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二卷淥州瑣事(TXT全文字手打) 第七章 白開水的過去
    馮綠岫成為住進隨風小築的第一個與蕭澤無關的人,蘭塵覺得自己應該感激,但想想又有點不解。因為無論怎麼看,蕭澤都不像那種古道熱腸的人。

    當然,並不是認為蕭澤刻薄呀之類的,而是以蕭門這樣龐大勢力的存在和隨風小築刻意營造的隱蔽,他應該有上百種安置綠岫的方式才對。那麼,蕭澤主動提出讓綠岫來隨風小築的目的是什麼?

    ——英雄難過美人關?

    有可能。

    引吳鴻出洞?

    也有可能。

    雖然回來的這幾天裡,蕭澤依然一副世外閒人的樣子。可是有時候,她看到他沉思的表情,平靜的臉和凌厲的眼神讓蘭塵知道這人根本沒閒著,他只是沒動而已,卻可能對一切瞭如指掌。

    一切,是指哪一切?

    蘭塵在街上聽到過人們的議論,蕭澤逃婚的事,蘇家鹽礦的事……

    沒有答案,蘭塵也從未打聽過,所有稍微具體點的事,她都無從猜測,在這留園裡更難以向人打聽,心便又不安起來。

    綠岫則很快適應了隨風小築裡的生活,沒什麼需要她做的工作,正好蕭澤那兒有一堆史傳、詩歌,還有兵法之類的書籍,都是綠岫沒見過的。於是她手裡除了繡花針就是書,再時不時拉上蘭塵神侃一番,小丫頭日子過得好充實!

    昨天,蕭翼連著送來了好幾封密信,然後蕭澤消失了大半個晚上。第二天一早起來,卻見蕭澤已經在練功了。

    綠岫在一旁看著,她現在對武功很感興趣,及笈那日面對張衙內惡劣的行徑而無力自保之事給了綠岫極大的刺激。她想學武功,她知道自己這張臉極可能再為家人帶來災難,倘若稍微能自己保護自己,也是好的。

    下午,蘭塵謄抄《聶小倩》,完全沒注意到某人站到了她的房門邊。

    「你這是……在寫什麼?」

    突來的聲音讓蘭塵提筆的手頓住,她抬頭望去,蕭澤正走進來。

    「抄寫——啊!」

    蘭塵忍不住低聲哀叫,毛筆剛剛準備放到硯台上,被蕭澤一叫,手無意間挪動了,正好落在旁邊那疊稿紙上空,飽滿的墨汁順應無所不在的地心引力滴下來,暈開了好大一團,讓蘭塵的辛苦頓時作廢。

    「啊,抱歉。」

    蕭澤搶救起險些被墨團污染的第二張稿紙,蘭塵歎口氣。

    「沒關係,公子,是我自己不小心。」

    把倖免於難的稿紙趕緊挪開,蘭塵站起來,準備去給蕭澤倒杯熱茶。看他的穿著,應該是才從外面回來。

    今天也很冷。

    「你在寫什麼?女鬼和書生,像是傳奇。」

    一目十行的人很快看完了蘭塵寫了半個下午的東西,而他放下的那卷薄薄的書讓蘭塵頓時兩眼放光。

    西窗夜語,鎖玉屑,重瑛書鋪。

    她趕緊翻開,開篇就是《西廂記》。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給這個風雅的故事增添了更多迷人韻味,還配了好幾幅極美的畫,鶯鶯端莊秀麗,眉目傳情,紅娘靈動俏美,溫柔剛直,張生儒雅俊秀,卓絕而多情。

