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一卷昭國未知(TXT全文字手打) 第三章 遙遠的星空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牛郎織女星。」

    坐在白石砌成的台階上,蘭塵散漫地看著頭頂的星空,不期然想起這句詩。只是她的欣賞去掉了原有的宮怨意味,而單單取這十四個字所透出的那種獨自守著一方舒廣星空的幽然與沉靜。

    馮家雖是農戶,卻似乎頗有幾分家底的樣子,寬廣的後院中還築了座小亭,名字是綠岫取的,因為有數叢修竹相映,便叫做青亭。風很涼,蘭塵在青亭邊已經坐去了半個夜晚,支著下巴的雙手終於有點酸了。但因為沒有別的風景可看,也不想看,便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夏夜的星空,果然燦爛,尤其當一切人為的光亮消失後,那鋪在夜幕上的滿天星辰,簡直就像往純黑色的天鵝絨緞面上撒了一把晶亮的碎鑽般美麗。這是蘭塵自離開童年以來想看但總是錯過的景色,待到如今真切地呆在這天空下了,她初見的剎那都忘了穿越時空這回事,只覺得異常欣喜,而等靜下來了,卻也真的很茫然。她從來認不得星象的,連北斗七星在哪兒都不知道,更何況眼前這條銀河,誰曉得是在哪個宇宙裡的哪個角落。

    一個人,突然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並且找不到回去的路,甚至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路——這就是穿越時空嗎?

    沒有紫眼睛女巫或長髮落難帥哥強迫地塞給屠龍英雄的劇本,沒有*平地驚雷兼長相的那麼點迥異昭示著未來的不平凡,一覺醒來,她就從一個時空的村莊來到另一個時空的村莊了。明明穿越了時間,穿越了空間,卻竟然簡單得好像從教學樓的A座到了B座一般。

    再至於她這個人,蘭塵可是從來無緣於急智過人、深謀遠慮、長袖善舞這些成大器者所該具備的評語的;那什麼堅韌、善心如水之類,她也配不上;甚至連那些在古代似乎會很有用的自然科學知識,她的瞭解也僅限於物理課本上的壓力公式與化學書上的元素週期表,而且,也忘得差不多了。

    那,理由是什麼?

    命運的安排,神的惡作劇,或者是和大夥兒走在熱鬧的街上卻無巧不巧地剛好且唯一被樓上打架的夫妻扔下的那鍋熱騰騰的冬瓜排骨湯給澆個正著的那種「純屬意外」?

    蘭塵苦笑,不管是哪種,都顯示出她有多微小,而風卻太勁了,讓人根本抓不住任何可以憑依的東西。

    上帝總是喜歡拿人來開玩笑的,用一個漣漪就改變所有不可能的命運,看在上帝眼中,大概是個有趣的試煉,或者遊戲吧。而她,根本就沒有反抗的力量,她只有順著風去,希望終有塵埃落定的一天。

    不過那從天而降的五百萬——呃,當然,現在已經沒那麼多了——好可惜,早知道就去買些粗得可以栓兩條狂犬的黃金鏈子戴在身上給他招搖過市一番了,總好過如今啥也沒有。哦,不對,真笨啊!一開始該想到莫名其妙地中那個大獎就是這異常情況的前奏曲才對,所謂「塞翁得馬,焉知非禍」?那自己連一千塊錢都還沒用到,蘭塵窩火地覺得還真是虧大了。

    可是能花錢的東西無外乎吃喝玩樂,吃喝她不懂,你能叫一個把「有食堂可解決三餐問題」列入擇業理由之中,最後選擇了去做老師的女人吃掉巨款嗎?她又不是那班餓鬼投胎的貪官,非把自己吃得腦滿腸肥等著被人民群眾痛扁!至於玩樂,比較起像塊土豆般擠在人群裡,蘭塵更喜歡窩在家裡的落地窗前看看書、睡睡覺、編編故事。

    雖然蘭塵的故事,好像從來都沒有結局。

    畢竟讓所有人全部死掉,或者從此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日日華爾茲,都不是結局。除非時間停止,否則風會一陣接著一陣,跨過四季的輪迴,永遠地吹刮下去,只是在漫長的歲月裡,它分了十幾個級別而已。

