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盛筵哀音
這場丞相大人的壽筵可算是讓小草開了眼!
位極人臣就是牛氣。文武百官送來的禮物當真是堆積如山,說不盡的奇珍異寶,物華風流。開始還饒有興致的拆出來擺上,到後來實在太多,拆都拆不及,廳裡都擺不下了,只好臨時在院子裡清了一塊地方出來,紅氈鋪地,不一會兒,那上面的禮物摞就得比院牆還高。小草直擔心一個不慎摔下來,那可損失慘重。
眼見這麼多好東西,她都擔心自己的禮物太輕,拿不出手。羞羞答答的遞給李斯大人,支吾了半天才說是從長生宮「偷」來的靈藥。
沒想到李斯一聽,如獲至寶,親自收了起來,望著小草笑得合不攏嘴。李促在一旁得意的笑,這世上人可奇怪,偷來的東西居然比正大光明得來的更讓人珍視。
本想去找姜女郎聊聊,可她也有任務在身,忙得腳不沾地。一路走還一路說,「你要是有空就趕緊進去幫忙,要不就找個地方好生呆著,別添亂就算好的了!」
說得小草難免有些慚愧,也去李夫人面前自動請纓。
李夫人呵呵一笑,「那你就陪著她們妯娌說說話吧。」
那對妯娌就是她的媳婦,也是公主姐妹,小草很有些侷促,我跟她們哪有什麼共同語言?
「你就是父親大人新收的義女小草吧,過來坐啊!」大公主人過中年,歷練得很是圓滑平和,一點也沒有架子。
她懷裡抱著的是自己七妹,也就是李促二哥李炎媳婦剛出生的小女兒,剛過完滿月。
大公主搖著孩子的小手笑道,「咱們認識一下,這個是小草姑姑。」
瞧她態度親和,讓小草生出不少親近之意。在她身邊坐下,逗弄著小孩。
「大公主,您怎麼沒把孩子帶來?」聽說他們已經有兩個兒子,大的都有十來歲了。
母親聽到別人提及自己的孩子,總是掩飾不住幸福寵溺的笑意,「那倆傢伙太能鬧騰了,要是帶他們來,非把屋子都捅個窟窿不可!他們倒是想來,我沒帶。」
剛生產不久的七公主仍是比較豐腴,圓潤的臉上,一笑就顯出雙下巴來。「哪有這麼誇張?把孩子們都扔在家裡,虧你也放心。」
「不放心也不行了!」大公主的眉宇間浮起一層淡淡憂色,「我也不能管他們一輩子,總要學著放手的。」
「這話是姐夫說的吧?」七公主調笑道,「姐夫對孩子們也太嚴厲了些。」
大公主壓低了聲音道,「也怪不得他憂心,你是不知道,咸陽這邊還好,外面……」她搖了搖頭。
「真的有這麼嚴重?」七公主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不是說都是些流寇暴民之類的,都給壓下去了?」
「朝中這些人報喜不報憂慣了,真正的情形有幾個人敢說?你姐夫的脾氣你們都曉得,耿直的要命,他是斷然不會說那些違心的話,可就算他說了,也只是三年才能回來說這麼一次,可比不得旁邊的人天天煽風點火的,父王又能信他多少?」
大公主重重的歎了口氣,望著襁褓裡的嬰孩道,「我現在別無所求,就希望這些孩子們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好」
小草聽得她話有悲音。似有不詳之兆,想了想,從袖裡拿出三個普通的護身符,又暗暗加持了法力才遞上去。
「二位公主,這是我跟師父學做的護身符,你們若是不嫌棄,就給孩子們帶上,保佑他們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哦?」七公主有些將信將疑。
大公主卻是非常熱情的接了過去,「那就太謝謝你了!我一回去就給那他們戴上。」
說話間,宴席開始,李由陪著扶蘇從書房出來,二人面色凝重,這麼瞧起來,倒似對雙生兄弟。
看著他們進來,官員們紛紛起身寒暄問好。明眼人都知道,這兩位可是將來大秦朝的君王和重臣,搞好關係很重要。李斯雖然有權勢,畢竟已經逐漸老去,未來總是掌握在年輕人手裡的。
丞相大人也是心知肚明,他在朝中的號召力僅限於文官,武將卻是以蒙恬將軍馬首是瞻。蒙家是秦國世家,為君王歷代效力,可比李朝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要實力雄厚得多。而蒙恬一貫看不慣李斯的左右逢迎,李斯也看不慣蒙恬的有板有眼,兩人不對盤是由來已久。
只不過,李由身為蒙恬將軍的入室弟子,又在軍前效力,在公事上反而跟師父蒙恬和公子扶蘇走得更近。今日來的許多官員,特別是武將,倒有一大半是衝他大兒子的面子。
但李斯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想得開,甭管你們來是給誰面子,總之是給我們老李家面子的不是?所以李斯大人依舊很享受著眾人的阿諛奉承。
胡亥當然也來了,吃了一半,他就溜下宴席,躲到小草她們這桌來。
七公主一見他就打趣,「你好不好意思?一個男孩子躲到我們這裡來,難道我們桌上的酒就香些?」
「七妹,你別拿他開心了。」大公主笑著解圍,「大哥在那兒呢,小弟怎麼吃得下?來!喝碗湯,多吃點菜,瞧這瘦的!」
