」
認出了眼前這女子就是那日當眾大笑的人,劉若風憤怒地瞪視著安然站在面前的蘭塵。
「要是你離開這兒了,會去找薛羽聲撒氣嗎?」
「你……」
劉若風深深地皺起眉頭,盯著蘭塵。然後眉頭皺得更緊,幾乎是面露凶光了,還用比剛才更凍人的聲音加強效果。
「我會殺了那個女人!」
「真是暴力分子呀!那,請問你在外面有沒有仇人?」
「與你無關!」
「不,我想你最好還是說出來。否則要是我請花舵主廢了你的武功,結果你才出門就給人砍死在大門口了,滿地血腥的,多噁心啊!而且蕭門正在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可會嚇著小孩子啊,拜託你不要摧殘昭國未來的棟樑!」
瞥見蘭塵那張很認真地表示關愛大眾的臉,花棘翻了翻眼皮:果然少主身邊還是怪人群集哩!
話說回來,她以前怎麼會看走眼,覺得終於是來了個正常人呢?
這邊廂,劉若風可沒法這麼悠閒。
「你是什麼人?」
「閒人。」
「……那就走遠點。」
「可是你實在太惹人討厭了。」
很明顯地,假如不是穴道受制,這會兒蘭塵絕對不會僅受那點兒眼刀的亂刺了。多年未再遭人如此冒犯,劉若風的怒火燒成燎原一片。
「你跟那女人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都沒有,我不過是路人甲。」
「你——」
「不過原本薛羽聲跟你也沒有關係呀,人家沒招你沒惹你,是你硬要跑去攪人家的場子,還給人難堪,她沒叫人亂棒打你出去,已經非常仁慈了!誰知道你竟然不感恩,怎麼?難道你認為自己理當凌駕於比你弱小的人之上麼?真是自私又自大,所以別人會討厭你也是應該的!有武功的時候,別人大概不敢對你怎麼樣;不過你一旦失勢,就等著被人往死裡整吧,而且呀,因為是你自找的,所以閻王殿上你都沒資格申訴!至於——薛羽聲當眾揭穿你是同性戀這事兒,我倒覺得沒什麼,隨便你喜歡啥性別的人啦,雙性戀,或者姐妹戀、兄弟戀、父子……呃,也無所謂,反正那是你自己喜歡,我才懶得歧視。」
——烈日炎炎,烈日炎炎啊!
花棘的眉頭聳了聳,涼涼地擺手做扇風去熱狀。
如果人的精神力真能帶來現實力量的話,那這會兒劉若風的穴道怕是早被他騰騰得足可加熱這春陽的內火給衝開了,然後必定如嗜血鬼神般把膽敢侮辱他的人拘入十九層地獄——可惜,不管怎麼運氣,他現在都只能狠狠瞪著站在花棘身後的那個女人,連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好了,丫頭,不要再刺激他啦。」
「啊?沒呀,我實話實說而已,他要覺得我過分,當初就別那麼做嘛。」
「呃——這麼說的話,倒也不是過分……」
「所以嘍,他應該感謝我才對。」
「誒?」
「你看我直言不諱地指出他性格上的缺陷,並且支持他的戀情,這不是很難得嗎?我可是難得這麼費心的。」
「他的感謝?」
看一眼血管幾乎要爆裂的劉若風,花棘轉頭。
「還是免了吧,被人咒罵雖說無關痛癢,可想想還是不舒服啊。」
「嗯,倒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也挺傷人的。」
說夠了,蘭塵也不管劉若風灼人的目光,自顧自地端起茶杯。花棘閒閒地站起來,瞅一眼劉若風,便吩咐下屬依舊將已經雙眼血紅的他帶回偏院好生看慣,一切待遇比之從前。
「你幹嘛要惹怒他?」
看著一臉平靜的蘭塵,花棘笑一笑,自己答道。
「因為他還是不肯放過薛羽聲,所以你就故意激怒他,讓他現在想殺你多過殺薛羽聲。結果,就只能繼續被我們軟禁著。」
「……抱歉,給花舵主添麻煩了。」
「沒關係,小小一個劉若風,算不得什麼。不過,你為什麼那麼維護薛羽聲呢?她是青樓名妓,你若只是欣賞她,也沒必要這麼做。」
花棘的笑容淡淡的,彷彿漫不經心。蘭塵微微欠身,歉然笑道。
「嗯,這個,不好意思,一時激動就脫口而出了,沒想到那個劉若風馬上就氣成那樣,想改口都來不及。」
沒想到?
