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誠知此恨(中)
朦朧中問出那一句,卻換來了聽雪的笑聲。
「自古侯門皆是如此,就因為這個,你居然想到死?」
姝寒緩緩睜開眼,看到聽雪一臉的清光無暇,彷彿剛才的憂傷是錯覺。
「就你這樣的承受能力還來勸我想開點兒——」聽雪是淡靜的人,任何表情幾乎都淡然無痕,如今卻笑的有些肆意。
姝寒清醒過來,看到聽雪如今的樣子,不禁輕歎,「義父臨終讓我告訴你學會保護自己,讓我教會你快樂——」
聽雪聞言更笑,「怎麼,說不定按老頭子那封信的遺言來做,我真能做個快樂的人。」
結成連理?姝寒低眉苦笑,「這輩子怕是要欠了你了。」
聽雪斂了笑意,「他傷了你,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放開他?」
姝寒想了想,「我不怪舒夜,這.些都是既定的事實,是我自己一直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今心裡終歸是不舒服。」
聽雪淡淡道,「你要想明白了,以後.這樣的不舒服多得是,你可真能接收他的一切,他和別人的兒孫滿堂。」
姝寒坐起身,話語平靜,「這幾天.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不管是走是留,不管未來怎樣,我都不怪舒夜,他沒有錯,即便離開,我也會記著他的好,所以,聽雪,這輩子我怕是要欠了你。」
聽雪聞語閉了眼,既是如此,你們還是離開的好。
睜眼笑道,「這輩子你欠的豈止是我?」
姝寒抬眼看他,聽雪也坐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信箋,「.楚殤被調離到邊關。」
姝寒點點頭,「希望這樣對他更好。」
聽雪將那信箋遞給姝寒,「那個地方位於荒漠和草.原交界處,還是天國墨夷多年來的兵爭之地,地勢特殊,天氣多變,而且其間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個對他也許有用。」
姝寒拆開看了看,「謝謝你,聽雪,我一定想辦法找.人交給他。」
暮色四合,天色已晚。
臨風在風雅閣.裡一直也沒有等到姝寒,覺得無趣,正要離開,卻在一抬眼時眸子生亮,兩眼放光的緊盯著一身便裝楚殤靜靜走到一個角落裡自斟淺酌。
風雅閣雖然不是風月場所,卻也主要是歌舞琴棋一類的東西,原來楚將軍還有這等愛好,臨風是個好奇的孩子,於是便悄悄觀察,看看這位冰冷的大將軍會不會喝道興處還能叫幾個姑娘陪酒。
等了半天,卻發現楚殤一直低眉自斟自酌,偶爾抬眼掠過整個風雅閣,眼底意味不清,便繼續飲酒。
臨風耐不住性子,便湊上去,「將軍,你在等誰?」
「七殿下——」臨風忙拉住要行禮的楚殤,「免了免了,我們一塊喝酒聊天。」
舒臨風見楚殤不說話,又問,「將軍到底在等誰啊,要是看上閣內哪個姑娘,我去給你叫出來。」
楚殤忙揮手,「殿下誤會,楚某不等人,只是來喝酒而已。」
臨風微微失望,「那將軍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說來聽聽——」
「殿下多心,楚某閒來無事喝酒而已。」
臨風眨巴眨巴眼,「將軍是不是在天都呆的無趣,特別想念征戰沙場的日子?」嫂子語,若是你和一個人沒有共同語言,可以找對方感興趣的話題,只是臨風沒有領悟,姝寒說這話時是讓他用在七色身上的。
楚殤淡淡道,「多謝殿下關心,不過明日楚某便要奔赴邊關了。」
臨風一怔,聽說邊關日子特別苦,難怪都快大半夜了楚殤還跑到這種場所,到了邊關,怕是連女子都看不見了,原來是最後留戀告別,忙給聽雪倒了酒,又回身招呼了一群舞姬。
臨風善心大發,決定讓這個馬上要奔赴沙場的將軍今夜一定要盡享聲色,「讓閣裡最有才藝的姑娘彈閣裡最紅曲子,唱最紅的歌,跳最好看的舞——」
閣裡的人都習慣了這個不太有腦子的七皇子,也不介意他沒有邏輯性的語言,只是彈唱如常。
楚殤只是眉宇淡漠,閒持酒杯,逝去朝堂的風雲變幻,淡去君臣的陰謀詭計,明日離開,他的心其實應該是歡欣的,伴著酒香四溢,絲竹聲聲,卻總也帶不起戰場上刀光劍影的鏗鏘豪邁,慣了生死無常,心靜如水。
滿樓紅袖招搖,媚眼流波,清光瀲灩。
前生你是桃花一片
遮住了我想你的天
