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魔女黛爾貝拉·法繆阿正急匆匆地往河谷趕去。
魔女是對女性惡魔導士的稱呼。
惡魔導士與牧師同樣屬於神術使用者,甚至歷史比教會組織還要悠久。但出於契約對像——另一個位面世界的惡魔——在本位世界有著很糟糕的聲名,長期以來,惡魔士被認定為邪惡的職業。中世紀時期他們被視為異端,大量地接受神聖審判,然後處以火刑。
龍語者取得了極高地位後,自然力和神術的學派風氣也自由開放起來,西方的學術界呈現一種百家爭鳴的良好氣氛。自此,惡魔導士才逐漸為人們接受,也有幾個神術學院開設了惡魔術士專業。
黛爾貝拉沒有從新都的神學院畢業,但她以一個自創的高級惡魔召喚術躋身著名惡魔導士行列——簡單地說,她是天才。
魔女是很忙碌的,除了常有的魔法集會和交流會以外,她還有大量的私人約會。自信地說來,她這種後起之秀是不少魔法組織邀約的對象。當然,自從接管了塔貢河谷,她還得煩心一些帳目和資金問題。
這就是黛爾貝拉變得更加忙碌而缺少耐心的原因。
按照密約,魔女應盡量避免在公開場合飛行和使用魔法。黛爾貝拉以高超的飛行技術在山林的陰影裡穿行,就像一隻矯健的貓頭鷹,但她仍覺得心底的煩躁揮之不去。
「嘖,不知摩南把莊園弄成什麼樣子了。」她小聲對自己道。
摩南是她的親生兄弟——這是她極不情願承認的事。
「那小子除了敗家還會什麼?就只有一張皮好看!」
這樣的怨氣不是沒有道理的,她的衣兜裡正躺著四張邀請函和一份拜帖。摩南那種好吃懶做吊兒郎當的鄉巴佬,在外卻是赫赫有名的「血統高貴」的「本時代最偉大的龍語者之一」。她,黛爾貝拉,為了不讓法繆阿家族成為整個上流社會的笑柄,只好扮作凶狠的樣子出面一一拒絕。
一回家肯定桌上又會多出幾封邀請信,這些都是她得處理的東西。
「這張有點麻煩。」鎦著金線的信封,上面是皇家封蠟。
雖然摩南只在皇家學院呆過幾個月就退學了,但他還是有那麼幾個朋友和敵人的。他最看不順眼的人就是——居然就是——巴薩那尼亞的第一繼承人馬斯洛王子!
一想起馬斯洛王子,黛爾貝拉差點撞到樹上。
那個金頭髮灰眼睛,騎射和劍術聞名西方世界的全能王子!風liu韻事比大百科魔典還厚的偶像帥哥——
他打算來河谷避暑!天啊!
「咳咳!」黛爾貝拉清清嗓子,把笑逐顏開的臉調整回嚴肅的模樣,繼續專心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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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的山林靜謐得可怕,整個礦山就像屏住呼吸的巨人潛伏在河谷後方。
「馬斯洛?不行,我不答應!」
塔貢莊園的主宅裡,摩南從座位上跳起來大吼著。
「我答應。」
黛爾貝拉冷冷地丟下一句,將手套放到桌上。
「哦。」領主大人立刻安靜下來,縮回軟椅裡。
精美的信函被送到他手上,附贈一個警告的眼神:「休想把它燒掉,明天早上寫好回信,我會檢查。」
「知道了。」做哥哥的灰溜溜地點頭。
魔女的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在大廳內掃視一周。嘬了口牛乳以後,她問:「安格呢?」
乍聽到這個名字,領主像被嚇了一跳般彈起來,然後故作鎮定地拆開手中的信件:「我、我不知道……」
他精明的妹妹瞥他一眼。
叩叩叩。
伴著象徵性地三聲敲門,管家步入大廳。他對女孩微一傾身,隨後轉向摩南:「先生,您要的東西。」
一卷羊皮紙遞到後者手中,上面是年代久遠的模糊文字。
女孩抿去下唇的牛乳沫,眼裡閃過一絲異光:「真漂亮的字。」
「當然,這是梅隆叔叔年輕時……」摩南匆匆看過一遍,迅速地收進口袋裡,站起身在妹妹臉頰上親了一下,「我去睡了,晚安,黛爾貝拉。」
「晚安,摩南。」
客廳裡剩下的兩人靜默了片刻,直到那嗒嗒嗒的腳步聲確切地消失在二樓,女孩才開口:「今天領主去了什麼地方?」