聽到那種話,正常人都會怒不可遏吧!
不鹹不淡地可憐劉若風一下,花棘決定下次再審劉若風時還讓蘭塵旁聽好了。這小丫頭,人不可貌相喔!
蘭塵替綠岫改了姓名,叫做「沈盈川」,名義上安排她是麟趾神醫的義女。
這樣最妥當,「沈綠岫」這個身份當然有用得著的時候,但目前來說,還是保密在隨風小築以內的部分人為上策。扯上韋月城,蘭塵覺得很抱歉,不過因為麟趾神醫類似於江湖上的傳奇,這可以給綠岫增加與人交結的籌碼,而就算綠岫的真實身份在不當情況下暴露,相信也沒什麼人可以查到麟趾神醫與韋月城、與蕭澤、乃至蕭門的關聯。所以給韋月城打了聲招呼,看她全不在意的樣子,蘭塵也就安然地給綠岫,不,是給沈盈川加上了這個不得了的來歷。
而她們那個「女帝」的計劃,蘭塵只告訴了漣叔,沒有對蕭澤講,儘管她覺得蕭澤好像在等待。
總有一天會說的吧,現在,卻還不行。她與蕭澤,彼此都不夠信任,也許對她來說,還要更甚一些。她不能把蕭澤牽扯進這樣與他無關的事情裡。
綠岫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蘭塵又拜託蕭寂筠教給她一些修煉內力的心法以強身健體,這樣對她以後承擔繁重的工作會有好處。此外,便是要求綠岫潛心閱讀各類史籍,訓練她的政治視野、處事手腕和對政務的敏感,再佐以每日到淥州城內外巡遊,增加綠岫的識人與應變能力。綠岫很認真,若說從前她看書還是出於興趣的話,那麼現在綠岫對知識的吸收已到了如饑似渴的地步。
這讓蘭塵不得不慎重選擇綠岫取得權力的途徑。
既然她當日否決了綠岫進宮的復仇方法,也就等同於她不會同意讓綠岫籍由後宮女性的身份去奪取政權。因為武則天的代價太大了,而綠岫是皇室宗親,是曾經的皇長孫南安王唯一的骨血,這個身份蘭塵會善加利用的。
要想攫取那張帝座,必須握有軍權,那麼要讓綠岫一直這麼女扮男裝下去,通過文或者武的科舉考試,晉級官場嗎?
不想涉足後宮,置綠岫於宮外人難以掌控的險境和情感糾葛裡;不想煽動野心家,置天下百姓於無謂暴亂中。她要讓綠岫以最穩妥的方式接掌昭國,讓綠岫以赫赫功績壓倒性地成為一代帝君。
這,需要時間。可是慢慢來,不用急的,綠岫還得經過太多的錘煉。
而且她也要留下一條退路才行,一條在綠岫隨時決定放棄復仇時可以安然離開的退路。復仇這種事,其實就是為了撫平心理,復仇本身不適合她,更不適合綠岫。
蘭塵不再有太多時間去隨風小築,自韋月城返回麟趾山後,蕭澤基本上就被工作包圍。他增加了許多應酬,多數是淥州的大戶,甚至是昭國世族。每到這時,他就會帶蘭塵以侍女或小廝的身份一起去,在商談中也並不示意蘭塵迴避,讓蘭塵逐漸掌握到了昭國最實際的勢力情況。
這令蘭塵不得不疑惑蕭澤是否已經知道了她的計劃,但蕭澤不說,蘭塵也就沉默以對。兩人似近似遠,別人倒沒覺到什麼。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將近兩個月,馮家莊血案的真相果然不了了之。只是淥州刺史張銀忠藉機調動駐軍,以剿滅州內一些盤踞多年的山賊為名,真正掌握了身為刺史的軍政大權。同時獲得駐軍管轄權的還有菘陵刺史李贛及地處京師北方的冀州刺史顏杉。
聽蕭澤說,由於淥州為昭國僅次於京師的重地,軍隊的調度權實際上是直接收歸兵部的,此前,淥州刺史並不像別的部分州郡長官那樣切實地擁有軍政兩方面的權力。而這次血案被張銀忠以淥州界內賊眾日益猖獗的名義上奏皇帝,因此才迫使兵部放權。
而這之中其實更有內情,兵部尚書已多年由昭國肱骨重臣寧遠侯任宏擔任,而目前最富盛名的軍事長官除東靜王沈燏外,就是威遠將軍馮常翼,他的妻弟則任職兵部侍郎,昭國的兵權基本上就被他們把持,至於直屬皇帝的禁軍軍官則半數是寧遠侯任宏的舊部。如此算下來,身為皇帝所提拔之心腹的張銀忠無疑是在為弘光帝拿到淥州的軍隊。
弘光帝,他是那宗血案最大的贏家!