    呵,一想就又遠了,算了,算了,如今再虧也得認啊,來都來了。反正有那份遺囑在,若是她無法回去,至少完全不用擔心父母的生活,對,好幾百萬呢,還真是什麼後顧之憂都給她了結了,因為承歡膝下這種事,從來就沒法指望她的。反正弟弟不是快結婚了嗎?況且不想結婚、不想生子的她就算回去了,也只有讓父母操心的份兒,索性就當這場穿越是老天爺要令他們安享晚年罷。

    人,總是容易忘記的吧。

    說來還好她不是只有靈魂穿越,失蹤和死亡給人的感覺畢竟是不一樣的,父母不必看到她的屍體,怎麼說也少了一層刺激。而就蘭塵本人來講,雖然她這本尊既非美人,在這個時代裡也已經不算年輕,可好歹也是自己的身體,要是莫名其妙地穿到一具屍體上……嘖嘖,再美若天仙也敬謝不敏。

    好歹敝帚自珍嘛!

    伸伸胳膊,動一動僵硬的腿腳,蘭塵站起來,走進青亭,亭中的石桌上有綠岫在晚飯後體貼地送進她房間裡的時令蔬果。小口小口地咬著香瓜,現在,蘭塵必須考慮自己的生存問題,來這個尚在使用古老金屬貨幣的世界時,蘭塵啥也沒帶,真正是身無分文。所以,她得工作。

    難關來了。

    從綠岫那裡,蘭塵知道這個世界跟中國古代非常近似,可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連語言的發音都幸運地沒差到北京跟廣州的距離——不用學外語真好啊,蘭塵為此萬分感謝上帝——但是,這裡的文字也當然是繁體的了。蘭塵雖說是學歷史的,雖說她的成績還算對得起父母的學費,卻只會認而已,下筆就壓根兒寫不了幾個,術業有專攻,畢竟不是考古、文物鑒定那塊兒的嘛,而且,誰讓那些天才們發明了電腦以及一個個先進程序呢!

    如此一來,想吃知識分子這碗飯的打算,直接略過。

    其餘的嘛,她是彈琴不會、唱歌不行、繪畫不敢、跳舞不提、女工不談、五穀不分、武藝沒有、廚藝更別說。呃,雖然馮大嬸相信她只有十八歲啦,但她確確實實已是二十六歲的大齡女青年,不過就古代來說,十八歲的女子,好像也不算非常年輕的,這個勉強的優勢也可以閃邊了。最後再講相貌……青亭的旁邊,蘭塵的對面,那屋子裡可睡著位知書達理的天仙妹妹呢!

    怎麼辦?

    百無一用的書生好歹能寫寫劃劃,而她,真成蟲了。

    趴在青亭沁涼的石桌上,蘭塵直想歎氣,這士農工……商?

    首先沒本錢,其次沒人,再次沒手藝,最後,太麻煩。而且古代,一般商人的地位都很低,還往往會因為有錢而招來達官貴人的勒索和貧民百姓的不滿;沒錢的,又通常會被同行使手段吞併或擠垮,要不就是被地痞敲詐。

    罷了罷了,這麼個世界裡,她更不想麻煩上身。

    那,還是先到那個什麼昭國的第二大都市淥州去吧,不論古今,大城市裡的機會總是多些,幸好她不是四體不勤的懶蟲。再者,好歹她也算是積澱了五千年文明的二十一世紀新新知識分子啊,若是活活餓死在某個古代時空裡,那可真對不起把偉大的肩膀借給她站一站的那些巨人祖先們,死後恐怕會被圍毆的。

    沒辦法了,雖然穿越非所願,但,既來之,則安之。蘭塵算不上樂天派,可也討厭怨天尤人的可憐相。

    細數起來,這個世界其實也不錯啦。

    不用擔心可憐的地球被環境污染或者核武器給來個格式化;也不用擔心職稱評定、高考升學率之類的東西;更不用既怕學生早戀耽誤人生起跑,又怕批評的火候沒掌握好以至於傷了那些孩子,誤人一生,也被人恨一生。呵呵,所以還是早點有在此終老的打算吧,蘭塵粗略地計量著。先找個工作,再想法兒攢點養老金,最後選處墓穴安居。看看這青山綠水的純天然環境,也許這就是老天給她開出的一趟畢生休假。

    只是,這個世界有皇帝,有貴族,有主人和奴僕的區別,跪拜禮好像也很普遍。而蘭塵,自她有記憶以來,除了小時候對寺院裡的神像和祖先的墓碑,她連父母都沒跪過,現在,要對陌生人彎下膝蓋嗎?