「我說小弟就是平時太寵壞了,該讓他吃點苦頭!」
「還是大姐最心疼人!」胡亥接過一面吃,一面抱怨,「那營裡的日子可不是人過的,這啥時是個頭哇!七姐你要不信,讓你相公也跟我去營裡練練,看你還說風涼話不?」
「這你就不用想了,你七姐夫已經是有官職在身了,不比某些小毛頭。還要人管!」
「你比我大得了幾歲,就倚老賣老。」
「老不老的,我現在可是做娘的人了。不像某些人,連媳婦在哪兒還不知道呢!」
「女人有了孩子可老得快!你就小心吧,到時姐夫嫌棄你這黃臉婆!」
「行了行了,還小啊,無不無聊?」大公主打斷弟妹的鬥嘴,「小弟你也該學著上進了,大哥這也是為了你好。」
「真要為了我好,就讓我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胡亥不滿的嘟囔著,「我又不稀罕著建功立業、上陣殺敵。幹嘛弄得這麼辛苦?」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好歹也是皇家子孫,將來總也要鎮守一方吧?哪能就這麼無所事事,游手好閒下去?」
「大姐你這話可說對了!我的人生理想就是這麼無所事事,游手好閒。」
「真是孩子話!若是事到臨頭,恐怕由不得你!」
「算了算了,我這燕雀不懂你們鴻鵠之志。」胡亥轉移了話題,「小草,聽說李促今天也要獻上一份壽禮,到底是什麼?他神神秘秘的一直不肯說。」
小草一笑,「他那禮物,確實不能說,是用來聽的。你瞧,他們來了。」
此時戲台上表演的藝人已然退下。一陣乾淨脆亮的琴聲響起,眾人這才注意到,台上不知何時拉起一道薄薄的金色紗簾。
雪蓮端坐簾後,撫弄著琴弦。她今天略加裝飾,換了一身淡粉色的長裙,帶了點喜氣。風吹著紗簾時起時落,簾中的美人若隱若現,越發吸引眾人的目光。
未幾,白衣青年手執鳳簫,邊吹邊從後面登到台中,說不出的儒雅瀟灑。
「這……這是小罈子麼?」胡亥看得一愣,筷子裡的菜不知何時落到了盤中。
「不是他還是誰?」小草洋洋得意。
要說那個南衛仁,還真挺懂打扮人的。雪蓮當然不算,就李促這副模樣,按他的要求置了新裝後,居然竟是如此翩翩美少年,連李促自己都嚇了一跳。
「看不出啊!三弟這麼拾掇起來,還怪好看的!」連七公主也讚了起來,「台上的女子也美,是哪家閨秀?倒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是雪……韋九姑娘。」小草聽人讚他們登對,心裡一熱,脫口而出。
「原來是她啊!」七公主的眼裡立即現出幾分鄙夷之色,語氣也變了。
「人不風流枉少年。」大公主不以為然的道。「不過那姑娘生得還真漂亮。」
「不漂亮能出來拋頭露面麼?」七公主譏笑著,「不過凡事過則為妖,這麼美恐非祥兆,也合該她落入風塵。」
「其實,九姑娘人很好的!」小草聽了那句過則為妖,暗暗心驚。
「就是,那姑娘只是賣藝,又沒幹什麼別的。」
胡亥出言相幫,卻被七公主不留情面的駁回,「真要有志氣,就去洗衣繡花,也能餬口,何苦非得出來幹這營生?既出來了,就由不得別人要指指點點,女孩兒家,終歸安分守己才是本分。」
小草滿心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開口,倒是大公主出言勸解,「好了好了,為了個外人,你們倆鬥什麼嘴?難得三弟一片孝心,為爹祝壽,又不是要娶她,咱們聽曲子便是。」話裡的冷淡之意,卻是顯而易見。
小草心裡一沉,還真被雪蓮自己說中了,這樣的世家子弟,又怎會瞧得起普通百姓?可李斯之前不也是個布衣平民麼?
尋了個由頭離開,她獨自坐在庭院裡悶悶不樂。
「小草,你怎麼在這兒?」
「義父!」小草站起身來,「您怎麼也出來了?」
李斯看起來似乎不大高興,很有些惆悵,「哦,有些悶,出來透透氣。來,咱們坐會子說說話。小草啊,你覺得今日的宴會怎麼樣?」
「很好啊!很熱鬧,很繁盛啊。」她有些奇怪,丞相大人怎麼出此一問。
「啊!就是太盛了!」李斯驀地明白自己的鬱悶從何而來,方才在一片繁華盛景中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妥,又不知是哪裡不對勁。此時卻猛地想起了多年前,他的老師荀卿曾告誡他的一句話,物忌太盛!
「我是個平民百姓,如今卻做了一國的丞相,子女配的都是皇家龍鳳,真可以說是富貴到了極點。但是,物盛則衰,也不知將來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在等著我。」
「義父將來一定會很好的!」小草也不會勸慰人,說得很淺白。
李斯勉強一笑,「但願借你吉言!」
小草很是不解,為何在今日這大喜的日子,他會口出不祥之言。
臨去前,小草不放心的又回頭看了李府一眼,卻驚愕的發現,李府的上空,原本的富貴祥和之氣裡,隱隱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