門路深廣的含笑坊交出一筆罰金後,在一個月前重新開業,經過初八那場風波,含笑坊名氣更大,生意比之從前還要好。「薛羽聲」這三個字簡直成了金字招牌,王公貴胄、富商名流、江湖豪客,拼上千金也只為一睹美人風采,這讓蘭塵決定要帶綠岫去看看。
是種直覺吧,初八那日薛羽聲的表現太驚人,讓蘭塵覺得她定然不是位普通的女性。能自己贖身卻不離開青樓,能讓那麼多世家子拜倒在石榴裙下卻做出比武招親之舉,打擊劉若風時既言語毒辣,又優雅從容。這薛羽聲,或許當真稱得上是一名奇女子了。
而更重要的,是讓綠岫可以籍機見到那些執昭國權勢的貴人們的另一面,可以的話,能有所交結就最好了。
有漣叔那張蘇老太爺給的萬兩銀票,當然不愁進不了含笑坊。但臨行前被蕭澤知道了,他定要蕭翼跟來。蘭塵想了想,在蕭翼同意改裝成家丁且由蕭澤負責此行部分費用後,四人便直奔含笑坊而去。
聽從蕭翼的建議,蘭塵她們一踏入含笑坊大門,就直接要了一間雅閣鑽進去,免了繼續杵在外面受那些嬌滴滴得讓人毛骨悚然的拉扯式招待。
丫鬟們送上茶後就退出了,蕭翼低頭看看還沒從剛才那番拉扯中緩過來的蘭塵和綠岫,笑道。
「你們兩個啊,太僵硬了,一副轉身要逃的架勢,會被懷疑的。」
「我知道,可是那種陣勢,實在是有點消化不良。」
蘭塵搓一搓胳膊,滿滿的雞皮疙瘩慘不忍睹,綠岫則深呼吸好幾下,這才強自沉穩道。
「翼叔,我會盡快適應的,還請你幫忙多多遮掩。」
「嗯,當然。」
話題嘎然而止,含笑坊的鴇母帶著一身濃郁的香風旋轉進來,丹鳳眼精明地溜過椅上的蘭塵和綠岫以及站在她們身後的蕭翼與漣叔,便媚然笑道。
「哎呀,我說什麼人物引得坊內的姑娘們這麼惦念呢,果然面如冠玉,好生俊美!兩位公子很面生啊,怕是第一次到我們含笑坊吧。公子們貴姓啊?」
「我們姓沈。您好眼力,我兄弟二人初到淥州,聽聞含笑坊薛羽聲姑娘芳名遠播,特地前來,只盼得見天姿國色,聊慰平生。未知可否?」
蘭塵已恢復了平時的淡然自若,說話間,她從蕭翼手裡接過一隻精美的匣子放在桌上,輕輕打開,鴇母的眼睛為之一亮。
匣內是一掛水晶項鏈,材質稱不上多名貴,但花樣編織得十分複雜美麗,狀如牡丹半吐蕊,這自然是蕭寂筠的手藝,蘭塵只提供了樣板。想來這鴇母不會是個缺錢的主兒,而對女人來說,漂亮的飾品一般都更易得她們歡心。
「一點小意思,您見多識廣,自然入不了眼。但倘若您能代為引見,我們定會奉上更不凡的首飾,想來以您這般風韻,絕對是如錦緞襯玉人,敬請笑納。」
「好說,好說。」
鴇母一把在蘭塵她們面前坐下,慇勤地倒茶,同時為難道。
「我是可以幫公子們傳個信兒,但羽聲她願不願意見客,我可說不准吶。您知道,她已經贖身了的,脾氣也有點傲。今晚,她可早早就說了要休息。」
「哦,那是當然,本公子自不會如此勉強的,只煩您傳信的時候,把這個轉交給薛姑娘,並且最好能讓她打開看看,可以嗎?」
蘭塵遞出一卷畫軸,同時將項鏈推過去,那鴇母笑兩聲,收下了,起身道。
「沈公子稍候,我這就去找羽聲。」
說著,捧了項鏈和畫軸,眉開眼笑地出去。
把匣子交給丫鬟,鴇母轉出樓閣,直往庭院左後方拐進去,蓮池隔離了前院的喧嚷,一棟獨立的小樓靜靜隱沒在夜色中。
「小姐今天不見客,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才進門,煦兒就冒出來,不客氣地攔住鴇母,她陪笑道。
「煦兒,是這樣的,有人拿來這幅卷軸,說是要送給姑娘,我看他們斯斯文文的,長得又俊,氣質又清淨高貴,應該是得了什麼傑作想給姑娘獻寶。姑娘平素不是也喜歡字畫嗎?看我這麼趕緊的給送來了。」
