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郵差帶著助理特派員的匯報與一封秘密信箋,趕往巴黎。當時的我根本沒有意想到,自己一封簡單的工作報告居然引發的公安委員會的一場爭論。
深夜的巴黎,距離國民公會不遠處的一個普通辦公室裡,燈火輝煌。一位中等身材正在房間會議座前走了走去,他蒼白瘦削,有些虛弱。一雙深陷的眼睛,時而熱情滾滾,噴射出太陽一般的光輝,時而又若有所思,顯得鎮定深沉。他,就是羅伯斯庇爾,國民公會議員、公安委員會委員、山嶽黨人的旗幟。
此時,坐在旁邊是公安委員會的同事、親密戰友丹東、聖鞠斯特、德布瓦、瓦雷納、庫東、卡爾諾、科爾多等人。丹東是位不修邊幅的人,穿著寬大的鮮紅色呢上裝,頭髮胡亂豎著。而他旁邊25歲的聖鞠斯特卻正好相反,黑髮垂肩的他著裝與正在走動著的領袖相仿,只是軍人出身的聖鞠斯特臉上不喜歡擦粉而已。他們兩個的神情與其他在場的人一致,非常嚴肅,都盯著在自己面前不停徘徊,顯得焦急不安的人。
停止轉動的羅伯斯庇爾,拉了把椅子坐下,對著同事們說道:「好了,我的同志們,現在讓大家討論一下巴黎糧食問題。」
聖鞠斯特看了看羅伯斯庇爾沒有做聲。丹東卻動了動他歪著的嘴唇,準備開口,哪知已經被另一個憤怒的高聲所壓制。
「羅伯斯庇爾公民,你是革命的議員還是沼澤黨的一員,人民已經要求,不!是非常的強烈革命政府,你和你領導的公安委員會應該立即通過這項法律,而不要讓那些躲藏在巴黎的保王分子、殺害馬拉的吉倫特派兇手們還有貪婪的投機商人們報有任何幻想:希望我們的懦弱與膽怯,因為我們的不舉動,將要麼讓巴黎革命群眾一個個餓死,要麼成為奴隸主的新奴隸,好讓地獄深處的路易十六的鬼魂回到巴黎、回到法國,好讓共和國重新回到1789年以前的悲慘狀態。」貧苦鐵匠兒子的德布瓦衝著羅伯斯庇爾喊道,並拿著自己手中一份文件不斷的揮舞,嘴裡泡沫四濺。
「是的,委員會的同志們,我完全同意德布瓦公民委員的看法。革命已經又一次到了緊急關頭,是我們應該拿出行動的時候了,猶豫就是自殺,拖延就是毀滅!」花匠出身的瓦雷納委員,立刻站起來表示支持。
卡爾諾委員與科爾多委員在兩位埃貝爾黨人說話的時候,不約而同都低下額頭,只是死死盯著手中文件,非常仔細,好像要從裡面找出食物。的確,他們一出國民公會就被叫到這裡繼續開會,從中午午飯結束後開始到現在已經10點鐘了,除了幾杯沒有糖與牛奶的黑咖啡,一點東西也沒有吃。至於,別人想說的,要說的,還是已經說的都不重要了。
聖鞠斯特的神情依然沒有變化,和他神態相似的是距離他兩把椅子距離的庫東,一位殘廢的下等宣誓教士。兩人都望著35歲的羅伯斯庇爾,看他有什麼表示,有什麼話要說。只可惜,他們面前的委員已經靜若止水,面無表情且一言不發的端坐在桌前,偶爾地,只是用著他那修長指尖輕輕的,有節奏的敲打桌面。
聽著鐵匠與花匠的發言,看著兩位低頭委員略帶滑稽的舉止,揣摩著深沉的律師及其追隨者的心態,丹東打破了狂暴之後的短暫平靜,高個子他站了起來,像堵高牆一般,壓抑著他的同僚們,環視了一周後,堅定的說道:
「我也同意德布瓦委員的提議,公安委員應該擬訂了一個限制糧食價格的法律,並在明日提交國民公會審議,5天內加以頒布。」
此話一出,幾乎所有委員都帶著驚奇目光的望著他。這個與沼澤黨人擁抱的爆發戶今天改性了…
丹東的話沒有停止繼續說道:「另外,還必須同時通過一個徵糧法令,定時、定量的從農村等地區徵集足夠的糧食,保障巴黎等大城市的食物供應,還有必須限制城市工人的工資,保證食品的價格成本不會上漲。」丹東揚起手上抓著一疊文件,遞給坐在角落上的書記員,最後說道:
「我所有的計劃,都已經整理成文件,待會兒讓書記員宣讀一下。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先解決委員們自己的糧食問題,能讓侍衛們幫我們找點吃的,相信大家和我一樣已經有10個小時沒有吃任何東西了。」
聽到丹東委員的最後一句話,兩位低頭委員沒等發言的人坐下,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異口同聲的說道:「同意,我們同意丹東公民的提議。」
埃貝爾黨人也表示同意。現在只剩下聖鞠斯特與庫東關注下的羅伯斯庇爾委員。
「同意。」羅伯斯庇爾輕輕的說道。
「同意。」聖鞠斯特委員說道。
「同意。」庫東委員說道。
看到大家一致通過,侍從們也趕緊端來吃的、喝的,一場激烈而有短暫的食物會戰之後,書記員大聲宣讀了丹東委員提交的計劃書。
「…
