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死生契闊
「凌王和凌王妃倒真是情深意重啊——」
墨夷陵衣袍上還帶著血絲。大約是剛才經歷了戰爭,盔甲未卸,薄唇帶著笑意,眸光卻如刃般掠過二人,然後帶著諷刺的似笑非笑最終落在姝寒的臉上,舒夜眼眸微瞇,下意識的將姝寒護在身後,「王子現在應該和楚將軍一分勝負才對。」
舒夜知道衛增就在附近,而且暗中死士也都不是一般的高手,袖底握緊了姝寒的手。
墨夷陵笑道,「如今這天下如斯熱鬧,王爺難道就沒有參與的心思,或許墨陵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口中是奔著遺詔來的,但那眼底雲浪般的森然與陰鷙卻都落在姝寒身上,姝寒那眼底一深,柳眉微斂,她其實不是怕他,只是墨陵眼中這種意味讓她看到了凶險,心中本能的想到一些事情,舒夜側眉看懂了她那微微痕跡的憂愁,在她耳邊低語。「墨兒已經由大軍護送,無礙。」
姝寒眼底一顫,但覺得墨陵的眼神深不可測,卻泛著那樣的笑謔冷戾的意味。
舒夜微微一笑,「那倒不必了,本王這人懶散的緊,還是謝謝王子好意。」
「可是這由得你麼——」墨陵這人隨性的恨,不願意寒暄了,那就不如直接說。
舒夜眼底愈漸深邃,唇邊笑意愈發薄銳。
只是,姝寒的擔心果然不是多餘的。
「三哥,嫂子,你們快走,別管我——」舒臨風被人綁縛著推上前。
其實舒臨風早就被楚殤等人接了回去,只是誰也不知道他偷偷跑回去太平村去找七色公主。
墨陵將姝寒的神色一絲不漏的收在眼底,笑道,「王妃要罵墨陵卑鄙可以罵出來,憋在心裡多不舒服——」
姝寒感覺到舒夜漸緊的手,緩了心緒,淡聲道,「說罷,你要幹什麼。」
墨陵笑,笑得有些讓人發顫,「王妃的愛不釋手我還沒聽夠——」
姝寒知道到了此時此刻,他是不可能放她走的,轉身看向了舒夜,可是未及開口卻被他的眸光給湮沒了。他也沒開口,可是那雙如夜般的眸子再明白不過,無論生死,她都不能再一次棄他而去,手底的力度也昭示了他亦不可能再放手。
墨陵就那般看著他們兩個轉過身低語,只是微微冷笑。
姝寒輕聲道,「現在不能衝動,你留下只不過徒增他手中一個把柄,成為負累而已。」
舒夜卻拉起她的手,「此後生死與共——若有苦難,我們都一起。」
縱不能與子偕老,亦執子之手。
縱不能與子成說,亦死生契闊。
此願堅如磐石——
傻瓜,姝寒握緊了那手,「好——」其實墨陵也不見得放過舒夜吧,但是他卻也不敢對他怎樣,他還想著他手中那份遺詔。
舒夜拉著姝寒的手走上前,兩個人皆是面色如水平靜。
舒夜眉目間亦是坦然從容,只是隱含著三尺青鋒,「王子放了七皇子,一切好說。」
墨陵看著他們恩愛情深的那份死也無妨的樣子。唇角勾起邪笑,「若是三個墨陵都不想放呢——」
舒夜微微抬手,近百名身著黑衣死士掠出,無論伸手步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本王也不介意魚死網破——」
姝寒見墨陵眼底深沉,心思飛快轉動,淡靜笑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跟我一樣婦人心腸,也有人和你一樣。」
你可以不顧七色的死活,那麼你敢相信舒夜就一定在乎舒臨風的死活!
