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一張照片裡那個人蒼老的身影,那一刻聞人臻不否認心中有小小的沸騰,但血仍冷。(小說~網看小說)
他不明白,也不清楚,更不想理解。曾經舉步維艱的時候,她置身何處?
曾經缺乏母愛的時候,她又是怎樣將她滿腔呵護放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她曾經是他心中唯一的那一抹溫暖,每天在餐桌上所期待的主心骨,他幼小的身子也曾歡笑著撲進她的懷裡享受她高高的拋起。
這樣的時光是那麼那麼的短暫。
三個月中的最後一個月了,剩下的時間也沒幾天了。
她不過是強弩之弓而已,都說人活著的時候,而對生老病死,還算坦然,一旦臨死,便會無比還怕死,都想活著。
「這張照片是冷天澈給我的。」
沈童本不想說,看聞人這表情,還是說了出來。
「不是叫你自己找人拍嗎?」
一口氣頓時噎在聞人臻的喉嚨裡,半晌沒緩過勁來。
修長的手指輕扣著澗黑的案面,禁不住皺起了眉頭來。
沈童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死穴,抿了抿唇,「我本是打算拍的,沒想到他先我一步,主動送了過來,看來他是打算先低頭了。」其實,聞人你不過是想要找個台階而下吧。
若是你恨嚴可欣的立場堅定,我是沒打算說的,只是……事實不盡然……
這輩子你們血緣牽絆很深,卻多了極深的債。
聞人臻陷入了沉默,照片上的人,只是他曾經熟悉的——陌生人。
現在他很好,有了小昕有了灝灝,很幸福,偏偏她要來打擾自己的生活。
他對她的怨懟,埋得很深,從來就沒想過要去原諒,現在他很滿足,因為已經慢慢脫離了她曾帶給自己的陰影。
雷雨之夜,他的身邊有小昕的陪伴,他覺得心態淡化了過去孤獨自處時的慌亂。
時間慢的可疑,所有的喧囂彷彿隔了天涯之遠,烏黑的額發因為一個輕微的動作滑了下來,深邃的眸子黑沉沉地閃爍,沈童也沒作聲,挑了挑左邊的那道眉,讓聞人臻自己去想箇中的繁複,由著自己被他當成空氣一般忽略掉。
「他什麼時候找得你?」
重新抬眸,他眸中的深邃已然褪去,轉化為了瀲灩的光芒,若有所思地問道,目光卻銳利的在沈童臉上一掃。
「昨天。」
沈童脫口而出。
聞人臻的指腹摩挲著照片右下角的那個日期,也是昨天,看來這個女人瀕臨死亡了,不然冷天澈不會拉下他高傲的性子的,難怪最近冷氏沒那麼猛烈地打壓sisina了。
要冷天澈那樣的男子做出這樣的抉擇,已經生不如死了。
不過,他還算是個孝順兒子,至少選擇了退讓,學會了退讓。
「若是由著我還是說不通你,這張照片還是無法打動你,下一回他肯定就親自出馬了,而且我料定不出三天。」
沈童落井下石道,他不禁想起昨天冷天澈找上自己的時候,自己正在辦公。
冷天澈不顧秘書的喊停,渾身帶著懨懨之氣,逕自闖了進來。
他面色頹然,邊幅跟儀容似乎好久未加打理了,下巴上都冒出了一圈青色的鬍渣了,眸中猩紅無法遮掩。
他什麼話也沒說,罔顧面色錯愕的自己,就遞給了自己這張照片。
「麻煩你給聞人臻。」
自己沉吟了片刻,覺得這人還算有點禮貌,加了『麻煩』兩個字。
他沈童不是良善之輩,從來都不是,對聞人絕對會兩肋插刀,不過對冷天澈就不會了,自己跟他,連半個陌生人都談不上,平日裡幾乎沒什麼交集,若非他是聞人的弟弟,是聞人的情敵,自己還不會費心去探究這個人。
之前香港那紛爭,也是他攪和出來的,若非他跟田偉沆瀣一氣,聞人也不會去香港,更不會落到車禍這下場,都是連鎖反應。
所以說,今日他上門有求於人,自己若是沒基於聞人的考量,絕對會將這個人給直接轟出門,客氣都不用客氣一下的,因為沒這個必要。
沈童還記得當時自己的反應,是丟給了冷天澈一句話,「我為什麼要幫你?」
他是絕對不會告訴冷天澈聞人也想拍張嚴可欣的近照……
就算聞人真要低頭,他沈童也會讓所有人都覺得嚴可欣欠了聞人,而非是聞人自己主動低頭……
冷天澈聞言,臉色微沉,但臉色隱蔽的極妙,繼續從容不迫的道,「我知道你會幫我的。」
這人,還真夠自大的,自己還糾結了下,到底是哪裡洩露了,要知道自己面皮上的表情真真假假的境界練到最高層了,很少人能夠滲透其中的真諦,自然,自己在悠悠面前是絕對真實的,不會讓她起胡思亂想的心思。
「你告訴聞人臻她快死了,醫生說最保守的估計是五天,可能五天的生命都不剩了,她現在就是憋著一口氣,等聞人臻來看她。」
不然是不會安心地闔上眼的。
