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澈回來之前,季璃昕打過電話回冷宅,是冷振雄接的。
她跟冷振雄說在朋友這借住幾天,事出有因,來不及轉告,麻煩他們幫忙照顧小宋了。
冷振雄說沒事,還說小宋很乖巧。
還叫來正在樓上陪小宋玩的嚴可欣聽電話,嚴可欣講話的時候,不知道是否是季璃昕的錯覺,總覺得她帶了幾分緊張。
其實季璃昕挺喜歡嚴可欣的,她很喜歡孩子,對人也沒一般大戶人家的女主人那般刻薄,說出的話,挺有見地的。
從之前跟天澈的通話中,她知道嚴可欣幫她撒了個謊,雖然不明白,但季璃昕認為,嚴可欣應該算是在幫自己吧。
她還是沒有跟嚴可欣托出自己已經生了孩子的事情,免得他們沖醫院來,還是等天澈回來再說。
小宋對季璃昕談不上多熱誠,小宋對天澈,明顯比對自己好。
或許是冷宅的那些人對她不錯的緣故,她似乎更為融入冷家的大團體中了。
有時候,季璃昕甚至懷疑是冷家的人領養的小宋,而非自己,自己只是一個局外人而已,小宋至今對自己還存著戒備。
她想著想著,忍不住欺上自己的臉頰,輕輕的摩挲著,自己的臉,難道長得太不夠親切了?
天澈總結過原因,「你笑得太假,不夠真摯。」
她牽動了兩下嘴角,現在倒是笑不出來,沒那好心情。
她那笑,是規矩的笑,至於有沒有放了真心,連她自己都不清楚了,就算笑,也是習慣地微笑。
這一晚,還是沒人來報到,季璃昕把時間都浪費在胡思亂想中了。
晨曦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鑽進來的時候,季璃昕就醒來了,因為昨晚睡得早,昨天下午又睡了一覺,醒來便再也沒了睡意。
冷天澈來的時候,是晚上八點了,機場的時候,他打電話給她,開口就是,「你在哪裡?」不容置喙的語氣。
這事,哪裡瞞得住,他都回來了,她自然是老實招了,說在機場醫院。
「你在醫院幹什麼?」
冷天澈原本不悅的聲音頓時摻雜了幾分緊張,原本大概是存了一肚子的怒焰想要教訓她,被她搶了話,一時之間,其它腦子裡的淤積物,豁然一空。
「生孩子。」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半分的遲疑,倒是聽者冷天澈同志,當場石化。
機場出口,不少人經過,便看到那麼一副古怪的現象。
一個風塵僕僕且英俊瀟灑的男人,右手散漫地搭在拉桿箱上的拉桿子上,左手拿著個款型別緻、炫亮的黑色薄片手機。
在聽完季璃昕所說的三個字後,他整個人定住不動了,俊容上神色是極其的震驚。
良久之後,季璃昕聽到吞嚥的口水聲,「生孩子?」還是不敢置信的聲音。
「嗯,其實,已經生了。」
她小心斟酌著用詞,還不忘補充道,「天澈,你一定要冷靜。」
狗屁的冷靜,都見鬼去吧。
冷天澈十幾分鐘後連人帶拉桿箱,站在季璃昕的病房門前。
推門進去的時候,她正上完廁所,由女護工扶著小心翼翼上床,女護工對於推門進來的陌生男子皺了皺眉,出口的「先生,你是不是走錯門了?」
被冷天澈冷凝的一聲給原封不動擋了回去,「你先出去。」
他這話,自然是對著房間內的閒雜人等說的,他有滿腹的疑竇,等待剛上床的季璃昕解答,女護工的存在,嚴重礙了他的眼了。
女護工沒有立刻走,而是詢問的眼神睨向季璃昕,她倒是還沒忘了是誰請她來的。
「你先出去吧。」
季璃昕自然是知道接下來要進行長而繁複的盤問工程,女護工可是聞人臻的人,這個時候,自然是不能讓她摻和其中,免得聽去了回頭告訴她的主人,這可不是自己所樂見其成的。
女護工一走,冷天澈隨身進門,將手中的拉桿箱往門邊一棄,整個挺拔的身軀,就朝著季璃昕靠近。
季璃昕覺得空氣變得有些稀薄起來了,天氣也風雲詭譎起來了,因為某男的臉色陰晴不定,明顯寫著「我很不高興」。
她歎了口氣,雙手一攤,「你要問就問吧,別憋壞了。」
他已經主動拉過窗前的那張椅子坐了下來,然後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卻一聲不吭。
他進門來,唯一吭的那一聲還不是對自己,而是對女護工說的。
天澈向來很少對自己發脾氣,就算是真的發脾氣,也是來得快去的快,沒必要放在心上的,但是此刻,季璃晰不由打氣十二分的小心,因為他這次生氣的程度,似乎是前所未有,需要慎重對待。
因為即便她說了那麼一句,他還是沒有絲毫鬆口的跡象。
他是不是在等自己開口道歉,哎,季璃晰想了想,覺得有這種可能,於是乖乖地道歉,「天澈,對不起。」主動承認錯誤,這下他總可以消氣了吧?
