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長,夜未央。
九重宮闕,映著月華如水,簷影連綿起伏中一道靈動身形掠過。
樓閣生輝,一群宮女提著宮燈從湖畔走過,裙擺在夜風中步步生蓮,映入那水中如夢似幻,讓今晚的夜色魅惑而妖冶。
冷風吹進袖口,暗影裡的韓修不禁心裡一冷,為何有著不詳的預感呢,作為一個特工,這種感覺是最靈敏的,而今晚從進入這宮中,這種感覺極為真切,但若總是憑著感覺小心翼翼,何時才能掙夠了錢,將陌家產業收回呢。
沒有人發現,最後一個宮女被人拖進了暗影中。
紙箋展開,壓低聲音道,「這個人在哪裡?」頸子上的力道快令人窒息的宮女睜大瞳仁,儘是惶恐,「這——高公公是寧太妃——身邊的人。」
「他現在最可能在哪裡?」低沉而犀利的聲音令那宮女不停的顫抖,抬眸看見銀色面具裡冷銳如刃的逼視,「在——可能在福壽宮——」見那眸光仍然冷冷望著她,小丫頭自覺地說,「從這裡往南走,繞過乾隆殿,那邊便是」
韓修眉一動,手上用力,將那宮女打暈了過去。
沿著宮女的指向,縱身沿著宮牆來到了恢弘的乾隆殿,這裡大概是皇帝的寢殿,韓修來不及多想,剛繞過去,卻有一群太監拎著宮燈走過來,韓修凌厲的掃過四周,這裡竟然無處可躲,身子向後一掠,躲進了一處晦澀的偏殿。
深呼了口氣,聽到外面沒了動靜,剛欲準備出去,一陣低啞到令人窒息的低泣聲傳來,似是嗚咽,似是求饒,在這昏暗的光影中,韓修聽得心裡微顫。
折回身子偏殿裡走進來,泛黃的宮幃飄搖,流蘇隨風,輾轉隨風,落下,飛起,隨著腳步的逼近,那聲音愈加清晰。
多年的特工經歷使得韓修愈是在這種鬼魅的情況下,血液裡越是有著鎮定的因素,朦朧暗影裡,一雙眼閃著寒芒。
「皇上,皇上饒命,臣妾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太妃她說的臣妾什麼也沒聽見。」
「愛妃起來,別害怕,朕怎麼會不相信你。」柔軟的聲音在這樣潮濕晦暗裡似是極不和諧。
雍帝?韓修眼底一凜,屏住氣息藏在重重帷幔之後。
那女子的聲音發著顫,「皇——皇上,臣妾真的真的——」
雍帝似是低笑了一聲,「真的不知道是嗎?為何朕聽見你和太妃說遺詔呢,愛妃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名妃子抖得說不一個字,「不——不——知——」
「唉——梨兒,起來,到朕這裡來,你一向是朕最寵愛的妃子,朕怎麼會不信你呢。」雍帝低啞的嗓音裡是寵溺和包容。
重重宮幃錯落飛揚,一道隙縫吹開,偏殿內昏黃的光影射過來,那一幕落盡韓修眼底,雍帝上前將那宮裝麗人拉起來,擁進懷中,「梨兒,朕信你,別怕,肯定太妃又口不擇言,她這些年瘋瘋癲癲的大家都知道,別害怕。」
溫暖的掌心覆在那顫抖的嬌弱的背上,沁出的層層冷汗浸入那掌心,他一下一下的拍著梨妃,像似在寵溺一個孩子。
這種撫mo令懷中人漸漸安定下來,「皇上,皇上——」驚怕之後的她依然顫抖著聲音。
陣陣涼風,吹起帷幔,韓修眼中寒芒更盛,看見雍帝側著的面頰被婆娑光影勾勒的有些詭異,他唇角微揚的呢喃著溫柔的話語。
「不怕——不怕,你知道朕一向最喜歡你的,朕最喜歡你,朕非常的喜歡你。」他的話語越來越慢,似乎字字從綿長的遠方隨風而來。
「朕喜歡你,但是——」那柔和陡然冰冷,「不代表朕不殺你——」
沒有人看見那溫和的眼底突然射出的殺意,或者是早就存在的殺意森然,在他的溫柔話語中,梨妃瞳仁放大倒在了那懷裡,雍帝憐惜的合上那明眸,將她輕輕放在地上,淡淡的自言自語,「其實朕真的挺喜歡你,如果你不是個好奇心太重的人。」
他俯下身摩挲著面色慘白的梨妃,看的出,他對她是有幾分真心的。
那明黃的衣擺隨著帷幔起伏錯落在韓修眼底時隱時現,明眸中浮起百般意味,韓修一直以為這世上最無情冷血的該是特工,但此刻方知,是帝王。
特工無情,殺人如麻,但是冰冷中亮出寒刃,而這位年輕的雍帝是看起來有情有義,風姿高雅,微笑著置自己喜歡的人於死地。
韓修斂了心思,屏住呼吸,想著雍帝快走,他好離開,可是雍帝似乎並不急著離開,他緩緩舉步,在這狹小的偏殿中踱來踱去,時而低頭看一眼地上的梨妃,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韓修隱覺不安,突然一陣氣血上湧,頭鬧一陣眩暈,眼中寒芒一凜,才知覺,自己已然中毒了。
「誰?」那聲音穿透帷幔冷冷呼嘯而至。
這低沉的聲音猶如晨鐘暮鼓般敲打在韓修無力的心上,韓修依然死死屏住氣息不動,任後背冷汗沾了單薄衣衫。
