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我的身子猛地一顫,一種突如其來的激動猶如洶湧而來的暖流,瞬間就已溢出心房。零點看書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竟然能在此時此刻聽到這樣的呼喚聲,莫非我真的是思念心切,真的是在幻聽?
我不敢回頭,生怕我一回頭,背後根本沒有沒有那個呼喚我的人,那個我朝思夜寐的人,卻明知再難得見的人。我生怕我一回頭,所有的幻覺都會在瞬間消失,一切就如黃粱夢醒,一切就如海市蜃樓。
可那聲音真的又再響起了,這一次更加真切,距離我如此之近,「額娘,是我呀,是您的兒子呀……」
我的呼吸愈發急促起來,胸腔裡,心臟在急劇地跳動著,劇烈到快要窒息。我仍然不敢回頭,真的是他嗎?雖然他托夢給我,說他還會回來的,可不是現在啊?他和我約定的是來年春天,可現在明明是秋天啊!這世上難道真有死而復生這樣的事情,那麼他現在究竟變成什麼樣子了,還是以前的他嗎?我閉上眼睛,不敢看。
一雙手臂從後面伸過來,環住了我的肩頭,我一個戰慄,連嘴唇都禁不住地顫抖起來,可我想問的話,卻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問出口。溫熱的氣息真真切切地存在於我的左右,那個聲音越發哽咽了,「您不相信是兒子嗎?真的是我,真的是東青啊!您回頭瞧瞧,瞧瞧兒子吧……兒子,好想您啊……」
他和我肌膚相觸,他的臉頰緊緊地貼在我的脖頸上,濕漉漉的,水樣的液體帶著它獨特的溫度,很快就沾染了我的肌膚,肆意流淌下來。那股淡淡的鹹味。我似乎可以嗅到。這是淚水,是歷經生死劫難之後,再度相逢地淚水嗎?我顫抖的手,向上試探著摸去,很快就摸到了他的手,那真的是他的手啊!我的感覺不會錯,這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我對他再熟悉不過了,不會錯。絕對不會錯。
幾經努力,我終於轉過身來,仰頭望向他,他已經不能站立,直接跪了下來,一雙眼圈微紅,盈滿淚水的眼睛正充滿喜悅地望著我,就彷彿這個世界已經臨近毀滅,僅僅剩下最後一分鐘。他目不轉瞬,近乎於貪婪地注視著我。一刻都不敢旁騖,生怕錯過了這短短的一瞬,就永遠永遠地不能再擁有了。
我地嘴唇翕動幾下,終於嘶啞著嗓子,幾乎是從胸腔裡發出的吶喊,「東青!」
他連連點頭,歡喜得不知道該怎麼好,竟然慌慌張張地給我叩頭,不等他再有所動作,我已一把將他攬入懷中。緊緊地擁抱著。這真的不是幻象。我懷裡的這個少年,真的是我的兒子,是我的東青啊!一點也沒有變,一點也沒有變啊!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他在我的懷抱裡已然慟哭失聲,此時已經不是單純的重逢喜悅了,而是交織著無數情感,無數眷戀,無數思念,猶如涓涓細流最終彙集成河。在暴雨中洶湧氾濫,最終衝破了禁錮它地大堤,挾捲著萬鈞力量,咆哮著奔湧而下。此時。他已然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我也同樣如此。即使命運曾經那般殘酷,可絕處逢生的希望。終究還是降臨到我的身上。我已經,不能思想。我的世界,全部變成灰濛濛的虛無,唯有他,是唯一鮮活地,真真實實地被我擁在懷裡,留在身邊的。
「額娘,額娘,額娘……」他語無倫次,勉強喊了三聲,再次痛哭失聲,間或斷斷續續地哽咽著:「想不到真有這一天,想不到啊!兒子還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陰陽相隔,人間地下,只怕兒子走迷了路,再也沒有和額娘相見的那一天了……額娘,兒子真的,真的好想您啊,想得不行,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像鳥兒一樣地,立即飛到您身邊來……」
他地字字句句,讓我聽得揪心,彷彿一輩子所能有地情愫,都在這一刻匯聚在一起了。這情愫太過激烈,太過炙熱,燙得我明明全身心地都在疼痛,可我仍然不願放棄,仍然咬著牙,用盡最大的努力,來握有它,不肯再失去它。
