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股水柱噴射在人們身旁的石壁上,被擊落的碎石喀喇嗑啦滾落,水底的生物不耐煩地游動著。
取了一小撮熒粉,摩南將它撒向漆黑的水面。他用中指和食指反復拍打拇指指腹,輕輕念出咒文。
星星點點的熒光漂浮在水上,慢慢打著旋兒。蛋殼蟲的光照也略微明亮了些,也許它們以為那些是美麗的蛋殼蟲女士吧。
熒光把水面壓出一個個小窩,然後“波”地一聲穿透那層水膜,鑽進了水中。
水裡的怪物被光亮映出了輪廓,那是一只巨大的蟲子,形狀類似摩南小時候在水窪中見過的蜻蜓幼蟲。
光點繼續往下沉去,水深處隱約現出入口寬大的洞穴,不知通向什麼地方。
“無論如何我總算找著了出去的路,這座地下迷宮實在是令人厭惡。”羅蘭神經質地抽動指頭。
“你,”他順便把頭晃了晃,轉向摩南,“告訴我你們從哪裡進來?”
摩南小心翼翼地回答到:“我們是出於意外落到這裡的,入口太高沒辦法爬上去。”
“告訴我你們從哪裡進來,你一定要告訴我。”羅蘭手裡的頭顱重復著。他伸手撓撓凸出的頸椎,輕輕敲了一下,然後歎了口氣,“為什麼我總是困在潮濕的地方呢?”
摩南轉身望了望,回憶道:“……沿著這條較淺的石頭路往那邊,一路是上坡,隨後右轉,向上,鑽進石縫裡——如果您不被卡住的話,一直往前,等到你發現無路可走的時候,讓我們掉下來的那道裂縫就在您頭頂上。”
他看著羅蘭,補充一句:“您最好別在裂縫裡面使用魔法,先生。”
這稱呼脫口而出,就如同與老師對話時候那樣。
是的,摩南想起了這位孤獨的威斯特是誰,由衷的敬佩之情從他心底源源不斷地湧上來。他差點兒就忍不住掏出羊皮紙索要簽名了。
“這個世界沒有不能使用魔法的地方,你會明白的。”
羅蘭這樣回答。
他有些雀躍地拋了拋自己的頭骨,揣進破爛斗篷裡,一溜煙飄向摩南所指的方位。他最後留下一絲意識,在摩南腦海中抱怨著自己在這個地底迷宮裡轉悠了多少黑暗的年月。
這裡也許根本就不存在出路,他說。
他並不需要摩南與他交談,只是嘀咕了一些有的沒的、零散得像蛋糕上的孔洞一樣的小事。他已經習慣了沒有人回答的談天。
摩南看著那道藍光消失在山洞的一個拐角處。水波漾開之後便陷入了恆久的黑暗裡。
奧術可以到達所有的角落,思維有多遠,它就能走多遠。但它的能量因此更難以駕馭。
“我應該告訴他,最好別使用魔法,是因為它會造成超乎預計的後果。”他想。
然後他聽到遠處傳來悶雷般的爆炸聲。
一股灼熱的氣流從羅蘭消失的巖縫裡沖出,掀得地下水嘩嘩地濺上巖壁。
“剛才那堆邪惡的骨頭究竟是……”地質學者扶著石頭,驚魂未定地站直了身體,“你用計謀殺死它了嗎,領主大人?”
“不,我從沒有過那樣的念頭。”摩南有些反感地否認。他繼續往前走,放軟了語氣說到:“好吧,你暫時不會再見到他。你是安全的。”
羅蘭#8226;迪#8226;威斯特現在不知怎樣了,不過摩南相信那位傳奇法師會有他自己的方法從水晶富礦裡逃脫。
躲開潛伏著昆蟲的深水,矮人帶著他們走進羅蘭出現的那條甬道。
想到羅蘭所說的迷宮,摩南有些不安,他追問矮人是否確定這條路更有希望。
“當然,這條人工通道將我們引向一個更寬敞的場所,我通過三種方法確定這一點,不會有錯!”斯杜雷拍拍胸膛。
“如果真能通到山外面,那麼只要一直沿著左手方向走,總是能出去的。”地質學者一瘸一拐地挪著步子。
“在你餓死之前嗎?”矮人吹起胡子。
“我不信你就能啃石頭填肚子!”饑餓的人脾氣往往更加火爆。
“我見了鬼才同意跟你喬裝逃出來找礦!”
“斯杜雷,我根本就不該聽信你誇大其詞的鼓吹,放下首府的好工作到新大陸來!”
“哈!是誰拼命說服攝政王來著?金子!金子!”