墨陵想起那邊戰事吃緊,想起舒夜為了姝寒對舒墨所做種種,那麼舒臨風對他又會有什麼作用,對上舒夜微笑蘊藏冷厲殺機的眼眸,心思一沉,但見那邊姝寒輕笑吟吟,兩人生死相依,心中便掠過驚痛。
彷彿看她那日指下行雲流水的靡靡之音,彷彿見她那日國色天香妖嬈的魅惑,彷彿聽聞那夜的歌——她在笑,他沒看錯,她嗤笑他。
笑他拱手河山——笑他不能英雄身前蕩然身後,無牽無絆來成就他的宏圖偉業——
他果真中了她的話麼,為何對著這樣的他們,神色依然平靜,心底卻如浪湧,他,中邪了嗎!不是,不能,什麼都不能影響到他心中的執念。
墨陵狠狠的一閉眼。再睜開依然深如九淵,卻平靜的冰冷,「把七皇子放了——」
帳篷中,光影搖搖,舒夜將倦怠的姝寒抱在懷中,柔聲哄道,「累了就睡一會吧,我在——」
姝寒輕輕握緊了他的手,這就是生死與共吧,如此境地,卻是從未有過的心安神逸,恍惚覺得,命運雖然糟糕的緊,雖然怨過恨過,甚至心如死灰過,但是總有那一刻讓你覺得是溫暖。
舒夜俯首吻她微微綰起的唇角,「睡吧。」
姝寒搖搖頭,「舒夜,我覺得墨陵這樣招待我們有問題。」
舒夜嗯著回應她,「怕是楚殤逼得他緊了,這個人野心太大,墨夷朝野中也有變動,他現在自顧不暇——」
姝寒瞬間明瞭。他現在需要和舒夜合作,不僅僅是想要那封遺詔,還想要舒夜手下的軍隊,「準備怎麼辦——」
姝寒倒不是懷疑他是否有謀天下之心,只是現在他們境況太糟糕,而墨陵是不可能放過他們,若是沒有出路了,舒夜會怎麼做,會不會答應墨陵的扶他做天國皇帝,和出兵助他成為墨夷王——是多想了麼,不是。舒夜其實也想到了,若是墨陵只是需要那封遺詔動亂天朝完全不必如此對他們,他現在需要舒夜的幫助,甚至美味佳餚的招待,無聲中暗示了這一切——
舒夜將她緊緊摟住低首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姝寒挑挑眉,「我不管你,反正我自己是要過清淨日子的——」
舒夜心中微痛,卻柔和的看著她的眼,「無論怎樣都無法使你站在我身邊麼——你的立場總是那般堅定——」
姝寒知道他說的對,經歷那麼多,他願意與她逍遙天下,隨他,他若是爭著天下,她走,或許之前,無論如何,她會與他並肩,可是太多太多,失去了聽雪,失去了孩子,她真的累了。
愛,是愛的,但是可以不要,如果再要經歷大起大落生生死死,她不要,真的累了——就想安靜的捧一杯茶看雲卷雲舒花開花落,看日昇月落——
可是這對他似乎真的不公平,她愛的永遠比他少,關鍵時刻,她總是選擇放棄,儘管她也心痛——
他若怨她,也罷,也不至於讓此刻溫情騙了彼此,不要有悔,讓他做出自己的選擇。
舒夜望了她半天恨道,「你故意的——」見姝寒低眉不語。笑道,「如此想法也能心安理得,比以前更無情了——」心中卻疼,她是受了太多的傷吧。
何苦計較多少,他現在最清楚心中所要,他甚至不要她愛他如他愛她,那樣他死的時候她就不會再一次慟的失去心智——
「放心,一切如你所願——」他如斯說,只是將她抱得很緊,無論什麼都不再放開。
墨陵對他們真的是很不錯,這待遇換了別人該是有些心慌,他們偏偏樂得享受,這大漠奇景,若非如此,怕是還沒有機遇攜手並肩觀賞。
姝寒也乾脆不再想,如今心上沒了牽掛,有舒夜在側,只覺得天地浩大,光風霽月。
浮雲人生,誰又知道下一刻是不是雷霆風暴,變故波折似乎總是無處不在的,既然有這一刻的安然,那就該學會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
只是姝寒也發現了一個問題,舒夜的臉色實在不好,這些時日太累了吧,正待問卻見他一踉蹌,姝寒伸手扶住,見他立刻側頭微笑,心中一顫,知道他的心思,乾脆也沒問,正待扶了他進入帳中,多日不見的墨陵卻出現了。
「王爺,這幾日過的還滿意吧?」微笑的像多年故友。
舒夜微微頷首,「多謝王子款待。」
墨陵微微一笑,淡淡掠過舒夜一側的姝寒,淵深不驚,這麼多天了,他一直不想見她,也不拆散他們,他再也不要因為她影響到他的絲毫,他不知道把她帶離舒夜身邊,他會做出什麼,舒夜對他太有用——所以他在謀算天下日日勞累,忙的無暇考慮她,且讓她得意,他就當從來沒遇見她——
直到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他深信這裡面她的功勞最大,當初他沒有萬事俱備,便打劫了天國的太子,然後失去了部落圖,然後——他為什麼沒有意識到自己一步步走進陷阱呢,溫柔鄉英雄塚他真的開始信了,可是她,就是這樣對他的——
淡淡一笑,掩了那微瀾,「王妃且避,請王爺入帳,墨陵要與王爺把酒對飲。」
該來的還是來了,這麼多天,今天該說正事了,舒夜聽出他的口氣,這是男人間的事情,他要單獨談,舒夜微微頷首相應,繼而回首道,「先自己呆一會——」
姝寒眸光一抬,袖底的手死死握了一下,輕輕在他頸邊囈語,「患難與共,死生契闊——」
於是墨陵看見凌王舒夜笑得極是開懷,是啊,那一句話解他一生憂傷——
回身攬了姝寒在懷,「王子,王妃與本王久別重逢,一刻難分,還望王子請便——」
墨陵一直笑著,只是袖底那手又緊了緊,話到唇邊時依然平靜無痕,「既如此,那請王爺王妃一起入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