    「好棒的出版水平!」

    蘭塵不禁讚歎,將書草草翻過,卻只錄了這一篇,那嚴陌瑛還在後面附上了跋文,對《西廂記》大為推崇。

    蕭澤從蘭塵驚喜地拿起《西窗夜語》開始就看著她,直等到她看完了跋文,才悠然笑道。

    「這是昨日印出來的傳奇本子,聽說今天已經讓淥州轟動了,幾乎無人不說西廂。我記得你愛看那些史傳故事的,就買了一本。」

    「哦,真的謝謝公子了。」

    蘭塵已平靜了許多,她看著那張待月西廂的畫,臉上不覺又泛起笑意。

    「可是,你對這個傳奇,好像不陌生。」

    蕭澤俯身靠在書桌上,俊帥的笑容非常非常閃亮。

    「……因為,《西廂記》是我賣給重瑛書鋪的。」蘭塵遲疑了半晌,將原本打算帶進棺材裡的侵權行為坦白了出來,「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嗎?」

    「都是你寫的?」

    蘭塵的坦白讓蕭澤的笑容正常了,他翻一翻桌上才寫了幾頁的《聶小倩》。

    「不,都是別人的,跟我念給你聽的那些詩歌是同一個國度的人。」

    「奇妙的國家!」

    「是啊,非常的奇妙而偉大!」

    蕭澤的稱讚讓蘭塵發自內心地覺得高興,她的「母國情結」很重,尤其孤身來到這異域已有一年多。儘管她知道那裡遠不是天堂。可是那又怎樣呢,這個風塵飛舞的世界裡哪會有天堂?只是各自離地獄的距離不同罷了,因為人原本就不是天堂上的來客啊!

    清秀臉龐上的笑容比平日裡的淡然淺笑深了幾分,眸子裡的光芒也比往常和他聊天時的目光溫柔了許多。難得看到蘭塵這般模樣,蕭澤突然想知道她所來自何方了。

    「……能告訴我,你的故鄉嗎?是叫大理,對吧?那是什麼地方?」

    蘭塵看著蕭澤,她的笑容漸漸回復成素日的樣子,輕聲道。

    「那是太遙遠太遙遠的地方,跟這個昭國一點關係都沒有。公子,你可以不必知道。」

    戒心還是很重啊!蕭澤彎起唇角,他站直身體,拉過旁邊的椅子來坐下,視線正對著蘭塵和那邊的房門,以及門外隨風小築的露台。

    「那麼,說點我的事吧,有興趣聽麼?」

    他這麼一講,小說漫畫看多了的蘭塵直覺性地想起了無數個悲慘童年的版本。呃,蕭門少主——身世顯赫的人好像更容易遭遇此類事件,可是做垃圾桶有時候會被對方認定是分享了秘密的人,從此不得脫身了,這也很倒霉耶!

    「我出生的時候,蕭門就已經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門派了。我父親很強,不管是武功,還是處事手腕,他都鮮少遇到可以稱之為對手的人物,所以,我從小就可以享受到最好的待遇。最好的師傅,最好的護衛,最好的刀劍,最好的生活,真正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孩啊。然後,在我兩歲那年,我母親離開了。」

    蘭塵抿抿嘴唇,是蕭夫人去世而缺少母愛麼?

    「因為父親要娶進一房小妾,在母親反對無效後,她留下一封休書,從此再沒有消息。這是蕭門的最高機密之一,所以我也是十五歲那年才知道的。」

    「……請等一下。」

    蘭塵終於忍不住叫停了,「休書,你母親留下休書?」

    「是啊,她休了我父親。」

    一把噎住,蘭塵臉上的表情顯得怪異。

    真有個性啊!當世奇女子,恐怕非這位蕭夫人莫屬了!

    可是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家庭背景裡,有個行事如此驚世駭俗的母親,對蕭澤而言,恐怕不是幸事吧。

    別人且不管,會堅持娶進妾室的那個站在蕭門頂端權力的男人,又如何能忍受妻子如此的「羞辱」!會發洩在被留下來的兒子身上嗎?