冷天澈拋下這番話,就直接走人了,還真夠瀟灑的,不過背影卻是那般的寂寥落寞,沒有他的動作來得恣意。
市立醫院vip高級病房。
傍晚,冷天澈坐在嚴可欣的病床前,母親又陷入了昏迷當中了,她前些天就已經無法進食了,靠注射營養液維持生命。
她醒來的時候越來越短,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呼吸是如此的微弱,若非心電圖儀器在微微的波動,他真懷疑她沒了呼吸。
嚴可欣的雙手手背滿是針眼,一個個密密麻麻的針眼,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他眼睛酸澀到了極點,父親說回家煲點湯,等母親醒來給她喝,明明她已經無法進食了,父親卻還當母親還是先前吃一口吐幾口。
父親那樣一個天塌下來也不會懼色的大男人,卻在母親將死逃避起現實而不願面對,父親的心裡,要有多痛就有多痛。
他這人,就算心裡有苦,也不願吐的。
自己本是堅持不服軟的,都這麼多天熬下來了,沒想到昨天父親默默地對著母親拭淚,母親那個時候正在昏迷,父親卻下了決心,說,「欣兒,我會讓你安心離開的。」
他在門縫中偷窺到,父親那般保證,是下了決心要自己親自出馬,他忽然極為感動,父親顯然是不想強求自己,想要靠他那一副老骨頭前去。
可是爸爸,真要你出馬,就是我的不是了,母親的死,你承受的那份悲慟,比起我來,更猶過而無不及。
所以,自己才找上了沈童,還是下不了狠心去見聞人臻。
其實,找了沈童,沈童那模稜兩可的態度,他也沒什麼把握。
沈童對自己的印象顯然不怎麼好,他果真是聞人臻的死黨,心裡頭之向著聞人臻。
「媽。」
嚴可欣忽然睜開了眼,撐起眼皮那動作,連看得人都覺得很吃力。
「澈兒……」
喉嚨很乾,很乾,兩個字喊出聲,都要連續換上好幾口氣,冷天澈的眼眶忍不住跟著發紅,畢竟這是從小照顧自己長大的母親。
他跟母親的關係一向親密無間,跟朋友一般,打從知道她還有聞人臻那麼一個兒子後,就生分了。
現在,他只覺得愧疚,母親即將離開人世,早知道母親時日不多,就不跟她鬧彆扭了,應該珍惜最後的時光。
他想,父親估計也是這般想的,當初若是知道母親得了這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跟她離婚的,肯定會好好照顧她最後的時光。
「現在……幾點了……」
嚴可欣的視線若有似無地飄向他的四周,沒有看到期盼中想要看到的人,心頭不由浮現濃濃的失望。
她竟然……竟然還期待他的到來,最近總是長時間昏迷,她每次睡過去,都以為自己不會醒來了,真想度過那麼長時間的黑暗能夠醒來,就算……就算看一眼也好,他到自己面前來讓自己看上一眼也好。
這終歸是自己的希冀,而非是他的,就算自己將死,她也不願意前來看自己一眼,足見他對自己的積怨有多深……
冷天澈看了下腕間的黑色手錶,「媽,還早著呢,五點,等下爸就來了。」
「澈兒,媽不放心你……媽不放心你爸,媽還不放心他……」
嚴可欣哽咽著說,淚水忍不住溢了出來。
「澈兒……」
「媽,你別說了,你想見他是不是?」
冷天澈的淚水也跟著滑落,他起身,握住母親的手,鄭重地說道:「媽,我現在就幫你去找他,我一定幫你將他帶到你面前來,好不好?」
「澈兒,媽媽不想為難你……媽媽知道你不喜歡他。」
「媽,你都這樣了,就別說了,什麼也別說了,我們的成見再深,也比不上你對我來得重要,你是我媽,若不是你生下的我,哪裡會有我現在的存在。媽,你以前對我那麼好,是我不好,因為自己的小心眼,連你最後的遺願,都沒能幫你達成,我現在想通了,其實爸也是這麼希望的,希望我釋懷,你們都是為我好……」
最後,冷天澈說的也語無倫次了。
冷振雄推門進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感人的場景。
冷天澈朝著他說,「爸,你來正好,你照顧媽,我去找聞人臻說個清楚,我一定會帶他前來見媽的。」
「澈兒……你……」
冷振雄詞不達意,說不出話來。
「爸,你昨晚在媽床頭的保證我聽到了,連你都能夠為媽做到,我這個做兒子的,怎會連這點肚量也沒,你們放心,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他毅然轉身離開,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後,他發現他的豪言壯志,誇下得太早了。
自己已什麼臉面去見聞人臻呢?他會不會買賬呢?