我拍撫著他的後背,憐愛地摩挲著他的臉頰,實在太好了,太好了,他真地完完整整地回來了,就像在暴風雨中驚惶走失的小雞,在雨過天晴之後曬乾了絨毛,兜兜轉轉地,歷經艱辛地,終於又找回來了,躲進了母雞的羽翼底下,再次可以享受到母親的溫暖,母親的呵護。從此不再害怕,不再孤單,不再無助。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外面的雨太大,風太大,路太難走,額娘真害怕你迷了路,再也找不回來了……額娘真是高興啊,真是想不到啊,你真的能回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視線早已模糊,眼前影影錯錯的,仿若鏡花水月。可這絕對不是鏡花水月,而是我實實在在掌握在手中地。在大喜大悲地情緒中,我已經不知所措,連言語都不能連貫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終於,我也按捺不住地哭出聲來,與我的兒子抱頭痛哭。
感謝上天,感謝大地,感謝一切神靈,讓我地兒子又回來了。現在的我,已經別無所求,哪怕讓我拋棄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清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黎明了。東方出現了魚肚白,我躺在床上,睜眼看看周圍的環境很熟悉,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被送回了現在的住所,這個並不能稱之為家的地方。眼皮已經浮腫,沉甸甸的,甚至連看東西都不清楚了。可我的記憶分外清晰——我昨晚在瘦西湖畔遇到了東青,我的東青回來了。我居然極不爭氣地,哭到意識模糊,乃至不知不覺地暈厥過去。
剛剛恢復清醒,我就撐著軟綿綿的身體坐了起來,左右環顧,並沒有他的身影,就慌張地呼喚起來:「東青。東青,你在哪兒?你答應一聲啊!」雖然我明知道他不會走,但我仍然惴惴地擔心著。
門簾掀開了,進來一個人,不是東青,而是多鐸,他快步走上前來,看了看我,「你醒來了。身子還舒服嗎?」
我略略地舒了口氣,點點頭,「挺好的,沒事情。東青呢,怎麼不見他?」
多鐸在我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有些欣慰,也有些擔憂地望著我:「先別管他,管管你自己。你還不承認你身子弱?只哭了幾聲就昏暈過去,到現在才醒來,還真把我嚇了一跳。心想這樣的見面方式是不是太刺激了點,應該提前跟你打個招呼,說不定就能好些地。」
我明白了,原來他是早有預謀,東青在我面前出現的時機和方式,的確是他安排好的,或者是這叔侄倆暗地裡商量好的,就單瞞著我一個。難怪多鐸一開始來的時候就跟我說要送件很特別的大禮給我,還神神秘秘的,一定要拉著我去揚州城。原來這都是在計劃之中啊。
「我真的沒事。就是太激動了才這樣地……」我吁了口氣,不忘埋怨他,「你呀你,也真是的。這麼好的消息怎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這樣我不就能早高興兩天嗎?一點準備的時間也不給我,就安排我那麼巧合地遇見他了,一般人的心也經受不起,何況我呢?」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難得有點憨厚的模樣,讓人瞧了忍俊不禁,「嘿嘿嘿……我還不就是想,想給你點驚喜嘛!為了這個見面的方法能特別些,出乎意料些。我和他這一路南下時可是沒少動心思的。最後還是他想出了這個主意,我只是同意並且幫助他完成罷了。你要是追論起來。他才是主謀,我不過是從犯罷了。」
我勉強忍住微笑,故意板起臉來,伸出手指,點著他剃得溜青的前額,「哼,還敢狡辯!再不承認錯誤,給我服個軟,罰你三天不准進我的院門。」
「呵呵,這有什麼好怕地,別以為這樣就能嚇唬到我——不讓進門我還可以爬牆嘛,你忘記了,當年在朝鮮,咱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我不就是爬在你家院牆的牆頭,油腔滑調地調戲你的嗎?不會這麼些年過去,你連我爬牆的本領都不記得了?」
多鐸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裡閃爍著燦爛的光芒,愉快而又歡喜,像碧水蕩漾,像星星眨眼,我竟在一瞬間有點失神,有點發愣了。真有這樣的事情?以前多爾袞跟我說過,我遇見多鐸比遇見他早,我和多鐸早已認識的。但是具體經過,他卻避而不談了。原來,我,哦不,是原本的那個熙貞小姐第一次和多鐸見面時,居然是這樣一幅滑稽場景。他一個堂堂親王,居然學張生,爬崔鶯鶯家地院牆。或者根本就是他早已看過西廂記,才學習了張生地泡妞手段,並且實踐運用了?
