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江山美人
長天無垠,落落塵沙。
姝寒看著遠方歡快的舒墨跑來跑去。淡漠的眸子深處略顯柔情,抬眼蒼茫的遠處,什麼都看不清,一切落盡,平淡而無痕,多年以後想起來,那時那刻自己真的是掉進了紅塵萬丈,一念之間,就被淹死了。
一個月前,恍然一夢,墨兒趴在她身上哭喊了半天,才喚起自己生無可戀的靈魂。
涼薄的唇角挑起一絲笑意,為什麼要生有可戀,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是靠的住的,為什麼為了一樣一樣的受傷,一樣一樣的背棄,多少次的繁華落盡,自己卻沒有學會灑脫。
「娘——」舒墨玩兒的饅頭大汗,上來就摟住姝寒的脖子,姝寒嗯了一聲,舒墨往她懷裡蹭了蹭。「娘啊——我想父皇了——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
姝寒揉揉他的頭,「過一陣子,娘想辦法送你回去。」
舒墨唔了一聲,姝寒摸摸他的臉,「墨兒,你要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要時時小心,娘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要學會保護自己。」
舒墨點點頭,「嗯,墨兒知道我們現在是在別人家的疆土,墨兒會乖乖聽話,要見機行事,要處變不驚——」
姝寒看著如今的舒墨,雖然在對她撒嬌,可是儼然有些大孩子的樣子了,他是一定要長大的,他是天國的太子,他的肩上將來是要扛起天國的江山。
水汪汪的眸光罩著姝寒,裡面卻帶著一絲擔憂,「娘啊——你呢?你會跟我回宮陪著我嗎?」
姝寒淡淡一笑,「墨兒長大了,以後自己的路要自己走,不能總是依賴別人,將來你要做皇帝,也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更不要留戀任何人。」
舒墨歪頭皺眉,「娘說的話怎麼和父皇一摸一樣。墨兒不太明白——」
姝寒輕歎一聲,將他攬入懷中,舒墨良久沒有說話,最終卻感悟似的說了一句,「墨兒明白了——」突然抬起頭,「娘,你現在不快樂是不是?」
姝寒淡淡看著他沒有說話,快樂是太奢侈的東西,可有可無,就如有些人,可戀也可不戀。
「娘,你喜歡三叔,但是三叔卻不能讓你快樂,所以你就告訴墨兒不要留戀任何人是不是?」
姝寒笑著點他額頭,不承認亦不否認,舒墨迷惑道,「娘,你是不是怪三叔?」
姝寒搖搖頭,「以前怪過,對於人事,墨兒以後不要太過執著。為了一份執著會失去很多東西,受很多傷害,墨兒將來得不到的就放手,得到的就珍惜,這樣的一生才會少些遺憾。」
見舒墨一副懵懂的模樣,姝寒說,「墨兒,娘給你彈琴——」
舒墨立刻眉開眼笑,「好啊——最喜歡聽娘彈琴了!」
清涼的指尖帶著薄薄的輕沙,緩緩滑上去,好久沒有唱歌了,其實她唱歌很好聽,依稀記得前世的殤那樣說過,那些人,都如一夢。
大江大水天自高呀
眼睛該點亮了
人生得意莫言早呀
是非論斷後人道
輕舟穿江兩岸笑看山河繞
兒女情長夢醒又一朝
西北東南人間風波不少呀
平常心看待才好
誰負誰勝誰能一眼明瞭
浮雲世事最難料
春夏秋冬世道有高低潮呀
計較太多人易老
何不共苦同歡盡心就好
人生就怕知己少
啊……
輕舟穿江兩岸笑看山河繞
兒女情長夢醒又一朝
西北東南人間風波不少呀
平常心看待才好
誰負誰勝誰能一眼明瞭
浮雲世事最難料
春夏秋冬世道有高低潮呀
計較太多人易老
何不共苦同歡盡心就好
人生就怕知己少
……
舒墨看著姝寒唱的眉目疏朗,心裡也只是覺得很是明媚,「真好聽,娘啊——」舒墨賴到姝寒懷中,「人生就怕知己少,娘啊,你有那麼多——」說罷拿手指頭數來數去,「三叔,父皇,那什麼聽雪公子,還有七叔,還有——」
小嘴一皺,「可是墨兒一個都沒有——」
姝寒斂了衣衫,收拾了琴,「傻墨兒。你有娘啊——」
其實你不知道,現在一個都沒有了,只是如唱的那般,既然曾經共苦同歡,何必再去追究那般真切。
極目遠眺,風吹動衣角,人這一生,愛與恨當真是可以分得清的東西嗎?大概永遠沒有清晰的界限吧,太累了,低頭看向墨兒那張鉛華不染的臉,把你安安全全的送回去,也就安心了,人生不一定非要找一個支點吧。
醉臥花茵,婆娑人間,驚鴻一瞥——也許,從未真真正正的為自己活過,也許應該好好去嘗試一下。
只是夕陽落的黃昏,大漠吹的蒼涼而渾厚,事與願背,不是想退即可退的。
不遠處沙丘後的墨陵眼眸瞬間深邃,映著漫天的風沙,那樣的曲子讓他有些恍惚,她要幹什麼呢?她有太多的前塵往事他觸摸不到。此刻方知,他們之間其實很遙遠,就如索琪雅多年雖在心中,也不過是一份執念,從來觸摸不到。
