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相見恨晚(上)
姝寒心中微驚,「可是聽雪不在天都。」
舒夜低歎一聲,「不在也好,可是偏偏他又回來了,他的性子你應該知道,必定會抗旨,今日下午其實我還見了他,他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該勸也勸了。」
姝寒蹙眉道,「師兄總是這樣。不懂得保護自己。」
舒夜想了想,「其實這個本來也想告訴你的,他也許會聽你話,你去勸勸他。」
姝寒心中一顫,卻不是因為聽雪,舒夜對她,信任,曾經相遇時,少了的便是信任和理解吧。
「好。」
舒夜略一停頓,「第二件事,不知道下午的折子你看沒看,皇帝如今正在拆散西郊軍。」
感覺到姝寒沒有動靜,舒夜靜靜道,「西山之事已經使皇帝對楚殤有了芥蒂,那晚之事更是連累了他,之前倒還沒動靜,可是皇帝那樣的人,你也知道,他不會放過楚殤,只是再等時機。」
良久姝寒才淡淡道,「那會怎.樣,楚殤行事公正,並不好抓漏洞。」
舒夜低歎一聲,「楚殤不久必會被.調離天都,我卻無能為力。」
姝寒卻並沒有再說話,她知道,.提及殤字,都是舒夜的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姝寒才緩緩道,「那第三件事呢,下.午雍帝見你什麼事?」
舒夜心中動容,冰雪的她心思卻縝密的一絲不苟,.輕鬆道,「他想把我調到涼山去,我只是和他談了談。」
姝寒嗯了一聲,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卻也不.再問,打個哈欠,「我困了——」彷彿感覺到舒夜唇角暖暖的笑意,姝寒囈語道,「明天我們一件件來解決,睡覺。」良久又在舒夜懷中翻個身,「以後坦白從寬啊——」
第二天吃罷早.飯,舒夜看著淡靜的姝寒笑道,「去吧。多穿些衣服。」
姝寒笑笑,「好。」走出老遠回眸道,「我會早些回來的。」
聽雪齋內,琴音清絕,絲絲縷縷挑起流光飛舞,無悲無喜,去留無意。
姝寒推開門,「師兄還真是閒情逸致。」
那指尖微顫,流瀉了一個清音,再回眸時,依舊是眉目如畫,風華如故,「媚娘,碧雪酒準備。」
姝寒坐在他對面,笑道,「這半年看來過的不錯。」
聽雪抬眉深深望著姝寒,唇間淺笑依舊,「彼此。」斟滿了酒杯,淡淡道,「你對舒夜還好吧。」
姝寒一怔,什麼時候連聽雪都會調侃了,「正常情況下應該問他對我好不好——」
聽雪笑笑,「你不在正常情況內。」
相視而笑,舉杯對飲,碧雪酒,定是出自聽雪手中吧,入口清冽,綿長入心肺,偏偏落盡腹中便空的落寞。
故人相見,本應千言萬語,可是他們偏偏沒有多少語言。
只是那一揚眉,眸光相錯,便足矣。
「還要走嗎?」聽雪還未應答,姝寒認真道,「你到底想怎麼辦,要麼快些走,要麼——」
姝寒皺皺眉,忽而想到了一個問題,笑道,「你和那個墨夷公主——」那個小公主雖然率性可愛,但是聽雪這樣性子淡的人,自覺不妥,見聽雪始終未語,「那就走吧。」
恩,他是準備走的,只是回來看看她而已。
他走時說過,會回來看看她有沒有變成一個懂得尋歡的人。
昨天舒夜來找他,恍然覺得,為什麼還放不下,曾經尋她兩年,如今年華落盡,相守又如何,無緣又如何,若是知心,見與不見有又什麼區別,咫尺和天涯又有什麼區別,很想告訴她,其實剛才彈完那首曲子便走的。
可是,告訴不告訴她又有什麼區別,言語和見面有時候都是多餘。
所謂孑然一身,無牽無絆,浪跡天涯,凡塵俗世,又有什麼打擾的了他。
迎上姝寒期許的眸光,「心若無礙,這世上又有什麼可懼的。」
那樣清絕魅世的容顏,那樣冰雪出塵的心思,姝寒看著他忽而就笑了,「我知道你從來無懼。雖然以前你看起來似乎憂傷,可是,你那樣的通透的心思,比世人都明白。」知道你從來不需要人來勸,其實我也只是想來見見你,順便讓舒夜放心,「你已經學會了愛護自己對嗎?」
聽雪飲酒入喉,「永遠不要為我擔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而已。」
姝寒從懷中又掏出烈焰令牌,聽雪斂了笑,「你認為我還需要那個東西嗎?」
這對於他來說只是麻煩吧,可是依稀記得兩年前那些傷害聽雪的人,如今明白那定然是雍帝的人,聽雪這樣的奇絕的人物,他當然不要他流落異域,他對聽雪應該是矛盾的,惜才是有的,但是聽雪誓不為官,不能用,不能殺,聽雪的處境卻是艱險的。
此次若是涉及外交,難以想像雍帝的招數。
聽雪似乎看明白了姝寒的意思,眉眼微挑,「在你手中,哪天我要是有難,烈焰閣還能見死不救?你替我管著那些麻煩豈不更好?」
