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執子之手
聽得古堡下開始動亂。姝寒已經丟了琵琶,將舒墨護在懷中,立於那石門一側,聽得下面有廝殺,那些守衛意識到了問題,便開始用盡辦法來開啟石門。
看著那石門經不住他們的折騰開始微微震動,門口開始微微有縫隙,姝寒眉間一凜,將舒墨護在身後,隨時準備應對。
卻不想動亂初歇,石門被靜靜打開,縫隙後那曾經熟悉到刻骨銘心的眼神在驚鴻掠過整個堡頂後,便直覺似的緩步踱至了石門口,姝寒只覺的心中微顫,那一直提著的凜然戒備瞬間沒了,還未意識到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便已經被人緊緊的鎖在懷內。
「是你麼——」那麼久他才歎出一聲如在夢中,姝寒亦覺恍然一夢,自那日分別,彷彿很久了,可是他們似乎又從未真正分開過——
不管是傷是痛是祈盼是失望——其實都在一起。
她受蠱毒折磨時。他在心裡,雖然那是痛——
她沒心沒肺的做壓寨夫人的時候,他在耳邊,雖然傳聞他性情大變——
痛失骨肉時,他在心裡,雖然那時都是恨他的——
他一直不在身邊,卻又彷彿從未曾離去,他們之間,不管是怨恨遺憾多一些,還是愁苦無望多一些,可是自始至終,都未曾真正遺失過,萬丈紅塵中,一雙眼早已注定一生,畢竟那是萬千人海中曾深深眷念癡癡苦戀的心中人,不管是怨是恨,愛,從來都在——
「是——」
是欠了他,負了他,還是他騙了她,負了她——想不清楚,就在這一刻恩怨隨風,此時能回應他的似乎也只有那一個字。
舒墨一直聽了姝寒的話在身後咬著牙不肯說話,如今仔仔細細的看了看那光影中的熟悉的輪廓,才試探著叫了一聲,「三叔——」
兩人聞語瞬間清醒,姝寒道。「我們離開這裡——」
舒夜低低嗯了一聲,卻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窒息似的狠狠的抱了抱她,便牽起了那手向下走去,他握的那樣緊,彷彿要握住生生世世握住滄海桑田——姝寒回身拉了舒墨,三人這便向外走去。
這古堡出去顯然比進來要容易的多,依然是漆黑的夜,可是那黃沙似是也溫柔的了,舒夜一直緊緊的抱著她,一時一刻都不再松。
他早已明白,誓言最無用,所以不要,什麼都沒有將她緊緊箍在懷中那樣踏實,他漂浮流轉的一顆心便落了下來。
歷經生死劫難,姝寒以為自己再也沒有那紅塵兒女的性情,這一刻,雖然摸清自己的心,曾經大漠下孤鴻獨自,任歲月剝去一層層的傷疤,依然傷痕纍纍。以為此生此世早已頓悟紅塵,她曾想,永不再見吧,因為歲月磨礪冰心冷淡,她永遠也不可能再走一條紅塵路。
姝寒自始至終都不說話,舒夜埋首她髮絲中,雙臂緊緊的箍住,他是再也不會放手了——
這樣的夜,危險還潛在,可是這樣的兩個人都應該學會珍惜了吧,知道有些話現在不說,也許下一刻都難說。
要計算一下恩怨情仇麼——她離開他,他欺騙她——
已經夠累了,他們都是聰明人,不算了吧,這一刻懷抱安然,他抱住她,便抱住了他的一生,她依偎他,便覺得這世間是安全的——
既如此,跌宕洶湧過後,疲憊不堪,情願如斯不問過去前緣,但求平靜安然。
所以不說愛恨情仇,只求相伴,舒夜低聲道,「讓他們把舒墨送走,我們走吧——」
姝寒微微一怔,「去哪裡?」
舒夜輕輕吻著她的發。輕輕吐出四個字,「天涯海角——」
以為那顆心早已乾涸,聽到時還是有暖流湧動,還是顫動了——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舒夜駐馬,伸手扳過她的雙肩,輕輕抬起她的臉,讓她再也避不開,那一眼便望盡眼底,既然避不開,便癡癡的看著,眸光中卻始終無法消逝歲月滄桑留下的無情冷淡,經歷了那麼多,她的眼中怎麼可以有曾深愛的柔情,姝寒看著那雙眼,如第一次相見,如瀚海般要溺了她——
卻終歸輕輕從薄間流出一聲歎,舒夜心中一痛,俯首吻了下來,痛苦中帶著萬千的憐惜,那樣的癡情,那樣的心酸,姝寒知道他只是不允許她說出不字。他只是不允許她拒絕——
將她環在懷中,死纏不休,綿綿至死——姝寒那一直冰封的心有片刻消融,她靠在他懷中,他在滇南的事她是知道的。
舒夜柔聲道,「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事,天下人都不滿,你也不滿——墨兒的事是我的錯——可是,我不悔,我做著一切為的什麼。別人可以不清楚,你卻一定要清楚——」
