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孰輕孰重
一道塵封經年的遺詔。它的問世必然會掀起一場勁風狂瀾,墨夷本就動亂,天國若是動盪不安,也便是他起兵問鼎之時,這一刻,他等了很久,這些年,孤身一人,流離上路。
等得就是這一刻,千峰無人,整卷布衣,步步落棋,風雲已起,箭在弦上,這些年,這一刻,不能遲疑,他要著天下,要著江山如畫,卻捨不得才闖入他生命中那冰雪玉容,他似夢似真的索琪雅。
於是不可思議的。他拒絕了,只要還有餘地,他還是不肯把她拱手相讓的。
凌王薄唇如刀刃般一彎,「悉聽尊便。」
那天墨陵沒有回荒漠部落,因為他立刻捲入了一場戰事,也不禁感慨這凌王用心之凌厲狠毒,竟然可以把墨夷稚那個傻子騙來,而恰次時刻,天朝有一支軍隊正在向荒漠逼近,一身戎裝的墨陵不禁冷笑,這些人非但沒有自己打起來,反倒同時把目標轉向了他,而幕後不動聲色安排這一切的,定然是凌王,此人,早有耳聞。
然而他還嘀咕了天朝的厄皇帝,偌大的天朝宮殿,一身明黃的龍袍在燈影中奪魄逼人,眉目依然慵懶,手下筆墨卻從容不迫,將密詔交給孫安,手敲動著龍案,眼眸愈漸深邃。
「皇上,楚殤此人真的可信嗎?雖然他一直駐守邊陲的,但是上次其實他再明白不過是被貶而去,心中難免有怨,此事涉及太子安危。要不要派朝中武將去。」
見雍帝眼眸愈漸如墨無垠,彷彿什麼落入便進了漩渦,孫安還是添了一句,「皇上,凌王和驃騎將軍關係一直不錯,此時邊陲若是全部交給他們——」
雍帝淡淡道,「朕信楚殤,一直都信。」
孫安心中不禁一顫,他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從來沒聽他說誰說的這樣斬釘截鐵。
雍帝淡淡道,「下去吧,八百加急,你親自去見楚殤。」
孫安斂首,「老奴明白,一切以太子安危為重。」
雍帝突然起身走了下來,「不是,一切以社稷為重——」
孫安心底一沉,卻也明瞭幾分,他伺候他這麼多年,竟然讓他親自去傳旨,突然就明白了。凌王有一份遺詔,而那位名聞天下的墨將軍的復出,還有那日收到凌王和墨陵私見的情報,這一切——
這半年,凌王早有擁兵自重的嫌疑,若是有了墨陵的支持——這也是皇帝所擔心的吧,雍帝看了眼神色百變的孫安,「此去,不必回來,跟隨楚殤一起——」
孫安聞語突然跪下去,「皇上,如今形勢如此,您萬不可離都去邊陲,那裡太險。」
雍帝微微一笑,孫安也是自己的心腹之臣了,竟然可以猜到自己的想法,淡淡道,「孫安,隨便揣測聖意,你這內侍總管干膩了?」
孫安磕頭下去,「奴才該死。」
「去吧。」
孫安去後,雍帝抬眼整個金鑾殿,邊陲此劫,亦是江山之劫,他能相信的唯有楚殤,舒夜既然可以把墨兒置於那樣的境地,難料他不會把墨兒當人質,墨兒,你是朕的兒子。一定會挺過來的,這萬里江山此後都是你的。
眸中映出一襲溫良,陌姝寒,那個似曾相識的名字,作為天子,他如今能做的卻只能是賭,賭她對墨兒的感情,賭她對舒夜的感情牽制,賭楚殤對天國對他的忠心。
這三賭,都要贏,太子才可無恙,江山方可安定,此劫若過,於國於民於他,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舒夜那份遺詔如一顆刺,一直死死根植他的心中,他這半年肆意狂妄,他也只能是忍。
以前他處處圓滑不露,四面玲瓏,他抓不住舒夜把柄,那時候巴不得他能張狂一點,便可以有把柄狠心除了那根刺。
然而依稀記得那漫天雪花中。那個女子在紅梅後那聲輕歎,「手足情深是太奢侈的東西,皇上,學會珍惜吧。」
那時的她已經接近生命的終點,眸子清明的似是要滴出水來,融進雪中,不見無痕,她曾經和他那樣城府費盡的鬥了那麼久,她的笑,她的柔,甚至她的漫不經心。每一處都帶著心機,都有著防備,唯獨她雪中梅後那絲憔悴的笑是真的,那聲歎息是帶著哀求的,「放過他吧,請你努力——」
他也不知他竟然真的努力了,甚至真的要放過他了,可是他卻張揚起來,凌王完全變了一個人,他想放都不能放,一個帝王,注定要做到斬草除根心狠手辣吧。
以前她對墨兒的溫情也許是假的,可是現在他卻願意賭一把,賭她對墨兒有母親的感情。
即便沒有,他也沒有選擇,墨兒,原諒父皇,江山社稷,不容他人窺視,必須在那封遺詔問世前將一切銷毀。
思及此處,竟然心中有痛,帝王又如何,帝業又如何,卻也只能是他今生要守護的東西。
其實要楚殤去邊陲,也還有一個原因,他如果沒記錯,她和他也不是一般的關係。
此次,機關算盡,只能贏不能輸!