「顧尼克鎮,小姐。」管家答道,「你能聞到領主頭髮上萼葉木的香氣。」
「確實。」黛爾貝拉抬起手,小小地打了個呵欠,拿起燭台,「我也去睡了。上季度的帳目明天會交給你……以後也都由你來做。」
「是,小姐。」
手剛碰到門框,黛爾貝拉又轉過頭:「安格,你剛才在哪裡?」
「二樓,領主的書房,小姐。」
她懷疑地看著男人的臉色,輕聲嘀咕:「那是誰在地下室,我感覺到……」咬著嘴唇想了想,又說:「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呆在你的房間哪裡也不要去。而且,以後要是領主再命令你夜裡去二樓,不要答應。」
「我知道了,小姐。」
管家一貫地微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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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裡一直有一種沙沙聲,既不像風吹著枯葉在地上摩挲,也不像田鼠啃咬花莖。
安格懷疑是那幾隻小妖精在嬉戲,他迷迷糊糊地連眼皮也懶得抬,只想快快沉入黑甜鄉的懷抱。
突然,他的血液裡有什麼動了下,猛地整個人警醒過來。
——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有誰從地下室漸漸地走了上來,停在門外。
不像摩南,他總快步如飛,偶爾還會夾雜一些磕磕碰碰。而黛爾貝拉小姐落腳如貓一般輕,除非為了表達憤怒地著意用力,否則捕捉她的腳步聲比聽到她的呼吸更加困難。
管家感到一陣寒風從臉龐上拂過,他知道門已經開了。
那個腳步向窗邊靠近,用一種奇妙的、大步幅與慢步頻結合的步伐,每次踏上地面都發出極悶的重音。
安格閉著眼,在心裡描繪著對方的身形和動作。
這個人很高,走路時候重心靠後,習慣腳後跟先著地,高足跟的鞋子磕在地毯上發出陣陣悶響。穿的衣服質地輕且薄,走動時能聽到細顆粒的布料摩擦的細碎聲響。她徑直走到窗前站了幾秒,轉身走到床邊。
一股清新的香草氣息撲鼻而來。
香氣讓東方人感到恍惚,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帶香味的魔法了。
類似長髮的物體垂落,曝露在外的皮膚已經敏銳地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對方冰涼的指腹正按壓在他喉間,帶來一絲呼吸不暢,但他的直覺卻沒有告警。
「好久不見……」
闖入者用古老的語言低訴著。她光滑的指甲沿著骨骼往上,輕輕地落在兩片唇中央,然後略一施力,想要鑽進去。
床上的男人眉頭一皺,將被子猛然掀開覆蓋到來者頭上,隨後躍起,一手抓住她的上臂將這個沒禮貌的女人拖倒,反身壓在床沿。
對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於是被制住。
但她的手臂迅速扭曲過一個古怪的角度,脫離了東方人的掌握。
「呵呵,呵呵……」她咳嗽般地斷斷續續笑了幾聲,用帶一點異域口音的巴薩語說到,「想不到我們還會遇見,但我已經脫胎換骨了。」
細長的眼裡流露出難得的敏銳,安格一把拉開裹在對方頭頸的薄被。
躺在他身下的人有著暗紅的眼睛,瀑布般的黑髮披灑在床側,唇邊勾著魅惑微笑並帶著些許精油的反光,形成一幅美艷的油畫。
他甚至一時間辨不出對方是男是女,直到注意力集中在那對扭曲的山羊角上。
——喔,是個惡魔。
在腦中衡量了一下自己與惡魔的實力差距,管家飛快地移開撐在來者身體兩側的手,由單腿的跪姿站定,伸手拉起那個不請自來的惡魔。
「我不記得認識惡魔,你也許找錯人了。」他放鬆了面部肌肉,露出一個親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