他是有聞人臻的手機號碼,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撥了,手機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
他決定上門,不管怎樣,趁著今天底氣還沒掉之前去見他,若是換成明天,自己可就無法保證了。
聞人臻住的地方,冷天澈是知曉的。
冷天澈按門鈴的時候,聞人臻正陪著灝灝在客廳玩耍呢。
手機因為擺放在床頭,又調成了振動,自然是無法察覺。
看小傢伙走路歪歪倒倒地,很可愛,為人父的驕傲頓時溢滿心扉。
季璃昕不在家,小姚說技術部的同事們都想她了,讓她出去聚下,上回自己辭職之前自己那些工作都是小姚幫忙做的,季璃昕自然是沒推辭,去湊熱鬧了。
走之前聞人臻還交代道,「叫他們有空來家裡玩。」
害她還吃了好大的一驚,聞人臻啥時候這般好說話了,還真少見,難得地,他肯邀請人來家裡坐坐。
不過,她倒是也不反對,家裡是該熱鬧下了,只是希望到時同事們不要吃驚就好了。
「聞人,找你的。」
范菊花開了門之後,看到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挺熟悉的五官,她似乎瞧見過,對了,是冷天澈,早在小昕住單身公寓的時候,他光臨過的。
這男人長相太過俊美,過目難忘。
冷天澈開門見山就道,「我找聞人臻。」
料定了他在家一般,其實還不容小覷,范菊花回頭嚷道。
「誰啊?」
「趴趴……寶寶……」
小傢伙胖乎乎的小手抱著他左邊的大腿,小身子扭來扭去的,動個不停,奶聲奶氣地撒嬌。
「好,灝灝要抱抱,那趴趴就抱抱。」
他一下子將小傢伙輕輕鬆鬆地從地上抱了起來,穩穩當當地坐在他併攏的雙膝上。
「是冷先生。」
范菊花一邊回答聞人,一邊看眼前堂而皇之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氣勢洶洶的,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放進了一頭餓狼,現在小昕不在家,沈童也沒來家裡,這冷天澈跟小昕是相熟的,怎麼開口說找的是聞人呢?
她腦子糾結著,還沒梳理出紊亂的頭緒來,這邊冷天澈已經過了玄關,朝著聞人臻而去,聞人臻瞇起眼來,「真沒想到是你啊,你來幹什麼?我家可不歡迎你這樣的人。」
他身子懶懶地往後頭靠去,灝灝手舞足蹈,大概是在高處看地上,覺得很過癮,依依呀呀地叫著,「趴趴……趴趴……」
冷天澈銳利的眼神落到聞人臻膝蓋上的灝灝身上,他這麼大了,五官越來越肖似聞人臻了,眉眼倒是能夠找到幾分小昕的影子。
「沈童有沒有交給你一張照片?」
不請自坐,冷天澈斂了斂眸。
「有。」
聞人臻這下倒是達的很痛快。
「那又怎樣?」
這慵懶的調子,讓冷天澈一下子氣急,當下就黑下臉來,「聞人臻,你還有沒良心?」
那樣一張照片,還一點也激盪不起他內心的起伏。他真懷疑他的心事黑的,他的血是冰凍過的。
「良心還是有的,不過對於有些人,我的良心早就泯滅了。」
他淡淡地道。
「媽都這樣了,你還能無動於衷,我真佩服你,醫生說她隨時都有可能死,你真狠心連她最後一面都不見嗎?你就算不為自己積德,也應該為你兒子積點陰德。」
冷天澈深吸了一口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他忽然覺得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一個深明大義的人,因為成為一個深明大義的人,太過辛苦了,買賬的有多少個,寥寥無幾,早就絕種了。
「那個女人是你媽,不是我媽。」
聞人臻一點都不為所動,抱著灝灝的那隻手,卻緊了緊,小傢伙敏感地察覺到了,忙從爸爸的懷中縮出一個小腦袋,「趴趴……」
小傢伙的語調也低了幾分,也許是被場面給嚇壞了,這個模樣的爸爸有些可怕,小傢伙短短的雙腿蹭啊蹭,想要從爸爸的身上爬下去。
聞人臻也沒強求,自己跟冷天澈的對話,還是不要讓灝灝知道比較好,儘管他聽不懂,但是小傢伙很有靈性,對外界環境的變化還是極為敏感的。
「范范,你帶灝灝去玩。」
