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輕盈,血紅色的絲綢緊身長衣,黑髮鬆鬆地挽在腦後,火光中搖曳的身子從容地踏過多人的屍體。
當連暮奇腳踩上夜家的土地,再次面對那個他恨了多年的男人時,他突然有些理解為什麼雲哥哥會喜歡這麼個人了,雖然他始終不願承認。
周圍一片廝殺、慘叫,火光越來越大,男人卻是一臉鎮定地站在書房門口,彷彿等了好久。髮絲散亂、衣衫不整,但那份骨子裡透出的淡然卻越發深刻。
「你終究不肯放過我。」
連暮奇揚起妖媚的笑容,整張臉在森冷的黑夜中顯得格外妖冶,朱唇輕開:「這,是你們欠我的。」
對,是你們,是雲哥哥和你夜善謙一同欠我的。
「你想我死,但為什麼不放過那些無辜的人!」夜善謙清秀的臉上滿是悲憤,不該這樣的。雲,在你離開之時我應該跟著去的,我獨活了下來可是連累了我的家人。明亮的雙目浸透了悲傷,深深地恨自己、更恨連暮奇。
「呵……」連暮奇淡淡一笑,一個閃身躲過身後的刀,同時一道光亮滑過。結實的身軀重重的倒下。
「根叔!」夜善謙驚呼,又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倒下了,強烈的悲憤讓夜善謙雙目通紅,目光凶狠地看向罪魁禍首。
連暮奇收起手中的長鞭,輕蔑地望了一眼地上的屍首,道:「自不量力!」刻薄而不帶任何情感,這就是連暮奇,除了連暮雲,其他一切人在他的眼中都是螻蟻,命如草芥。
「你欺人太甚!」夜善謙從來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有太多人因他而死了。是該結束一切的時候了。
雲,等我!
華麗的流光閃過連暮奇明亮的雙目。
面容清俊的青年滿臉蒼白,雙唇顫抖著噴出大口鮮血。
連暮奇震驚地看著失血的男子微微翹起嘴角而失神了。怎麼會……夜善謙是故意的,故意死在自己手上的。沒有任何武功的他持著那削鐵如泥的匕首衝向自己的那一刻,他以為他要殺他的,可當連暮奇一把抓住夜善謙持刀的手一個反轉,夜善謙握著的匕首刺進了他自己的身體裡。
而也就是那一刻,連暮奇清晰地看到了男人解脫的笑容,月光下清秀的臉龐突然變得那麼美麗,連暮奇甚至有種錯覺,雲哥哥愛上這樣一個男人,是件多麼順其自然的事。
修長的身子無力地向後倒下,如絲的烏髮在月光下滑出華麗的曲線。眼角滑落淚滴,卻不代表著悲傷。雲,一切都結束了,以後沒有誰再讓我們分開,再沒誰能。
多年前的三月初春,風流倜儻的微服皇子,書香世家的少年公子,香江河畔,桃李紛飛,目光的偶然邂逅,便注定了一生的糾纏。
過往的一幕幕從眼中晃過,夜善謙的目光慢慢黯淡,抽搐著身子,手中握著插在胸口的那把匕首。
「阿謙,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請你好好照顧自己。」他留給他的只有這麼一句以及這把最終取了他性命的匕首。
你好,在下朝雲,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阿謙,其實我叫連暮雲!
阿謙,朕……不是,我,喜歡你!