「天澈,你到底要我怎樣?」
這男人,脾氣真臭,她倒是非常懷念他嬉皮笑臉的模樣了,可是,腦子裡像是短路了一般,就是勾勒不出那樣的一副畫像來。
「天澈。」
她無奈的喚了一聲,他再繼續生氣,她也拿他沒法子了,這男人,越活越回去了,他外表倒是一年年成熟起來,為何他的心智,一年年在倒退?
返老還童,也不帶這樣的。
「嗯?」
他終於大人大量,出聲了,儘管是輕微到不注意根本就當不存在。
「我不是故意想要瞞你的,我怕你擔心麼。」
語氣柔了幾分,試圖說服他接受這個事實。拿下冷天澈,嚴可欣跟冷振雄那邊,就好說話多了。
她的本意,確實是不帶欺騙性質的,奈何一切已經偏離了預先的軌道,朝著她設想最壞的方向運作。
「為什麼會早產?」
原來不是住在朋友家,可是她發生早產這樣的大事,卻瞞著自己,這讓他覺得難受,即便是善意的謊言。
還有她的手機,為何到了聞人臻的手中?而她,似乎還猶未知之,換了個新手機。
房間內的那一件黑色西裝,他一進門便察覺到了,但是克制不住餘光掃向那處,那件西裝到底是哪個男人的?
看質地,應該價格不菲,難道又是聞人臻的?
她來醫院,難道所有的一切,事無鉅細,都是聞人臻幫忙處理的?她一個女人,不可能親力親為,因為她根本就連離開這個房間都有困難。
腦子裡炸開了鍋,他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有耐心,他要等她給出的回答。
當然,他貪心地奢望她所有的回答,都能夠讓自己滿意。
過了幾秒後,一聲輕微的歎息聲傳來。
「不小心絆倒了。」
「怎麼會那麼不小心?」
聽見那似是遠自天邊的歎息,輕輕的,卻牽起了他漫天的愁緒。
他的手指,慢慢地捏緊,她這句話,不知道把他推向天堂還是地獄。
腦海中漸漸浮現那樣的畫面,心中一顫,彷彿被人打了一個耳光,除了疼痛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他胸膛起伏不定,氣息也不均勻。
瞬時,室內陷入沉默,久久,她動了動嘴角,「我看到了宋柯,」說完,她情緒多了幾分激動,像是為了說服他接受一般,聲音揚高了些,「天澈,是真的,我真看到宋柯了,在機場。他肯定沒死,我就知道他還活著。」
機場。
冷天澈眉頭一蹙,什麼聞人臻什麼醋意暫時煙消雲散了。
「你別告訴我就在你送我離開的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我在機場看到了宋柯,我追了上去,可是卻不小心被絆倒了,最後還是沒有追上他。我喊著他的名字,可是他卻沒有回頭,天澈你說他是不是被救起來失憶了,忘了我們的存在呢?若是他記憶沒有喪失,為何不來找我們呢?我們都在找他。」
她說出了心中濃濃的困惑。
可是,也只有她知道,心裡,有一角,有一處陰暗的角落被觸及了,硬生生的疼。
在機場看到宋柯的背影后,這個困惑便一直在她腦海中翻騰了,可是卻沒有可以傾訴這個話題的對象,一直滯存著。
好不容易見到冷天澈了,她迫不及待想要跟他商討。
「你是肥皂劇看多了。」
冷天澈避重就輕,不以為然地道。
他伸出的手,在半空垂了下來,很想在她額頭上給個輕彈,躊躇了下,還是作罷了。
「我不會認錯人的。」
季璃昕對於冷天澈的不捧場,沒有在意,畢竟他沒跟自己一樣,親眼目睹,自己口中吐出來的,之於他而言,定是打了幾個折扣。
「早知道那天就禁止你去送機。」
他,想想,還是心有餘悸。
對牛彈琴,她要跟他商討的是宋柯的事情,他怎麼繞來繞去,還是繞到她身上來了,批判大會搞得似剛開幕一般。
「天澈,最近喬曉靜有沒跟你聯繫過?」
喬曉靜看季璃昕不爽,甚至談得上恨,季璃昕知道喬曉靜還是無法忘懷宋柯意外墜崖,是因為自己。
喬曉靜覺得若是沒有自己,宋柯便不會死,自己是害死宋柯的罪魁禍首。
從宋柯出事以來,喬曉靜每次看到自己,便沒有好臉色,再難聽的話,也會從她口中吐出,她儼然忘記她的淑女品質。又或許說,宋柯的喪生,讓喬曉靜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也是,她是那樣的愛宋柯,愛得那般的濃烈,宋柯的意外,她得知後,就當場崩潰了。
悲劇已經誕生,宛若夢魘一般如影隨形,喬曉靜不好受,自己又何嘗真正開懷過?
