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軍隊的潰敗是災難性的,除了永遠留在戰場上的死人以及懂得主動投降的士兵外,無論兩條腿的步兵還是用四條腿的騎兵都一擁而上的轉身向羅瓦河方向狂奔。原本最佳的逃命路徑,丘陵地區唯一的公路卻被大批滯留的馬車貨物擠得水洩不通而無法穿行,那是西班牙後續輜重部隊聽到前線潰敗的消息後,扔下所有包袱輕裝上陣撒腿回跑。
於是,在連綿起伏的山坡與盆地之間爬滿無數黑壓壓的逃難人群,在他們身旁是自己丟棄的武器,背囊,以及一切妨礙逃命速度的負擔。為了讓自己跑的更快,前面的拉後面的,地上的拉馬背上的,未等追趕自己的法國騎兵到來,西班牙人倒先幹上一場。直到身後再度響起隆隆的炮聲,糾纏在一起的西班牙人才一轟而散。
……
與平日習慣一樣,每當一場戰鬥結束,安德魯總要親自走下戰場巡視一番。作為軍團司令官的安德魯,其麾下聚集了一大批諸如達武,馬賽納,拉納等能人,自己也就早以失去了衝鋒陷陣的機會。視察只是安德魯必盡的職責而已,要麼站在佈滿敵人屍體的周圍,接受士兵們的歡呼;或是走到擔架附近與傷兵們打諢,稱讚他們的勇敢以及嘲諷敵人的無能。
但此時,安德魯卻獨自走到戰場中央,拾起一頂被炮彈打壞的騎兵銀盔,放在手上擺弄著,暗叫兩聲「可惜」過後又將極度變形的頭盔扔倒地上,讓它成為打掃戰場士兵的戰利品。最後,安德魯來到對面的山坡,2個小時前,這裡還是西班牙軍隊的指揮所。侍衛們知道司令官的習慣,只是遠遠地分散在四周警戒,並不打擾。
等到黃昏降臨,安德魯轉過臉去,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他開始觀看遠方,觀看小城,觀看天空,觀看太陽!天空多麼美麗、多麼蔚藍、平靜而深邃啊!漸漸西沉的太陽多麼明亮而且壯觀啊!淺藍色的遠山、城鎮、神秘的峽谷、煙霧迷漫於樹巔的櫟林,顯得更加絢麗多姿……
此時此景,安德魯感到一絲莫名惆悵,那是輝煌過後的孤獨感受。他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不知道索菲婭公主現在如何?
……
囚禁在修道院的她過得好嗎?
……
他日再度重逢時,我將如何面對她呢?」
種種疑慮源自安德魯對索菲婭公主的感情,最先的只是一類簡單的感覺,越到來後來卻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深切思戀。公主的音容笑貌不斷浮現在安德魯的眼前,彷彿那是昨天發生的事情。至於法國的未婚妻,此時得安德魯倒很難回憶得起來,儘管他每隔三天一封情書送往巴黎。
「戰爭讓女人走開」。這是一個混蛋所說的混帳話。古往今來,人類的任何戰爭都與女人有關,從特洛伊木馬到西班牙戰爭,無不如此。安德魯並不想征服西班牙,按照他計劃只是為獲取自己的利益,但戰爭的發展很難讓人掌握,即使是對勝利者同樣如此。
菲格拉斯城的攻防戰已經結束,對於接下來的追逐戰,只是貓作老鼠的遊戲。在繆拉將軍的騎兵旅還有達武將軍的步兵師團的驅趕下,2萬多西班牙敗軍連同他們的指揮官們將一頭撞到另一個陷阱裡,在通往巴塞羅那的道路上,只有羅瓦河河畔的費爾韋鎮附近唯一一座石橋,那裡馬塞納的整編師團正靜靜在河對岸等候著。對於喪失戰鬥力的部隊而言,被前後合圍的結局只有投降,或是被打死的命運,這些西班牙正規軍更可能選擇的是前者。
如果在48小時之內順利攻克曼雷薩鎮,殲滅博卡將軍的三萬人,就能以逸待勞與桑切斯公爵的7萬大軍對峙。5天內長途奔襲數百里,與3倍於自己的敵人打三場大戰,戰爭不僅僅依靠著司令官的判斷與指揮能力,更是士兵勇氣與意志的極大檢驗。安德魯記得曾經有位智者說過:「沒有士氣的軍隊仿如待宰的羊群,士氣如虹的軍隊就像飢餓待食的虎群。」在戰爭中起決定性作用的是士兵的戰鬥力,而戰鬥力不僅是來自軍隊裝備的精良、士兵的訓練有素,還有來自士兵作戰時的勇氣即士氣。所以一場戰爭中,士氣可以說是決定勝負因素之一。顯然,安德魯對自己的部下很有信心。