    「你在想什麼?」

    蕭澤湊過來,蘭塵急忙收斂心底的讚歎,惟恐在臉上表露出來。

    「沒什麼,沒什麼。」

    重又靠回椅背上,蕭澤閒然地笑著看向蘭塵。

    「我母親的行為你怎麼看?女人休男人,這樣的事不會被人們容許的,就算是號稱灑脫的江湖。不過,我覺得蘭塵你會有不同意見,說說吧。」

    「呃,這個……」

    蘭塵不敢亂說,她當然是舉雙手贊同蕭夫人的驚世之舉,但小孩子總是無辜的。雖然她也認為養育小孩子確實是件麻煩事,但卻向來堅持女人假如生下了孩子,就必須承擔應有的責任,否則,就不要把他們帶來人間!

    「那個,先不說這個,你繼續講吧,講完再說。」

    蕭澤盯著她,端起杯子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緩緩道。

    「母親走了,父親派人尋找,不過至今好像還是什麼消息都沒有。三個月後,父親娶進了妾室。那是個很美的女人,她姓孟,是京城世族孟家的小姐,絕對有做蕭門當家主母的地位與能力,也很溫柔,對我就跟親生母親一樣,即使她不久便生下了兒子,還是對我非常疼愛。嚴格來說,她把我照顧得比我母親還要好,真的。大概也是太小了對親生母親實在沒什麼記憶的緣故吧,就算我從懂事時起便知道孟姨不是我母親,卻沒覺得生母和後母之間有什麼差別。」

    原來不是緣於母親的傷痛!

    蘭塵暗自舒口氣,還好剛才沒胡亂發話。

    「父親,應該還是很喜愛我母親的吧,孟姨嫁給父親已經二十一年,至今還是側室。而父親自從母親走後,對我就更好了。」

    這……也不是父親遷怒於兒子的悲劇。蘭塵想想,難道是兄弟為情反目?

    有可能哦,好巧不巧的蕭澤剛鬧了個滿國風雨的逃婚事件!

    「孟姨有兩個兒子,蕭澈今年二十一歲,長得比較像父親,蕭漩十九歲,更像孟姨些,另外還有周姨的兒子蕭潛,才十三歲,周姨還有個女兒蕭湘,十七歲了,是我們唯一的姐妹。從小,我是未來蕭門門主這件事就幾乎沒有異議了,雖然蕭澈的武功和能力也非常強,不過我畢竟是長子啊。蕭澈這小子,現在是個異常冷漠的傢伙!他從前,不是這樣的,應該是從他十歲以後吧,我真的就再沒見他笑過了,也是從那時起,蕭澈開始給我挑刺兒。各方面,只要是與我有關,蕭澈一定會認真地尋出我的錯處,並且立刻指出,以至於後來不斷傳出了蕭澈覬覦少主之位的流言,父親於是控制了蕭澈在門中的權力。不過二弟其實從沒故意給我找碴兒,他提出的也一定有其合理之處,只是就他的身份來說,這樣的言行顯得太尖銳了,反而給人以尋釁的感覺。蕭澈他,還是缺乏鍛煉啊!而蕭漩嘛,他很秀氣,總覺得有著沒長大的理想,喜歡周遊天下,又喜歡跟文人來往,除了我之外,他倒是最少呆在南陵的一個了。至於蕭潛就更小了,對他來說,我似乎更像叔父。」

    說這段兄弟情的時候,蕭澤從頭笑到尾。特別在講蕭澈時,那種懶懶的笑十足十就是只剛把主人家的魚全送進肚裡的貓。

    哪有一點悲慘的影子!