那場意外,只是被自己深埋心底罷了。
冷天澈看季璃昕神色中夾雜著一份凝重,就知道她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那片記憶又被重新勾起了,因為機場她所言的那一幕。
他呼出的氣息,也一點一點凝滯。
明知道她對宋柯的在意,是因為宋柯的意外,然而他還是心生酸澀。
或許在她心中,自己連宋柯也及不上。
宋柯為她付出的,並不比自己少。
他明明是來興師問罪的,最後卻捨不得,捨不得對她大怒。
宋柯跟自己說過,無論何時,都不要拿她當發洩品,她是個有七情六慾的人,是要用來呵護的。
最初,他記得自己是嗤之以鼻的,後來,卻在不知不覺中,將這句話奉為了金玉良言。
時間就像沙漏,一點點消失,記憶卻像推起的沙礫,一點點豐足。
他聽到自己冷靜地開口,「喬曉靜怎麼會跟我聯繫,自從我們回國後,跟她音訊全無了。」
他雖是平淡的語調,但聽的人若是稍微敏感一些,便能感覺到他有絲煩躁的情緒。
他看到當自己這話出口的時候,季璃昕神色倏然落寞起來。
他薄唇緊抿,最終還是鬆了口,「不過我聽以前登山隊的一個隊員說她最近回b市,宋市長的五十大壽。」
宋市長五十大壽,應該是個大日子,若是宋柯還活著,應該也會去恭賀吧。
「我沒收到邀請函,所以無法帶你去。」
她扯了扯唇角,「我現在還在坐月子當中,就算你有邀請函,也不能去。喬曉靜舍得回國,也許有宋柯的近況也未必不可能。畢竟我在機場看到的那個人,跟宋柯真的很像。」
她想了想,又十分肯定道,「一定就算宋柯,我不會認錯的。」
冷天澈下意識地蹙起了眉頭,抓住了她話中的語病,收回視線,嘴角再次扯出個弧度,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換而言之,也就是說你並沒有看到那個人的正面,你只是憑一個飄渺虛無的背景斷定那個人就是宋柯,然後還為此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差點性命垂危。」
男人的英俊的五官堅硬的猶如雕像,季璃昕知道冷天澈,是生氣了,他氣的是自己不愛惜身體。
可是,若是機場的那場景重現,她還是會毅然那般做的,不會遲疑片刻。
因為那個人是宋柯,若是沒有親眼證實他還活著,自己於心不安,心底裂開的那個洞,永遠不會癒合。
「天澈,那個背影並不是飄渺虛無的影像,而是真實存在的。就算僅憑一個背影,我也不會認錯。」
她始終堅持著自己先前的認知。
冷天澈開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他背著光,目光深深淺淺,看不真切。
宋柯因她墜崖,她因宋柯早產,因果循環。
她這般肯定,也許宋柯真的還活著,但是也不否認她閃了眼睛。
也許……
也許……
為何自己不肯承認宋柯還活著呢?難道自己潛意識裡希望宋柯死了嗎?
他的內心,肯定是被魔鬼侵佔了,塗了黑色的污漬。
他甚至理智被抽離,嫉妒起宋柯起來。
冷天澈,這並不是你的本性。回來吧,讓原來的你回來,別做出令你一生懊悔的事情來。
室內的沉寂,是被季璃昕的手機鈴聲給打破的,是嚴可欣打來的。
接起電話的時候,季璃昕忍不住看了一眼神色怔怔的冷天澈。
「小昕,天澈是不是在你那?」
嚴可欣急切的聲音從手機的另一頭傳來,真是知子莫若母。
「在我這。」
她實話實說。
「他說今晚回來的,這時間都過了,還沒到家,王伯在機場也沒看到他人影,我就想他肯定是上你那去了。你讓他快回來,家裡出了事了。他爸不在家,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這孩子,打他電話也不接。都這麼大的人了,也不讓人省心下。」
嚴可欣說道,頓了頓,「你要是有空,也跟他一塊兒回來吧。」
嚴可欣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總覺得她說這話,似乎話中有話。
她根本就走不動,是不能跟天澈一塊兒回,不過他家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我讓天澈跟你聽電話。」
將手中的手機遞給了冷天澈,對上冷天澈匪夷所思的眼眸,她淡淡地道,「是你媽。」
冷天澈眸色一沉,你媽?
