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雍帝在低眉喝了近乎半個時辰的茶,才眼含笑意對著眼前的人說出這句話,緩步下來,伸手捏住姝寒的柔軟的下巴,那笑意直逼進那秋水清泠處,「真的很好。」竟然回來了,很好。
雍帝似乎興致很好,回宮的路上邊走邊停,和雍帝同乘一轎的姝寒慵懶的闔眸,習慣了閉目養神間給予雍帝猝不及防的問題。
「為什麼會回來?」
「因為我害怕你,舒夜和你,自然是皇上厲害些。」
雍帝輕笑一聲,「直到你奔上懸崖的那一刻,朕才知道你從來沒有怕過,你這樣的女人,真的不知道什麼是怕。」
姝寒笑道,「皇上還真看得起我。」
「可是,陌姝寒,世上最不可愛的女人就是不知道怕的女人。」
姝寒撩開蘇簾向外望去,「暮春的花原來也很漂亮,燦爛卻是近黃昏。」姝寒回過頭來,「皇上,我聽見墨兒的哭聲了,他為什麼哭啊?」
雍帝眸光一沉,伸手掐住了柔白的頸子上,「你就是現在想死是不是?」
姝寒咳嗽兩聲,「皇上,你忘了,你只有晚上才對我凶的,白天的你應該溫文爾雅,寬容大度。」
雍帝眸光恨不能吃了姝寒,指下一緊,「陌姝寒,你們還真是兩情相悅,情深似海啊。」
姝寒努力道,「皇上,你最近夜間就老提這句話,這句話有什麼意思,我好得曾經是他的王妃,恨他殺他是一回事,可是他為了我擋箭是另一回事,我們殺手最怕欠人情,我現在放走他,還了人情,也是為了以後報仇啊——」
摸著被掐紅的頸子,「皇上這麼聰明,怎麼會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雍帝將手緊緊收進衣袖,「為了報仇,那你一聽刺客就做出那些事又如何解釋?」
姝寒揉著頸子,「皇上,你命令一老一小太監跟我暗示,我一猜便知道皇上讓我做誘餌的意思,我只是在按照皇上的意思啊。」
是,他一直以為她是他養了那麼久的誘餌,可是他當時是在賭,她真的挺身而出亦是他想要的結果,可是為什麼當她做了那樣的選擇,他是如此的怒不可遏,因為她長久的欺騙,她說過她恨舒夜,她努力做墨兒的娘親。
他知道這是個有心計的女人,這番試探下,竟將全部顛覆,對舒夜的恨是假的,對墨兒的愛是假的,他沒有失敗,他精心設計那一晚,不止是為了舒夜,還想要拆穿這個女人,拆穿了,多年的帝王生涯裡,竟是從未有過的背叛感。
「我認識的皇上應該定塵不驚八風不動的,皇上如今的脾氣讓我還真是害怕。」
對,還有她柔軟清淡的話,總還帶了絲慵懶的漫不經心,可是他如今聽到竟然恨得心中癢癢。
雍帝閉了眼,向後一倚唇邊勾起那抹慵懶可怕的笑意,「你現在不必再裝,總是有你害怕的時候,你等著便可以了。」
姝寒沒有答話,抬眼又看向外面,突然想多看幾眼,眼波輕泠泠處是芳菲的冷淡,還有一天就到天都了,一切便到來了,雍帝的懲罰從來藏得最深亦最狠。
這一路一走便是四日,雍帝將姝寒親自送進梨花宮的時候只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別以為對付舒夜非你不可。
在這一刻晦澀的眸子中閃耀的犀利裡,姝寒知道也許一切便在今晚了,這四天雍帝不過是在想下一步棋如何走,他想出來才會進這天都,所以他現在告訴她,她沒有用了。
一切,都在今晚。
雍帝再來的時候,已是晚上,姝寒知道她今夜總是會失去些什麼的。
雍帝依然睡在姝寒的一側,但是她知道他沒有睡,他突然伸手過來箍住她腰身的時候,她沒有動,他臂上用力,似乎要讓她窒息的時候,她亦沒有反抗。
黑暗中他的眸光逼人,她的剪水一泓澄澈。
鼻息相對,很久以後才從唇間流出那一句,「其實朕下令射箭的那一刻,有些後悔。」
姝寒笑笑,「那樣太便宜我了不是嗎。」又無辜道,「其實萬箭穿心也算可以了,畢竟這樣死的人不算多的。」
雍帝伸手摩挲著柔白的臉,「多笑一會兒吧,朕怕你一會兒會哭的不知道怎麼笑。」
姝寒眼波輕靈一動,笑道,「皇上,你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要我真做你的梨妃吧,那我可就真成了墨兒的娘。」
雍帝捏住她不知死活的下額,「墨兒不過是個孩子,朕有辦法讓他去接受你的母愛,亦可以讓他忘掉一個死人。」
姝寒皺眉道,「原來皇上只是要我死。」
雍帝眼底驀然閃過的異芒,姝寒知道這個在她身邊睡了一個多月從來可以把yu望藏得很深的帝王如今已經對她有了情慾。
姝寒驀然伸手摟住雍帝的脖子,抬眼笑得嫵媚,「皇上,你不是對我很有興趣嗎?我若是死了你會心疼吧,皇上,不如讓我做了你的女人吧,舒夜知道了肯定會氣死的。」
雍帝那樣的人沉醉在自己的陰謀詭計裡,可是當你赤裸裸的說出他的想法,他的驕傲便受到挫敗,他喜歡把別人耍的看見他便害怕求饒的戰慄,反而受不了她無暇見血的看破,更不允許這樣風輕雲淡的說破。
她柔軟的唇貼過來時,他心底掠過一絲戰慄,他真的想要按照計劃將她羞辱至死。可是,他還是推開了她,他是要玩兒死她,但是一定要讓她預料不到的羞辱,她明明是他手中的獵物,可是雖然她輕而易舉撩撥起他的情慾,但是他不會做下去,因為他覺得現在的他更像獵物!
