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阿巴泰,杜度,岳托都一臉欽佩地向多爾袞道賀和稱讚,再聽著下面數千人的歡呼和吶喊聲,幾乎如山呼海嘯一般席捲著豪格失意的心,讓他格外鬱悶和難堪,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可怨不得別人,怪只怪他的十四叔不肯放水,讓自己相形見絀。
看著豪格那張青一陣白一陣的臉,我的心裡無比暢快:呵呵,偷雞不成蝕把米算是應驗了,看你小子還怎麼囂張?
儘管這傢伙還在死撐,不過那張臉真是笑得比哭還難看,多爾袞微笑著作了個手勢,如雷動般的歡呼聲終於漸漸平息下來,這個時代的滿人可以說是為了戰爭而生的,他們決不甘心在碌碌無為的平淡中終老,而情願痛快淋漓地躍馬揮鞭,鏖戰沙場,視榮譽和勇敢高於生命,英雄,也就是他們所說的「巴圖魯」,無疑是最受尊敬的人,在充滿尚武精神的八旗將士崇敬和景仰的目光中,多爾袞絲毫沒有驕傲和得意,依舊是一臉從容的笑意,舉手投足間,領袖的風範和統帥的氣勢顯露無遺。
「嘿嘿,在箭術比試上,我豪格甘心認輸,不過叫我徹底心服,恐怕沒那麼容易!我欲與睿親王再行比試,倘若依舊落敗,那也就無話可說了。」豪格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看他今日的情形,是非要和多爾袞分出個高下,挽回自己在眾人面前掃地的威風和面子,於是他再一次主動地下了戰書。
幾個人都愣了一下,然後幾乎不約而同地好奇道:「怎麼,還要比試?這一次打算比試什麼啊?」
豪格望了多爾袞一眼,高高地揚起了下巴,一股子的桀驁不馴,他用挑釁的目光盯著多爾袞:「你我不妨比試一下馬上功夫,每人各選一樣兵器,在下面騰出一片開闊的地方,不論多少的回合,只要一方制住了另一方的要害部,點到即止,勝負就自然明瞭,又或者誰能把對方挑下馬去,但不能傷害性命,反正這裡有這麼多人見證,也不怕誰不按照規矩較量,怎麼樣?」
「我看就不必了吧,這馬上馬下,格鬥揮刀,是那些將士們平時演練的,你我身為大軍統帥,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回拚鬥,豈不是大失體面,讓大家白白瞧了熱鬧?於身份不合,再者說,這用真刀真槍的,萬一哪一個不小心失了分寸,傷到了對方,不是得不償失嗎?若是叫皇上知道了,不龍威震怒才怪。」
多爾袞顯然不想趟豪格這灘渾水,所以不假思索就立刻選擇了推辭,孰輕孰重他是很分得清的,別說他不一定打得過豪格,就算他比豪格的武藝技高一籌,他也不願意逞一時之快,斗匹夫之勇,徒惹人笑話,所以最後還搬出了皇太極這頂大帽子來壓豪格,希望他能夠知難而退,不要給大家找麻煩。
「咦,我看十四叔人還沒有老,心倒是先老起來了,患得患失,優柔寡斷的,不知道當年你在土庫倫時率領三千兵馬千里奔襲,出奇制勝,殲滅了五萬蒙古軍;在大凌河之役,一馬當先,身先士卒,拔得頭籌時的那股子豪邁奮勇的氣勢哪裡去了?這才不過短短**年的工夫,怎麼學得像漢人一樣膽小怯懦起來?是不是整日啃那些漢人的書籍,漸漸得我們連滿人最值得驕傲的驍勇勁兒都消磨光了?」
豪格的激將法按理說應該很有用的,要是一般人聽到這話肯定要一時氣血沸騰,拍案而起,跟他凶狠拚鬥了,可是他不可避免地失望了,因為言語的譏嘲在多爾袞身上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多爾袞仍然穩如泰山地坐在交椅上,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那都是當年的事了,人總也不能在舊日的功勞簿上睡大覺,身先士卒,那只能說是年少輕狂,就像剛剛出生的牛犢不懂得黑熊的厲害。我已經許久沒有摸刀槍了,想必技藝早已生疏,遇到勇武超群的肅親王,我甘拜下風就是了。」
