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緣牽九世
五百年前，上元燈會。火樹銀花。良宵如晝。
藍衣書生偶然遇到一位白衣女子，驚為天人，心生愛慕。
女子不是塵世中人，自是不會沾染紅塵。不堪其擾，便藉故推托，約他明晚再至河邊，橋下相會。
十六的夜，卻不見明月。
男子在橋下，從白天等到黃昏，又從黃昏等到深夜。
他沒有等到女子，卻等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水……
「那後來呢？」小草猜到了這女子就是雪蓮，卻不知男子是何人。
「那男子叫尾生，那橋叫藍橋。」雪蓮幽幽歎道，「你去問任一個讀書人，都應該知道這個故事。它被當時見到的人寫了下來，廣為流傳。從此，尾生抱柱就作為重信守諾的典故，而那女子，」她自嘲的一笑，「自是負心薄倖之人。」
「雪蓮姐姐，那你為什麼失約？」小草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我起初雖是敷衍他。但那晚，我真的去了。」雪蓮蹩起眉，有無可奈何的哀愁，「卻怎料半路上忽然遇到了天劫。當時，我的位置剛好在橋上游的河邊。」
雖已經過多年，但那一夜的險情，還是深深銘刻在她的腦海。
咆哮而至的天雷，洶湧暴漲的河水，令人窒息的壓迫著每一根神經。
苦苦支撐，好不容易捱過去，當她趕到橋下，卻只見仍緊緊抱著橋柱子的尾生，睜大著眼睛裡沒有了一絲光彩。
她不知那一刻，男子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死死的抱著橋柱，任大水一點一點將自己吞沒，直至滅頂，也未曾離開半步。
「你說，他為什麼那麼傻？一定要在橋下站著，哪怕他上來，站高一點，都不會有事。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站在橋下？」
雪蓮難得的情緒有些激動，連珠炮似的追問。
小草沒法回答她的問題，卻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尾生就是李促？」
雪蓮默認了，「我當時想施法救他，卻回天乏術。便只好去西靈山盜仙草。」
「你去了西靈山？」小草訝異的驚呼。
西靈山是仙界在人間劃定的七處仙界之一，專司種植各種奇珍異草，有仙人看管，若是妖魔擅闖，必是九死一生。
可雪蓮不能不闖，她雖不殺伯仁，但伯仁卻因她而死，她還是會因此承受天譴。更何況，若救不活他，那雙無神的雙眼，從此就會變成雪蓮揮之不去的夢魘，日夜折磨著她。
很小心的偷偷潛了進去，很小心的找到了仙草，可惜就在離成功只差一步之時，還是驚動了看守的仙鶴，被聞訊而至的碧霞仙子逮了個正著。
面對雪蓮的苦苦哀求，碧霞仙子很同情，卻依舊不肯施捨她一棵仙藥。卻說，「此事既因天劫而起，也非你有心為過。如此，我給你一個機會彌補這一過失。」
碧霞仙子道。此事既因情而起，便以情解決。她給了雪蓮九次機會，去尋找轉世投胎的尾生，只要九世之內，有一世雪蓮可以嫁給尾生，讓他得到一段美滿姻緣，就算完了此劫。
「要你嫁人？」小草有些意外，「我們妖精能嫁給凡人麼？」
「本來是不行的，但碧霞仙子說若是為了完劫，卻是可以。」她擼起袖子，露出雪白皓腕上一塊金色的奇形法印，「她在我身上加了一道印，若是嫁人，便可如尋常人一般生老病死。」
小草「哦」的應了一聲，九次機會，以雪蓮姐姐的容貌應該來說難度並不大啊，為何到如今還未成功？
雪蓮苦笑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那一世死得過於慘烈，自此之後，竟是性情大變。我找了他八世，但無論我再以何種方式出現在他面前，他卻再不肯多看我一眼。」
為了紀念這段過往，她取了尾的諧音，讓自己姓韋。從第一世的韋依依，第二世的韋雙雙，第三世的韋珊珊……一直到第九世的韋九。
一次次的滿懷希望，卻又一次次的備受打擊。其中苦楚，不為外人所道。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這些年來戰亂年年。他歷次壽命都不太長，但也眼睜睜的看著幾百年的光陰在眼前一一流逝，雪蓮嘴角的笑容越發苦澀。
「八世都沒有機會？」小草心想，這也太衰了吧，怪不得她看到李促願意娶自己時反應那麼大，「那就沒別的法子了嗎？」
雪蓮搖了搖頭，「除非完劫，否則哪怕我修煉得再強也沒用。就算過了千年天劫，也絕對成不了仙。」
說起這個，她的眼神明顯黯淡了。
小草知道，雪蓮一直是她們三人中天分最高，也是最有可能成仙的一個，若是為了此事成不了仙，該會引以為終生憾事吧。
「雪蓮姐姐你放心，李促不是真的喜歡我。他是因為聽說我病了，活不了幾年才同意娶我的。他這世還未成親，你應該還有機會。」
雪蓮微微頷首，「這個我卻是知道的，要不，我也不會去搶親。就是他不肯娶我，我也不能去破壞他的姻緣。畢竟，讓他傷了一次心，已經夠了。」她有些內疚的低下了頭。
