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聽雪的背叛
光陰似水,就那樣四個月轉眼已過。邊陲安寧,姝寒已經是個大肚孕婦,很奇怪,自始至終,都沒有太強烈的反應,姝寒有些擔心,苗矣說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和正常人不一樣,她的體內有蠱,血內有毒。
秋日的沙漠有著別樣的渾然,薊州急報,墨陵已去數日,姝寒有阿印陪著,日子過得還算悠閒,只是笨笨的不舒服,阿印看著如今的姝寒眉間笑意裡都帶著母性的溫柔,不禁慨歎,孩子原來可以改變一個人這樣多,依稀記得初見時,她的冰冷如霜,那樣深寂靜冷的眼,如今暖暖的盛滿了母性柔情。
而姝寒卻發現了一個問題。愛說的十一和阿印極為投性子,看著她們時而吵嘴時而笑顏姝寒心裡也是暖暖的,這樣也好,阿印也該有個人保護疼愛,這樣惹人憐愛的女子。
這日十一不知怎麼把阿印惹的不高興了,悶悶的不說話,姝寒看著十一尷尬難堪的神色,笑道,「阿印,我把那本《沙漠之甍》落在那座沙丘了,你去找找,找到直接拿到帳篷——」
阿印點點頭,轉身而去,她剛走,姝寒對十一示意,十一低眉搖頭,他明白姝寒的意思,可是他不能把姝寒自己放在這裡,雖然他也想找機會去和阿印解釋清楚誤會。
姝寒溫言道,「去吧,沒事,這裡我都已近很熟識了,不會有事的。」
十一搖頭,姝寒歎息一聲,「其實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一會回來接我就好——」
十一知道她性子一向倔強,見她帶著絲倦怠無奈。便不忍違了她的意思,囑咐了姝寒有情況喊一聲他就到。
人散去,大漠無垠,那圓圓的紅日似是來自遙不可及的古老傳說裡,總是讓人晃了眼,忘了世事,她撫著孩子,等你出生,娘親就要離開了,你別恨娘無情,娘也無奈。
唇角淺淺的勾起一彎溫柔,「孩子,以後好好陪陪你爹爹,他很寂寞——」
「你爹爹是個倒霉的人,遇到我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兄弟反目,一聲堅守盡毀——唉——你不會懂,他的眼睛還沒有好,臨風說他不肯治,你一定替娘親勸勸他——替娘親陪陪他——」
姝寒笑著囈語,卻不知晶瑩的淚珠已經毫無知覺的被風帶走。一滴一滴,無聲無息,她依然帶著溫情的笑意。
孩子,你是我留在人間唯一的希望,娘越來越力不從心,你要爭氣,孩子回應似的踢了姝寒,姝寒靜靜的笑著,似是要這樣睡去。
似夢似醒間,簫聲如咽,帶著風塵輕輕飄來,彷彿來自古老的地方,觸不到,卻那般真切。
染了風華,一聲聲清婉,哀而不傷。
盡了流觴,一波*綿長,綣而不纏。
姝寒聞此竟然不願睜眼,依稀看見那絕代風華,雖然不是琴聲,她卻知道,這世上除了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曲音,琴如人,簫亦似人。
那簫聲一轉,彷彿看見他指尖的流轉,耳畔的聲音竟然真的就是那曲碧海潮生,做夢了吧,他。何嘗不是自己流連塵世的人,姝寒的心弦隨著那一波一浪的纏綿悸動著,聽雪,我真的是快死了吧,才這樣真切的感受到你就在身邊。
琴御在側,莫不靜好,以前種種,恍然一夢,依稀那似雪如玉的你在身側,低眉時,總聽見你曲音流轉,抬眼時,總看見你白衣似雪。
湛然似水,摒棄一切繁華,聽雪,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意境,自己有什麼不知足的,他的遺憾依稀留在心底,可是他其實已經陪著自己走過了紅塵滾滾,黃沙漫漫尚感覺到你,此生也算無憾。
那曲音驀然一落,來如*夢。去似朝雲,姝寒不禁澀澀一笑,睜開眼,夢該醒了,該回去了。
卻在一抬眼時愣在了那裡,落落塵沙,漫天紅霞,光影錯落裡,白衣如玉,便似滾滾天地煙塵中闖入的清一色,他執簫。臨風而立,黃沙不忍沾染了那剔透的人,落亦無痕。
大漠的落日下,那**的人是誰——
姝寒便癡在了那裡,為何這一夢如此真實,她竟然醒不過來。
看見他轉身,看見他一轉眸,天地間繁華落盡,一切失色。
姝寒抬手去掐自己的手,卻看見那白影越走越近,這一夢,為何總不醒。
直到他俯身,冰雪湛然的眼神裡映著她,姝寒心道這一夢好長,既然夢裡相見,她也該對他笑得,「聽雪,你現在在哪裡?」浪跡天涯總也無涯。
聽雪卻執起了她的手,探到了她的脈。