    「十四歲那年,父親放我出來闖蕩江湖。我的武功很好,雖然那五年裡驚險頻繁,卻少有危及性命的關頭。十五歲就遇到了我母親,才知道休了父親之後,她把注意力放在醫術上去了,每年,連父親都不知道她每年都會回來蕭門給我看診一次,除此之外,她用十年的時間給我蓋了這座隨風小苑,所以苑裡的人都姓蕭。當然,有一些是我後來帶來的,他們就隨了這個例,全部改姓。再後來,我開始真正參與管理蕭門的事務,二十歲的時候,父親就把蕭門在北方的各分舵和馬市交給我全權處理,唉!自此我的日子就遠離『悠閒』這個詞了。」

    蕭澤說著,歎了口氣,再度端起茶杯潤嗓子,一副話題圓滿結束的神態。

    蘭塵緊張了半天,卻是從蕭澤這番流水帳似的陳年舊事裡什麼陰影都沒聽出來。這個人,到底是想說什麼啊!

    沒有上一代的恩怨,沒有這一輩的愛恨情仇,頂多也就是個二弟正處於青春叛逆期或是野心抱負膨脹什麼的,愛給他這哥哥找個碴兒!這有什麼可說的!

    蕭門少主啥時候變成了碎碎叨叨的閒人一隻?

    估計給蘇寄丞看到要哭死了!

    「我說,公子怎麼不悠閒了?根本就是每天都晾在這裡曬太陽啊。以前在蘇府的時候,據聞,蘇大公子就算呆在家裡,也是坐鎮書房,文書堆成山。」

    「我以前也是啊,這兩個月才清閒下來的。因為皇帝想讓我父親做那個吃力不討好的武林盟主,我是逃婚計劃中的主要人物,當然不能再出面做事了。」

    蕭澤把緣由解釋了一遍,蘭塵側頭想了想,道。

    「你們這麼做,對那位楚小姐很不公平啊。」

    「的確,可是我們並沒有逼楚家這麼做,這是兩相情願下的選擇。」

    「但這個兩相情願可不包括楚小姐吧。」

    「也不包括我啊!」

    蘭塵瞥了蕭澤一眼,冷冷道。

    「這種事,傷害的只有女方的名聲和心。」

    蕭澤點一下頭。

    「好吧,你說的對,楚小姐確實很不幸。可是,怎麼說呢?可能會被利用這種事,是世家大族的子孫們必然要有的覺悟,享受了尊榮富貴,必要時,就得付出犧牲,聯姻其實是最常見的一種,這樣至少能保有生活上的豐裕。而至於成不成,結果如何……這世間的變數何其多。」

    「——狡辯。」

    「嗯,你這麼說也沒錯。」

    「——要是那位楚小姐日後要來討回公道,我可不會同情你的。」

    「這麼說的話,我當然也不能怪她痛恨我嘍?」

    「對,所見略同。」

    「好吧,將來她若是真有那個能力來尋仇,只要不傷及旁人,我也無所謂。」

    看看蕭澤乾脆地表示贊同的神情,蘭塵索然撇撇嘴,轉開話題。

    「雖然你們把戲做得很足,表面上看來天衣無縫,但事情發生得究竟突然了些,倘若皇帝是個十分警覺的人,他肯定會懷疑你們的。再者,公子你能把婚期逃多久?蕭門又能為這種事混亂多久?照如今江湖中的勢力分配來看,假如一定要個武林盟主,蕭門不出面,這盟主就不可能選得出來。」

    「不錯,一語中的!」蕭澤讚許地點頭,「事實上,我們也只是暫避鋒芒,誰能跟皇帝較勁兒?」

    「躲得過一時,可躲不過一世。皇帝他明年還可以再玩這個把戲,你們要怎麼辦?」

    「嗯,這還真是個問題。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公子,你是故意的麼?我並不瞭解昭國啊,這種高難度的問題,我能有什麼好辦法。」

