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逝水流光
雪花微漾,細細碎碎散開在天地間。
天都的上空濛蒙的灑下一層粉鹽,落在人鼻翼上,眼睫上,輕輕撩撥風情,天地飄雪,卻並不冷。
「嫂子——你跑那麼快幹什麼?」
「嫂子,你贏得銀子還沒拿呢?」
「嫂子,哎吆——」
一個狗吃屎趴在地上的舒臨風,委屈的看著一身輕裘的陌姝寒,姝寒無語的回過頭來,看著舒臨風狼狽的樣子,俊眉上挑著幾縷雪絲,滑稽的可愛,忍不住泛開笑眼。
過來一把將他拎起來,「舒臨風,你要是再不長進,會討不到老婆的——」
臨風臉上雖然有些掛不住,但看感覺到姝寒的笑眼千千,心中歡愉,總算是可以向三哥交代了,「討老婆做什麼?哪有和嫂子玩兒來的有意思?」
姝寒擺擺手,「別,你自己討不到老婆,跟我沒關係,回頭跟你三哥別又扯上我——」
眸子一亮,舒臨風湊上前來,「.嫂子,我還以為這十幾天你都不知道三哥是誰了呢!」
姝寒聞語向前走,「前面剛開了個茶館,我們喝茶去。」
舒臨風忙顛顛的跟上,「嫂子,趕緊.回府吧,這大半年你把天都都玩兒遍了,還有什麼好玩兒的,你難道不知道三哥——」
姝寒淡淡道,「夠了沒有?」
舒臨風蹭上來,「嫂子,你看你現.在,要麼贏自己家賭場裡的銀子,要麼易裝和自己徒弟去下棋,天涯居和風雅閣的生意也已經是天都最火的了,要麼……」打著商量的語氣,舒臨風試探道,「你要實在無聊了,就回王府玩玩兒如何?」
姝寒無奈的打量著舒臨風,伸手捏他臉蛋,「知道為.什麼討不到老婆嗎?因為沒有人願意嫁給一個囉哩囉嗦的奶娃娃——」
看著姝寒含笑轉身而去,臨風小朋友徹底氣結,「切!.舒墨才是奶娃娃呢,我又不是!」
茶館裡很是熱鬧,舒臨風囉哩囉嗦個沒完,姝寒.兀自悠然的喝自己的茶。
雪天,熱茶,很溫.暖,回想這半年來,姝寒心中卻難平靜,舒夜對她怎樣,她明白,那日過後,懂他的無奈,懂他的期許,他的縱容,他的等待,她都懂得。
可是情之為物,不是懂得便可以,各自帶著一身的牽絆,怎能放棄一切,就此不捨不棄。
低眉,茶水內暈開素顏淺淡,竟然帶著絲笑意。
那個陽光灑滿羅帳的清晨,他說,不要迷惑,更不要難過,不勉強你,我會等。
她歎息,我只是一個迷路的人,丟失了太多的東西,性淡情薄,冥頑不靈,抓住那一點過往死死放不開,不要有希望,那樣只會失望更多。
他說,迷路了,才會歡娛甚少,我不允許這樣的你一直這樣下去,什麼都不要管,做你想做的,找回你應該有的快樂。
浮生長恨歡娛少,她懂他的意思,他是要為他撐起那明淨長天,看著她笑語歡顏。
所有關於雍帝的,關於朝政的,關於仇恨的,他都將它們封鎖起來,他都自己承擔起來,讓她活在另一個夢裡。
他將陌家財產一份份擺在她的面前,只為她展顏一笑,忘記仇恨。
姝寒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拒絕,該如何拒絕?可是心中殤未癒,怎麼能無憂的去接受。
「雪——哥哥,這就是雪,好美——我見到了雪了哎!」
恰似嬌鶯初啼,那靈動悅耳的聲音伴著雪花飄來,舒臨風不禁向剛進來的兩位打扮異常的人望去,錦帽貂裘穿的很是保暖,看不清來人的臉,臨風心中竊笑,世上還有這種笨人,連點兒常識都沒有。
湊到姝寒耳邊低語,「嫂子,我要是討不到老婆,這種傻蛋肯定更嫁不出去。」
姝寒一怔一笑,卻抬眉看向外面,原來雪不知何時已經下的這樣大了,不再細碎,在空中洋洋灑灑的飄來,仿若飛絮輕舞。
一朵晶瑩的雪花飛來,化在姝寒指間,輕輕融化,化為水滴,融進熱氣朦朧的茶水,便濺起了一個清俊絕世的容顏。
聽雪,你還好嗎?
