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貢河谷,說來也是一個很有名的地方。
還沒來到巴薩那尼亞帝國的時候,最早接觸到帶有巴薩風味的東西,就是產自番洛克郡的塔貢果。
據說塔貢河谷是巴薩尼多河改道前的必經之地,泥土很是肥沃。於是老領主梅隆#8226;法繆阿讓雇農們在河床上種植果樹,使用神奇的龍語來培植它們。到了第七年收穫的季節,經過自然改良的第一批果實成熟了,它們長得像長麵包,無核,口感脆而微甜,並有少量汁液。這種果子最美味的食用方法是以火烘烤,或放進烤箱,不一會,你的屋子便會滿是誘人的奶酪香——而烤好後它的口感棒極了!
安格就是在這種濃郁的奶酪香氣中醒來的。
清晨的陽光從花園的水池反射到天花板上。他看著浮動的光線發了一小會呆,隨後慢吞吞地坐起身,戴上chuang頭的一枚藍色戒指。這戒指是法繆阿家族管家專用的徽記戒,有了它,他就能看到為法繆阿工作的所有不尋常的生物。
「早上好,安格先生。現在是番洛克時間七點一十九分。」
推門進來一個身著紅色短裙的妖精,她是塔貢莊園裡的女僕領班,名叫法愛爾娜。跟在她身後的綠衣女子是厄爾絲娜,站在門外的藍衣女郎叫斯托恩娜——她們便是莊園裡的全部女僕了。
「黛爾貝拉小姐外出未歸,領主仍在睡眠,那拉納尼大叔正在烹飪早餐。」
「……那拉羅寧?」
「是莊園裡的廚師那拉納尼先生。」
「哦……」
聽完匯報,安格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地呆呆望著地面,他的神情逗得她們咯咯地笑起來。
新上任的管家抬頭,看看妖精們笑得不斷抖動的尖耳朵,有些難堪地輕咳一聲。翻開管家手冊,他念道:「風的絲線斯托恩娜。」
「是。」藍裙子的妖精應道。
「請你去最近的郵局取報紙和信件,以後也不需要我吩咐。」
「好的。」斯托恩娜轉身消失在窗口。
「大地的安慰厄爾絲娜。」
「是。」綠裙的妖精微笑。
「請你灌溉花園裡的植物,以後也不需要我吩咐。」
「好的。」厄爾絲娜轉身消失在牆裡。
「尖銳的熱情法愛爾娜。」
紅衣女子眨眨眼,走到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有什麼吩咐,我英俊的管家先生?」
「把你的領口提高一點,裙擺加長一點,以後也不需要我吩咐。」他面無表情地說。
「你!」法愛爾娜的臉一下子就憋紅了。
安格呵呵地笑起來,換上管家房裡的襯衣和外套:「開個玩笑,女孩,你這樣很漂亮。我去請摩南先生起床,你佈置餐桌好嗎?」
「……我知道了。」妖精抖抖耳朵,輕快地跳躍著離開。
揉揉眼,東方人整理好床鋪、梳洗完畢,來到管家室附帶的小隔間。據手冊介紹,這裡有與二樓的通訊設備。
「確實,很先進……」他拿起沉重的水晶球看了看,放回原位——如果法繆阿的管家要求掌握那麼深奧的東西,他還是知難而退的好。
銅製的傳聲筒——這種東西他在海船上用過,於是熟練地摘下絆繩,掀起註明「領主寢室」的蓋子:「摩南先生,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銅管那邊一陣悉悉嗦嗦,突然傳出一句咒罵:「該死!」
沒等安格理解到這個詞的意思,只聽得樓上沉悶地轟然巨響,整個莊園隨之猛地搖晃起來。
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從樓上一路響到一樓。
管家開門的時候,正遇上領主一身狼狽地衝到眼前。頭髮跟睡袍粘滿黑砂和木屑,臉也被熏得漆黑的摩南,看上去就像馬戲團的小丑。
