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質學者問：「我們不用爬上去嗎？」
「你覺得呢？」矮人伸出雙手，在灰塵裡摸索著捉起一隻蛋殼蟲，往頭頂上拋去。
蟲子張開翅膀悠悠地飛了一圈，恰好讓人類看清頂上的石壁造型——這種上窄下寬的洞頂實在不適合攀登。
這裡只有一條路，傾斜著向下，鋪滿青苔，似乎還有冰涼的水滴慢慢滑落。
地質學者瘸著腿走在最後，他前面的是冷得發抖的龍語者，以及精神抖擻的矮人。
當矮人要求「來個火，摩南」的時候，領主大人慷慨地供應給他足足兩簇的奧術火焰，可對方說：「你能讓它在你手上燃多久，直到我們走出地底嗎？」
也許是等到手掌烤糊為止，地質學者乾笑一聲。
年輕人考慮片刻，捉了幾隻飛得慢的蛋殼蟲。他抽出材料袋的細線，將它們綁在魔杖的一頭，做成了一盞便捷提燈。
——其實魔杖不是這樣用的。
他一面接受地質學者驚歎的目光，一面悻悻地想著。
不見天日的地底，時間過得似乎格外緩慢。摩南不知他們走了多久，但他能肯定自己估計的時間要比實際上長。
「現在應該是半夜了。」他嘀咕。
「是啊，我也很餓。」地質學者附和道。那個被不經意間加上去的「也」字，把年輕領主一併拖進了嗷嗷待哺的行列。
矮人傷腦筋地撓撓頭頂。
從岩石縫隙中湧來的風告訴他了很多東西。現在有兩條消息，一條好的一條壞的。好事是他們還算有路可走，壞事是這條路不知通向哪裡，也不清楚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頭。
另外就是，唉，這兩個人類餓了。
人類總是吃得很少，也更容易感到飢餓，就像家養的貓（當然他們不那麼愛睡覺）。
「摩南，你能變點吃的嗎？」他問。
摩南想了想，無奈地提起哈莫：「毒蘑菇？」
「不了，謝謝。」
借由蛋殼蟲那點微弱的光照，他們慢吞吞地往前探索著。
岩石的雜質星星點點地閃光，那斑駁的色澤本身也告訴探險者：這些石頭價值不匪。但被困在山體之內的人們是不可能告訴女王這些礦藏位置的，他們得先找著路出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在擠過一條狹窄的巖縫之後，摩南三人眼前豁然開闊。
一片水。
地下水浸泡著空曠的洞穴，黑暗中看不見對面的洞壁，用力拋出的石子也嘩地一聲濺起水花。
矮人摸索著較淺的地方，沿洞壁往前走。
「我們會死在這裡了。」地質學者低聲說。
他頓了頓，見無人理睬，便沒趣地打起精神繼續摸石頭涉水。
然後撞在了矮人的背上。
「噓，你看！」
順著矮人的指頭，地質學者看見不遠處亮起了忽明忽暗的藍光。這道光勾勒出一個通道的洞口，似乎有人正從裡面向他們走來。
與此同時，一首不成調子的歌謠飄進他們的腦海。
一個小孩子
靜靜地站在樹林裡
他丟失了他的小馬和波利
告訴我，他是誰
靜靜地站在樹林裡
摩南確定自己什麼也沒聽見，但他感到這首歌縈繞在自己周圍，就像他的嘴正在哼唱、他的耳朵正在聆聽。
出現在通道口的是一個被破爛斗篷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他嚴重地駝著背，藍光從手中的燈具裡發出。
他注意到了三位陌生人。蒼老的男子嗓音被直接送進冒險者的大腦裡。
「哦……多少年沒見過新鮮的肉了……」
這句發言頓時嚇了摩南他們一大跳。
「咳咳，開個玩笑而已。」駝背人像漏風的風箱一樣笑了起來，然後抖抖肩膀，「唉，不好笑。」
摩南出聲道：「你好，先生，很抱歉突然出現，請問——」
「羅蘭·迪·威斯特，如果你想知道的話。」駝背者打斷了他的問題，飛快地說。
「呃？」摩南楞了。
這名字有點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聽說過。
駝背者撓了撓手背，緩慢的語調裡有著一絲失望：「你不打算問一下我的姓名，即使僅僅出於禮節？」
沒等摩南回答，矮人一躍而起，朗聲道：「你好，威斯特先生！我是斯杜雷·熱爐，我的父親是……」
打住！
在這個詞差點從摩南嘴裡蹦出來的同時，地質學者已經先他一步伸手，啪地摀住了矮人的嘴。看來他也是深受斯杜雷自我介紹之苦的人之一。
羅蘭把提燈交到左手上，優雅地活動著右手，藍光中他的指頭看起來精瘦得只剩下骨頭。
摩南感到後背有點發涼。
這種預感總是伴隨著不太妙的事情，即使現實裡不是這樣，小說中卻一向能成立。
羅蘭這個名字他確信自己見過，而且不止一次，就在艾姆卡大陸。
他瞇起眼睛，仔細看著羅蘭手裡的那盞燈。它的形狀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像……一個骷髏頭骨。再往上看，他發現這人並非駝背，而是根本就沒有頭部。
摩南毛骨悚然地呆立在水裡，地下水突然冷得刺骨，周圍的黑暗也更加濃重。
見對方盯著頭骨不放，羅蘭有些過意不去地揮揮手：「咳咳，最近頸椎有些脆，所以盡量把頭拿在手裡，減輕負擔。」他彈彈凸出的頸骨，發出卡卡的聲響。
聽到他的話，矮人和地質學者終於看明白了羅蘭的模樣，幾乎同時大叫起來。
喊聲迴響在地底洞穴。
「安靜，不要吵醒沉睡的孩子。它們胃口頗大。」
羅蘭的聲音被輕輕地送進他們的耳裡。
——它們是誰？
這個念頭剛閃過摩南的腦海，一股強力的水柱突然從水深處迸射出來，把他們三人狠狠地撞向洞壁。
摩南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不知所措地看著水底顯現出來的巨大黑影。
羅蘭繼續悄聲道：「具我所知這些蟲子是肉食性的。小心，別滑到水裡去。」
地質學者的聲音變得又細又尖，還帶著點顫抖：「我、我們只想找著條路回到地上的世界，請相信我根本無意冒犯您的領地！」
拿著頭的人慢條斯理地用指尖撓撓白森森的牙齒。
「哦，地面，多麼遙遠的詞。無論從垂直距離，還是時間距離上……」他感歎到，「我在這裡睡了多久，幾天，還是幾百年？」
他用骨頭打了個響指，然後甩甩被磨得掉渣的指節。
「告訴我，現在是挪亞歷的第幾個世紀？」他指著摩南問。
摩南搖搖頭。
「那麼，蓋亞紀年你總該知道吧？」
摩南繼續搖頭。
羅蘭摀住他的牙齒：「噢，天啊，事情真是糟糕。我還是別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