大病初癒的姝寒一向淡靜,淡靜的讓他更難捉摸。
他和她前塵沒有交集,其實很陌生,真的很陌生——
但是有著二十七年不同尋常人生經歷的墨陵現在也沒有辦法思考這些,他二十七年想要的想得到的此時此刻都已經迫在眉睫,一步走錯步步錯。
但是由於太子在邊陲失蹤的蹊蹺,墨夷和天國沒有起戰爭。一來雍帝此人心機太深,他竟然根本沒有洩露太子失蹤的消息,二來讓墨陵不屑的是王都的消息,雍帝尚未發難,墨夷王竟然已經你好了妥協的信,表示太子失蹤在墨夷,一定會負責安全送回。
心中冷笑,他不敢和天國開戰,怕的還是他吧,因為他割據邊陲。
這樣想著,姝寒已經走近,對著墨陵微微一笑,墨陵便斂了心思,面色柔和,她雖淡靜,卻是很少這樣笑了,笑得讓人如冰雪乍融,走到帳篷處,姝寒反常的對著在舒墨耳邊耳語幾句,舒墨極度不情願的被阿印領走了。
「進來吧,我有話對你說。」墨陵心間一動,便跟著她走了進去。
昏黃的暗影籠了晦澀的迷濛,各自臉色看不清,姝寒兀自低眉,未等說話,墨陵的雙臂卻已經纏上來,很想抱著她。
這個月她好好養傷,墨陵一般也不在,在也不怎麼擾她,他怕她是流離玉,一觸即碎,從他的生命中驀然消失,既然她流連那個孩子,就讓她好好的留戀,那死寂的眼神他再也不想從她臉上看到。
姝寒並沒有拒絕,「墨陵,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麼?」
墨陵低頭吻她額角。「你說。」
「把舒墨安然無恙的送回去。」
墨陵抬起她的臉,看著那泓淡定的秋水,和初見時一樣的漠然,眼底卻隱著柔情,那絲柔情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墨陵道,「那是你想要的,如果你可以滿足我想要的,我們可以交易。」
姝寒想想,墨陵和尋常人確實是不一樣的,若是別人知道了她那樣漠視他,戲耍於他,死之前要他的庇護,那樣的欺騙,怕是知道了早已經恨透她吧,然而墨陵卻不動聲色,甚至連一聲責問都沒有。
就這樣一個月,一個受盡人家疾苦的人,一個隱忍了那麼多年的人,一個野心勃勃宏圖天下的人,最是懂的放長線釣大魚,對她這樣,她自然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但還是吸一口氣,她真的不想在牽扯進倆。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對不對——」墨陵怔怔的看著她,姝寒低眉不語,墨陵便吻了上來,「是你。」
姝寒的唇很柔軟卻很冰涼,彷彿帶著初冬的雪,姝寒其實想告訴他,對於一個在感情上心已經千瘡百孔的人,一個曾經在紅塵中生無可戀的人,她實在是沒有任何感覺,可是她還要墨兒好好的活著。
姝寒感覺到墨陵停止了動作,淡靜道,「若是我能給的起,一定給你就是了。」此後她再也不會和任何人做任何交易。
墨陵感受到她的涼薄,火熱的掌心覆在了姝寒胸口,「不管你以前是什麼人,不管你以前經歷過什麼,我要你此後全部忘記,我——要的是你的心。」
姝寒心中苦笑,抬頭淺淺一笑,「成交。」
其實他沒打算騙姝寒,但是要美人當然更要江山,舒墨這樣被送回去未免太失策,既然已經風生水起,已經四方矚目,已經風口浪尖,那麼就要繼續下去,送回去,可以,但是順手牽羊一下還是可以的,墨陵的風雲騎裡有一支負責消息情報,凌王那樣出眾的人物,他的情報自然是握在手中的,傳聞,凌王有一份遺詔。
凌王一雙眼深邃,唇角含笑,顧盼間風雲凌厲,讓人難測,然而墨陵卻也是看起來風輕雲淡隨性不羈,濃眉下那雙眼,卻深不見底。
「王爺,廢話不多說,我想我們之間是有可以交易的東西的。」墨陵端茶隨意,話語自然。
舒夜在之前的來信中已經知道了情況,他沒有墨陵想像中的難對付,居然啟唇便說了一個字,「好。」
墨陵微微詫異,繼而揚眉一笑,原來說凌王和雍帝關係碎裂,卻不想到了這般,本來可以擁他為帝,可是他也是不好對付的人物,所以乾脆選擇要這份遺詔,只要把天朝弄得風雲四起即可,對凌王此舉,那也算是做到過分至極了,想必他真是對帝位無意吧。
「王爺爽快人,想必你們皇帝逼得緊,我們會馬上派人送回來的,至於當初太子被劫也有王爺功勞的消息我們會爛在腹中,人呢會趕緊送來,王爺若是不放心,太子回來時交出東西即可。」
五指扣動几案,舒夜抬眉淡淡道,「一道遺詔換一個人。」
墨陵點點頭。
舒夜眸光卻突然如萬般霞光懾過來,「但那個人不是太子,我要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