「快,幫我弄乾淨!」他慌張地喊,然後扭頭扎進對面客房的浴室。
為什麼不在樓上清理好才下來?安格屏住呼吸跟上去,竭力忽視刺鼻的硝石味——所幸這並不是他知道的最噁心的氣味。他心裡默默抱怨著,手上倒是沒有停滯地擰開熱水閥、調好水溫替領主沖洗。
「一點味道都別留下,不然會被黛爾貝拉發現的!等會這個房間也要清洗一遍,放上最香的草葉!我的實驗室也要!」
哭喪著臉,摩南將睡衣脫下當作浴巾擦洗身體,嘴裡還不停嘀咕著怎麼會失敗呢、比例很完美啊……等等不甚明白的東西。
不過,管家只關心一件事:「先生,是我剛才突然出聲讓您發生意外?」
「不!當然不,這個跟你沒關係。」摩南用力搖頭,「只要你記住別讓黛爾貝拉知道就行了。」他想了想,又說,「我們等會去河谷北邊的鎮上玩,作為交換,你替我對黛爾貝拉保密,怎樣?」
鎮上有什麼好玩,新管家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在他看來人們的建造和遊戲遠沒有山林景色美好。
但他看著年輕人懇求(又帶著點期待)的臉,目光移到對方滴滴答答掛滿水珠的頭髮上,忍不住想「也許那個魔女不會察覺」。於是他點頭。
「你真是好人!」領主頓時笑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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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頂上的風向標在東南風中喀喀作響。
灰褐的飛鳥被驚起,掠過低矮的白色麵包屋,穿越簡陋的番洛克式木板房,在半人高的韃韃草叢上空時高時低地滑翔,直到飛累了,這才撲稜著翅膀落下,彈跳了兩回,小巧的腳爪緊緊扣住橫在路旁的樹枝。
沿路走來兩個雇農打扮的男人。左邊那位是黑頭髮黃皮膚的東方人,他戴著樣式老舊的皮帽,褪色的外衣顯然有些過大。右邊的男人將氈帽捏在手裡當作扇子,襯衣的衣角掖進褲腰內,大大的笑臉顯得整個人神采奕奕。
「前面岔路往北就是顧尼克鎮!」他快活地哼著小曲。
東方人的視線從路標上移開,看向被樹木掩藏著的路的盡頭。
番洛克郡歷史悠久,顧尼克鎮則正好相反。這個新興的鎮子上生活的人分兩類,一是礦工,另一類是賺礦工錢的人。被僱傭的礦工輪流下礦,因此顧尼克每個夜晚都是狂歡夜,每個白晝都是趕集日,十分熱鬧。
「來喝一杯?」女人倚在酒館門口招呼著。
「不了,謝謝。」管家微微一笑,隨手將帽簷壓得更低些,遮擋刺眼的陽光。
悄無聲息地,他的同伴從身後靠過來小聲問:「你帶了多少錢出門?」
「十個金幣,先生。手冊上規定陪同您外出不得攜帶超過十金幣現金。」東方人也學他的樣子低聲回答。
「啊——那怎麼夠花……」年輕的領主哀嚎。
十個金幣夠四口之家吃上一年吧?安格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在領主走進賭場前及時拉住了他。
「為什麼?」褐髮的小伙子委屈地叫起來。
「還是因為那本手冊,先生。」安格充滿誠懇歉意地說——把責任都推到手冊上真是輕鬆,「它規定您的賭資不能入帳。也就是說,如果您不幸輸了幾把,我得自己掏錢補上缺口。」
「你會嗎?」
東方人有些驚奇地從領主眼裡看到了期待,但他迅速反應過來,簡潔地答道:「不會。」
失望地皺起鼻子,摩南背過身開始嘀嘀咕咕,內容無非怎麼管這樣嚴、讓人怎麼活云云。而他的管家側著臉,饒富興味地看著他。
