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給他食物。他背棄我們自己逃走,這種人理應餓死。』蛇女盤腿坐在一旁,瞥了摩南一眼。
『我不想為他說好話,但……』安格說,『他跟你們並沒有同伴關係,或者至少與你沒有,他甚至不能同你以及鳥圖騰的人溝通。你能指望他告訴你他們的計劃,然後將你們也算在其中嗎?』
『我沒有看見一點嘗試、一點努力。這只能說明,hoom的擁有者是個不可靠的人。』
蛇女堅持自己的看法。她可不像牧師先生那樣容易被說服。
『在沒有建立信任關係之前,你也許不應當在腦子裡事先設想好誰該怎樣做,畢竟每個人類都會有獨特的想法。單方面地信賴他人,不僅自己失望,也給其他人帶來糟糕的體驗。』
頓了頓,管家索性指出她的謬誤之處:『你並沒有得到他的承諾,只是一廂情願罷了。我想,在他看來你也是不可信的。即使如此你也認為他背棄你們,死不足惜?』
『是的。』
蛇女冷冷地回答。她轉過頭去,用指頭梳理長髮:『如果他在我眼前落進岩漿,就隨他去吧。』
『好吧,如果那樣,就讓他自己游上來。』安格笑了笑。
摩南突然覺得毛骨悚然,他看看聊得正開心的兩人,不自在地蹭到矮人和地質學者旁邊。
藉著陽光,他們仔細研究著石頭——那些甬道裡面堆放的碎石。
「為什麼土著就這樣好運,霸佔大把的金子,居然還廢棄了礦洞,沒有一個淘金者……」矮人說。
地質學者打斷他:「關鍵是他們不懂得利用這筆財富,我看這裡不是礦洞。領主大人,你認為呢?」
「哦?呃……」
摩南支吾著,望向這座寬闊的地底神殿。
他身旁的薩滿站起來,踢飛幾個石子,突然往下跳。只見她身手敏捷地在石縫與凸出的石柱間左穿右落,幾乎沒有停頓地一口氣翻了下去。
不久以後她已經站在了神殿底部的廣場上。
正在摩南目瞪口呆的時候,蛇女巫也優雅地站起身,一個魚躍落向石縫的邊緣,單手掛在上面。瞇起眼窺見新的落足點,她屈起雙膝蕩了過去。沒有停頓地,她躍往下一個暫立處。
「哇啊!」摩南感到什麼東西包圍了自己,他立刻被提了起來,緩緩地降落,送到戴羽毛的女孩身邊。
土著女人們沿著石壁爬到地面,剩餘的「文明人」也被一一送了下來。
『小薩滿又打算多管閒事。』
蛇女嘖聲。
『哦?』
『你看不到,這裡遊蕩著迷惘的靈魂。』蛇女無所謂地笑了笑,『鳥圖騰的人最愚蠢的地方,就是什麼事都主動去做,只要她們認為有必要。』
『原來是這樣。』
安格注視著戴羽毛的女孩,她正專心地與空氣中的某物對話。
她身邊的摩南好奇地鑽到石板背面。
「嘿,安格,過來看這個!」他的手興奮地伸出石板邊緣,用力揮動。
那裡有一圈較低的石欄,不過肯定不是照看幼兒用的——其中整齊地碼放著一疊一人高的薄頁。這些薄頁看上去既非石質也不是常見金屬製成的,倒是跟漂浮在天空中的巨牆材質很像。
石欄的背面斜靠著一張單獨的薄頁,上面有藥水或者魔法腐蝕留下的文字,是奧法時代的通用語。
「(估計是接上頁)……帶來了另一個指示,將族人與奴隸區分開。奴隸被送到地面去工作,我們依然生活在地底。」
「使者教予巫師更多的技巧(?)。」
「加泰神殿的敵人蠢蠢欲動,談判破裂。同日派出十名獵殺者。」
『你們在看什麼?』蛇女慢慢地走過來,用指頭觸摸那些蝕痕,『啊……蟻族獨有的文字記事方法,聽媽媽說,這叫大事記。可除了蟻族人以外,誰也不知道他們書寫的內容。』
安格點點頭,繼續看下去。
根據蟻族條理分明的大事記,他感到這是一支文明的部族,他們躲藏在地底研究著某些東西,甚至也得到來自遠方的協助和支持。蟻族的歷史或許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比任何別的部族都更為有跡可循。
安格向蛇女詢問這個消息。
赫朵歪著頭想了想:『蟻族嗎?我必須承認,從世界還是一片汪洋的時候,蟻族便已經集結在一起。他們是所有人中最強大的,能像昆蟲般舉起比多角龍還要重的石頭,也能讓河流暫時停留在原地。嗯,他們偶爾也使用火。』
『難怪加泰聖山曾經是蟻族領地。』
『蟻族一直在走向滅亡。你眼所見,強大的必然覆滅,怒放的必然凋謝,這是大地告訴我們的道理。』
『但你追求蛇族的興盛。』
『是的,與其像鳥圖騰那樣以天為命,不如大火般壯麗地燃燒。讓神殿、讓我們生活的每一寸土地都充盈著蛇族人的意志!』
『滅亡?』安格微笑著問。