煦兒不說話,卻也不讓開,只是警惕地盯著鴇母。這時,樓梯上傳來薛羽聲慵懶的聲音。
「既是如此,就謝過媽媽好意了。煦兒,接過來吧,順便送客。」
「是,小姐。」
眼見煦兒伸手要來拿,鴇母忙道。
「哎呀,我說姑娘,看人家大老遠這麼慇勤的給送來,你就不先看看?好或不好,也給人家個信兒啊。」
「喔?媽媽今日這麼熱心。」
「呃,我是看那兩位小公子神采不俗,倒不是那等腌臢貨色,頗似人中龍鳳。姑娘要是今日錯過,以後想見說不定還找不著了,豈不是憾事?」
「呵,這麼不得了啊!」
薛羽聲嗤笑一聲,她怎會不知道這鴇母會如此替人說話,肯定是收了別人的好處。不過說得倒也有點道理,於是她招呼煦兒將那畫軸拿上來,反正不滿意的話,丟下去就好了。
畫上是一幅秋水,蒼茫的蘆葦深處,一抹美人的倩影裊娜在水邊,那回眸的風情,慵然而冷傲。畫幅的左側提了幾句詩,字體空靈飄逸,可看出書寫之人定有極深的書法造詣,但讓薛羽聲不禁神思渺渺的,卻是那秋風般的詩句。清俊爽麗,又於高遠中帶著愁傷,彷彿很久很久以前那片初秋的河原。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睎。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鴇母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薛羽聲的臉色,此刻終於放下心來,能讓薛羽聲這樣將內心的震動形之於外,想來那兩位沈公子今晚應該可以見到佳人了。
好一會兒,薛羽聲才恢復成平素的慵散,道。
「媽媽,這是沈公子親手寫的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但看沈公子準備得如此精美,想來也知姑娘才名,肯定是要獻上自己的大作,好博取姑娘歡心的。」
「哦。」
薛羽聲淡淡應一聲,讓鴇母原本的滿心期待頓時涼了一截。還不等她再為蘭塵美言,只見薛羽聲收起畫軸,冷然道。
「好了,媽媽,我累了,今晚不想見客。煩你轉告沈公子,倘若真的對薛羽聲有心,後日再來吧——可以直接到風雨台。」
說罷,薛羽聲也不管鴇母還站在樓梯下,自顧自地轉身走回臥房,留下煦兒毫無商量可言地送客。
鴇母只得怏怏退回雅閣,把薛羽聲的反應詳細地告訴蘭塵他們。
「風雨台?」
蘭塵微笑地與綠岫交換了一個視線。
早先已經調查過淥州的許多情況,這不定期的風雨台之約正是淥州最出名的集會之一。蘭塵接近薛羽聲的目的,就是希望可以得到她的邀請進入風雨台。如此,方可延攬盟友,敲開昭國權勢的大門。
看蘭塵沒做聲,鴇母趕緊道。
「公子,您別看羽聲今晚沒來,但公子的大作肯定讓她動心了,否則不會這麼快請您去風雨台的。這風雨台呀,就是淥水邊一座極雅致的園子,前兩年有位客人特地買來送給了羽聲,能受邀赴我們羽聲風雨台之約的人,可全是淥州,乃至咱們昭國都數得出名號的人物,那絕不是有錢就能去的地兒。但就算如此,還從沒有人能像公子這樣只呈上一幅字畫就入選的呢。」
「原來如此。」
點點頭,蘭塵拱手道。
「那今晚就多勞媽媽費心了,來日,沈某定當奉上謝禮。」
辭別慇勤的鴇母,蘭塵四人徑直離開含笑坊。此刻還是熱鬧的時候,她們又各有所思,因此沒人發現廳堂的二樓欄杆那裡,被一眾佳麗圍繞的某人在看到蘭塵從雅閣走出後,很失態地潑了杯中的美酒,瞪大眼睛。
——他沒看錯吧,那個穿男裝的人,絕對是蘭塵。
姑娘家幹什麼來含笑坊?