豪格現在是一身力氣無處使,就像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想不鬱悶也難,他有點沉不住氣了,臉色陰沉下來:「這麼說,睿親王是鐵了心不給面子了?這不是當著滿場八旗將士的面故意給我難堪嗎?我就問你一句話,要不然就給個面子,大家盡皆歡喜,若是不然的話,小侄也是無話可說,以後也許就有見真章的時候了!」
場面一時間僵持不下,豪格的話說難聽了就是隱含著威脅,大家做不成朋友就做敵人,雖然多爾袞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這麼早就和豪格腦翻臉,絕對沒有任何好處,於大清來講,則危害更大,眼見出征在即,主將和副將之間起了爭執,鬧起內訌來,還怎麼指望著打勝仗?但是換句話說回來,如果多爾袞就此答應,又會讓人誤以為他真的害怕了豪格,自己滅自己的威風,以後行軍打仗,多爾袞發號施令時的威信豈不是降了幾個百分點?眼下這個處境的確讓人難以抉擇,左右為難。
「我看啊,睿親王你還是答應了吧,畢竟這麼多將士們巴巴地看著呢,都指望著自己的旗主王爺能給自己旗爭到一份榮耀,好揚眉吐氣,你若是一味推托的話,豈不是冷了將士們的心?」岳托適時地出來給多爾袞鋪著下台階,我不由鬆了口氣,真是及時雨啊,我自己不方便說話,這幾個人中恐怕屬岳托和多爾袞的關係最好了,他的話應該能夠說服多爾袞。
「這……」多爾袞一臉猶豫為難狀,其實他這是裝出來的,我還不瞭解他此時心裡的算計?因為開始豪格的挑戰語氣未免太尖銳了些,如果他立即答應,多少也顯得自己有點窩囊;而豪格毫不退讓,反而步步緊逼,自己如果還不答應,就顯得過於小氣或者讓人誤以為自己是怯懦之輩,所以他已經有了答應下場的意思,只不過先狡猾地拖延一下,等著有人出來解圍,他好順坡下驢。
岳托自然也是個精明人,如何看不出多爾袞的潛台詞?於是他很圓滑地趁熱打鐵,繼續勸說道:「再說了,只不過是比試切磋一下武藝,又沒有必要那麼認真,大家最好打個平手,不也是皆大歡喜嗎?什麼『一決雌雄』,咱們明擺著都是大老爺們,還有什麼好『決』的?痛痛快快地切磋完,咱們就兵分兩路,浩浩蕩蕩地入關搜剿去了,到那時你和肅親王各顯神威,把明軍殺個片甲不留,皇上不重重賞賜你們還能賞誰呢?」
他的話既輕鬆風趣又妥帖體面,話音剛落,大家就紛紛點頭贊同:「說得是,說得是,睿親王就應承下來吧,一會兒若是看你們比試得精彩,說不定我們也手心發癢,迫不及待地也要下場切磋切磋呢!」
多爾袞就像所有一臉偽善長厚的開國君主一樣,非得別人輪番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將誠懇進行到底,這才一臉無奈和不情願地答應了,還要自我解釋這是「人心所向,不忍拂逆」之類的虛偽詞藻,才磨磨唧唧地閃亮登場一樣:
「唔……算了,那我就獻醜一回了,這麼多人的情面我再不領,豈不是不識好歹,不近人情嗎?」
「睿親王早這麼爽快地答應不就好了?我先下去準備馬匹兵器去了,你也快點啊!」
多爾袞點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豪格大搖大擺地走下台階後,一旁的岳托悄悄地拍了拍多爾袞的肩膀,輕聲說道:「雖然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不敢把你怎麼樣,也不至於明目張膽地下手,但是總歸不得不防,這豪格人看似粗魯,實際也並非沒有心計,若是他來個『失手誤傷』的話,不就正好可以趁機取代你的主帥位置了嗎?」
多爾袞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帶著略微嘲諷的意味:「多謝你的提醒,我就猜這個豪格恐怕不是單純比試那麼簡單,必然有所圖謀,不過他恐怕是白費心機了,我也不是好惹的,再說就算他真的把我『誤傷』了,也未必坐得上我的位置。皇上精明過人,如何看不出豪格此舉的野心?皇上最恨臣子們的黨爭和內訌,恐怕他會對豪格大失所望,以後豪格再想獲得皇上的信任和重用就難了。」
「睿親王的想法確實很有道理,但是我勸你千萬不要冒著那麼大的風險而故意施『苦肉計』,固然豪格確實很有可能因此而受到皇上的疑忌和防範,但是你總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萬一一個拿捏不準可如何是好?」