    有點不太樂意咧。

    蘭塵皺眉想自己向著那些既沒貌又沒品的所謂大人、貴婦、小主子們下跪的情景……唉,從前看電視的時候就最討厭這種鏡頭了,跟對清宮戲裡一口一個「奴才」的討厭同等級,那樣好噁心!

    啊,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當今的皇帝叫什麼名字啊?

    不曉得這個世界是否講究避名諱,倘若她不小心觸到這個霉頭,那真是死得冤枉至極。

    再至於父權時代加諸於女性的桎梏嘛,從這馮家的情況來推看,似乎現在的昭國還不算太糟。婚姻、人權等方面的不平等固然存在,卻沒到中國封建社會後期那種「男子高及天,女子賤如泥,貞潔牌坊滿天飛」的程度。

    比如這馮家,綠岫是馮大嬸夫婦唯一的女兒,小時候也是跟著哥哥們上過幾年私塾的,如今她那個尚在唸書的三哥還常常跟妹妹討論上課內容。而綠岫房裡擺著的書籍,除了女子章程那類之外,還有好幾疊詩文集和史傳作品,看來都是經過了多次翻閱的。

    半個夜晚聊下來,綠岫的聰敏讓蘭塵不覺反省自己是不是高估了現代人的水平,還是說,古代人果然因為婚姻觀念的早熟,促使他們各方面的心態也提前成熟了麼?十八歲,在蘭塵那個世界大多都還是父母身邊沒長大的孩子,可才十五歲的綠岫,卻比蘭塵真正十八歲的時候,要獨立得多。

    只是這女孩子略顯嬌弱了些,不過看馮家上下百般疼愛的模樣,也就莫怪如此了。

    就不知有著這般傾國傾城之色的美人,將來能否得到美滿的婚姻。相夫教子,這樣的生活,就算在現代也扯不清到底是女人的幸福,還是地獄。

    終究還是因人而異的吧。

    就像來到這個文明尚處於古代的時空,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只明白自己絕非那種可以玩轉這昭國的人。

    對著璀璨的夏夜星空,蘭塵吐出嘴裡最後一粒西瓜籽,算是接受了一窮二白地來到新天地的現實。命運會給予她怎樣的際遇,蘭塵無從猜測,也不想猜測。從這一層上說,幸好她不是去了已知歷史軌跡的中國古代,知道未來必然會發生什麼,其實是件非常折磨人的事。

    在這片遙遠的星空下,在倘若去掉了時間的距離就等於沒了浪漫情致的古代世界,對蘭塵而言,驀然置身於全然陌生的這個國家依然有如一場恍惚的夢。

    會不會再一覺醒來,她又重新回到那個燈火繁瑣得看不見漫天星星的時空裡去了呢?然後不由得懷念?

    莊周夢蝶,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兒吧。只是她沒有莊的那份閒情逸致,更無關遼遠的哲思。她只有無奈,深深的無奈,與無盡的茫然。

    不過,突然從富婆變成窮光蛋,怎麼想都還是很不甘心哪!

    「……吼吼吼,我的五百萬啊——」

    在這片東方的土地上,在這樣的深夜裡,除了不幸被某人的沖天怒吼吵醒的無辜良善百姓與潛在青亭屋頂上半個夜晚才悄然離去的身影外,一直清醒著未能安然成眠的,也只有那些牽連著生民社稷的「大人物」們了。

