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哀莫於心死
玉容清減,面色蒼白。一夕之間,形容枯槁,眼波平淡無神。
如今的姝寒似總也聽不見周圍的聲音,阿印柔語哄她吃藥,她也彷彿看不見,直到聽到阿印抽抽答答的哭起來,姝寒才微微抬眼,也沒說話,配合的喝起藥來,喝了幾口,卻又吐出來。
迷迷糊糊中半夢半醒,不知過了多久,才醒過來,覺得很吵,阿印見她醒來忙湊過來,「寒——」叫了一聲卻又低頭去擦眼角的淚,不忍看啊,寒突然就變成這副樣子——
啟唇卻終是說不出一句話,不知道端了什麼過來,「寒,你已經四天沒吃東西了。吃一點吧。」
恰次時刻,苗矣匆忙的跑進來,跑到姝寒面前焦慮道,「好姑娘,墨陵回來了,派了軍隊去抓聽雪,他以為他害了你,你救救他呀——」
姝寒無波的眸子微微動了動,依然沒有說話,苗矣越發的急了,「不管怎麼說,他是為了救你啊——你怎麼這麼想不開——」
剛剛知道姝寒醒來的墨陵已經撩帳大步走了過來,沉喝一聲,「都出去!」
墨陵幽深的眸子怒海雲濤翻滾,看向姝寒時卻只餘百般憐惜,他將姝寒輕輕的抱在懷中,痛苦的自責,「我還是沒有保護好你——」
不過十幾天,人已經單薄的像紙一樣,彷彿隨時便化了去,抱在懷內,卻感受不到溫度。
墨陵端了水過來,「聽話,喝一點——」
姝寒只是倦怠的連唇都懶得張一下,長睫漫無目的的顫顫,良久才低啞的說了句,「放了他——」
墨陵捧著她瘦削無色的臉。「好。」其實他聽苗矣說了,原來那孩子若是生下來她便死了,她騙的他好慘,原來一直在欺騙他,可是她現在這個樣子,他只是想要她活下去,不能苛責她,雖然知道她對自己如此無情,實在也是件讓人痛心的事。
只要她心中還有牽念就好,對他沒有,對別人有也好,哀莫大於心死,當她那雙奪目的秋水不再靈動,實在是讓墨陵痛心。
姝寒放心的閉眼,墨陵見她又要睡,「別睡,聽我說話。」
「邊陲要起戰爭了,天朝凌王的玄甲軍深入墨夷疆土——」墨陵看見姝寒長睫一顫,微微開眼。
姝寒眼波動了動,張了張唇,墨陵慌忙將水端過來。姝寒便喝了下去,似乎知道她要什麼似的,墨陵道,「傳聞凌王是為了民間傳聞已經死去的王妃才這樣做——」繼續道,「不過他此舉當真是不是明智之舉,一來這不是雍帝之意,二來七皇子還在墨夷。」
墨陵感覺到姝寒低眉似是又睡了,眼底越發深邃起來,剛待去除的懷疑,姝寒卻抬眼道,「該吃藥了。」
墨陵聞語笑了笑,忙把外面阿印喚過來,重新熬了藥,墨陵親自餵她,「苗矣說只是身子太弱,你好好聽話吃藥一定會好起來的。」
姝寒無力的點點頭,只是低著眉,墨陵一直看不見她的眼底,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卻已經確認了那件事,她就是凌王妃,他這次出去,處理了很多事,獲得了很多情報,其中就有她的身世,而且對於天朝的凌王,墨夷多年一直害怕的一個人,他不過利用了那個關於凌王妃的傳言,他果然就上鉤。
姝寒喝了幾口。努力的不吐出來,「凌王不是瞎了,為何還——帶兵打仗——」
墨陵道,「誰說凌王瞎了,他手下副將衛增帶兵對峙邊陲墨夷軍,凌王親自領兵。前幾日還以慰民為由巡視邊境。」
墨陵其實是帶著醋味說這番話的,他其實明白了很多事情,她變成這副模樣大概全是拜那位凌王所賜,只是從她對孩子那樣來看,她對舒夜的情深猶在,所以對於現在的她,他給她講舒夜,只是不讓她睡過去,不想她死去,雖然她騙了他,她對他原來這般陌生,但是他不想她死。
他想擁有她,他說過不在乎她的過去,但是她現在只能靠她的過去活下去吧,他還沒有給她未來,他怕是留不住她吧,雖然他失望,多年蒼涼慘絕人寰的經歷讓他在看見她那樣憔悴入骨的模樣。使他有著不同常人的決斷,關鍵時刻,他可以暫時摒棄自己的感情,所以他幫她回憶那個人,不管是痛是恨,只要她有感覺,只要她不心如死灰,就好,至於以後,他要她只為他活著,是他的人。
果然。姝寒聽到那句話眼波有些悸動的盯著墨陵,墨陵以為她不信,寵溺的看著她,「前兩天我親自見了他的——凌王那雙眼犀利深邃,洞察人心,怎麼可能雙目失明——」
墨陵以為這樣她會好受一些,卻沒想到,姝寒身子猛地前傾,一口血吐出來,連他也騙我,自始至終,都是要騙我回去,利用我塵世間可憐的那遺憾的愛,欺騙,殘害,你們,自始至終,都一直欺騙啊——
拚死拚活為著那一點期望,騙局啊,舒夜,孩子,聽雪,這世上還有什麼可留戀,還有什麼能留戀——
血花綻放,荼靡奪目,驀然閉眼。
哀莫大於心死,那一刻,心真的是死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舒夜雙目赤紅,雙拳緊握盯著地上的衛增。
「情報確實是這樣的,王妃神智不清,已經變成癡人了——王爺息怒——」
「攻下荒漠部落!」
「王爺!皇上已經下旨警告,不能再向前行軍了!」
「王爺!那個頭領對你知根知底,前幾天還用王妃誘我軍深入,你如今這般是中了他的計啊!」
舒夜身形站定,狠狠的呼一口氣,對,不能。他不能這樣不理智!
