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誠知此恨(下)
侯長風等人詫異的看著這個風雪中奔來的人,這不是凌王妃嗎?心中大驚大奇,此時卻也只是看著,因為他們將軍的臉色實在是不太好看,又不禁感歎,這個凌王妃果然不是一般,要知道他們的馬那都是千里戰馬,這樣的風雪,她竟然可以追得上。
背對著亭中八人,楚殤突然握住了姝寒冰涼的手揉搓起來,姝寒打起精神,「對不起——」多少次的連累,話到唇邊,卻只能是這三個字。
楚殤卻不說話,只是給她暖手,姝寒抬眼看他,千言萬語無法出口,讓她再看一眼,此後,再也不因這樣的容顏累了楚殤,誤了舒夜,困了自己。
姝寒對楚殤有愧,但是既然還不起,既然已經連累,她不能再來招惹他,所以這半年,姝寒從來沒有見過楚殤,即便是聽雪那個情報,也是想派人去送。
可是,有誰知道她多想親口對他說一聲對不起,天意如此。
感覺到楚殤的手一顫,一低.眉掩去眼底浮花浪蕊的意味,只是更加溫暖的包容著姝寒的冰手,他只是覺得她太冷。
姝寒一閉眼,突然站起來,輕輕推.開楚殤,緩緩走至亭中,揚起微紅的臉,對眾人笑道,「各位兄弟,此去艱難凶險,我代王爺替諸位送行,一切小心。」
「多謝王妃!」
「王妃言重了!」
……
他們看見姝寒給了楚殤的東.西,舒夜和楚殤交情匪淺,想必凌王是給他們送來什麼有用情報。
在眾人言謝中,姝寒回頭淺笑著望著一身戎裝的.楚殤,後退兩步,「將軍保重。」那如霜的眼底驀然狂瀾,卻在姝寒期許安靜的眼神中寂滅,「王妃保重。」
然後看著姝寒深深地點頭,看著她翻身上馬,看著.她策馬轉身。
剛才他想過要衝上去,因為他不知道體力如此.的她能不能撐到天都,可是不能費了她的心思,這樣的她,尚不給雍帝留一點把柄,也就在掠過那信箋一眼,那透過來的墨跡他便已知曉原來身後這八位生死之交中還有一隻雍帝的眼睛。
楚殤手一沉,按.上了冰涼的劍,清醒了頭腦,抬眼前方,此去邊關風雪迢迢,回頭天地間一點白,一絲柔,漸漸寂滅在天地間,漫天風雪湮滅了將軍的眼,再看不清眼底意味,恍惚中耳邊心底有聲輕歎,今生今世這必然是最後一次見你。
馬蹄飛濺中,雪花亂揚,姝寒勒緊韁繩,瘋了一般的疾馳在風雨雪中,一滴熱淚便流出來,灼灼的燙人,不是凍得,不是疼的,只是知道剛才送走的豈止是楚殤,她也送走了她心底的殤。
殤,我送走你,雖然我不知道我和舒夜的未來怎樣。
殤,我送走你,是因為你是舒夜心底最大的痛。
殤,我送走你,是因為我真的要丟掉前塵過往,再活一世。
殤,我送走你,是因為我不想再因你牽累任何人,而你不管在哪一世也一定不再記得我——
眼底風雨肆意,心中雲濤雪浪,丟掉前塵過往,一世浮華,沉浮飄搖在浩瀚人間,那是一種剝繭抽絲的疼,只有在這樣的風雪中,才敢這樣對自己殘忍,因為天很冷,冷到忘卻人間冷暖,可以不去思考生如朝露的異議。
直到她的馬已經筋疲力盡的駐足,直到那身影出現,心底彷彿塞滿了冰雪,絲絲疼,絲絲冷,一切都停留在風雪中湛然如墨玄冰冷月般的眸子。
風雪中,一身憔悴的舒夜撐著竹傘,彷彿等了她好久,又好像找了她好久。
那樣的冷,無言以對,天冷,人也冷,漫天風雪中,舒夜的髮絲肆意,他的眼底落入了漫天風雪,淹沒日月,沖淡歲月。
舊怨未解,嫌隙又生,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眼底含淚送走楚殤的姝寒,在風雪中,被舒夜看的真真切切,看的刻骨銘心。
姝寒的手已經凍得不會顫,唇也冷得慘淡無色,看著舒夜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卻看不清臉色,只是那雙眼讓人膽寒。
舒夜的身體姝寒知道,她想張嘴說什麼,卻微微啟唇間被風雪如刃擦過,就在她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被風雪掩埋,直到僵冷到沒有聲息,直到眼底都沒有痛。
直到,她逝去過往,丟掉一切,直到他不是凌王,沒有三妻四妾,直到她轉過身還可以看見他。
這樣想著,姝寒眼底的淚忽而就淡了,如這風雪中的冰雕安靜。
姝寒並沒有等到那一刻,舒夜突然策馬過來,將已經凍到僵硬的姝寒抱上自己的馬,解開自己的蓑衣,將她徹底包容,打起竹傘,再多的誤會,再多的巧合,再多的心傷,再多的無可奈何,風雪中,他們都還各自承受。
天地飛雪,隔了一層如霜冰寒,她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他感受不到她的溫度。