看起來岳托對多爾袞的關心並不比我遜色幾分,我暗暗思量著:這岳托頗有雄才和統帥能力,的確有被拉攏過來做多爾袞的有力支持的潛質,加上岳托的半個鑲紅旗,起碼多爾袞手裡已經有了三個整旗的勢力,況且他弟弟碩托日後注定是多爾袞死心塌地的支持者,這兩兄弟聯手起來,就足以脅迫和影響到他們的老爸,騎牆派老狐狸代善,如果四年之後的崇政殿上,代善在關鍵時刻能夠說一句話,那麼足以左右全局,逆轉形勢,讓兩黃旗的大臣們不敢隨便動武亂來。所以說,如果不出意外,四年之後的崇政殿之爭,最能起微妙作用的就是岳托了,他就是一個重要的突破口,看來以後要在這方面有所準備了。
奇怪的是,為什麼本來可以向多爾袞靠攏的岳托卻在激烈地皇位之爭前銷聲匿跡了呢?哦,忽然想起來了,這傢伙不走運,早在崇德四年初就病死軍中了。想到這裡我的思緒逐漸清晰起來,居然又是一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好像就死於這次征伐的暮冬,濟南城外的軍營裡。不由得一陣鬱悶,岳托眼下看起來年富力強,身體壯碩的,怎麼能在如此盛年,說死就死了呢?還那麼突然,究竟是怎麼回事?能不能避免呢?……
正在胡思亂想,前面的多爾袞已經站起身來,看了看正在台下準備的豪格,然後轉頭用自信的目光看著岳托:「放心好了,我必然全勝,正好滅滅豪格的威風,也免得入中原之後他桀傲不遜,對我好令不從或者陽奉陰違,不管我和他之間有什麼恩怨,總歸一切都要以我大清的利益和前途為重,所以我自然會把握好分寸的。」
「好啊,那我就作壁上觀,看看兩虎相鬥的熱鬧了!」岳托爽朗地一笑,和多爾袞對擊一掌。
我作為多爾袞的「貼身侍衛」,自然要寸步不離自己的主子,由於此次檢閱軍伍,他雖然披掛整齊,但是也只是象徵性地在腰間佩了一口腰刀,作為馬上兵器使用,顯然是短了一些,於是只得臨時抱佛腳,他的目光在兵器架上巡迴了一番,最後停在了一桿長槍上。
我搶步上前,將那桿長槍取下,恭敬地雙手托著交給了多爾袞,在他接手的一霎那,我突然仰頭看了一下他的眼睛,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於是微微一笑,給了我一個踏實的安慰。
一名親兵將多爾袞那匹週身油黑,神駿異常的坐騎牽來,然後熟練地矮下身來給多爾袞充當上馬凳,多爾袞抬足踏上,一個翻身,乾淨漂亮地落在了馬鞍上,先將銀槍掛在鞍前,手持馬鞭,對著同樣準備就緒,策馬向這邊遙望的豪格一個拱手:「承讓了!」
豪格點了點頭,冷笑一聲,獰狠之色漸漸在臉上凝結起來,手中的大刀在陽光下閃耀著寒冷的光芒。突然兩腿一夾,靴上的馬刺讓胯下駿馬長嘶一聲,然後撒開四蹄,向多爾袞這邊馳騁而來。
幾乎與此同時,多爾袞也策馬迎上,雙方距離雖然不近,但是千里良驥的速度絕對令人歎為觀止,他頂盔掛甲,英武非凡,白衣勝雪,猶如一團冬日裡掠過皚皚雪地的驟風,急速地席捲而去。
在萬眾矚目中,兩個可謂當世豪雄的兵器終於在他們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交錯在一起,「噹啷」一聲金屬撞擊聲,還沒等我分清誰是主動,兩匹駿馬載著各自的主人迅速交錯而過,跑開一小段距離,然後疾速調轉過來,重新迎面衝刺,多爾袞的銀槍和豪格的大刀在半空中再一次激烈地絞鬥在一起。
幾個回合之後,絲毫不見對方有任何破綻,看起來兩個人都想速戰速決,於是索性放棄了單打獨鬥較量時的章法,用起了戰場上千軍萬馬混戰時的廝殺方式,馬頭交錯,穩定下盤,開始更加激烈而扣人心弦的格鬥,刀鋒作響,氣勢凌厲;槍走銀蛇,上下翻飛,眾人看的目不暇接,驚心動魄,兩匹戰馬似乎都承受不了主人們沉重力道的壓迫和影響,立蹄不住,只得一邊小範圍地遊走一邊硬撐。
起碼在不懂行的我看來,豪格和多爾袞的交戰無疑是狠辣而尖銳的,似乎不止是比試那麼簡單,倒像是仇人相見,分為眼紅,非要把對方一刀挑落馬下不可,我開始懷疑岳托的話會不會成為現實,這豪格會不會以打鬥激烈為掩護,來個「失手誤傷」呢?
