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追上摩南是半個多小時之後的事了,後者正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嘎嘎地喘著粗氣。
「你的魔杖和施法材料袋,還有斗篷。」
摩南費力地擺擺手,咳嗽,隨後像漏風的風箱一樣提不氣來。但他琥珀色的眼睛仍然不放棄地盯著路的盡頭。
「別急,喝水吧。」
一皮袋泉水咕嚕嚕地灌進了摩南的肚子,他總算是緩過了勁。
「他們……居然抓了一個土著人的小孩,打算吊在墓地門口……嚇退那些盜屍人!這叫什麼、咳咳、這叫什麼文明世界的行為!」良好的教養讓他克制住了破口大罵的衝動,但他不能保證抵達目的地之後還能留存住貴族形象。
實際上,他沒必要考慮這個問題。
兩人趕到布萊梅特墓園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下來,林間小路上瀰漫著淡紫的霧氣,以及更加濃烈的寒意。
所幸墓地的木質大門上並沒有懸掛活人或者屍體。
沒等摩南放下心來,一股異味就闖進了他的鼻腔。雖然立刻摀住口鼻,那強烈的腐臭味道仍是緊緊地包圍了他,他胃裡已經開始翻騰。
領主聽到自己身旁的人打了個響指。
「噢,屍臭。」安格輕聲指出,隨後便見摩南旋風般衝到草叢裡吐了起來。
布萊梅特公墓不是生意興隆的大墓地(顯然),建成一年多時間以來,墓園裡只稀稀落落地豎起了五座矮小的墓碑。其中三個墓穴已經被粗魯地挖掘,石棺斜著豁開了一道縫隙。
「我記得只丟了兩具屍體啊?」臉色蒼白的摩南用斗篷一角死死摀住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這股臭味打哪兒來的,我快死了!」
「從這裡,我想。」
管家撐在石棺邊緣上,將手探進漆黑的棺材裡,摸出一塊爬滿蛆蟲的腐肉。
「骨架不在了,肉塊還留存著,就像有外力將兩者分解開一樣。」他看看緊挨著石棺外壁的泥土,得出結論,「這不是一座新墳,但埋在這裡的人死亡不超過一個月。」
「你你你先把手上的東西放回去……」
摩南退後幾步,他感到自己幾乎要大叫著暈倒了。
「其實這個味道並不比腐爛的樹葉更具刺激性……唔,我建議檢查一下那些還沒有被掘開的墓穴。」安格依照領主的吩咐,將屍肉丟了回去,無所謂地拍拍手上的泥土和黏液,「話說回來,有多少人在我們前面出發?這裡似乎只有我們倆。」
褐髮的年輕人全身僵硬地注視著一條肥大的屍蟲爬過石板,鑽進墓旁短小的草叢裡。
「摩南?」
「呃、五百……不不,四名鐵刃兵加上一位佩劍士官,標準五人編製。」摩南回過神,四處望了望,「也許迷路了?」
他想不出別的語句來解釋墓園為何一個人影也沒有。
但墓穴裡的屍體並不屬於巴薩士兵,至少從它的衣著來看,那是一名穿草莖編織物的土著人。
洞開的墓地大門外傳來貓頭鷹的叫聲,隨後陰冷的夜風帶著亂搖的樹影掠過,林海裡一陣陣巨潮般的簌簌聲浪。
摩南這才注意到天已黑盡,無邊的夜幕降到了他們周圍。
「如果我們把那個長山羊角的女人帶來就好了,至少她不會讓我覺得黑暗是可怖的。」他忍不住對安格說。
管家瞥了一眼摩南裹緊斗篷的動作,問道:「回灰堡吧?」
憑心而言摩南十分贊成這個提議,但他感到衣兜裡面的獸牙似乎燙了起來,而且異常沉重。「不,既然已經來了,就再等等……」他不太確定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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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梅特墓地後方大約五十碼處的巨石下,堆著雜亂的樹枝,枝葉間偶爾透出一絲螢火蟲般的亮光。那裡面有一個窄小的洞穴,生著火,暖和的氣流從通風的穴孔湧出。
洞穴之外的密林裡,夜鳥有一搭沒一搭地叫著。
篝火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響。
摩南睡不著,閉上眼就想起那噁心的腐肉。他只好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看向安格的臉。
那個東方人又是朝向著光亮處睡的,火光在他臉上跳動著,頭髮、鼻樑和眼睫毛的陰影也因此絨絨地閃動。怎麼說好呢,他的五官應該算是越看越順眼的那一類,因此摩南偶爾會自動遠離他,誰讓自己是典型的「第一眼看上去很帥」呢?
但是,今天他算是領教了東方人強悍的一面——居然能面不改色地用手拿取腐爛的屍肉!
想到這裡領主完全沒了睡意。
他索性坐起來,往兩人之間的那團火苗裡塞了一根枯枝,轉頭打量巖壁上自己的影子,比劃著讓手影看上去像狼的頭部。
夜風穿過洞口外的掩蔽物,帶葉子的樹枝發出悉悉嗦嗦的細碎聲音。
摩南回憶著自己是怎樣用手影逗得妮可笑出了眼淚,然後無趣地瞄了一眼那個看上去就對這沒興趣的男人。
在他作出留在墓地的決定之後,安格很快從坍塌的守夜人木棚裡翻出一些可用的東西。包括被蛀過的鬆軟木料和破爛的毛料上衣。
管家抽出毛紡線,用力拉扯,將結實的部分接在一起製成長線。這根線被繞在幾座墓碑之間,另一端系到了掛在樹上的舊鐵鍾下面。
「不用擔心,如果有人來盜墓,鐘聲會驚醒你的。」他說。
——到目前為止,我是一敗塗地啊……
摩南有些不甘心地瞪著熟睡的東方人,心裡琢磨著要怎樣才能讓他可憐的自尊得到一點滿足。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鐘聲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