已經出了荒漠,姝寒其實已經發現了路線的改變,甚至身後的人都變了樣子,他竟是早就安排好了,一找到她,便天涯海角。
可是,她心底卻有一份為解開的結,「我想下去散散步——」
他明白她的意思,都說是前塵過往一場夢,可是真的可以完全不計較麼,既然她在乎,那就說清楚,即便痛,也要揭開——鮮血淋漓也罷,讓他承受,只要她回到那番笑語歡顏——
清涼的月華灑落在溪水中,搖曳著岸上青葉,片片碎在漣漪裡。
姝寒解了那一身紅衣抬手扔進了水中,漂流而去,這裡的一切她不想帶走一絲一縷。
姝寒回身對著舒夜,眸子冰清卻透澈,「舒夜,如果當初那一夜你覺得我是在償還,我現在可以清楚的告訴你,你確實等到我了,那時我愛你刻骨。」
舒夜眉間一動,「我知道。」繼而唇角微微一斂,「其實不是也沒關係,我依然可以等,以前就對你說過,多久都可以等——」
人說誓言無用,可是這句她信。
姝寒繼續道,「我不是個勇敢的人,亦是個嫌麻煩的人,但求清淨——」
舒夜眼底微微有了澀意,「所以當生死無常來臨。當知道這苦難無休,碧落黃泉,你我皆是受苦,還有我的孩子和蘇瑩瑩,我的過去,聽雪的心,聽雪許給你的未來,這一切的一切,你便選擇了放棄——」
他,其實一直都瞭解她,只是她不在的時候,他便放縱沉淪自己,允許自己瘋狂,不斷消遣著自己擁有的一切,直至最後凌王的賢名沒有了,手足沒有了,孩子沒有了,天下人也沒了,直到一無所有——
姝寒抬眼映著風沙,「我還害死了瑩瑩,舒祁的娘親,所以你該恨我的——」
舒夜靜靜道,「都過去了——」
隔了那麼多人事,真的可以都過去麼,姝寒微微搖頭,「你恨我,我亦怨你——」
舒夜看到她眼底濕潤的淚珠,上前一步深深擁在了懷中,「孩子以後會有的——」
那心底的刺痛便浮了起來,「——」卻是說不話來了,當時她一個人殘破流離,臨風說他雙目失明,她是何等的辛酸,她一個人抱著最後的希望時,他居然和聽雪一起弄掉了她的孩子——她是何等的絕望——
「對不起——」舒夜靜靜擁著發顫的她,對她的心疼從來不因為愛恨情仇恩怨是非有絲毫減少。
姝寒低啞道,「那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麼——你知不知道我那時要死了,我想把他留給你彌補我們一生的遺憾。」
舒夜心疼的吻著她的額角,「我知道,可是,可是要傷害到你,我不要他——」
姝寒心頭一震,因為孩子的緣故如今痛全部牽扯出來。
舒夜知道這是她心中一直的痛,聽說她那般絕望癡傻的時候,他亦是近乎絕望,不然也不會把舒墨置身那樣的險境,如今她在自己懷中將那痛盡情的流出,他心疼卻也安慰。
他低首在她耳邊輕語,「我這一生絕不騙你——」
姝寒聞語突然停止心裡掙扎,仰頭便去摸他的眼,失去神智般看著他,那眼底緊張那般清晰,舒夜那笑意便湧了出來,他知道她不曾真的恨他,她只是讓孩子的痛這的給痛到撕心裂肺了——
舒夜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低語,「等我們找到一處世外桃源,我便把眼睛弄瞎了,你來照顧我好不好,那樣我便從沒有騙過你——」
姝寒心中一慟,抬手欲打,卻沒有下的手去,卻是不甘,那手便扯在舒夜耳朵上,狠狠一扯,舒夜疼痛中卻低低呼出笑聲,「傳聞民間丈夫做了錯事夫人都是用這種方式來懲罰夫君的,夫人可是原諒為夫了?」
姝寒心中苦笑,可是真的要隨他再入這情網萬千嗎?
曾經手握重兵滇南府錦衣玉食日子逍遙他不曾笑,如今在這大漠中驚險萬分,雍帝或者墨陵的兵都快要來,他卻只由著她任性,而他笑得這樣開懷,原來他的生命中的,真的只要有她便夠了——
天涯海角?可以麼——也許真的策馬馳騁,此後逍遙無礙,自己絕望中,看破紅塵後的那個決定可是真要加上一個他——
再多的恩怨,他們在竹林中訴說,只有他們兩個,天下間一切不在——她已經快要老了呢,她從來沒有那麼快活自在無牽無掛的活過——
姝寒想了想,知道如今怎樣答他都是無用,「舒夜,雍帝不會收手。」
舒夜抵著她的額頭,那眸光直看到她眼底,「衛增回去便有凌王重兵逝世的消息——」
姝寒一怔,「傳聞中的凌王可是步步做錯事什麼都糊塗——」
舒夜牽起她的手向前走去,「那還不是因為你——」她在,他便是那個睿智從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