摩南被他們無趣的爭執弄得耳朵裡嗡嗡作響。在這種時候人們必須學會的是冷靜以及保持希望,絕非回想著過去互相指責。
但他也確實餓得難受,腳步軟綿綿地。
地質學者趴在地上,呻吟著,發誓說他再也沒辦法繼續走下去,他的傷重得快要死了。對於這樣孩子氣耍賴的行為,矮人和領主只好一人一邊架起他,拖著趕路。
鬧了一通之後,三人重新安靜下來,倒是有點悲涼意味。
窄長的石甬道全靠幾只蛋殼蟲照明,誰也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會熄滅、再也不提供光亮。只有哈莫精神抖擻地蹦蹦跳跳,不時躥到摩南前面,盯著人類的腳趾看。
矮人咳嗽一聲:“還是說點什麼吧,氣氛真是糟糕……”
“你知道我的家族有很多小笑話,摩南。”他對領主說,後者頗合作地點點頭,“就像我曾經告訴過你的那樣,一個愚蠢的矮人走在山洞裡,走著走著,火把熄了,他死了。”斯杜雷哈哈大笑起來。
“為什麼?”地質學者插嘴。
“因為窒息嘛,連火焰都不能生存的地方,矮人怎麼活呢?哈……嗯……”
矮人說完,三人不約而同地盯著蛋殼蟲。
“斯杜雷,這一點也不好笑。”迪比特發著抖哼道。
矮人尷尬地咂嘴:“哦,把它丟到腦後去吧。但這裡有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我們接近寬敞的洞穴了。流動的風聲與剛才有很大差別,你們聽。”
迪比特把他那張髒兮兮的臉拉長了,轉向摩南:“你感到有什麼不同嗎,領主大人?”
“也許吧。如果確實如此,那真是一個好消息。”
摩南的回答讓地質學者安靜下來。
幾分鍾之後。
一枚石子從摩南手中落下,墜入無邊的黑暗裡。也許石子過輕了,以致聽不見觸地的回響。
“它‘確實’通向更加寬敞的洞穴,斯杜雷,但是,我們要像螞蟻那樣爬到洞底嗎?”
通道的出口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在黑暗裡他們看不見對面的洞壁。年輕的領主困惑地彈了少許熒粉下去,那微弱的光點什麼也沒有告訴他們。
矮人趴在通道口,小心翼翼地往下張望:“別提了,我也許有恐高症來著……”
“你沒有吧?”
“是的,但如果要就這樣毫無攀登工具地垂直下行,還是讓我恐高罷。”矮人撓撓頭,“坦白地說,我認為這條路沒問題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它是人工修建的。我忽略了這樣的可能性,那就是它有可能被用作通風渠道……”
斯杜雷中斷自己的說明,因為他聽見有人偷偷發笑。
他瞪了地質學者一眼,雖然對方看上去並沒有任何發笑的表情。
人工通道?摩南詫異地觸摸甬道的牆壁。它並不光滑,如果說是人類挖掘的道路,那未免太過粗糙潦草了。坑道裡甚至還堆著碎石。
他的指頭碰到一塊凸出而形狀規則的物體。他試著摳弄、按壓、旋轉和上下掰動,這東西並沒有像探險小說裡寫的那樣,開啟某個機關。
摩南失望地搖頭,然後他似乎聽到誰正輕笑出聲。
看看愁眉苦臉的地質學者與面無表情的矮人,摩南納悶地望向黢黑的洞口。
啊,他看到了什麼?
隨著一聲熟悉的尖嘯,鳥圖騰的薩滿女孩翻身落下,四肢著地,隨後輕快地蹦跳起來。緊接著躍到洞口的是美麗的蛇族女巫。
黑暗的背景幾乎因這兩名女性而明亮了。
摩南驚訝地張大嘴。
“其實困境往往能在一個非常規的方向找到突破口,比如你們可以往上看看,而不是想著怎樣下去。”這是領主那位管家慢條斯理的聲調。
“haneer!”
摩南聽見了靈魂使者那沉重的腳步聲。在薩滿的指揮下,靈魂使者推動著什麼東西,發出碦碦的摩擦巨響。
幾道刺眼的陽光從數個通道中射出,將洞穴內照亮。
這座洞穴若完全由人類一鎬鎬地挖出來,絕對是項浩大的工程,單單洞穴正中的平地便跟首府的皇家廣場一般寬闊。那裡樹立著巨大的石板,石板周圍是沒有燃透的焦黑木材,看上去已經熄滅很久。
洞穴四面有較小的石欄,裡面堆放著一些白骨。
“蟻族人的地底神殿,似乎荒廢了。”安格的聲音從摩南頭頂上傳來。
領主應聲走到通道口邊緣朝上方張望。
別看通風口往下是峭壁,上方卻只是角度不算恐怖的斜坡而已,東方人坐在一道采光口的前面,悠閒地眺望神殿的景色。
摩南爬上斜坡:“安格,得救了,見到你真太好了!……還有吃的嗎?我們餓壞了。”
拎起黑糊糊的烤肉,安格仔細辨認了一番:“烤蠑螈和幾只干木蛙。”
領主大人皺起眉頭:“沒有漿果?”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之後,他分了一部分食物給矮人和地質學者,癟著嘴咀嚼蠑螈。
哈莫試圖爬到斜坡上,可它的頭似乎太重,小爪子雖然死死扣住石頭,卻還是往後一仰骨碌滾了回去。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安格,你和那些土著女孩。”摩南問。
“我在路上遇見她們,蛇女士告訴我,你們喬裝成本地人打算偷偷地溜走。她們跟出來,將石器工場攪得一團糟,卻也因此丟失了你們的蹤跡。”
“可你為什麼知道來這裡找我呢?”
安格想了想,決定告訴他實情:“呃,摩南,我們只是巧遇。蛇女巫提到地底神殿的位置,而我希望能來參觀一下,僅此而已。”
摩南尷尬地搓搓冷得起雞皮疙瘩的手臂,接過安格遞給他的外套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