雍帝凌厲的眼神兒忽而漸漸浮起玩味,「屏息只會加速毒沁入內息。」
韓修額上沁出冷汗,果然感覺體力愈發不支,氣息一鬆,身子一軟,從那帷幔後直直跌了出來。
雍帝眼底掠過驚雲,俯下身,伸手托起韓修的嬌小的下頜,眼中意味晦澀濃重裡偏有幾分玩味,「是你來了,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偏偏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韓修想要伸手偷襲,可是手一抬便無力的垂下來,冷道,「你知道我要來。」
雍帝深深逼視著韓修那澄澈明眸盡處的輝芒,唇畔勾起一抹笑意,「你倒真是不簡單,不過一個月,便將天涯居和風雅閣打理成這樣,收購陌家產業,是不是還想控制天都一脈的經濟?天都最近許多不明的案子怕是和你也脫離不了關係。」
冷汗被涼風風吹透,韓修只覺得到處粘膩的濕潤,難受的若即若離的沾染著她的胸,窒息的喘不過氣來,這個人太可怕了,他竟然什麼都知道,不禁苦笑,難怪會有人花那麼多銀子來買一個太監的命,圈套,陷阱,那麼明顯,仇恨使她義無反顧的跳了進來,甚至拿帷幔上有毒她都沒有感覺到。
雍帝的手輕輕下滑,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柔白頸子處的動脈,投進的月色灑落那纖細的玉頸上,白,月輝下的無暇,有著冰雪的味道,雍帝一邊細細摩挲,一邊喃喃道,「可惜了。其實朕知道你是誰,你當年死的太過蹊蹺,朕還以為是三弟為了維護你,把你藏起來——後來知道你是真的墜崖了,但是墜崖無屍的人往往會起死回生,朕一早猜到你是誰,都沒有派人殺你,你偏偏自己這個時候來,看來上天注定不能留你。」
他緩緩將那面具取下,因為長久不見光,玉容慘淡,帶絲蒼白的憔悴,精緻婉約如白玉雕刻,只那雙眸子便似將這夜色中一切晦暗落盡,熠熠生輝,冰雪凜冽中散發著奇異的光芒。
長睫輕輕顫動,將眼底驚瀾掩下,這片刻間,動輒如靈弦,千翻百轉,她知道今日最重要的是如何活下來。
他歎息著將手又移至那頸子上,感受到那血液的跳動,柔聲道,「怕嗎?」指間卻加大了力道。
韓修心中一切浮沉翻轉,突然抬眸,「皇上,既然不殺我,將我引入宮中,想必我還有皇上用的著的地方,如此殺了我,皇上甘心嗎?」
雍帝指間微微一停,唇畔漾起笑意,「你很聰明,你對朕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人,記得兩年前樹下朕要你合作嗎?看舒夜聽雪這兩年的樣子,本來你還有機會再來與朕合作的,可是你來的不是時候。」
那指下突然又加大了力道,韓修胸口一陣窒息,強忍著說出一句話,「我恨蘇家,恨舒夜,現在一樣可以和你合作。」
雍帝突然又鬆了手,看著那指痕,「你在求饒?」
雍帝溫和眼底那陰鷙連那月色清輝都壓了下去,只有晦澀濃重的味道,這個人,總給人喘不過氣來的窒息。
韓修低咳了兩聲,蒼白的小臉兒上映著月色斑駁,那水唇單薄欲碎,看的雍帝忽而微微動容,他歎息一聲,「朕從你眼中並沒有看到害怕,看到的是談判的意味,你是個有意思的人,不妨說個讓朕放過你的理由再來聽聽。」
韓修知道她僅有這一次機會了,強撐起身子,一字一頓道,「皇上剛才徘徊著不肯離去,想必這位娘娘不是普通的身份,皇上不好向她家裡交代——」
雍帝眼角兒一凜,凌厲的逼過來,又收回眸光,「你很聰明,但這不代表你可以活著。」
韓修斂了思緒,知道今天要活著難如登天,但是只要現在活著,毒解了,體力恢復,一切都好說。
韓修狠下心,「皇上,該知道一個死過一次的人,靈魂沒有了,現在活著只是為了報仇,只要皇上替我陌家報仇,我將是皇上的一顆棋子,一個木偶,一個沒有靈魂完全聽命於皇上的死人。」
雍帝眼眸微闔,眸光犀利的盯著那剪水秋瞳,探進深處,卻探不到虛假,「怎麼個死人法?」
韓修心裡很明白,只有令這個雍帝徹底放心,今天才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此後,陌姝寒死了,韓修也死了,但是皇上的梨妃沒有死。只是患了傳染的疾病,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如此皇上用的著的時候便可以抓出來用,不用的時候鎖進深宮當成死人便可。」
她知道,此刻對自己殘忍,只為了一條仁慈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