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不太平
天如穹廬,僻靜的村子裡晚風吹的有些涼。
姝寒收拾完茶館,迎著涼風,正看著漫天的星子似是要碎了下來,恍然覺得草原真美,腦子裡空空的就想起來一句:
你喜不喜歡草原,無拘無礙?
跟我去草原好不好?
恍惚間那星子灑在掌心,被風碎了去,雖然都不在,雖然她自己,其實草原還是美的,草原的美從來和這世間無關,自始至終都是美的。
雖然風有點涼,月有些淡,姝寒收起掌心,卻還是覺得草原是美的。
村子那邊忽然就亂了起來,而且這動亂來的相當快,姝寒聽見了,想起阿印講的種種,縱身掠上了房頂,躺下望著草原的夜空,竟然覺得星子便鋪滿天地。
直到那動亂一直到了茶館,姝寒將身子伏著屋頂,緩緩揭開一塊瓦,原來才十幾個人,看粗蠻的打扮和外貌,想必就是阿印所講的第一種,荒漠部落的人,姝寒看著他們踢到桌椅,橫掃茶壺,一陣粗野的活動之後,似乎沮喪的很,有人喝了茶便吐出來,「他**的這什麼東西,比馬尿還不如!」
姝寒無語而笑,這大千世界,.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便仰臥回來,想著他們走了,她便又要收拾,可以不用閒了,那樣不會有太多的往事打擾。
然而有一個人卻不同,他帶著黑.色斗篷,氣定神閒的坐在那裡,對兄弟們亂七八糟的舉動沒有任何意見,倒是把那幾壺茶挨著品了遍,「苦——」
良久,他又說,「澀——」直到兄弟們最.後的戰利品是一件白衣,愛不釋手的搶著看,要走了,端茶到了門口的那人又說了一個字,「香——」
姝寒不禁低眉看了他一眼,卻只是看見一個黑色.斗篷,他們未曾走遠,村西邊又是一陣凌亂,剛欲下房的姝寒便又縮了回去,今天晚上還真熱鬧,聽動靜知道不是一群人。
果然,從他們身著軍裝而來,姝寒便知道這是阿印.口中的邊防駐軍,於是摒住氣息,要說一般人是逃不過長年打仗的他們,畢竟姝寒,曾經不是一般人,她不想任何人打亂她平靜的生活。
那些人進了茶館倒是比剛才那群人文明的多,.見這裡已經大亂,倒也沒再禍害,大概有人口渴了,端起茶來了喝幾口,也有人罵了幾句,便匆匆的走了。
他們走了,姝寒.剛欲下來,卻聽見遠方已經打了起來,由於地勢微高,視野還可以,姝寒看見那些手持刀劍的軍隊和野蠻部落的人打了起來,姝寒便又躺了下來,說不定阿印口中的第三群人還來,省的等會再爬上來。
這樣的嘈雜,姝寒卻覺得有絲累,半睡半醒的在房上瞇著,直到那邊戰火熄滅,姝寒方清醒過來,不知誰勝誰負,自己竟然睡過去,生活是平靜,平靜到沒心沒肺,連苦笑的表情都懶得做了。
沒心沒肺?啊!阿印,天哪,剛才那麼亂,一直沒看見阿印,姝寒慵懶的心這才有那麼一絲甦醒,縱身掠下,卻與從茶館裡跑出來的阿印撞個滿懷,「啊——寒,急死我了,你去哪裡了——我還以為你被人抓走了——」
姝寒看著她舒一口氣,你沒被抓跑就好,便進了屋。
阿印臉上卻有一絲錯亂,攔在姝寒面前,「寒——寒——我我——」
剛剛睡醒的姝寒竟然少有的心情好,少見的來了句玩笑,「莫不是洗澡被人看了?」從傍晚阿印就來纏著她要去村頭那條河洗澡,結果自是不言而喻,白費口舌,自己上陣。
卻沒想到聞此阿印臉刷的一下子紅了,低著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姝寒見她總是攔著,便一抬她胳膊進了裡屋,不禁皺眉,榻上躺著黑衣人帶著魔鬼面具,陰森的嚇人,滿身是血,身邊桌子上是一方黑色斗篷,豁然明白,是那個喝了她五壺茶說了三個字的傢伙。
姝寒指指他,「你把他拖回來是準備做好人嗎?」
阿印這才紅著臉道,「我以為是有人偷看我洗澡啊,於是就用你教的石子打人,我是想打他腿,誰知道打到脖子上——」
姝寒無語的掀起那人脖子看了看,「他滿身是血,渾身是傷,和你那個石子沒關係。」
阿印說,「可是我要不打他,他不會趴在地上,腹部又挨了一刀——」
姝寒低眉道,「那你知道他是什麼人,為什麼受傷?」
阿印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打扮是荒漠部落的人,和邊陲駐軍相遇,廝殺起來,所以就這樣了。」
姝寒靜靜的看著她,「若是救了他,以後沒好日子過。」
阿印鼓起圓圓的臉蛋兒吹一口氣,似是做了重大決定,「只要把他這口氣弄過來,然後我們把他拋到荒郊野外任他自生自滅。」
聞語姝寒回過頭去將那人衣衫撕掉,看見身上幾大近乎致命的傷口,倒也不是沒得救,「清水,紗布,刀子,傷藥——」姝寒不是醫生,只是曾經做特工時,都是生死邊緣的傷,急救是會的,及時處理傷口也是熟練的。