不知為何,姝寒就想到了那日對七色說的話,淡淡冷笑,這便是咫尺天涯吧。
那馬長嘶一聲,馳騁入風雪,似乎要帶離這樣讓人窒息的痛。
天氣愈發的冷,王府的梅花開得很是妖嬈,肆意而欹,枝椏半展,剪影隨風搖曳,綺麗動人。
白梅皓潔,紅梅妖艷,紅白相映,偏偏錯落出極致的風情。
姝寒一時看的癡了,以前她只是喜歡幽蘭,因為蘭花是很安靜的東西,雖然應該生在深谷,但在蘭苑滿眼的蘭花總也能感到心靜神怡。
從來沒發現原來梅花也可以這樣招人的眼,惹人的心。
「哎呀!」隨著手中掉落的玉盤,接著便是丫鬟近乎急促的聲音,「王妃,你醒了,你怎麼出來了,外面這樣冷。」
姝寒淡淡看過陌生的容顏,緩緩按下慌張上來扶她的手,淡淡道,「沒事,我只是看這梅花開得好。」
「王妃,這怎麼行,這怎麼行,您身子這樣,要是再著了涼,奴婢怎麼擔待的起——」
恰次時刻,暖陽乍現,映著在那梅花雪露上更是風情絕美,姝寒輕輕擺擺手,示意丫鬟安靜,「我還想再看一會——」
感受到丫鬟要急哭了的焦慮,「你去把我的外衣拿來,這會兒陽光好,我就坐一會兒。」
那丫鬟擦著淚挪來軟椅,將貂裘給姝寒披上,也不知道這王妃心裡想什麼,眼底明淨沒有一絲情緒,只是安靜的看著那梅花,看著那花瓣上的雪點點化水,點點滴落。
那丫鬟便忙來忙去的抱暖爐過來,捧來湯藥姝寒便喝了,卻也沒有隻言片語,這兩天來王府氣氛和天氣一樣近乎結冰,下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喘,那日凌王將王妃接回來的場景每個人都刻在心上。
所以這個丫鬟自然也不多嘴,就在丫鬟以為王妃就這樣安靜下去的時候,姝寒卻開口了,「王爺沒有犯病吧。」
「沒——犯了——」丫鬟小心開口,低眉間看到那輕輕勾勒梅花的手一顫,那瓣上冷水便沿著指尖滑進了柔白的掌心。
「不過已經兩天了,王爺好多了,好多了。」
抬眼看姝寒的臉倒也平靜,只是覺得冷冷清清的,那丫鬟看她平靜的面容無端的就覺得心裡有些涼,「王妃不必掛心,大夫說您只是風寒,暈過去是因為疲勞過度,只要好生養著很快就會好了。」
抬眼看姝寒卻還是在發呆,心中覺得可憐,便低聲道,「只要王妃身子好了,一切都好說,您在王爺心裡的地位您比誰都清楚,所以只要您病好了,去看看王爺,也就好了,有些事王爺也就忘記了。」
下人們都以為是蘇瑩瑩的歸來導致了姝寒和舒夜的關係的僵化,以至於那天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各自揣測,看眼色行事。
姝寒倒不在乎這些,也無心聽,只是覺得那梅花挺好看,確實好看,看著看著眼底就覺得澀澀的,有些累,閉了眼,想睡,睡不著,睜開眼就想著去看看舒夜,卻邁不出步子。
聽到丫鬟那樣的回答,想必舒夜的情況比她糟很多,可是她覺得她去了沒有用,解釋多餘,思緒多餘,蘇瑩瑩該比她會要照顧人,有時候不如這樣靜候時光流走。
「姐姐,你怎麼出來了?」姝寒微怔,這人還真是不能想,來的還真是快。
「你這是怎麼照顧人的,姐姐醒了也不過來通報一聲,還讓她出來!」蘇瑩瑩驀然回身忿然的斥責小丫鬟。
小丫鬟低眉侷促,有些害怕。
「姐姐病成這樣,還不趕緊扶進去!」
丫鬟有些害怕,她新進府不久,只聽說以前的王妃很凶,如今見了害怕,退了兩步。「真是不長眼睛的東西。」蘇瑩瑩一怒,抬手一巴掌打過去。
「夠了!」姝寒抬眼望過來,「蘇瑩瑩,你再打人一下試試。」
蘇瑩瑩眼底一顫,伏下身來,「姐姐——我只是看不慣這些下人勢力,她們以為你失寵了,就這樣對你——我知道姐姐平時對下人們慣——」
姝寒懶得分辨蘇瑩瑩眼底的憐惜誠懇是真是假,只是又半合了眼。
蘇瑩瑩柔聲道,「姐姐,我知道你心好,待他們好,可是管家這樣不行的,有時候必須疾言厲色,你肯定覺得瑩瑩特別壞,可是——」
姝寒擺擺手,「你不必說了,我不會搶你管家的行業,你回去吧。」
蘇瑩瑩咬了咬牙,起身到屋內又抱出了織錦綢被輕輕蓋在姝寒身上,對仰首閉眼的姝寒輕聲道,「姐姐,你好好養著,怎麼也暈了兩天,滴水未進,想吃什麼我叫人去做。」
姝寒閉著眼點點頭,她只是想讓她快些走,這樣溫柔的蘇瑩瑩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在面前,儘管閉著眼,眼前卻還是那眉眼酷似舒夜的孩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