「你笑什麼?」回過頭來的領主感到不爽,踢開一塊小石頭。
「啊,沒有。」東方人首先直覺地否認,拉著摩南避開迎面走來的幾名路人,想了想,說,「我只是覺得,您跟我的弟弟很像,先生。」
「他有西方血統?」
「……我不是那個意思,先生。」
「得了,我明白你指什麼,別作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摩南拍拍他的肩,哈哈地笑了,隨手從前面的手推車上拿起一個塔貢果,「來一個?」
甘甜的塔貢果在番洛克隨處可見,據說塔貢的老領主梅隆·法繆阿是個熱情的龍語者,他將塔貢果的種籽以低廉的價格出售給別的地主和農戶,並詳細地告訴他們種植的注意事項。
「是,先生。」
接過散發著奶香的水果,管家摸出幾枚銅幣交給瞪著他們的老農夫。他用手帕擦擦果實的外皮,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它塞回領主手中。
「叫我摩南吧,只要黛爾貝拉不在。」褐髮的青年根本沒有注意到那麼多,一面說,一面大口大口地啃著手裡的果子,活像餓了一整天的模樣。
「好的,摩南。」
管家笑瞇瞇地點頭。
「果然沒有河谷的味道好!」餓鬼吃完以後掏出手巾擦擦手丟掉,咋著嘴評論,「以前梅隆種的果子,我能一口氣吃七個!」
他抹抹嘴,似乎因這個事跡而得意洋洋了。
「是嗎,那一定很美味。」
東方人走在領主身旁,微微地豁開領口,讓涼風能夠鑽進衣料裡。
年輕的龍語者看他一眼,彷彿想到什麼似的發了會楞,嘟囔道:「可是現在不行了……那個大臣還說要繼續減少塔貢果的訂購。嘖……」
點點頭,安格跟著突然變得心事重重的主人踏上回莊園的小路。
「我說真的,如果能拿到五年前那麼多的訂單,你的薪水至少可以翻一番呢!」對他的沉默不滿了,摩南提高音調說。
「哦?」這讓東方人有點興趣了,「為什麼味道會退步?」
「因為我太笨了。」褐髮小伙子聳聳肩,無可奈何地笑笑。
龍語者的徽記和封地採用世襲制。摩南和黛爾貝拉兄妹是梅隆的侄輩,也是他唯二的繼承人。由於魔女的名譽在本國並不正派,而且與龍語者的自然宗旨相悖,所以她的哥哥被封為新的領主。
「我能分解很多東西,或者把它們轉換成別的樣子。這是我做了十年學徒才學會的東西。」
摩南撿起一塊石頭,用手指在上面摸索片刻,找到某個點按下去,石頭頓時化作粉末。他念了一小段秘語,這些粉末便慢慢消失了。
有些刺目的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年輕人肩頭,他的神情顯得專注而毫無猶豫。在完美地將石粉轉化為氣體後,他的眉頭又更委屈地皺了起來。
「要用龍語控制氣候和大地裡液體的流向,那實在太難了!」他抱怨著,「我努力地學習,可最後還是得僱傭農夫進行浪費極大的體力勞動。」
「……當然主要的麻煩在於那些看不到的粒子,我沒辦法叫它們乖乖地鑽進樹幹裡,讓水果味道更加有層次。我找遍了參考書也沒有這條龍語,可又拉不下臉去問那個該死的……」
「我打斷一下。」聆聽者抬手道,「你的意思是:塔貢果的風味需要自然力來加工,而你無法查到那些龍語具體是什麼,對嗎?」
「對啊!」
管家繼續求證:「如果訂單恢復,我的薪水翻番?」
「當然!」
「……黛爾貝拉小姐同意嗎?」他小心翼翼地追問。
摩南用力拍拍胸口:「大不了我的零用錢給你補貼,只有你能把那條龍語找出來!」
「一言為定。」東方人迅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