    「別那麼敏感,我記得你說過的——觀棋,旁觀者清。不是昭國人,也許反而能給出意外的解決方法呢!」

    「怎麼可能?棋盤上有明確的遊戲規則,縱然是旁觀者,至少也是懂規則的人才行,何況朝堂上的事更多地講潛規則,我沒興趣往細裡去想。」

    想了想,蕭澤點點頭,笑道。

    「只喜歡笑談風雲。」

    「當不起,不過,我喜歡這個詞。」

    「唔。可是,既然你對風雲變幻很有興趣,難道就真的從沒想過要親手指點江山麼?你所來自的地方,應該能給予你這份能力吧。」

    這也不全然是蕭澤的無心之言,畢竟與蘭塵接觸得越多,他就越想瞭解這個人。而蘭塵的反應,即使得不到直接回答,至少能讓他知道她劃出的界限。

    果然,蘭塵的眼神變得冷徹,她慢慢地看過來。

    「……公子,您在想些什麼啊?」

    「沒什麼,你跟綠岫聊天的內容很特別,讓我一時想到了這個。」

    「稱不上多特別吧,公子您這裡的書不外乎史傳、兵法和詩集,昭國的詩我所見不多,不敢妄言,倒是作古了的人物,借您這幾個月的提點,我還有些瞭解,能做談資來陪綠岫聊聊罷了。」

    看見蘭塵形之於外的芥蒂,蕭澤笑兩聲,轉移話題。

    「你遇見過殺手嗎?」

    「沒那個榮幸。」

    「那,如果這會兒有殺手闖進來,你會怎麼做?」

    「還用說,我當然是能躲就躲,能逃跑就逃跑。」

    「——真乾脆!」

    蘭塵斜睨蕭澤一眼。

    「你是武林高手吧,就算被殺手偷襲,你肯定有反擊的餘裕。我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絕對只會給你幫倒忙,所以還不如保住自己的性命,順便也給你們把戰場空出來,或許僥倖點,可以幫你叫人。」

    「也對。那若是這種事發生了,你當真能做到清醒地躲藏和逃跑嗎?」

    「應該可以的,我討厭腦子發熱的人。」

    「那就好。」

    蕭澤靠在椅子上,笑得十分愜意,「記住囉,我確實是武林高手,可以說,這世上有能力取我性命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保護你自己是最重要的,必要時裝死也可以。叫人就不用了,那是會引火燒身的事。蕭門裡人比較多,有點動靜就會引起護衛警覺的。」

    「……蕭門裡?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要準備搬回蕭門在淥州的分舵去了。因為,這場逃婚的戲碼即將結束。」

    對她來說,這個冬天的美麗終於在一場大雪下消失了。

    她當然不會覺得冷,這裡是南陵,秀美的江南縱使下雪也不會有京城那樣的寒意。而身為昭國最大的武林門派蕭門門主蕭岳的夫人,她從一開始就得到了毫不遜於當初身為高貴的孟家大小姐所得到的錦衣華裘的待遇,甚至,尤有過之。

    ——是她太貪心了嗎?

    桌上精美的楠木匣裡,玉釵光華溫潤,是她喜歡的碧玉,她的夫君今早差人送來的,聽說價值千金。而類似這樣的禮物,二十多年來她已收到許多。

    門外的長廊下,身姿俊秀的年輕人握著一柄折扇,吐字如珠璣,那是她的兒子。她還有一個更優秀的兒子正在北方更冷的淥州,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冷靜過人、武藝超群的「蕭門二公子」。

    ——已經,二十二年了,她成為他的妻子,成為蕭門實際上的當家主母,已經二十二年,天下女子渴望的夫君、渴望的孩子、渴望的地位,她全得到了。可是為什麼她依然不幸福?

    果然是她,太貪心了嗎?

    只因為,他最愛的,不是她為他生下的孩子!