在我的心臟狂跳之際,兩人已經鬥了好一陣工夫,漸漸看出來些眉目,不過我的心情越來越緊張了,因為多爾袞似乎對於槍的使用不太順手,雖然一開始憑藉著自己非凡的技藝和豪格打了個不相上下,可豪格是慣於使刀的主兒,而多爾袞,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他在練武時使用過一次長槍,甚至從來都沒見過有這種兵器的影子,我知道他在馬上廝殺的時候只習慣於長柄彎刀,可是今天他根本沒有將那柄彎刀帶來,無奈之下只能選擇適合馬上使用的長兵器,這樣一來,槍法略顯生疏的多爾袞漸漸開始落於下風,我手心裡暗暗捏了一把汗。
最令我擔心的一幕發生了:豪格的大刀突然一下子將多爾袞手中的長槍挑起,而最奇怪的是多爾袞沒有按照本能反應立即牢牢地抓握槍桿,而是放任豪格將長槍挑飛,在那電石火花地一瞬間,多爾袞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見,大家剛要「哎」地一聲,認為多爾袞必然是控制不穩,一個慣性摔下馬去,大半要落敗了。
接下來大家目瞪口呆,由於視線被馬身遮擋,所以只看到猛然一腳自下而上踢出,豪格的兵器笨重,一時間竟然反應不及,手腕被狠狠踢中,一個脫手,第二反應讓豪格立即順勢去搶奪大刀,但是由於之前這猛然脫手的一晃,他的身體保持不住平衡,連人帶刀一齊從馬鞍滾落而下:原來是多爾袞看形勢不利,一個矯捷靈活地翻身,整個身子脫離馬鞍,只一腳踩蹬,一手拉住馬背上的繫帶,懸空在了馬身的側面,趁豪格沒有來得及反手轉攻之時,一腳踹向對方手腕,騰出來的右手牢牢地抓住豪格的刀桿,在這一刻幾乎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由於出其不意佔了先機,再加上多爾袞本身的氣力非凡,豪格一個猝不及防,被多爾袞拉下馬來,狼狽地摔在地上。
多爾袞雖然佔據主動,一個利落的翻身搶先躍起,但是由於雙方同時落馬,一時不能分勝負,於是還沒等他拉開架式,身手不凡的豪格就已經猛力攻來,由於雙方一時間來不及尋找順手的兵器,於是開始大失風度的貼身肉搏,煞是熱鬧,看著沒有了兵器,也不至於傷到哪一個的性命,於是大家開始鬆了口氣。
誰知道風雲突變,豪格在翻滾中忽然發現了方才墜馬時掉落的腰刀,於是一個翻身,抽刀出鞘,攻勢凌厲異常,多爾袞來不及起身,在地上翻滾躲避了幾個跟頭,終於尋找機會拔出了自己腰裡的鋼刀,奮力迎上。
「噹啷」一聲脆響,大家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幾乎驚脫了下巴,我眼睜睜地看著多爾袞手中的鋼刀居然在豪格的傾力一擊之下,匪夷所思地斷去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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