要把烈焰閣還給他的那日,他卻走了。
浮生長恨歡娛少,她這樣,他也這樣吧。
告訴他,義父的遺願是希望他活的快樂。
聽雪卻淺然一笑,如果你可以,也許我也可以。
聽雪說,舒夜是個可以給你快樂的人,試著忘記該忘記的,從此,做個快樂的人吧。
聽雪說,人活著都不易,何必給自己找那麼多傷心的理由。
聽雪說,人生苦短,何必總是糾結在一些放不開的怨恨裡呢。
母親沒有背叛他,他想明白了,這麼多年,他也失去了太多並不該失去的東西,謝絕姝寒的挽留,便像雪一樣走遠了,他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便回來了,看看你有沒有變成一個懂得尋歡的人。
澀澀笑意纏上眉眼,聽雪,我又何嘗不懂你,口口聲聲教我尋歡,你自己可真的放開了,若放開了看開了,為什麼一定要走。
這樣肆意的年華,似夢似醒間,因著舒夜,也因著聽雪,還因著在佛前為她許願的陌陵,她都在努力做一些事情,不管是不是違心,不管是不是應該,可是意外的發現,她的心偶爾會暖暖的,會看著舒臨風和舒墨吵嘴而不自覺的一展笑顏,這,也許就是快樂吧。
「哥哥,雪花,從天上掉下來,哥哥,好美——」
「世上竟然有這樣美的東西——」繼而粉唇一撇,喃喃道「難怪他怎麼都不肯留在我們那裡,那裡沒有雪,只有這麼美的東西才配留得住他——」然後又笑道,「我要住在這裡陪著他,不要回去了。」
「不知羞——」男子笑語間難掩寵溺。
女孩兒挑挑眉毛,「我要讓父王和天朝皇帝一起下旨,我看他能怎麼辦!」
之前吵鬧姝寒未曾入耳,這幾句卻聽的真真,雪才配的上的,冥冥之中想到了聽雪,眸光微側便望了過來。
白色狐裘裡那女孩兒像似綻放的一朵花,齊齊的劉海下眸若點漆,雖是雪天,那秋波流轉,便盡得風月,明眸皓齒間卻又偏偏帶了幾分不羈,姝寒眸光微細,這定然不是天國人。
「你仔細看看,其實是六瓣——」生疏的口音令姝寒看向那姑娘身畔一個異域著裝的男子,雖然雪天寒氣,卻擋不住眉眼間的粗獷,劍眉星目,黝黑的膚色裡有幾分狂野,含笑的眉眼間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犀利,身後有幾個帶刀的粗壯侍衛。
姝寒不禁再次警惕,這兩位不該出現在天都的。轉念一想,自己這不是杞人憂天,那是雍帝的事,和她什麼關係。
放了茶杯,竟泛出些孩子氣,不知何時,竟然會無意識中為了舒夜的事而警惕。
耳朵靈敏的一動,發現那兄妹倆不再說天朝話,嘰裡咕嚕了一番,那位小姑娘便笑的眉眼靈動,兩個人便攜手向人群外走去,那只柔軟的小手竟然摸向了一個醉漢的衣衫。
姝寒唇角斂起一抹笑,若是舒夜看見他國的人在天子腳下偷天國人的銀子,肯定會生氣。
雖然是醉漢,雖然偷銀子不是什麼惡劣到她有心管的境地,卻還是起身,鑽進了人群,從容淡定間,纖手靈轉,那錢袋瞬間易主兩次。
舒臨風越看越糊塗,直到姝寒把一袋銀子扔在他面前,癟著嘴道,「嫂子,你無聊到連這個行當都幹起來了?既然你如此無聊,就回府去如何?」
姝寒漫不經心的喝著茶,「七殿下,你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
舒臨風忽而眼睛一亮,「嫂子,難不成你是偷的那個丫頭的銀子!」
姝寒無語的挑眉,「你用的著這麼興奮!」忽而笑道,「一個嫁不出,一個討不到,你倆湊合得了。」
臨風翻個白眼,「見了雪都大呼小叫,我才不要這麼笨的老婆。」
兩人笑語歡顏間,一人鑽進來俯身對姝寒耳語,姝寒對舒臨風道,「風雅閣出了點兒事,你若玩兒夠了,便自己走吧。」說罷轉身就走了。
舒臨風正待抱怨,卻見姝寒已經沒了蹤影,只有眼前的銀子,嫂子經常放他鴿子,習慣就好,沒什麼好抱怨的,算起來他和嫂子在一起的時間比三哥還要多。
也不知道嫂子和三哥玩兒的什麼遊戲,像似在逃避什麼,可又偏偏兩個人都心如明鏡,比旁人要明白的多,但是,臨風如今最大的願望便是看他們夫妻恩愛,這樣的場景他貌似好久好久都沒見過了,唉,這個十幾天才回一次王府的嫂子啊,什麼時候才能給他弄個小侄子出來讓他玩兒玩兒呢,望穿秋水的等待中——
沒有侄子的日子不好玩,沒有嫂子的日子更不好玩,沒有侄子和嫂子的茶館更不好玩兒了,於是復議的舒臨風拎起銀子向外走去。
話說有時候姝寒做事有些太雷厲風行,只負責把銀子扔給了臨風小朋友,卻沒有想到她走了,那麻煩也是要降臨到臨風身上的。
雪花飛舞的大街上,狐裘裹著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不僅攔住了舒臨風的去路,還挑著眉毛睨著舒臨風,「哪家的野小子,竟然敢偷我的銀子。」
舒臨風心想嫂子不給天國丟人,他更不能給嫂子丟人,不屑看過濃眉大眼的少年,眸光落在白裘小姑娘的臉上,「哪家的臭丫頭,跑到我天都來撒野。」
小丫頭挑挑唇角,「你敢罵我臭丫頭,我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舒臨風笑謔的看那姑娘,這才發現這丫頭嫵媚的眉眼下竟然露出嬰兒肥的臉蛋,略帶風情的丹鳳眼下那可愛的嬰兒肥徹底暴露她的稚氣,這令舒臨風心裡無比痛快,小屁孩兒,原來是個悲催的嬰兒肥,裝什麼成熟!