    ——不是……

    「……娘……娘?」

    熟悉的聲音讓孟夫人回過神來,她反射性地帶上笑容抬起頭來,正看見一張和她有些相似的笑臉。

    「哦,漩兒。快進來,在外面站了那麼久,又穿得這樣少,別凍著了。」

    她知道自己臉上正露出母親該有的慈藹的微笑,而且是無懈可擊的。當然,面前的是她心愛的小兒子,她的笑容也絕對出自真心。

    唯一會讓她笑得越來越心痛、越來越空虛的,只有那個孩子,那個佔盡他寵愛的他的兒子。

    現在,她連想起來,都覺得難受。

    非常難受,那種要窒息般的感覺讓她幾乎要狠狠丟開這端莊的「孟夫人」的軀殼,抱著頭,大聲地尖叫出來。

    「您怎麼了,娘?身體……不舒服嗎?」

    蕭漩在母親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看著笑容逐漸僵硬的母親,關心地問。

    「哦!不,我沒事,有點冷而已。」

    「那我去叫丫鬟們把火爐生得再旺點吧。」

    「沒關係,漩兒,讓她們把手爐送來就可以了。」

    「好,我知道了。」

    起身走到門邊,蕭漩大聲吩咐了院子裡正賞雪的丫鬟們一句,就轉過身來。他卻沒有再回到孟夫人身邊,而是慢慢轉過身,靠在門框上,看著母親,帶著他一貫的溫柔笑容,以他平素的那種溫柔的聲音,道。

    「娘,剛才聽爹說大哥終於要回蕭門了呢。但是,他得到淥州去,看來今年過年,大哥又不能回南陵了,不過二哥就可以不必再負責北方分舵的事務,能回來跟娘團聚呢。」

    「……是啊。」

    「怎麼了?娘,您好像——不高興啊?」

    看見母親慢慢抬起頭來,蕭漩依然溫柔地笑著,他不再說話。丫鬟走進來,把精緻的手爐送到臉色微有異樣的孟夫人手中,又出去了。蕭漩仍是那樣的笑,溫柔,卻沒有溫度,只是,他早已知道如何不讓人覺察到這點。

    「娘,對您來說,大哥實在礙眼吧?要怎麼辦呢?好不容易用逃婚這個好藉口令他自動交出權力離開了蕭門,沒想到,二哥真正掌握蕭門核心權力,竟然只有短短三個月啊!」

    「……你,你……」

    孟夫人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以一種驚懼,卻又滿含魄力的複雜表情盯著印象中文雅的兒子。然後,她皺起眉頭,用傷感的表情失望地看著蕭漩。

    「漩兒,你在胡說什麼?竟然對娘說這些混帳話,我們這個家,哪裡讓你不滿了嗎?不許再這麼說你大哥和二哥。」

    蕭漩依舊笑著。

    「我也這麼認為呢,娘。跟你一樣,我也覺得父親太過分了,都是他的兒子,都那麼優秀,為什麼要為了大哥就如此壓制二哥呢?為什麼只對大哥有期待?僅僅因為——出生得晚了幾年嗎?不公平,真不公平!」

    一點一點地褪去笑容中的色彩,冰冷的溫柔第一次不用拚命壓制,這讓蕭漩覺得舒服極了。

    「這樣是不行的,過不了幾年,父親就會讓大哥回到南陵來,讓他正式接管蕭門,所以啊,娘,你已經沒有時間等待了。既然一開始就不公平,那就讓他徹底消失吧!怎麼樣呢,娘?我知道一個地方喔,只要能拿出夠多的錢,他們不會問狩獵者是誰,更不會管獵物是什麼人——母親,您什麼都不用擔心!」

    雪,白得真刺眼!這是孟夫人第一次這麼覺得,它們襯得一身白衣的蕭漩比冰雪更冷冽。

    俊美、溫柔、文雅、淡泊、才華橫溢,多年以來都只堪用這些詞彙來形容的她的那個和煦如春風的兒子,和面前這個笑如寒冰的人,兩者強烈的反差本該讓她大受刺激才對。

    她的確大受刺激。

    他冰雪般的溫柔直接刺入她心底,彷彿蠱惑般,把那愈壓制卻愈膨脹的東西終於給喚醒了……

    她瘋了,她知道自己已近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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