雍帝走出幾步回頭時,姝寒一臉無辜的看著他,甚至是笑的像雪花輕回,風致嫣然,嫵媚而無需雕琢,清涼的光影勾勒著如出水芙蓉般的清蓮,雍帝的心一動,笑著一字一頓道,「你好好等著,總會有哭的時候。」
雍帝走了,她知道,他那樣的人應該找個沒有人的地方重拾那猝不及防間丟掉的驕傲,重新策劃他的zhan有,重新開始他的玩弄。
不知哪裡吹來的風卻怎麼也吹不起那單薄衣衫,因為冷汗涔涔貼了前胸後背,此刻抬手一摸,才發現滿臉的冷汗,被光影浮動,被冷風直吹散在骨髓裡,剛才的破釜沉舟,剛才的欲擒故縱,剛才的鋌而走險,剛才的生死一線——
將枕下玄冰絲拿出,將一切收拾妥當,便進了那隧道,今夜,一定要成功。
如姝寒所料,隧道的盡頭,便是寧太妃的寢殿,裡面的話語可以清晰的聽到,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又聽到了雍帝的聲音。
「我是瘋子,你來我這裡幹什麼。」寧太妃笑得極為自嘲。
「我今天心情不好。」雍帝的聲音像個迷路的孩子般,這倒令姝寒極為詫異。
寧太妃良久無語,再開口時口氣端莊而肅穆,儼然不會是一個瘋子,「你害死姐姐,做出那般逆天之事,又怎麼會心情好。」
「你終是不肯原諒我。」雍帝似是低低一笑,「我這幾天有很強烈的挫敗感,總令我想起小時候父皇小時候誇讚舒夜的情景,父皇手把手的教他弓箭,卻從顧不得我,狩獵時他把他抱在懷裡,卻讓我自己一匹馬,我還不會騎,掉下來摔破胳膊——」
「難道我真的不如他?就連一個恨他的人在我和他之間都會選擇他,這究竟是為什麼?」這種孩子氣的不甘和往日的雍帝截然相反。
一陣衣服撕扯的聲音,寧太妃悲哀的聲音,「這傷口還那麼深,軒兒,若是——」
驀然話語一揚,「可是你已經報復了,這些年我裝瘋賣傻,這些年我誦經禮佛,為的是什麼,這些罪孽就讓我來承擔吧。」
驀然長歎一聲,「這些年你從來沒有這樣過,你一直很堅強,不管是誰招惹了你,我都勸你勿要殺戮。」
「一個很特別的女人,一個讓我想不出該怎麼用最狠毒的方法殺死的女人。」
寧太妃驀然喃喃道,「特別的女人都是禍水,還是早早的除了吧。」突然又帶著哭腔瘋話起來,「姐姐,我不是要說你的,你不是禍水,是男人不是東西,都不是東西。」
雍帝似乎習慣了她的胡言亂語,只是安靜的坐著。
寧太妃話鋒一轉,「你是天朝的皇帝,做你該做的事去吧。」不知過了多久,雍帝離去了,只聽見寧太妃蒼老沉痛的低歎,「罪孽罪孽啊——」
密道內的姝寒卻是明白了幾分,難怪這寧太妃可以活下來,這二人之間的關係怕是不淺,雍帝那樣的人在寧太妃面前竟然如此真實,可是雍帝的母親明明是孝仁皇后啊。
略一思索間,還是摸到了機關,姝寒將玄冰絲纏在寧太妃脖子上時,寧太妃並沒有害怕,卻在回頭看清姝寒的臉時驀然一驚,「是你?晚兒,晚兒不會也來了吧,你們偷聽了多久?」她變得驚慌失措。
姝寒放開了她,「我時間並不多,給我答案,我不會傷害你。」
見寧太妃在看清沒有聽雪時那瞬間鎮靜下來的模樣,冷道,「你可以不按我說的做,但是我聽到的你的晚兒將會全部知道。」
凌亂髮絲後的寧太妃卻漸漸沉靜下來,安詳道,「你想知道什麼?」
姝寒冷冷逼視著她,「遺詔。」
驚雲掠過眼底,寧太妃卻抬眼深深的看著姝寒,「你是今晚招惹了皇上的女人吧。」繼而一蹙眉,「可是晚兒明明和你很好的,你為什麼要招惹皇上?」
「廢話少說。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但是姝寒詫異的發現這個瘋子突然冷靜的異常,她進屋端了一杯酒過來,「我瘋了這麼多年,又怎麼會怕死,但是丫頭,今日你要真想得到什麼,先把它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