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洋船擠在小海灣裡,岸上是簡陋的木板房,兩邊的山崖環抱著這個微型港口。
頭幾批到達的開拓者們選定這裡作為第一個據點。作為艾姆卡大陸的最北端,它的優勢十分明顯,但並不適合被改造成軍用港。
巴薩那尼亞帝國派遣了簡單的小隊駐紮在港口小鎮,這裡的居民和過客卻不僅僅是巴薩人。他們中的一部分來自別的國度,你甚至能看到三四個成群結伴的小亞種人,到達這裡對他們來說是真正的一場冒險旅程。
維修船體的敲打聲很快被歌聲蓋過。全鎮唯一的酒館裡面,全鎮唯一的女性正在唱她家鄉的民歌。這位帕斐德大媽轉動著圓滾滾的腰(如果那裡是腰部的話),快活地用油膩的抹布擦著碗。
從修路這項苦差事解脫出來的巴薩老兵們大多圍在桌旁打牌,靠牆的那張桌子上,海盜打扮(也許只是因為時髦)的酒館老闆賣力地切著廉價煙草。
酒館背後的小木屋內,隨軍牧師辛德蘭正在為更多的祈禱儀式做準備。
數了幾枚金幣放進小缽,他從長袍領口裡勾起一根細長的繩子,繩的另一頭繫著成人拇指長短的小瓶。
擰開瓶蓋,牧師小心地傾斜瓶身倒出幾滴銀色的液體,讓它們沿著小缽的內壁慢慢地滑到金幣底下。
他開始攪拌金幣,偶爾輕輕地椿一椿。
牧師們偏好使用貴重金屬粉末作為施法材料,這個問題在教廷落敗後變得很致命,也間接地限制了新牧師的實戰經驗。
在巴薩帝國的軍隊裡,每十二個月內牧師可以使用最多十盎司金砂。這個數量對辛德蘭來說實在太少,他不得不把主意打到按律嚴禁毀壞的金幣上。所幸他作為教廷使者得到了女王的賞賜,除了變成粉末,他一時也找不到別的辦法使用那些金幣。
金幣並不純粹由金子鑄造,因此他還需要一些加工。
一直趴在桌面上的拉芙拉芙好奇地爬近那小瓶子,將它抱住。
「不行,別碰它,小東西。」牧師趕快把它拎起來放到窗台上,「這個有毒,不能吃。」他指著自己的掛墜解釋道。
「噗——啦!」
拉芙拉芙鼓著腮幫子,抗議地跺腳。
牧師已經習慣了這個小傢伙三天兩頭出現,也懶得去管它。他專心攪拌著那些金幣,直到它們變成明亮的金屬液體,然後緩慢地傾倒在浸過油的紙面上。
取一塊用粗砂紙去掉表層的密斯瑞爾石,辛德蘭細緻地將石頭裹滿金液,然後拿到酒精燈的火焰上加熱。
很快地,石頭表面只留下一層沒有光澤的金色薄殼,碾碎便成為施法用的金砂了。
「嗯,還好沒忘記這些小時候學的技巧。」辛德蘭擦擦額頭上的汗,用小毛刷將這些粉末收集起來,裝入施法材料袋中密封好。
拉芙拉芙眨了眨小眼睛,隔著窗子望向海灣與外界唯一的通路。
在兩座山崖相交的豁口處出現了一匹無人騎乘的紅馬,它打著響鼻慢悠悠地走進鎮子,逕直停在馬棚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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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裡到那裡只需要兩天,就算步行也不會浪費半個月時間。」
摩南用兩根指頭按住地圖上的兩個點,認真地對安格說:「因此,我認為他要麼是迷路了,要麼就是遇到了危險。」
管家正在給皮鞋做保養——幾小時以前領主大人穿著它們錯誤地一腳踏空,栽進了海裡。
他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聽到了領主的分析,並且沒有異議。
「這個輕騎兵的失蹤令鎮上人心惶惶。」摩南收回手裹緊身上的毯子,繼續說到,「我認為有必要將他找回來,哪怕是一具幾乎沒有剩下任何血肉的骸骨,至少我們能告訴平民他是死於什麼。」
他的衣服濕嗒嗒地掛在屋子中間的木柱上。這裡沒有火爐,更沒有漂亮的壁爐,他真不敢想像到了冬天自己該怎麼辦。
「那是治安官的工作,不是嗎?」安格抬頭道。
「可那個老頭根本就沒打算幹些什麼!我向他提出搜索山林時,他很沒有禮貌地告訴我這與我無關!」摩南氣憤地用力擂床板。
——似乎,確實與你無關。
「所以?」
「所以去他的治安官,我決定由我們兩人自己行動!我和你,花幾天時間檢查岬角附近的林地和懸崖。」領主說。
管家歎氣,舉起雙手:「這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摩南,你要知道,在完全不熟悉的環境裡亂轉是十分危險的事情。」
「是嗎?可我們離鎮子很近。」
「如果有騎兵在你要搜尋的地點遇襲,那就證明鎮的附近也不安全。如果沒有,我們找到他或者他的屍體的機會很小。」
「他有可能活著,逃到了這一帶,然後倒下。」嗯,這個假設很不錯,摩南想。
但管家依然不贊成他的決定:「那只是一個可能性,摩南。別為『可能』而冒險,何況失蹤事件不在你的職權範圍。」
「可是……」
摩南張了張嘴。當注意到安格正用一種堅定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時,他覺得自己沒有足夠的氣勢反駁對方的觀點。
「也許你是對的。」他用這句話結束了討論,背過身。
——搜尋一下附近又有什麼危險呢?再不找點事做,我就要憋出毛病來了!
摩南在心裡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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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綠色海洋。
當管家的雙眼睜開、卻因日光的照射而微微瞇起的時候,他的眼前彷彿還殘留著夢裡那片迷人的綠葉。
不過他很快便發現,枕邊確實躺著一片藿蘭草葉、一片薄荷和兩顆癸心籽,那張薄荷葉子上還清晰地印著拉芙拉芙小小的牙印。
如果沒有記錯,這些材料正是自己前幾天曬好以後收進領主施法材料包裡的。
他用手遮住直射的陽光,慢吞吞地坐起身來。
藿蘭葉子上帶著生鹽的鹹澀,這幾樣東西混雜在一起,散發出的氣味足以讓成年人沉睡上將近兩天兩夜。
活動著骨節,用手指撥拉撥拉頭髮,安格給自己套了件沒有腰帶的黑色長外套,然後慢條斯理地取下牆上掛著的長劍,佩好劍套。他想了想,又從摩南的箱子底下找出一把匕首別在靴子裡。
「拉芙拉芙,到牧師先生那裡玩吧,晚上或許我會去接你。」他推開門,對小傢伙說。
拉芙拉芙快樂地捋捋長耳朵,沿著木板牆的陰影一路溜走。
「午安,小伙子——這身打扮真精神!」
帕斐德大媽抱著橡木桶從門前走過,樂呵呵地問好。
「午安,夫人。」低頭笑了笑,管家看似不經意地問起,「今天早上法繆阿先生離開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牽馬?」
「沒呢!他空著手連蹦帶跳地就沖那條小路出去了,我想,很快就會回來吧?」
「嗯,我也這麼認為。」
東方人微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