不知過了多久,姝寒洗掉雙手的鮮血,倦怠的閉目坐下,「等他一有動靜便是一口氣弄過來了,你就把他拖走。」
阿印大眼睛看了看那個死人,心中略有不忍,轉移話題道,「寒,你不好奇他長什麼樣子?」
姝寒閉目道,「不感興趣。」
阿印訕訕住嘴,知道今晚勉強寒做了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我感興趣,我要看看這個給咱們添了**煩的人是個什麼樣子,以後見了狠狠揍他。」
姝寒淡淡道,「我勸你還是別看,黑色斗篷下是面具,想必這個人是極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的臉。」
阿印眨眨眼,「看完再戴上,他也不會知道。」
姝寒牽牽唇角,頗為無奈,有時候阿印會讓她想起那個眸光靈動調皮搗蛋的孩子,在她身後耳邊永遠不停地喊著嫂子,如今恍然一夢。
豁然睜眼逼向要行動的阿印,「我對他怎麼想沒興趣,但是你不能看,省的再知道些什麼悲慘身世,慈悲心亂髮。」阿印被姝寒瞪的有些發懵,抓著頭出去了,「我去給你弄奶酪——」
姝寒朦朧中有些睏倦,睜眼見那些人還沒有醒,上前去摸他額頭,是在燒,不過也該醒了,剛欲收回,卻不可預料的被人抓在手裡。
「索琪雅,索琪雅——」那人喘著粗氣艱難的叫著。
姝寒皺眉要將手縮回來,那人卻攥的更死,「索琪雅,索琪雅——救救我——」
恰值阿印進門,見此撲哧一聲笑出來,姝寒眉目間極是不悅,阿印才端著水進來,「不要發惱,索琪雅是墨夷月神的名字,傳說她有著神奇的力量,上善若水之心,悲天憫人的情懷,啊——就是天國人會拜的那種菩薩——所以墨夷人在陷入困境極其無助的時候會求助月神——她是人們心中美麗的神靈。」
對著神色不緩的姝寒道,「所以啊,剛才他把你當成神了,所以啊——」
姝寒淡淡道,「所以你現在就把他拖走,因為他那口氣已經弄回來了。」人在陷入絕境時才會想到的,這阿印的慈悲心和洪水似的,再拖下去,這平靜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現在的她懶得管,什麼都懶得管,人世間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人,無力回天,她不願意回憶過去,也不想展望未來,只是想平平靜靜,過一天是一天。
塵世間永遠沒有明確的對錯,紅塵中,幾人生,幾人死,幾人揮情來欲大徹大悟,和她沒關係。
阿印卻急了,哀求道,「不是吧,寒,要是現在弄出去他肯定會死。」
姝寒漠然道,「阿印,有些事我們管不了,再說今天你救了他,哪天帶著部落滅了太平村的人也說不定是他!」
阿印卻不去想那些,雖然姝寒眼神決絕,阿印終是跑上去,抱著姝寒的胳膊可憐道,「好姐姐,好得等天亮了——」
姝寒低歎一聲,轉身欲掙手而去,那人卻發了狠的箍住她的手,姝寒蹙著眉頭望過來,卻不想那人如黑曜石明亮的眸子死死盯著她,眼底深處映著一籠白紗,一泓秋水,似是月光罩水,神冥含笑,是,他眼前的人就是他心中的索琪雅,能夠從水火中解救他,他還以為他在做夢。
那人極為痛苦的叫了一聲,「索琪雅——救救我——」說罷閉眼又死過去。
阿印卻發現了寒的異樣,看慣了平靜漠然的她,詫異於此刻她的顫動,她眼底那一瞬間的驚濤駭浪,她雖然低下眉去,就連灑在眼下睫毛的散影都是顫動的錯亂著。
阿印看見寒突然抬起手伸向那面具,卻又在觸到那冰涼時生生頓住,她突然甩下手,驀然從那粗糙手中抽出,轉身而去,阿印覺得異樣追上去,姝寒卻停下來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明天早上送他走吧。」
阿印見她揮手,知道她的性子,也便沒有追上去,回來照顧那個半死人。
直到扶住一棵樹,姝寒才停下來,怎麼會那麼像,儘管她曾經和臨風說過,這世間人的眼睛都是錯差不多的,可是,斷崖旁他對著她,對著玲瓏那一刻眼中絕望與心疼,她這一生也不會忘記。
他那樣望過來,她的心瞬間牽起多年前的疼痛。
冷風吹的眼有些疼,心有些清醒,她的指尖掐進樹裡,不會了,再也不會犯那樣的錯誤了,若是曾經不因為楚殤的樣貌,怕是舒夜,殤,聽雪——一切都會不一樣,她再也不會因為相似而犯錯誤,而把那些無辜的人扯入塵世。
不可能,怎麼可能是他!
她的心在冷風中漸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