一想到這裡,先前的少許憂鬱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腔豪氣。安德魯看著眼前一片狼藉的戰場,後續部隊的清掃工作也已進行了一大半,再過1個多小時,安德魯又將趕赴新的戰場。為此,司令官已為自己的士兵們準備好了一場精彩的講演。
「軍隊就是不斷用勝利與榮譽餵養的怪物!」安德魯很是贊同這一句話,卻忘記是哪個大佬所說得話。
安德魯在揚揚自得的時候,卻被侍衛們的聲音所打斷。回身望去,那是侍衛們並不想讓蘇菲公主穿越警戒線。士兵們很是喜歡天真無邪,心地善良的西班牙大公主,倒對這個名聲狼藉,人盡可夫的羅馬教皇的公主看不上眼,自然在言語間,少了些尊敬。安德魯摸摸鼻子,他也不太高興蘇菲公主的到來,但司令官還是發話命令侍衛放行。
「司令官閣下,您的士兵真無禮!」蘇菲公主剛一走到安德魯面前就開始抱怨起來。
「那真是抱歉,」安德魯單手撫胸,略微躬身,以貴族的禮節算做是道歉,接著他直起腰,望著全聲黑裙,黑衣,黑紗包裹著的意大利公主正色說道:「不過,這是士兵們的職責所在。」
「呵呵,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了。」蘇菲公主輕笑一聲,從安德魯身邊擦肩而過,面對平原上的戰場遙望起來。
「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向司令官恭賀勝利,該輪到我說抱歉。」蘇菲公主回過身說道。
「謝謝!」安德魯的回答簡短,令人感到有點生硬,為了彌補這些,安德魯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羅瓦河邊的戰鬥還在繼續,桑切斯公爵正在緊急增援曼雷薩鎮,形勢並如容樂觀。」
「是嗎?可我來時,看到司令官卻是躊躇滿志樣子,羅瓦河邊只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圍剿,您的馬塞納將軍只需要一陣排槍,或是一輪炮擊,所有西班牙人還不束手就擒;對付曼雷薩鎮,相信司令官的突襲計劃可是游刃有餘;至於桑切斯公爵,他太老了,麾下士兵的能力哪能與安德魯的虎狼之師相抗衡。而且,您在馬德里的同盟者也至少能影響其中一支部隊的槍口方向。我說得對嗎?司令官閣下。」
蘇菲公主的分析顯然讓安德魯很是吃驚,如此機密的事情怎麼會讓她知道,難道教廷的手伸倒自己的軍隊裡來了?安德魯暗自思索著,「不會?負責監視蘇菲公主的身邊都是跟隨自己很長時間的土倫老兵,忠誠上無人能抵,幾乎被軟禁的蘇菲公主根本沒有任何與外界聯絡的機會,唯一可能是她本人在軍營裡,通過耳聞目睹一些列瑣碎事件之後綜合得出的結論。如此這般看來,那眼前這個貌美如花的尤物,可不是簡簡單單的,普普通通的意大利花瓶。」
念頭一出,安德魯衝著蘇菲公主笑了笑,讓最初的尷尬場面淡化一些,他把話題一轉。
「不錯,公主殿下真實聰明過人,只是殿下到來不會僅僅來點名我的作戰部署吧,上次,真要謝謝你為我送來一個英國間諜,此次,又該是什麼好消息?」
「的確是好消息。剛剛接到教廷的傳令,教皇陛下已接受司令官閣下的建議,將派遣菲洛普紅衣主教大人回到西班牙,現在他正在路途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將為會司令官的情人,索菲婭女王舉行盛大的加冕儀式。」
蘇菲公主的話語夾雜著一絲忌妒的意味,安德魯聽得很明白,但卻裝做無動於衷得樣子。對於菲洛普主教的到來,安德魯知道這意味著羅馬教廷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所主導的戰後西班牙的政治格局。