阿謙,將來等皇兒長大即位,我就帶你去看江南的桃花。
阿謙,對不起,朕食言了。
阿謙,請活著,替朕好好照顧自己、照顧皇兒。
雲……
瞳孔失去光澤,細長的手掌滑落。
一切,都畫上了句話。
連暮奇呆愣望著帶著微笑離開的男人,心中是說不出的壓抑。多年來的夙願實現了,可他並不覺得快樂。明明這個奪去他最愛的雲哥哥的人死在他的手上了,為什麼他卻感動一陣深深的無力。或許是願望實現了,他瞬間沒有了目標而不知所措吧,連暮奇這樣告訴自己。
轉身離開,不帶絲毫的留戀,不管身後的火光燒殺。
連暮奇獨身一人,踏上了旅途。十里江南、北國冰封、山水古鎮,他就這樣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到處都留下過他的足跡。他不知道他要去哪兒,心裡空蕩蕩的,只是這樣走著。
直到有一天他來到邑國,在都城遇到了突度。打鬥中,英俊高大的男人打落了他一直帶著的斗笠,妖媚的容顏顯出在面前。
後來,或許就是所謂孽緣,糾纏、相愛、跟隨,一切順理成章。
愛情總在我們不經意間來到,毫無預兆、卻讓人義無反顧。
或許認識過去的連暮奇的人都不敢相信,那個驕傲聰慧的小王子會甘願屈居人下,甚至為了愛去做別人的男寵。
遇上了對的人,愛上了對的人,所有做得錯事都不算是錯了。
連三王爺死了,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是姬如公子。
傾國傾城,妖艷媚主的姬如。
最初的那段時光如此美好,連暮奇看著突度的眼中滿滿的都是愛。他們如神仙眷侶般廝守交纏,享盡人間極樂。可是有一天,皺著眉頭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對他說,奇,你必須幫我。
男人目光閃爍自責,連暮奇頓時有種錯覺,幸福到頭了。他沒有問要怎麼幫,毅然答應了男人的請求,只要是男人說的,他從來不會回絕。
連暮奇承認,他是抱著忐忑的心情去的,他想男人口中所說的「幫忙」或許只是殺一個人、或者做一件不太完成的事。所以當宴會上突度親口應承要他去服侍那個用充滿淫色目光看著他的人時,連暮奇的心被一下子擊得粉碎。
可是他沒有拒絕,因為他想起男人悲傷的目光,想起男人用懇求的語氣對他說,奇,你一定要幫我。
那夜,他被那個肥胖噁心的人折騰了整整一夜,在床上躺了七天才能下地。突度親自照顧他了七天,對他說了無數個「對不起」和無數個「我愛你」。看著向來高貴的男人滿面愧疚坐在他的身邊,滿臉的鬍渣,他選擇了原諒他。
可是,他沒有想到,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到了後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突度王子的男寵姬如公子是如何如何的銷魂,一時狂蜂爛蝶無數,人人都想一嘗。
四十歲的連暮奇如罌粟般邪惡妖艷,年齡在他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如果要算也只有那隨著時間流逝積澱下來的與眾不同的華彩,令男人們為他神往,一顰一笑間,芳華盡
他也習慣了,習慣了一個個不同的男人在他身上馳騁,不是沒有掙扎過、痛苦過,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並不記得他們,他只是在幫助突度,幫助他愛得男人贏得王儲路上的所有可能。只要這個男人愛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這張臉,這動人的身子,能利用就利用吧。
可是,裂痕卻在兩人之間悄然出現。
他愛我嗎?連暮奇有時會懷疑。他覺得突度在意的只是自己的這張臉,自己像是一顆棋子般任他驅使。從這個男人到那個男人,聽著那些個男人叫著自己的名字、噁心至極地喊著爽,惡劣地在自己身上發洩獸慾。連暮奇感到深深地悲哀。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
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
想來自己還不如那楊花,自由不得,憐惜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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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善謙,他什麼都得到了,可是我呢,我什麼都得不到,憑什麼!」恨,他真的好恨!緊緊咬住牙關,連暮奇看著搖持的目光彷彿要在他身上燒出兩個窟窿來。
搖持情緒激烈想去殺了連暮奇,可被江樓月死死地拉住。氣得搖持不管不顧推打江樓月,放開我,放開我,你個混蛋!
「哈哈……」連暮奇笑出聲來,帶著眼淚一同留下。他看向面無表情的突度,到現在了,那個男人為什麼依然不看他一眼。
早就不完整的心,千瘡百孔,以為麻木了,卻還是痛了。笑自己的癡傻,笑突度的無情。早該知道的,在他的心裡只有王位,自己對他只是一樣工具,結黨的禮物。愛情蒙住了眼睛,欺瞞了心,揭開來是那麼的血淋淋。
「夜搖持,為什麼你能找到這麼愛你的男人?」連暮奇沙啞著嗓子問,看向制住搖持的江樓月,「二十年前我輸給了夜善謙,二十年後我贏不過夜搖持……或許,我真的注定了不得所愛。」
搖持看著連暮奇那妖媚的臉上顯現出無邊的絕望,心裡微微有些難過。即便他在無知也看出了連暮奇對那個邑國主帥的感情。雖然恨連暮奇,還是會覺得他可憐。愛而不得的事,那種絕望他深深地體會到過。
「夜搖持,你想殺我對吧!」
「那麼……這條命,我還給你!」
流暢的弧線,滑出生命的光彩。
刀起,血濺。
奇,我們永遠會在一起。
小奇,雲哥哥最喜歡的就是小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