將兒子帶走,他才能安心跟眼前這個攜了仇恨而來的人對談。
眼見范菊花將灝灝帶走,聞人臻才將視線放到眼前的人身上。
「你兒子很可愛。」
冷天澈忽然開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結合了自己跟小昕特色的灝灝,自然是超級無敵霹靂可愛,人見人愛,對於兒子,聞人臻絕對臭屁,一點也不低調。
「小昕呢?」
聞人臻瞳孔一瞇,「你不是找我的嗎?」
唯一慶幸的是小昕不在家,不然自己這樣沒心沒肺對冷天澈,她肯定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是找你,隨便問問。」
「她去參加聚會了,要不要我打個電話將她叫回來招呼你?」
他意味深長地揚起了嘴角,帶了那麼點炫耀的成份,至少在冷天澈聽來,是有那麼點意味,冷天澈插在褲袋裡的雙手忍不住握成了拳頭。
這個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哥哥,同母異父的哥哥,體內流著二分之一相同的血緣。
卻是一個最狠心的劊子手,明知道小昕是自己的軟肋,還用這樣自大的口吻跟自己說話。
小昕,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自己低頭,已經是最極限了,沒想到他還想要利用小昕來戳傷自己,在自己那顆傷痕纍纍的心口上再撕上幾道傷疤才滿意。
「可以。」
冷天澈片刻之後才輕輕吐出兩個字。
聞人臻瞠目結舌的看著冷天澈,一臉的不可置信,他沒想到冷天澈會說可以,這下自己倒是說不出話來了。
他慶幸小昕不在家,可沒打算真要將她叫回來招呼這樣的人,自己都不待見的人,何況他在小昕心中,多多少少還有些地位的,自己怎會犯傻做蠢事呢?
「你還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這樣的人,怎配她來招呼你?」
聞人臻語調冰冷。
冷天澈漆黑的瞳眸裡閃起波紋,像幽藍的大海,無邊無際,然則波瀾不驚。
他不是沒生氣,而是氣過了,想著今天前來的主要目的,不想把局面弄得更僵,聞人臻擺明了想要弄亂一切,想為他自己找借口。
他的眼角輕跳,靜了靜才道,「小昕前幾天帶你兒子去過了。」
只不過那個時候,自己不在,聽父親說的。
聞人臻雙膝挪了挪,雙臂交叉在胸前,這樣的姿勢,是極具壓迫感的。
他故作輕鬆地道,「那又怎樣?」
不過,心裡還是掀起了驚濤巨浪,沒想到小昕去過了,還沒跟自己提。
難怪前天她抱著灝灝出的門,她一向很少帶兒子出去的。
灝灝回來還「奈奈……奈奈……」的叫,他以為好好不過叫范菊花而已,他平時都這麼叫范菊花的,沒聯想到別的,其實……
「小孩子不懂事,可以胡亂認人。」
他挑了挑眉,聞人臻依舊強勢又驕傲,不願承認他不知道內情。
冷天澈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忽然響了起來,他掏出來,看了下屏幕,立刻接了起來,動作很快,「爸。」
「你說什麼?」
他心一悸,說不出其間的辣苦雜陳,嗓音陡然沙啞。
「你說我媽……」
一瞬間,聞人臻有些恍惚,看著不知所措的冷天澈,聽到他的下文遲遲沒出來,雙手沒由來地輕顫了下。
他的腦子裡有一秒的空白,隨之一口涼氣直達心窩,渾身發寒。
難道……
冷天澈掛了電話後,整個人還處在怔愣當中。
良久,他回過神來,他從牙縫裡極力擠出的聲音,「聞人臻,你現在滿意了,是不是?」
冷天澈的眼神激得聞人臻血液一陣逆流,心底猛地湧上一股酸澀,他剛握緊了拳頭,冷天澈三兩步上前,已經筆直地站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到地俯視自己,眸中翻騰的滿是找不到宣洩口的痛楚。
「你滿意了是不是?」
他刻意的把聲音放慢,聲線過處,在空中漾起波紋的振動,在平靜的空間蕩起層層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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