出於很強烈的好奇心,我忍不住問道:「真是怪了,你這樣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又不像你哥那樣喜歡裝得一本正經,怎麼會光爬牆沒有下一步動作呢?按理說,你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搶奪了就是,幹嘛要費力氣兜***,還讓你哥來替你說親,最後弄成個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這個大概是最能戳到他痛處地辦法了,果不其然,這下他不再用那樣含情脈脈的眼神看我了,明顯地侷促並鬱悶起來。低頭沉默了一陣子,他才拍了一下大腿,「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哥這輩子對我一百個一千個好,就那一次不好,就讓我記恨了半輩子,真是,真是……要是能回去那時候,再重來一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學漢人玩什麼明媒正娶,就應該直接把你搶了就是!」
我這才注意到,他衣衫整齊,一點也沒有慵懶睡意,顯然是一晚上都沒有睡覺。唉,每一次我虛弱的時候,遭遇困難艱險的時候,他幾乎都陪伴在我身邊,關心我,照料我,為我著急上火,為我夜不成寐,為我衣不解帶。這種愛,更像是丈夫之於妻子。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有接受他,他甚至看不到一點機會一點曙光,可他仍然默默地守候著,一個素來風流多情的男人,怎麼能有這樣執著不懈的愛,這樣熾烈而細膩的情?即使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磐石,也不能完全沒有軟化的那一天了。
眼下,東青也回來了,他更不會令我傷心難過,那麼這樣快樂安寧的日子,能不能繼續下去呢?若可以完全拋棄了家國天下,那麼幸福是否能夠得以保全?就算這幸福很短暫,我也不敢奢求什麼,只得過且過就是了。
他好像有點走神,愣怔著望向窗外,緩緩地說道:「雖說他那次太不厚道,可我已經放他一馬,說我們扯平了,以後概不相欠了,可我為什麼又要……其實,他這個人,用情比我還深,也遠比我堅定,一旦認準了一個去處,就不顧一起地一頭扎進去,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皺一下眉頭,說半個悔字。這樣論起勇氣,我不如他。」
我知道他地意思,他畢竟還是難以割捨他們之間地兄弟情誼。可當年多爾袞忍心奪,那麼現在輪到他了,他為什麼不忍心了?原來,多鐸竟然比多爾袞心軟,可惜我才剛剛發現。其實我早該明白的,多爾袞能做梟雄,必有常人不具有之堅忍冷酷。在這方面,他畢竟還是略遜一籌,所以他不能做像多爾袞那樣地人。
我平靜地問道:「這麼說來,你希望我能和他復合,繼續再一起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矢口否認,「不,沒有。」
「沒有?那麼你幹嘛處處替他開脫,替他說好話?」
他無言以對,只好沉默不語。
我知道我這樣實在是窮追猛打,逼得太緊了。女人啊,有時候對於他們男人之間的事情,還是最好不要問得太明白,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好了。老是捉人家的痛腳,他固然鬱悶,我也不見得能多痛快。
於是,我見好就收,很快轉移了話題,問起了我更加關心的問題:「對了,東青怎麼樣了,睡下了嗎?」
見我不再追問,多鐸略略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額頭,回答道:「睡了。這回來的一路上,他半點也不捨得和你分開,我把你安頓好了,他還守在這裡說什麼也不肯出去,一定要等你醒來,說是怕你找不見他擔心。我見他情緒很激動,怕他之前受了那麼重的傷沒好利索,再折騰到復發了,就好說歹說,連拉帶扯地把他送出去了,還派人看管住他,不讓他再顛顛地往你這頭跑。這會兒再沒什麼動靜,應該是太累了,睡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