姝寒笑道,「你還是在乎我的死活,可是我真不爭氣——」
見恍惚中聽雪的眸光如此真切,姝寒輕聲道,「可是我不怕,真的,來世,我一定做個健健康康的人,不受傷,不中毒,不中蠱,讓你清心,不讓你為了我費盡心思——」
為何他還不走,姝寒感覺到那沉寂的眸光籠著自己,心中一酸,「對不起——」其實關於蘇瑩瑩,她一直想對他說一聲真的對不起,失去親人的感覺她知道,對舒夜舒祁。她也欠一聲對不起。
聽雪低歎一聲將她擁入懷中,「我在。」那清涼的白衣,那拂上額頭冰雪一樣的指尖,姝寒驀然抬頭,眸光瞬間清明,「聽雪——」
「你怎麼會在這裡?」不可思議的看著聽雪,秋水瑩徹依舊。
聽雪低眉淺淺一笑,「不放心你,來看看。」
姝寒眼底一顫,便靠進了他懷中,良久未語,他們之間,從來不需要太多的語言。
姝寒從來不知道她死之前還可以有這樣靜好的歲月,他在側,她生命中一切安然,就如臨風在側,便永遠充滿笑語歡顏。
不問前塵恩怨,不問是非過往,落落黃沙中一相擁,任這世事滄浪,宿命無常,他之於她,她之於他,一生一世放不下。
可是她不知道,他是為何而來。
姝寒從來不知道,一個這樣刻骨銘心的人,陪他走過種種可以生死信任的人,此後她可以恨的那樣刻骨。
聽雪道,「天黑了,我帶你走吧。」
姝寒歉意道,「我必須回部落。」他是想要帶她走吧。
聽雪說,「我知道,我陪你回部落。」
這倒是極出人意料,聽雪見她體態臃腫,眉間倦意很濃,便要將她抱起來,姝寒看到那邊走來的十一和阿印,墨陵雖不在,消息卻準得很,不願再生事端,輕輕壓著聽雪的手臂,微微搖頭。
聽雪斂唇一笑,伸臂扶著她向前走,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個眼神,他從來最懂她,從來不願意違背她的意願。
十一老七甚至阿印怪異的看著這個外來天人般的聽雪,苗矣捋著鬍鬚站出來,「這是我的故友,醫術比我要好,是給夫人請來看病的。」
大家聞語,對聽雪詫異驚艷瞬間變成尊重了,仙人般的大夫,那醫術肯定好。
晚間聽雪和姝寒在帳內,卻依然話語很少,此刻的姝寒卻也已經知道聽雪對於她的情況其實都知道,也明白了苗矣的受人之托是什麼意思。
「他眼睛怎麼樣?」姝寒輕聲問道,終究是放不下。
聽雪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藥,在帳篷內親自煎藥,難得,這仙人一般的男子就差洗手作羹湯了。
「他自己不想治誰也沒辦法——」聽雪說罷便端過熱騰騰的藥來,姝寒聽聞舒夜這樣心裡針扎一般,看了那藥更是皺眉。
聽雪見她如此,便轉身出去了,出帳卻歎出一聲。
「聽雪,真的這樣做嗎?」苗矣從身後走來,眉間亦是帶著絲猶豫。
聽雪淡淡一瞥苗矣,「不出五日,必然臨產,沒有時間。」
苗矣歎道,「從我認識這個丫頭,看她什麼都不在乎,甚至自己的命,唯一寶貝的什麼似的就是這個孩子——」、
聽雪聞此輕輕冷哼一聲,苗矣聞此突然雙膝跪地,「對不起,你曾經救過我們整個太平村的人,可是聽雪,我真的沒有辦法破族規,而且——之前也許還行,現在她蠱毒皆身,我怕也是無能為力——但能保證這個孩子安全的生下來,可是你若這樣做了,她活過來的希望其實也很渺茫——」
聽雪轉身將他扶了起來,「阿伯,我知道你盡力了,謝謝。」
苗矣歎口氣,「你要再考慮才好,以她對孩子的重視程度和現在的體力,一旦發覺孩子異樣,怕是根本不可能再去努力把孩子生下來,一旦胎死腹中,更是後果不堪,一樣可以很快感染母體,必須用碧泉草的引子把蠱毒牽至嬰體後,立刻生產——」
聽雪點點頭,「我明白。」
抬頭望向荒蕪長天,今日她見他神思恍惚,對他完全沒有任何戒備,完全沉浸在重逢的歡欣中,也只有這樣的時機,他才必須趕緊下狠手。
聽雪轉身向帳內走去,「藥應該快涼了,可以喝了。」
姝寒見聽雪端藥過來,皺眉搖頭。
聽雪柔聲哄道,「聽話,喝了它,不苦的,對孩子有好處。」
姝寒感受到他眼中的寵溺和希冀,不忍違逆,自己都沒有幾天的日子了,為何還要違拗他的意思,伸手端過藥,姝寒看著紅紅的湯藥,又搖了搖頭,聽雪直看得眼底一緊。
姝寒抬眼道,「聽雪,我喝藥,你去把他眼睛治好好不好?」
聽雪避了她的眸光,「好。」
姝寒嫣然一笑,「聽雪,你是我這輩子最依賴信任的人。」
聽雪聞語眼底濕潤,低眉再也不敢看她端起那碗藥送入口中,她最信任的人殺死了她唯一的守護,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