衛增跪了半天,見舒夜似是冷靜了些,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屬下見過聽雪公子,他說王爺您最好不要再傷害她,她經不起欺騙和傷害了!」
舒夜身子跌落在軟椅上,恍然間就明白了,她,現在,在恨他吧,即將為人母的天性讓她如此,他去了真的有用嗎,連自己都開始懷疑了。寒兒,為何我總也不能護你周全,為何你總要受這麼多的折磨。
衛增良久沒有聽到動靜,抬眼看見手扶著額頭,衣袖擋去整個臉,心中長歎一聲,低首跪著,當真是物是人非,人原來可以有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舒夜再開口時卻平靜了,「前天的折子上說寧太妃帶著太子到錦州養身子——」
衛增聽著他平靜的話語心頭驀然一跳,「王爺!萬萬不可——」
舒夜突然俯身對著衛增溫和道,「衛增,跟著本王,你怕嗎?」
衛增眼底一動,「王爺待屬下怎樣,屬下這些年都記在心裡,王爺提攜之恩,救命之恩,屬下萬死難報其一——但是屬下不忍看王爺做糊塗事——」
舒夜輕輕一笑,笑得蒼涼而無奈,卻又異常的平靜,「衛增,我以後怕是會做更多的糊塗事,你現在可以選擇走還是留下。」
衛統領虎目含淚,頭猛的磕下去,「衛增這一生赴湯蹈火,跟隨王爺——」
即便以後你要叛國,即便以後你翻覆天下,即便戰火四起,即便你不再是那個王爺,變成魔鬼,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忠誠,其中有一種孤勇叫做愚忠——
「好,既如此,你知道該怎麼做——」舒夜平靜語罷轉身而去,她對舒墨是有母愛的,在這世上,你還有什麼留戀的能讓我抓得住!我們為何會這樣累呢,即便我翻覆了整個天下,你為何還是沒有回到我面前——
她已經厭倦了這個人世啊——
任何人都已經喚不起她的意識,阿印哭得都暈過去,那泓秋水已然死去,面色平靜如蒼涼的秋湖,很安靜,卻沒有一絲漣漪。
墨陵也心疼的難受,抱著她白天黑日的哄,她不睡不鬧不說話,也不流淚,可是墨陵真的怕她突然就閉了眼去,一閉眼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忘掉過去好不好,忘掉所有的傷害——」
「等你好了,我帶你去古堡上看月亮看星星——」
他輕柔的吻著她的唇角,撫著她的眉眼,想要讓她微微動容。
「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讓我心動也是唯一一個值得讓我心動,可以站在我身邊,瞭解我的人,我知道你恨那些傷害你的人,我也恨,所以他們都去死,好起來,我們一起報仇,等天朝和墨夷覆滅,你坐這天下的女主人,為了你,也為了我,重新活一次好不好——」
「你好起來,我還等著你並肩看天地浩大。」
「你喜歡孩子,我們以後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
「放開我,放開我——」外面孩子的哭聲傳來——墨陵眼底一深,再看看懷中無動於衷的姝寒,難道真如苗矣所說,她原是個堅韌的人,越是這樣的人心神受創,反而更加難以恢復,她最初因孩子受創,舒夜的暗示他明白,只是還想不明白太子能對姝寒起作用,雖然他原本就不介意天朝和墨夷起戰爭,但是還是早了些,薊州軍隊才佈置好,風雲鐵騎也才安排在邊陲一些重要關口。
可是現在抓太子,還是早了些,明天就會有天國太子失蹤在邊陲,墨夷和天國烽煙即起,他等了很多年,可是這一天還是來得有些早,俯首看看姝寒,可是若是能換得她,早些就早些吧。
清聲喝道,「帶進來!」
九歲的舒墨被人壓著胳膊進來,「你們這群混蛋,你們知道本殿下是什麼人嗎?」
墨陵讓姝寒倚在羊裘上,起身看了看天國的太子,雖然還是個孩子,眉眼間還是有這凜然之氣的。
墨陵上前,溫和道,「你人不認識她?」
舒墨掠過這陌生的地方,故作鎮定,惡狠狠的瞪了墨陵一眼,眸光順著墨陵的指向看去,凜然戒備的神色立刻緩了下來,不可思議的喊了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