「好心告訴你,你也少惹爺,搞不好讓你兜著也走不了。」舒臨風昂首挺胸,傲氣十足。
感受到那翦水中忿然,臨風心中很爽,但是對那幾個上前的粗壯侍衛,心中也不禁一顫。
伸手阻止,對那丫頭挑挑眉,「我們天國是禮儀之邦,凡事講禮講規矩,是單挑還是群毆咱們說明白了。」
小丫頭眉頭一蹙,「單挑群毆是什麼東西?」
臨風清了清嗓子,雪風中擺出幾分氣定神閒,「單挑呢就是我們一對一的打,群毆就是你們先等著,我去叫人來,我們打群架。」把整個兵部的人都叫來,拍也拍死你們!
那首領打扮的男子不禁好笑,張口就是群毆單挑還禮儀之邦?想起剛才和這少年一起的那位女子舉手投足間透著股靈氣,想著二人身份都不簡單,不想在天都滋事的男子對這侍衛使個眼色,便都退了回來。
小丫頭略一思忖,抬首解了貂裘,扔給了身後男子,一頭黑髮流出來,帶著颯爽的意味,纖指一勾,「你講的糊塗話本姑娘基本聽不明白,但是我們一對一的打架這個主意不錯。」
舒臨風笑笑,「說好了,輸了不要哭,爺最討厭女孩子哭。」
男子對著姑娘搖頭,那姑娘明白哥哥的意思,又回過頭來對這個打扮富貴的紈褲子弟道,「說好了,我們願打服輸,只有我們兩個,事後不許尋仇,不許報復。」
臨風驚鴻掃過那些粗壯侍衛,不禁笑了,那就更好了,微微抬手,笑道,「來吧。」
退到一側的男子帶了幾分哭笑不得,沒想到來天都干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參觀小孩子掐架。
這個少年眉宇間帶著富貴氣,言行舉止間能看出紈褲氣息,骨骼身架卻不像是練武之人,自己的妹妹從小習武,打壓一下天國的威風也好。
那姑娘見舒臨風讓他先出招,也就不客氣了,掌風便劈了過去,舒臨風抬臂擋下那一招,伸足便踢了過去,嫂子教的招式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姑娘微微蹙眉,硬生生扯住了舒臨風的肩,臨風瞪眼,竟然玩兒摔跤,雙手托住了姑娘肩頭,笑道,「姑娘家這麼野蠻會嫁不出去的。」
臂上用力,便來了姝寒教的過肩摔,姑娘猝不及防的被摔倒身後,英氣的眉眼一凜,順勢踢在臨風的膝窩軟弱處,兩個人便滾在地上。
其實交手間臨風便已感覺到這姑娘是個練家子,剛才是被他的蹊蹺招打了個猝不及防,但真打下去,他從姝寒那裡劃拉來忽悠人的三五招肯定要丟大人。
於是姑娘再三想起來打,被臨風想盡一切辦法拖在地上起不來,最後兩個人竟然互掐著脖子,在雪裡翻滾。
「有種的起來打!」
「有種的躺著打!」
……
由對打便成了對罵,小姑娘手腕兒被舒臨風死死扼住,氣的淚水打轉,從小陪她練武的那些武士,哪裡有這樣無賴的。
舒臨風喘著粗氣,盯著姑娘水汪汪的眼睛,「不許哭哦,眼淚掉下來就算是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