此時此刻當真是人人心中有份算計,姝寒想清心都不行,姝寒也在思量,墨陵此人並不可信,若是不影響他的宏圖霸業,也許是有所求必有所應,但是墨兒的身份——
這日是老七陪著姝寒在外,姝寒托著下頜看著蒼茫遠方,一直在想舒墨。總覺得那樣讓墨陵把他帶走不妥,可是墨陵肯定不會允許她親自護送。
其實她也不想親自護送,有些人,她不想見。
低歎一聲,眉眼間幾分倦意被風吹的褶皺,青絲飛揚,感覺到身上貂裘披來,淡淡說了一聲謝謝,沒有動靜便知道是老七,不想回去,就托著下頜那樣閉了眼,倒也沒有做夢——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感覺自己的眉間有人輕輕撫上來,心間一動,那樣的粗糙,卻灼熱,裡面又帶著小心翼翼,感覺到有灼熱的眸光籠在自己的臉上,姝寒瞬間意識到了什麼。
驀然睜眼望過去,恰迎上那灼熱的眸子,在觸及姝寒的眸光時瞬間臉紅,手早已觸電般縮回,咬著牙低下眉去,姝寒見他這副樣子,那眉目間充滿了懊惱與悔意,對於一向安穩淡漠的老七來說實在是百年難見,想到初見他,相處種種,便明瞭八分。
姝寒哈欠一聲,從容如故,閉眼繼續睡去。
老七那悸動如沸水般的心卻怎麼也冷不下來,她看見沒有,她知道不知道,她為何是這樣的表情,他恨不能去死——他怎麼可以這樣!
嘴角抽搐著,老七拳頭緊握,卻在看見那玉容如嬰兒般,在黃沙裡安然靜好,似是沙漠中開始的白蓮,魅人心魄,他竟然著了魔似的難過,如果她讓他抱抱,如果可以撫平她眉間憂傷,如果可以讓她冰雪般的臉時常笑一笑,他死也甘願,沒有人知道,從見她第一眼,這些願望早已在心底。
他八歲進了荒漠部落,此後再沒見過女人,她的到來,就像是一道陽光,撥開了他烏雲沉黯的天空,他從不說話,可是只要她問,他從來努力去說。
可是,那是老大的女人,他不會魯莽的,他只是不讓她被風吹就好,他陪著她,她不知道,每次十一陪的時候他也在遠方偷偷看著,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從未離開過她。
他以為這樣就足夠了,可是他見不得她憂傷,看她睡夢間眉間蕭索,他心如刀割,他竟然情不自禁的想要拂開那眉間憂傷,可是他沒有資格,在她淡淡睜眼的那一刻,他就清醒過來,他沒有資格——
可是——她那樣瘦弱,在風中如此單薄,她憔悴的眉眼,她單薄的水唇,放眼茫茫天際,只有他和她,他不可以抱抱她嗎?就這一刻也好,他不過是想為她遮風擋雨。
遮住黃沙,她進入這裡經歷的兩次劫難,他一次都沒有護的住,這是個粗野的地方,她是那麼乾淨無暇,她不應該在這裡的。
她剛才那慵懶的眸子,她是真的太累了,睡著了吧,老七心中百般煎熬,這樣沉黯的一生,此刻難耐懊惱,無關對錯,就是心底有一股火,無法抑制,不聽使喚,他突然起身奔向遠方。
猛地撲進了那沙子裡,將自己的臉埋了起來,直到冰冷的沙讓腦子有瞬間的清醒。
他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他這是怎麼了——
不想轉身看見她,不想抬頭——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人覆上他的肩,老七突然就跳起來,一不小心把姝寒撞在地上,老七臉頰帶著黃沙,遮蓋了暗紅,他有些手足無措的上前來扶姝寒,姝寒柔聲道,「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過去的就過去了,不要時常掛在心上才好。」
老七見她站穩,那手立刻縮了回去,低眉不語,姝寒抬起衣袖給他擦去臉上黃沙,那冰雪容顏離自己如此近,老七心間如沉石突墜!想要躲開,卻一動也動不了,姝寒見他如此,輕輕一笑,「我們該回去了——」
老七低眉嗯了一聲,身子卻一踉蹌向地上倒去,姝寒撲哧一聲笑出來,便似落落黃沙中艷陽乍現,老七看了一眼,心頭灼熱,卻又避不開眼,柔軟的手伸過來,姝寒靜靜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