各種肉類、牲畜、豬油、白蘭地…的價格不得高於1790年當地市場的同期價格水平的1.3倍。
…
徵集的糧食來源主要是農村的富農與舊貴族,必須派遣強有力革命衛隊去完成這個任務,
…
城市工人工資標準不得高與1790年各自行業平均工資水平的1.5倍
…
責成糧食委員會大力協助各地公社開墾荒地,供給種子,鼓勵並獎勵一切農業科學與種植新作物…」
這一切,都在所有委員簽字之後,等待著明天國民公會的審議。
此時簽完字的丹東靠在椅子上,回想中午在與平原黨(即沼澤派)的代表們討價還價時說的話:
「…
事實是,我們必須這麼做,不然憤怒與飢餓的暴民會把你和我撕成粉碎。
…
對,我承認這樣舉措會讓大家受到一定的損失,但我保證等危機一結束,會讓大家加倍的賺回來
…
你,巴偉特公民,別先反對,你的囤積的白蘭地與豬肉中可是有我的兩成,我同樣也在遭受損失。
…
好了,好了,就這樣了,我同時也將限制工人們的最高工資的。
…
好的,漲浮最高不得超過一半。
…」
已經10:50,羅伯斯庇爾掏出自己的懷表,決定其他幾項事務的討論與表決:
11:10表決通過要求革命法庭盡快公審廢棄王后的決議;
11:25表決通過要求革命法庭盡快公審吉倫特派首要分子的決議;
11:35表決通過要求社會保安委員會加強對廢黜太子嚴厲監管的決議;
11:50表決通過要求改組國民公會的決議;
12:05表決通過要求改變曆法的決議;
…
當這一切都結束後,時間已經是9月13日凌晨12:20。
工作熱情高漲的委員們沒有任何困乏的感覺,除了卡爾諾委員與科爾多委員離開會場外,其他的委員們讓書記員退出,留下咖啡、白蘭地、鵝毛筆、紙張與墨水,繼續討論著其他事宜。這時,門外的侍衛將一封密函送到羅伯斯庇爾委員的手上。
「該死的畫家,真該讓他上斷頭台,」律師委員忿忿不平的喊道,接著,將手上的資料交給其他委員們傳閱。
「我同意」鐵匠說道。
「我同意」花匠說道。
「我同意」軍人說道。
「我同意」教士說道。
前兩位來自平民的埃貝爾黨人最是痛恨貪污與浪費,特別是來自舊貴族派們和高級官員的罪惡行跡,好不猶豫的表示贊同。而二位委員是因為羅伯斯庇爾的話包含的指示,也不假思索的附和道。可惜,他們曲解了律師委員的話。
剛才叫囂,只是當事人本能一種反應,氣話而已,羅伯斯庇爾根本沒有想要把卡爾托處死的意願,他知道自己一時的衝動會讓本來已經非常複雜的南部局勢變的更加撲朔迷離,保王黨餘孽與吉倫特派分子對此的謠言,也會讓收復土倫的時期變的遙不可及。當那些委員們居然一個個都同意了,特別是白癡一般的軍人委員與教士委員。埃貝爾黨人不理解自己可以原諒,難道你們連自己一時的氣話都分辨不出來嗎?沒有辦法,已經說出去話,不能更改,至少不能立刻更改。
羅伯斯庇爾指望著剩下的委員中,唯一一個還沒有表態的人,像即將掉入懸崖的人拉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渴望丹東能夠糾正自己先前莽撞的舉止。
他的願望達到了,丹東在羅伯斯庇爾期待的目光中,站了起來,說道:「我反對,草率的判決前方總司令的死刑。」丹東不顧兩位埃貝爾黨人委員憤怒的敵視,繼續說道:「目前,土倫的局勢非常危機,王黨餘孽與吉倫特派南部勢力,加上國外的敵人:英國人、西班牙人、那不勒斯人還有都靈人的軍隊都集聚土倫,他們正希望圍攻自己的革命軍隊發生內亂,好將他們的叛國行為帶到其他省份,並與旺代等地暴亂搖相呼應,以期顛覆共和國。」
表示反對的丹東不單意會羅伯斯庇爾期望,在內心他根本更是在為卡爾托將軍的堂兄,一個貼現金庫(當時的法國私人銀行)的金融寡頭送他的一座豪華別墅而說話。至於管不管用,丹東也不在乎。
「那你的意義是,要讓那個無能、貪婪的軍官繼續待在將軍的位置上,我們卻無動於衷的放縱他嗎?丹東公民。」德布瓦委員憤怒加憤怒的再次大喊著。
「不,不是放縱,是保持軍隊的穩定,我們可以尋找一個可靠的特派員去監督他,改正他的錯誤,如果,前方的將士要求的話,得到國民公會授權的特派員能夠隨時撤換總司令。」丹東平靜的說道。
此時,聖鞠斯特、庫東還有瓦雷納卻注意到,律師委員在聽了高個子的話後,輕輕的點了點頭。接著,會場上發生了改變。聖鞠斯特委員與庫東委員表示傾向丹東的意見,德布瓦委員也在瓦雷納委員的小聲的勸說下,默認了丹東建議。
最後,輪到羅伯斯庇爾委員發話了,說道:「好的,同意丹東委員的建議,現在讓我們尋找一個可靠的同志擔當前方軍隊的全權軍事特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