逗這個女人真有意思,他想。
蛇女挺直了腰,坦然道:『那是必然的,為什麼不迎著它而去呢?』
『……我相信更多人願意繞過它,如果可能。』
安格轉過頭,恰好看見摩南埋頭呼呼地吹著薄頁上的灰塵,下半部分的文字得以隱約呈現。
「巫師的女兒病亡。」摩南念道。
「故去的人增多,」後面是一大串看上去像姓名的字符,「患上怪病的人身體僵硬,腹部腫脹,皮膚上出現白色的邪惡斑點,活不過第七天清晨。」
接下來又記錄了大量的名字,以及他們在氏族中的地位。
後面兩排字寫下了蟻族人的嘗試,多種魔法被用來試圖治癒疫病,但沒有效果,他們只好施法,讓自己的身體忽視病痛。
但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沒有送來食物。」
「到地面的路被封死。」
「重病,即將死去。」
文字冷漠而又簡短地把這位書寫者的情況記錄了下來。
這個人冷靜得彷彿沒有生命,在將死的時候,用語依然乾脆利落,字跡清晰工整。
然而薄頁的邊緣上出現了不和諧的一筆,另一個人的字跡潦草地爬了上來,它似乎正尖叫著抓撓牆壁:「水有毒!是水裡有毒!」
「於是蟻族就這樣滅亡了。」
安格靜靜地看完,得出結論。
「……這是不亞於屠殺的遭遇。」摩南說著,攏了攏外套的邊角。即使在陽光裡,他也覺得背後發涼。
不知誰將蟻族人全部封鎖在地底神殿裡,斷絕食物供給,並且在水中投毒。這座神殿當時簡直就是座巨大的墳墓。
「但屍體已經不在了。」
他瞥一眼石欄裡的殘骸,那裡至多只有十具屍骨。
『蟻族人很少嗎?』安格問蛇女。
『離開加泰的時候,大概十倍於蛇族吧,也就是近……』赫朵認真回憶著那個數量級,小心地猜測著,『近千,還是百萬?我不太記得怎樣說。』
『呃,我大概明白。』
這個應該無法產生誤會……全巴薩那尼亞的人數加起來也沒幾百萬,更何況是統統塞在這樣一個廣場大小的空間裡。
「雖然不清楚死了多少,但幾百人應該是有的。」他對摩南說。
「嗯,跟我猜的差不多。那或許有什麼在死亡之後到來,處理了他們的屍體。」領主點頭,「我腦袋裡面有一個答案,她很樂意幹這樣的事情,但單憑一人是無法辦到的。」
「由里昂#8226;維納派遣那個新生部族的人來搬運屍體的話,我無法想像他如何才能解釋這一切。據我所知,那個部族的原住民十分害怕死亡和代表死亡的腐屍。」安格想到伊瓦夫人曾經提過的這一點,藉以否定以上可能性。
「因此排除。」
摩南揮揮手:「我們不討論這些破壞胃口的話題,反正它都已經過去很久了。……是吧?」他不太確定地眨巴眨巴眼。
「或許。」安格用指尖抹去薄頁上殘存的灰塵,嗅了嗅,「但這些塵土缺少潮濕時期留下的氣味,也就是說,不超過半年。」
領主大人表示驚訝地挑高了眉毛。除了窒息和咳嗽以外,他可不能從塵土裡面得到什麼別的東西。
——話說回來,如果墳墓、哦不、神殿出口被封堵發生還不到半年,那麼羅蘭·迪·威斯特先生是怎樣在這裡迷路「上百年」的呢?
摩南困惑地撓撓額頭。
「那還等什麼呢?」地質學者插嘴道,「讓我們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然後把礦脈的位置報告給灰堡的長官吧!我們會交好運的!」
「路被堵住了,這裡寫著。」摩南指點了一下斜放的薄頁,但他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收回手,轉移視線地回身走向他的管家,「安格,你們進來的地方還可以安全離開嗎?」
「你是指……」
摩南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沒有被爆炸或者敵人給阻擋住的出路,我就是這個意思。」
安格與蛇女交談片刻,告訴摩南,在靈魂使者的幫助下他們將重新回到地面——再次穿過那些采光口。
蜿蜒的采光通道裡貼著光滑的金屬片,它們反射陽光,疏散地排列成行。石縫中滲出的水緩緩流過金屬片的空隙之間,閃著動人的金光。
逃離地底神殿的隊伍包括鳥圖騰數人、蛇族數人以及巴薩地質學者、矮人考察者、龍語者和隨從一名。
與考察隊一道從灰堡出發的鐵刃兵全部不知去向,或者說,被考察隊遺棄在了那個不知名的原住民部族裡。祝好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