姝寒想了想,「可是這是義父的遺願。」聽雪眉間綻開笑意,義父的遺願又何止這些,那封信就讓它塵封吧,「老頭子不是腐朽之人,我們樂意他便安心。」
聽雪見姝寒還是想還給她,往前一推,「你若真覺得欠了我,今日與我一醉方休可好?」想來那次與他把酒肆言竟是難得的歡娛。
「好。」姝寒舉杯,「不醉不休。」
千里一諾,對酒當歌,今朝有你今朝醉,何必去管明天事。
聽雪抱著姝寒上榻之時,輕輕一笑,再相見不知何年何月,然而,也就在此時,衣袖滑落,雪臂露出,聽雪柔和而平靜的眸光深處掠起狂瀾,伸手覆上她的脈搏,那指竟然不可抑制的顫了起來。
酒意全無,片刻間心思百轉,突然搖醒昏醉的姝寒,「姝寒,你愛不愛舒夜?」
姝寒醉眼朦朧,迷糊囈語。聽雪死死抓著她的胳膊,「快說,你愛不愛他?」
姝寒醒不過來,囈語道,「舒夜——舒夜,你讓我睡,我累了。」
清寒如霜覆上眉間,聽雪眼底竟然泛起一絲絕望。
姝寒卻醉中拉住了他的手,「舒夜,再給我一段時間,好不好,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我已經好努力,你再等等好不好——」
蒼涼的眉目間掠過微雲,你愛他有多深,你們現在還能分的開嗎?
只有媚娘知道,聽雪公子不吃不喝在姝寒身側守了一天一夜。
姝寒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卻意外地發現聽雪在身側爛醉如泥,揉揉眉心,聽雪怎麼比她還能醉。
「活著有什麼意思,這樣孤單,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姝寒微驚,看見聽雪眉心緊鎖,落寞容顏讓人心疼,難道之前他都是裝出來的,酒後吐真言——
恰在此時媚娘端了水推門而入,姝寒望著她,「媚娘,你老實告訴我聽雪他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媚娘眼中泛起憂傷,卻測過臉去,「姑娘多想了——」
姝寒聽她語聲哽咽,逼視著她半天。
媚娘終於哭道,「姑娘不要逼媚娘好不好——」
姝寒放緩語氣,「媚娘,我知道你對公子很好,你也不願意看見他這樣對不對,你不告訴我,我們怎麼能幫她呢。」
媚娘哽咽道,「公子,他這半年其實經常回來,每次都喝的爛醉如泥,夢中便呼喚姑娘你的名字,然後就又哭又笑的,喝了吐,吐了還喝,然後就說活著沒意思,媚娘擔心,卻怎麼——也幫不上忙——」
姝寒心中動容,回眸看向聽雪憔悴墮落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那個風神如玉的聽雪,髮絲凌亂,眉目糾結,怎麼會這樣呢。
媚娘拿絲絹擦著眼淚,「公子,還會抱著一封信傷心亂語,說什麼此生唯有此願,卻不能圓,生來無趣,一會安靜,一會兒吵鬧。媚娘——真怕公子想不開,公子以前雖然別人看來憂傷,可是從未如此過,媚娘知道公子的心思只是比旁人通透聰慧而已,可是如今公子——」
姝寒蹙起眉心,「什麼信?」
媚娘擦擦眼淚,「不知道,他總是抱著看,抱著睡,姑娘,他總說世間唯此紅顏知己,卻總隔天涯,你心疼心疼公子,對他好些——」
姝寒回頭向聽雪胸口摸去,原來是義父那封信,打開雪箋,卻愣在了那裡:
……特將修兒許配於你,你們喜結連理之日,便是義父安心之時……
墨跡斑駁,誓言已泛黃,他竟然死死守著這樣一份夙願,自己守著荒蕪的誓言,明明知道無果,為何折磨自己。
姝寒心底漣漪起伏,心頭難免沉重,本就欠了他的,如今該如何償還。
「姑娘,今日媚娘都對你說了吧,公子哪裡想走,他若是無端死了,你定會歉疚終身,所以……」說罷又哽咽道,「媚娘覺得公子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明明就是等著抗旨,給自己一個了斷餘生的理由,好讓姑娘沒有牽掛。」
心中長歎一聲,姝寒強壓心中漣漪,盡量平靜道,「媚娘,你也該知道怎樣對公子最好,所以,我現在找人,你陪他走,以後我會去看你們。」
媚娘沒想到姝寒會如此果斷,明明眉間眼底也是千絲萬縷的憐惜歉意,張嘴竟然做了這樣的決定,一時呆在了那裡,「這——公子的性子——總要等公子醒來吧。」
姝寒揉揉倦怠的眉心,再抬眸時便清明依舊,「既然知道他的性子,趁著爛醉如泥,馬上送走,一切都過了這段時間再說,雍帝找不到人總會向其他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