紅塵中的我看不穿
是你曾經想我的眼
……
韶華在那悠悠絲竹中悄然流逝,伴著酒的香溢,絲絃靈動,不知是誰柔軟的指尖,挑起了經年的青絲,不知是誰婉約的唇齒,淡淡流出那撼動心骨的清音。
前生你是桃花一片
紅塵中將寂寞開滿
想你的我在花叢中留戀
看思念在冷月中凋殘
來生我是桃花一片
花瓣上寫著你我的姻緣
憐花的人不解花謎暗
這份情才還的如此艱難
……
「橫波姑娘的嗓子真是沒的說,唱出來果然好聽……」臨風有些沉醉,抬眼看楚殤依舊是無動於衷,「嫂子說,這首三生三世唱的是一份一波三折的感情,他們緣淺,因為波折三世,他們卻也情深,最終換了一世的情緣——」
看到楚殤微顫的指尖,臨風終於有了一絲成就感,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楚殤抬眼驚鴻掠過滿樓驚艷,低眉依舊淵深不驚,眼底如霜,「王妃也喜歡?」
「嗯,閣內那麼多好聽的曲子,很多都是嫂子教的,所以嫂子平日裡對這些都無動於衷,但是我發現唯有這首曲子,嫂子每次聽見都會發呆,那肯定是太喜歡了——」
我用三世的情換你一生的緣
只為今生能夠與你重新面對面
我用三世的情換你一生的緣
只是不想再許願讓我們來生再相見
我用三世的情換你一生的緣
只為尋找你太久可是相聚又太短
我用三世的情換你一生的緣
只是不願再錯過你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
臨風發現他這一解說起了很大作用,竟然在楚殤眼底發現了和搜子一樣失神的意味,由淺斟自酌變成了豪飲,倒是有了將軍的豪邁,臨風也陪著喝,沒幾杯就醉了。
臨風是被姝寒拎起來的,「怎麼喝成這樣?」
「嫂子,你回來了,將軍呢?」
姝寒蹙眉,「將軍?」
臨風揉揉醉眼,「都四更天了,肯定走了,他早上就要走的。」
姝寒手下一頓,「誰早上走?」
臨風詫異於姝寒的反應,「楚殤楚將軍他要奔赴邊關守衛天國,我為他餞行了——哎!嫂子,這時候你幹什麼去?」
策馬雪中的姝寒問了路線,原來已經出發半個時辰了,雪越下越大,姝寒顧不得,一直出了天都,一隊人馬的馬蹄印在雪中格外清晰。
姝寒穿的單薄,只是拼了命的加速,她想她這一生能為楚殤做的也就這一次了,哪裡還顧得的自己冷暖。
天公果然不作美,雪中又飛起了冷雨,完全沒有黎明的氣息,寒風陰冷,雨雪交集。
髮絲濕了,猶自未覺。
手如冰塊,猶自不知。
天幕很低,若非那飄飛的雪,撐起那一點白色,此時此刻,更像是一個黑夜。
馬蹄濺雪,烏髮凌亂,伏在馬背上,藉著朦朧的雪中蹄印,姝寒策馬疾奔。
「將軍,京郊十里亭到了,我們先避一避吧。」
「好。」
抖落蓑衣上雪,跟隨楚殤離京的幾位西郊軍拿出隨身帶的熱酒,「將軍,喝口酒暖暖。」
「他娘的,這樣的天氣,皇帝和老天果然是一家子,合起伙來折騰我們!」
「奶奶的,說起皇帝來老子就有氣……」
「長風!」截住侯長風的話,楚殤把自己的酒扔過去,「喝酒!」
「將軍,你才喝了一口——」
「我不冷。」楚殤淡淡說了一句,起身走到亭子邊看著漫天的風雪寒雨,如霜眼底泛起漣漪,也許再也不會不回來了,天都這個地方,他一點也不喜歡,可是這漫天風雪裡,如霜的心底泛起的竟是一絲期待。
一絲落寞劃過漫天風雪,淹沒所有的陰霾。
直到那個身形出現在漫天風雪裡,直到從似幻覺的冰雪容顏到她一點點靠近,一點點逼近,他終於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底那絲期許和不甘到底是什麼。
彷彿天地間一切遁去,他的眼底映著那一點白,一絲柔,纏綿至心底,纏綿至此生,如多少個似曾相識的時刻,他想不顧一切的衝出去,將她從風雪中拯救出來,他的拳頭握成鋼鐵,卻一步也邁不出。
「將軍,將軍——」姝寒嘶啞的聲音裡充滿了驚喜。
瞬間反應過來,幾個跨步衝出去,伸手扶住翻身下馬還站不穩的姝寒,她渾身冰涼,青絲濕透,唇瓣凍得青紫,壓下心底悸動,掌心相覆,一股真氣傳入心肺,楚殤半攬著將她扶進亭內。
楚殤從還在發呆的侯長風手中奪過酒壺,放到姝寒唇邊,姝寒張嘴喝了幾口。
幾乎凍僵的身子終於有了一絲暖意,唇卻顫的連話都說不清,從懷中掏出那信箋顫顫的放到了楚殤手中。
楚殤將那紙一塞,又給她灌酒,直到如冰的臉泛出一絲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