「這不是你的錯！」小草拍拍她的背。「誰也不想這樣的。再說……」她猶豫一下，才吞吞吐吐的道，「我犯了比你嚴重得多的錯。」
雪蓮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來。
「我……我那個……玉石哥哥為了助我渡過五百年的天劫，給天雷劈散了。」
「我知道。」雪蓮一點也不意外。
啊？小草瞪大了眼，忽又會意，定是小土地告訴她的。
「小土地曾經也拜託我尋找玉石的下落，可惜一直無緣碰面。」
「我找到他的一半真身了。」小草有些懊喪的把玉璽的事告訴了她。
雪蓮可不像小土地那樣顧忌小草的感受，她直截了當的道，「你不用再找下去了，玉石極有可能入了魔道！」
什麼？小草一下跳了起來，「怎麼可能？」
雪蓮冷靜的口吻始終不變。「他的真身未毀，元神卻無故分離，而且隱藏得那麼好，讓你發現不了，那只有魔道的移魂大法才能做到。」
「也許……也許是玉石他重新修煉出人形了呢？」雖然這希望很渺茫。
「不可能。」雪蓮一下就給否決掉了，「他第一次修煉成人形都花了五百年，現被劈開後，怎麼可能在五百年不到的時候重新修煉成人形？就算他得到什麼仙丹妙藥修成了人形，但元神卻不會讓你一點感知不到。」
雖然小草不願意相信，卻不得不承認，雪蓮說的是對的。
這，就是小土地讓她放棄，回崑崙山的原因吧？
「那還能改回來麼？」
「怎麼改？入魔道是他自己選的路，他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那……小草無語了。
雪蓮猛然想起一事，「不過最近，咸陽裡確實出現了不少異動，恐怕要出大變。小草，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回崑崙山去吧。」
「什麼異動？」
「你還記得那天李促落水的情形麼？」
「記得。啊！我知道了，那天收住李促元神，救了他的，其實是你對不對？」
雪蓮點了點頭，「我在他每一世身上都加了符咒，只要他出了什麼危險，我都能感知得到。李促這一世胎投得不好，五行俱全、八字極旺。」
「這還不好？」
「若是人間，自然算是好的，但對於修魔者而言呢？」
小草猛地明白過來，打了個冷戰，不寒而慄，「那就會是最好的修丹材質。」
「那天李促在那兒釣魚，不知怎地，竟驚動了不知哪裡來的一隻蟾蜍精，滑進潭裡把他拖下了水。我放了李促後，那廝和我交手了幾個回合，見佔不到便宜，就溜之大吉了。」
小草終於明白了。
雪蓮轉過頭來。正色道，「還有你！也很危險。」
「我？」小草莫名其妙。
「你初進咸陽的那晚就差點被人偷襲，後來有只鼠精出來救了你。就是之前在酒席上的那個叫什麼舒符的。」
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小草忽然意識到，雪蓮並不是不關心她，而是默默的守在她身後，只有當她遇到危險的時候才會出現。
就像，她等了李促那麼多年，如果真的是天性冷漠，她一定一開始就拒絕碧霞仙子的提議了。
「不過他後來追出去的那個女人和她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倒是真有些古怪，你知道他們的來歷麼？」
「是從西方來的，萬壽門的人，好像也是些妖怪，但是法術都很厲害！」
「你最好離他們遠點！」
那是！經過小貓妖之事，她躲著他們還來不及呢！哪裡敢往眼前湊？
「雪蓮姐姐，李促這人還行，我現在跟他們家熟了些，有空約著一起見見，慢慢熟絡了，也許這一世你就可以成功了。」
「難道你還打算留在咸陽？」
「嗯。」小草點了點頭，「就算玉石哥哥真的墮入了魔道，但此事終歸是因我而起。也許他有他自己的選擇，我不能勉強，但我既然答應了要把他找回來，就一定要努力做到。你也知道，我的法力低微，基本上不可能過得了千年天劫，我想趁著這段時間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也算沒白修成人形一回！」
雪蓮看著她半晌，「也罷！既然是你自己選的，就按你的想法過好這段時光吧。」
一夕長談，窗外不知何時已經泛起晨曦。月亮還未完全淡去，太陽卻已初露形跡。
雪蓮走到門外欄杆前，張開雙臂，如同時擁抱著日月。
她的手心、頂心泛起了薄薄的白霧，慢慢的，越來越濃，裹住了身軀。即使近在咫尺，仍是看不清楚。當第一縷陽光照在她身上時，她週身的白霧慢慢散開，再看她的臉，更加的神采奕奕！
小草讚歎不已，原來雪蓮的法力竟然精進如斯，離飛昇成仙僅僅一步之遙。若是因李促之事耽誤了，可真是沒有天理。
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好這個媒人！
可還沒等小草想好怎麼去牽紅線，先有人找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