儘管菲洛普大主教為人囂張跋扈,但那只是貴族們與王室的看法,作為神的使者,他在西班牙天主教徒的心目中有著崇高的地位,甚至等同於上帝一般。50多歲的菲洛普主教出身貧寒,先前參加過加爾文教派的改革,後因為某些原因脫離出來,成為一個真正忠實於羅馬教廷的神甫。在隨後二十多年裡,他輾轉西班牙各地進行傳教活動,以神的名義幫助那些需要他幫助的人,特別是窮苦百姓。
為人正直的菲洛普主教曾猛烈抨擊過西班牙宗教審判所的肆意屠殺所謂「異教徒」以及淫亂褻du神靈的罪惡行徑,還在公眾場所無數次高聲譴責貴族們*貧困教徒的財產,在前年的大災荒,也是他遊說了索菲婭大公主,帶動了一批自由貴族主動賑災,才挽救了很多外省人的生命。
這樣的主教大人當然不被西班牙王室,貪婪的貴族,還有依附國王的其他教士所喜歡,菲洛普自己一直被其他人排斥,倒是羅馬教廷感受他對教皇的忠心也是對西班牙國王權力的監控,就在去年,庇護六世力排眾議授予他為馬德里紅衣大主教的職務,成為西班牙境地代表羅馬教廷的最高神職人員。
但這是一個虛職,即使窮人們歡心鼓舞,但缺乏王室與貴族支持的菲洛普大主教,依然不能解除罪惡的宗教裁判所,連主教的手下都拒絕效力,因為宗教裁判所是他們斂財與淫亂的好場所。最後,被迫無奈之下,菲洛普大主教惟有主動辭去馬德里大主教的職務離開馬德里,來到巴塞羅那去負責加泰羅尼亞地區的教務工作。在今年5月,西班牙新國王登基的時候,菲洛普大主教又離開巴塞羅那,前往羅馬教廷述職。
對於菲洛普大主教,安德魯很是感興趣,那是東方人最是欣賞「以夷制夷」的主張。在軍事上,安德魯憑借法國軍團的迅猛威力,可以摧枯拉朽般的消滅所有西班牙正規軍,這是不是很難的事情,司令官閣下很有自信,已經結束與將要開始的一系列戰鬥就將證明這一點。但只是戰場上的正面敵人,在場外還有很多看不到的戰鬥與凶險。
無數個夜晚,安德魯仔細研究過拿破侖一世兵敗西班牙的慘痛教訓,他知道皇帝陛下之所以失敗,那是因為拿破侖本人過自負,無視民眾的力量。在西班牙侮辱王室成員,下令搗毀各處教堂,肆意掠奪財富與強姦婦女……種種所作作為令其失去了民心,因而陷入了游擊戰爭的汪洋大海,最終在英國干涉軍的聯合打擊下,導致其覆滅的命運。
安德魯顯然不能重蹈覆轍,在安排一系列眾多軍事行動的同時,他嚴格強調戰爭時期的軍紀,要求所有人都做到「三大紀律八項主義」(^_^,當然是抄襲的,不過依據當時環境,內容修改了不少而已)。對於任何膽敢起民擾民的軍士,無論軍職大小一律加以嚴懲,除親手槍斃幾個撞到槍口上的倒霉鬼外,至少上百名軍官以及士兵或是被降職,或是關過禁閉。此外,他在救濟在戰爭期間逃難的西班牙難民,提供他們無償的食物與住所。
顯然,上述舉動只能維繫西班牙人不把法國侵略者當作魔鬼罷了,至於要他們與安德魯通力合作,共同建設文明,和諧,共進的新西班牙王國(安德魯可沒有想要該王國為共和國,只是君主立憲而已),就需要繼續收買民心。所謂「民」即是貧民百姓,也包括貴族與富人。
安德魯拉攏以前首相戈多伊為首的自由派貴族,與他們數次的秘密交談中,安德魯信誓旦旦地許諾將在自由,民主,博愛旗幟下,保證法國人不強求西班牙境內的任何自由國土,在扶植索菲婭大公主登上西班牙王位,倣傚荷蘭與英國建立君主立憲制;幫助西班牙穩定國內局勢並驅趕英國人的勢力(直布羅陀要塞與可能到來的干涉軍);頒布一部保障民權公約性質的憲法。在一切戰事結束後2個月內,法國軍隊將全部撤回本國。而自由派們在得到安德魯的保證過後,開始提供各類政治與軍事機密情報,策反所能影響的西班牙軍隊,竭力幫助安德魯軍團打到馬德里。
富商們的安撫歸老管家桑德羅負責,無數猶太商人帶著自己的使命,在巴塞羅那,在馬德里,在巴倫西亞,在西班牙的各大城市,猶太人在收集情報的同時,還在秘密宣揚著安德魯的經濟政策。巧嘴滑舌的猶太人告訴自己同行們在戰爭之後,應該相信安德魯司令官,西班牙依然是他們發財的好地方,甚至條件更為優惠。富人們大多接受了猶太人的建議,表示願意提供大量金錢,充當安德魯軍團的軍餉。