    許多故事,都會選擇發生在沉沉的夜晚。

    在距蘭塵最近的馮家莊,在淥州,在西方的京都,在東邊的海岸,在南方的城市和遙遠的北國,這裡本就風雲變幻。蘭塵的到來,無人知曉,亦不會帶來開始與結束。

    過去、現在、未來,億萬生命的軌跡早已環環相扣,沒有過去這層牽絆的,大概只有蘭塵一人,但這也只是現在而已。

    江水陣陣拍岸,萬物偃息,月光下水波晃動的清亮和似乎無止境的深遠的濤響讓人有時空永恆的感覺。

    夜風中,有人在高峻的城樓上向天地舉杯。

    「我的婚事確定了。」

    身邊打破寂靜的聲音突然而不突兀地傳來,讓那杯子隨著主人的眼神在空中略頓了一頓,然後微微傾斜。持杯之人的聲音像那劃開晚風而直直瀉入江水中的清酒般,散而有力。

    「哦?蘇老太爺終於選好了麼,哪家的小姐?」

    「江南秦家,秦宛青。」

    「唔,很合適,瓷莊的大小姐,也稱得上門當戶對,卻又不會像你那位侯府千金的母親般太顯赫,而且這秦宛青也著實有主持你蘇家的能力與品貌。老爺子的眼光果然獨到啊!」

    「是的,她的確非常適合我。」

    年輕而優雅的男子聽罷朋友的分析,嘴角微微扯動,夜色下看不分明那是不是他在苦笑。

    「怎麼啦?難道,是想起了她?」

    朋友果然堪稱知交,他總是一語中的。男子輕輕頷首,笑道。

    「那個人,我今生都不會忘記。」

    「冷艷如滿月的女性,那的確是讓人難以忘懷的,可惜我一直無緣得見。」

    男子看一眼籠罩在月光下的朋友,黑色的頭髮映著瀏亮的月光,江風裡飛得恣意張揚。真的不像那人啊,再激烈的風,似乎都不能走近她身邊,不敢吹散那夜色般深遠的黑髮,只能在她指邊悠悠地旋轉。

    垂一垂眼眸,男子轉身給自己空了的杯子斟滿酒,笑道。

    「你也別誤會了,她對我來說,是有如夢幻般的存在。」

    「知道,知道,我知道的。就算她出現在你面前,你也不會有任何的追求之舉,因為那樣的女性,不適合做蘇家大公子的妻子,更難以適應未來的蘇家主母之位,否則,是她的不幸,也是你蘇家的不幸。而你,只有做出這種選擇——呵,才是蘇寄寧!」

    「哦,是嗎?」

    男子聲音隨意地應著,他抿下一口酒,明顯轉移話題地問朋友道。

    「那你呢?蕭,我始終不知道,你究竟會娶什麼樣的女性為妻?」

    「——我麼?」

    朋友彷彿喝醉了般伸展胳膊,他手中的酒杯接下那一寸風月,甘冽的美酒沾染了月光,盈盈如隔世的眼波。他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越過寬廣的江面,接上頭頂那一方遙遠清朗的星空。

    「也許,我會像你那樣,娶一位適合蕭門的妻子;可也許,我會去追求一名完全不適合蕭門的女性。呵,這種事,誰知道呢?」

    儘管朋友這樣的話並不出乎男子的意料,但太隨性了,以朋友的那個身份,這並不是件好事,所以他還是免不了想勸上兩句。

    「蕭,還是早些打算比較好,你如今已是二十二歲了,蕭門主也許還沒當面對你說,但不代表他不會突然為你決定。」

    朋友笑了出來。

    「你放心,這件事,他絕對不會擅自做主的。畢竟,我是韋月城的兒子啊,他最瞭解的,所以不會再做同樣的事。」

    「……這也是。」

    男子笑著為朋友斟滿了酒。

    對他們而言,這樣寧靜的夜色,會越來越稀有。所以還是趁著今晚,盡情享用這一江的朗朗月光和美酒吧!

    現在,大陸東方的昭國正處於沈氏皇朝治世下的弘光二年,這是一個人們已能把這片廣闊的大陸用雙腳、馬匹、駱駝和船隻串連起來,並且開始邁向汪洋大海的朝代,歷史在經過百年前王朝變革的動亂後,平靜地走著。

    處在這一時空下的人們,誰也不會知道未來那看似不可思議的變動,畢竟皇帝還是如此地年輕,而昭國的政局也還是安定的。

    但,一個盛世,卻實實在在地是從這一年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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