旁邊的紅衫女子注意到了顧顯的視線,跟著看下去,然後有點酸溜溜地道。
「哎呀,是新來的兩位公子哩。好清俊的人物,可惜只慕羽聲姐姐的名氣,對我們這等庸脂俗粉根本瞧不上眼。」
聽到某個名字,顧顯的眼睛抖了兩抖,才漫不經心道。
「哦,是來找薛姑娘的呀,那怎麼這麼早就走了?」
「肯定就是羽聲姐姐不見唄!公子爺你不知道,我們含笑坊的薛羽聲可不是誰想見就見得到的。上次有個南陵來的富商,真是捧上了一座金山咧,可羽聲姐姐說不見就不見,愣是連個影兒都沒給那富商看到。」
這件事顧顯知道,正好是在他回家期間發生的。得知後,顧顯不由得一陣感歎,幸好他善於欣賞各種各樣的美人,否則只怕會跟那富商一樣下場。薛羽聲對男人,尤其是迷上她的男人,可不會客氣。
溫柔應著紅衫女子的話,顧顯目送蘭塵她們離開。想了想,便笑容滿面地暫別眾美女,下樓找到鴇母。
「我說杜媽媽,您是不是撿到金元寶了?」
對這個說話向來極順耳又笑容親切的英俊年輕人,鴇母很有好感,不過事關錢財,鴇母認真地疑惑道。
「怎麼這麼問?哎呀,顧公子,難道你丟了銀子?」
「當然沒有,只是才一會兒沒見,杜媽媽你顧盼神飛,看來光艷照人啊。」
「胡說什麼呢,敢拿我這老婆子開涮兒。」
鴇母雖是斥語,但眉眼笑彎的樣子明顯是很享受顧顯那番話。
「我可沒說假話喲,杜媽媽當年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如今說風韻猶存還是謙詞了,只不過先前沒看見你這麼開心的樣子罷了。怎麼,剛才那幾位客人出手特別闊綽嗎?所以我才問是否撿到金元寶了嘛。」
「真是貧嘴。」
鴇母掩嘴而笑,卻笑得十分真實,她微微歎道。
「幾十年下來,我哪裡還會缺錢到會為了客人給的那點碎銀子樂到心花怒放?公子爺你也太輕賤媽媽我了。我不過,不過是太久沒收到別人送來的首飾而已。就算是到了這個歲數,女人終究還是愛美的,何況我大半生都在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漂亮女人的青樓裡度過,即使那掛水晶項鏈並不名貴,但它很美很美,美得就像從前……」
看著面前神色飄遠了的女人,顧顯輕輕一笑。
「媽媽,我一向覺得,並非只有年輕女孩才美麗。」
「——你可真是個怪人!」
「呵呵,也許吧。」
「說來我早就奇怪了,雖然不知你到底是哪家的公子,但我這雙眼睛也算閱人無數了,你絕非尋常人家出來的。可是像你這樣的人物,到我們含笑坊來一般都會首先去找羽聲,你卻連提都沒提,你不可能不知道羽聲。」
「這很正常啊。我只享受溫柔美人恩,太強勢的女子,就算美到曠古絕今,我也敬謝不敏。」
「公子爺見過羽聲?」
「算見過吧,正月初八那天,薛姑娘可是出語驚人哩。」
鴇母臉上閃過笑意,道。
「呃,羽聲有時候是有點口無遮攔啦,不過越是帶刺兒的玫瑰,往往就越香艷,不是嗎?」
「大概吧,畢竟薛姑娘的行情還是一日高漲過一日啊,剛才那些人,不又是直奔她這位花魁而來的麼?如何,美人召見了沒有?」
「沒呢,羽聲早說過今兒個不見客的,但是也不知那位沈公子送上了什麼書畫,竟然令羽聲直接邀請他們去參加後日的風雨台之約哪!」
「哦,風雨台之約啊。」
顧顯低喃著,也許他今天可以去向某人邀功了。
沒辦法咧,自個兒的老爹雖說是威名赫赫的齊國公,但對子弟向來管得緊,尤其他這個深受祖母寵愛的么子,手中的銀錢其實總是少得可憐哩!想贈給美人些許禮物,都得東挪西湊的,好不淒慘!
哪像那嚴家二公子,經營著昭國數一數二的大書鋪,富翁啊!
不宰他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