記得之前,她跟自己叫媽,叫的很順口,現在卻添了一個你字。多了一個字,意義大不同了,多了疏離。
「我馬上回來。」
掛斷電話之前,季璃昕聽到冷天澈臉色大變道,聲音也透露出了幾分焦慮。
「發生了什麼事?」
季璃昕忍不住開口問道。
「小宋她在學校裡不知道吃了什麼,剛剛上吐下瀉,嚴重著。我得回去看看,你在這好好休息,反正也走不開,到時我會給你電話報告進展的。」
他是倉促離開的,連行李也忘了拿走。
季璃昕的目光落在門邊的拉桿箱上,停了好一會兒,才收回。
閉上眼,希望小宋安然無恙,只是小病小災。
自己今天沒跟天澈回去,不知道嚴可欣會怎麼想。
哎,天澈應該會跟她解釋的,若是解釋了,想必她也會趕來。
畢竟,她認定寶寶是天澈的。
不該瞞著他們,應該選個適合的契機,跟他們明說的,欺騙畢竟是不對的,即便是善意的謊言,謊言跟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最終會落到難以收拾的下場。
同一時間,聞人臻跟沈童在誘惑酒吧喝酒。
沈童抿了一口酒,目光卻不在聞人臻身上,而是跳躍性地在週遭尋找著他的獵物。
穿梭了兩圈之後,選的位置在角落,但還是不少女人目光朝著這邊看過來。
欣賞自己的出色是沒錯的,但是聞人臻搶了自己大半的風頭,沈童粗略得算計了下,覬覦聞人臻的好色之徒比自己多。
悲哀。
從小到大,聞人就是比自己受歡迎,儘管他冷凍得人家哆嗦到發抖,還是有前仆後繼的女人不怕死地接近他。
「聞人,你今天怎麼這麼無聊?」
沈童覺得應該找個好點的開場白,讓場面熱鬧下,畢竟週遭的音樂喧囂著,他們也應該適合應景下。
不過,他可從來不指望聞人能夠主動配合,聞人榆木疙瘩的悶騷性子,這輩子是扭轉不了的了。
哎,啥時候能夠看到聞人崩潰的模樣呢?
他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三十多年了,還沒盼到個影子,難道是老天下紅雨的那一天或者太陽從西邊出來的那一天,才是聞人崩潰的那一天來臨嗎?
「是你找我來的。」
聞人臻俊眸半瞇,挑了挑好看的眉峰。
沈童嘿嘿一笑,這不是想要活絡氣氛嗎?確實是自己太過於無聊,找了這麼一個木的人來陪喝酒。
「聞人,有件事情哥哥我很好奇。」
沈童巴巴地看著他,臉上浮現濃濃的興味,眸中卻是漾著滿滿的好奇。
「你不是我哥。」
聞人臻漫不經心地強調,眸色是一貫的冷冽,喜怒難辨。
「好好好,我不是你哥,真是的,在你身上真是一點小小的便宜也佔不到,太無趣了。」
他抱怨道,抱怨歸抱怨,還是不氣餒地繼續打聽,「聞人,聽說你跟我堂妹吵架了?」
聞人臻懶懶地覷了他一眼,舉止優雅,繼續喝酒,沒有理會某人的八卦,未可置否。
「不說話就當是默認了。」
沈童飛快地拍板釘錘。
「你肯定是好奇我為什麼知道是不是?」
某人繼續自言自語,似乎很高興引起對方的注意力。
聞人臻深感佩服,沈童自得其樂的本事越來越高竿了。
「我不小心經過我堂妹的房間,不小心聽到的,她真粗心大意,連臥室門沒關緊都不知道。首先申明,我絕對絕對不是故意的,我絕對絕對是無意的。」
沈童笑嘻嘻的說完,臉色倏然一凜,認真地道,「聞人,你可千萬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那個左皓人,提防下,這男人不是一般的貨色,黑道中人。」
聞人臻握著酒杯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大拇指微微翹起,一圈一圈地撫摸著杯沿,酒色晃動,也跟著妖嬈變幻。
看著被子裡的液體,他極緩慢地,極清晰地說出每個字,「我知道了」
「童,謝謝你。」
平靜得異常的口氣,讓沈童一下子聯想到了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三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