還有大一批貴族,那是保守派所倚重的力量,安德魯對他們的策略是即打又拉,慫恿托倫斯這樣的人,拉扯一幫子流氓無產者或是窮苦百姓,建立一支所謂的復國自衛軍,讓他們去恐嚇,威脅,掠奪或是屠殺一切不合作貴族份子,等到事態發展下去,自己再在一旁充當和事佬,在腰纏滿貫過後調解雙方的矛盾。
而這一矛盾的解除,也同樣需要宗教勢力的介入,殺紅眼的傢伙們或許只有上帝才能勸告他們放下屠刀,這也是安德魯要求羅馬教廷讓菲洛普回任馬德里紅衣大主教的使命所在。另外,安德魯也希望深得民心的菲洛普大主教能安撫各地教民,讓他們不要反抗法國軍團,並主動提供食物與各類補給。為此,安德魯在寫給菲洛普大主教本人的信件中說道:
「……
未來的西班牙依舊是上帝的領地,是正統天主教教徒的禮拜場,是羅馬教廷所能傳導福音的地方。
……
安德魯是萬能上帝的子民,常年的征途令我深感自己罪劣深重,無窮的殺戮導致我信仰喪失,我猶如一頭迷失方向的羔羊茫然間聆聽不到神的教誨。
……
我急切盼望著您,尊貴的菲洛普主教大人到來,能為安德魯舉行一場莊嚴肅穆的洗禮儀式,讓善良,和平與友愛重新降臨到渴望被神寬恕的罪人的心間。
……」
這份令人作嘔的表述,卻真得讓心地善良的菲洛普主教感動不已。在此之前,菲洛普主教對安德魯本人雖談不上痛恨,他厭惡得成分倒是很多,那是安德魯在土倫屠殺過不少教士得緣故。但到後來,因為旺代的事情,讓菲洛普主教對安德魯轉變了看法,至少後者能允許旺代的天主教教徒舉行公開的禮拜與禱告活動,現在這封自我表白的信件,更是安德魯主動回歸上帝懷抱的開端。難得在戰亂頻繁的法國,能有如此一位手握重兵的統帥能接受天主教,自然令菲洛普主教欣喜若狂,於是他主動向教皇請纓要求重返馬德里,幫助安德魯穩定西班牙局勢,至少不讓天主教徒們自相殘殺。
……
「呵呵,又一個凱子上當了。」安德魯在內心狂喜一番。無形間,他對蘇菲公主的厭惡少了許多,好感增加了一點。
「報告司令官!」聖馬丁副官跑了過來,拿出一份前線戰報準備交到安德魯手中,並沒按照通常的習慣匯報著,很明顯,少校也不喜歡一旁的蘇菲公主,把她歸入間諜的嫌疑。
「念吧,蘇菲公主代表著羅馬教廷,是我們堅實的同盟者!」安德魯解釋著,並向身邊的蘇菲公主送送肩,表示一下歉意,蘇菲公主回應他的也是甜甜一笑。
「這是馬塞納將軍,繆拉將軍與達武將軍,聯合發來的戰報,潰敗的西班牙軍隊在羅瓦河河畔遭遇我軍前後夾擊,蓄積的洪水阻隔了西班牙泅水過後的企圖,除數百人僥倖逃竄外,所有2萬多名士兵,連同他們的指揮官塔斯曼將軍以及多姆喬將軍等人一起投降,司令官布裡斯班將軍戰死,其他具體數字尚在統計中。另外,馬塞納將軍與繆拉將軍已按照司令官的作戰部署,開始轉戰曼雷薩鎮。」
……
「真可惜了,布裡斯班居然如此短命,這個無能的西班牙貴族可值大價錢,也好,免得托倫斯叫嚷著想要復仇。」
安德魯自我安慰著,儘管沒有抓到敵軍司令官,但也免除了先前的煩惱。那是托倫斯在組建自衛武裝的過程中,無數次要求安德魯將俘獲的布裡斯班交給他親自處理,被仇恨沖昏頭腦的西班牙農民想要親手殺死布裡斯班,好為自己女兒報仇。
安德魯不好強駁,只是在盡量拖延。因為讓敵方的高級戰俘死在軍營內,這對於安德魯想要安撫西班牙上層人士的安排上有很大衝突,戰死的布裡斯班送算擺脫了被五馬分屍的厄運,也為安德魯解除了一個心病。
「聖馬丁副官,傳我命令,結束戰場清掃的後續部隊連同軍團炮兵縱隊即刻向曼雷薩鎮運動,連夜不間斷行軍,讓士兵開始動用8天的戰備口糧。其他輜重隊與商隊,3天內必須趕到曼雷薩鎮。」
「遵命,司令官!」
「公主殿下,能賞臉與我一同前往嗎?」
「不勝榮幸,將軍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